“先生,不好意思,伤患的确是从长野县的公立医院送回来的喔。杨小姐住院需要办理一些手续,您方便过来一趟吗?”
闻言,他的动作瞬间僵凝。
长野县——那是他和湄芳过去常去滑雪的地方。
他突然觉得事有蹊跷,然而此时此刻他也无心追究了。
“我立刻过去。”语毕,他收线,匆匆地离开公司。
赶到医院的时候,杨郁娴已经暂时先被安置到加护病房。由于并非探病时段,李霆慎只能隔着一片玻璃,远远望着她。
她的脸上布满或大或小的瘀青,而她一向宝贝的长发也因为头部手术的关系而被削去了大半;左脚被裹上了石膏,右手捆了层层绷带,身上还插着一堆作用不明的管子。
而她,就像是睡着了一般,闭着双眼,表情放松,好像随时都会从梦中醒来一样……
是了,这一定是梦。
不然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躺在那儿、还被宣告醒来的机率渺茫?她明明说要去东京,怎么无端会被人从长野县送了回来?
所以他想,这一定是一场恶梦吧?只要时间一到,他便会被手机的闹钟吵醒,然后结束这场莫名其妙又令人恐慌的梦境。
只不过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李霆慎一直坐在加护病房的外头,片刻也没有离去,直到暮色苍茫、夕阳西沉了,他仍旧等不到那熟悉的闹铃来解救他。
晚间,她弟弟杨明彦也携着妻子一同北上赶来,一见到他,立刻送上一记右勾拳。
“王八蛋!”
砰的一声,李霆慎应声跌倒在地,头晕目眩、嘴角渗血,却消极得连站也不想站起来。
“明彦!别这样!”
他的妻子陈薇雯连忙劝阻他,可她一名娇小的女子哪里挡得住他的盛怒?
杨明彦大步上前,揪住他的领口,一把将他自地上拖起,大骂道:“你为什么带她去滑雪?你难道不知道她脚上有旧伤、不能做那些太勉强的事吗?!”
听了,李霆慎震慑。
她脚上有旧伤?她为什么从来都没提过?他蓦地想起了她在球场上活蹦乱跳的样子,哪里像是个脚受过伤的人?
“你说话啊!你今天如果不给我一个解释,我就——”他举臂,又要送上一拳。
“明彦!”陈薇雯硬是挡在了两个男人之间,厉声斥责丈夫一句,“你在胡闹什么?这里是医院,你给我冷静一点!”
被妻子这么一说,杨明彦终于冷静了些,他用力地深呼吸了几回,最后不甘愿地放开了对方,气恼地找了个位置坐下。
“那好,你说清楚,为什么要带她去那种地方?”
李霆慎则呆茫了半晌,坐回了椅子上,视线没有焦聚,淡然地道:“我根本不知道她要去滑雪,怎么带她去?”
杨明彦顿了顿,眉头蹙起。“你不知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要去哪?你是她的男朋友吧?”
面对他的质疑,李霆慎先是自嘲地苦笑出声,才答:“她告诉我说,她要和大学同学去东京逛逛,谁知道她会去长野县滑雪?”
杨明彦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弦外之音,他握起拳头,眉心皱得更紧了。
“你该不会是怀疑她背着你偷人吧?”如果这家伙敢说是的话,他会立刻补送一拳给他。
李霆慎摇了摇头。
然而,他却只是沉默,什么也说不出来。如果连自己也弄不懂的话,又怎么能为他人解释?
他是怀疑过,怀疑郁娴是不是知道了他与湄芳的一段情,并且有意让自己愈来愈像她……
但,这可能吗?
任何一个女人知道了这种事,第一个反应不都应该大发雷霆的吗?更遑论要她模仿自己的情敌。他想,郁娴虽然身段低,心性却高——光凭她绝不利用任何特权就足以明白这点了。
所以,他不认为她会甘愿扮演另一个女人才是……
念头至此,他忍不住掩面弯身,撑在膝上,脑海里是混乱一片,胸口里是阵阵足以撕碎他的剧疼。
他无法阻止自己不去想像,万一郁娴再也醒不来了呢?
她是他的奇迹。
是她,将他从冰冻四年的冰害当中解放而出;是她,将他抑郁晦暗的世界重新刷上色彩。若她真的走了,往后他该怎么走下去?他没有勇气去想像。
所以,他怎能没有她?
第7章(1)
一个月了,杨郁娴毫无起色。
医生也说得很明白。
“除非是奇迹,不然她应该很难再苏醒。请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而在圣诞夜的那一晚,更是直接对他宣告了一个残忍的事实——
“杨小姐的状况如果下个月还是没有好转的话,家属可能就会考虑移除维生器,让她解脱。”
李霆慎听了,是震惊,也是错愕。
“为什么?她的状况不是一直都很稳定吗?!为什么突然要拔管?不行,我不同意,说什么我都不可能会同意!”
他忍不住提高了声调,也不在乎来来往往的人是不是正在盯着他。
主治医师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显得有些为难。他支吾了几秒,才缓缓启口,像是在安慰他似的。
“李先生,我明白你很爱你的女朋友,可是……因为你不是她的家人,我们实在不能以你的决定来办事。”
那句话,像是一巴掌直接掴在他脸上,打醒了他。
医生说的没错,他不过就是她的情人而已,凭什么决定她的性命?
是啊,凭什么呢……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病房里。
回到杨郁娴的病床边,他不自觉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真的瘦了许多。不过想想,这也是当然的吧!整整一个多月,她只能像这样躺在床上,从未进食,唯有依赖营养针。
他想起了过去那段生活。
几乎每天晚上,他都带她四处去品尝美食,她脸上总是挂着幸福洋溢的笑,吃得高兴、吃得满足。
光看她吃他就饱了——不管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灵上。
回忆一幕幕在他脑海里重现,也几乎令他崩溃。他看着那张貌似钟湄芳的脸庞,再一次感受那股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不懂,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考验他?
眼眶一阵热,紧握她的手不自觉地使力了些。他在心里声声呐喊,要她回来,可是回应他的,仍然只有生理监视仪的哔哔声响,再无其他。
“郁娴,你听到了吗?”他俯身,呢喃细语,在她额前落下一记轻吻,“我爱你,全心全意只爱你。所以,你要赶快醒来,好吗?好吗……”
他多么希望她能回握一握他的手,哪怕只是轻轻的也好。
可惜,半晌过去,掌心里的小手依然冰冰凉凉,毫无反应。他绝望地俯身趴在她的身旁,任由心痛的感觉侵袭他的四肢百骸。
直到有人敲了敲门。
他抬头,原本以为是医护人员,或是她弟弟……
不,她弟弟不可能会敲门。
然而他全猜错了。进门的,竟是钟湄琪。
“你怎么会——”他显得相当意外。
钟湄琪一脸阴霾,踏进房里,反手将门给带上,低声道:“那个……我从文仕那边都听说了。”
“哦。”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草率淡应。
钟湄琪走到病床边,凝视着杨郁娴的模样,她变得如此削瘦、憔悴,而且苍白、单薄。
她的胸口里突然涌出一股无法排解的内疚感。
“是我的错。”她想也没想地就这么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