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湄琪则是继续说道:“五、六个月前,她来问我关于姊姊的事。我说了很多,她听了,没有生气,反而说要让自己更像姊姊,这样才能让你的心里……有她的位置。”
他眨了下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面露无奈地勾起唇角,“……是吗?她真的这么说?”
她点了头。
“……那个傻瓜。”他心口一紧,忍不住闭上了眼。
事实上,他只有在初识她的时候,才会错将她当成钟湄芳,可随着相处的时间拉长,他非常清楚这两个女人只有长相相似,其余天差地远,几乎八竿子也打不着。
“对不起,都是我说话不经思考,她才会冲动跑去滑雪——”
“不,错的是我。”他打断了她的话,“你之前说的对,我早该向她坦白一切,可是我没有,我逃避了;甚至当她开始拉着我去打球的时候,我其实隐隐约约感觉到不对劲,但我还是选择了粉饰太平。”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那该有多好?
他会在第一次遇上她的时候,就在那家Bar里坦承,“嘿,你长得真像我以前的女朋友。”
就算会被讨厌也无所谓,他依然会全心全意地去追求她。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他会拿出湄芳的照片,告诉她,“你们长得很像,但其实骨子里你们一点都不像。”
即使他的动机将被质疑,他还是会不计一切地向她证明自己。
然而,时间不能重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她弥补自己的错误。
——如果她能醒过来的话。
晚间八点,病房的会客时间结束,钟湄琪离开了,李霆慎则是失心落魄地走在街上,不自觉地走进市区里的一座小教堂。
他望着基督神像,虔诚祈祷。
这辈子,他什么都没求过,甚至连钟湄芳去世的时候,他也没求过什么。然而此刻,他抓住仅剩下的一丝希望,衷心企盼杨郁娴能再醒来。
然后,老天爷好像真的听见了他的呼喊。
他接到了来自医院的电话,说杨郁娴醒了,就像奇迹一样。
李霆慎欣喜若狂,以最快的速度奔回医院。
只不过,老天爷虽然让她从鬼门关前回来了,却夺走了她对他的爱。他在她的眼底,再也找不到过往的那丝眷恋与浓情。
“以后,你别再来找我了,李霆慎。”
她是醒来了没错,可却在睁开眼睛后没多久就开口判了他死刑。
不过,李霆慎向来就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料。
翌日午后,他照例还是去了一趟医院,除了探看她的恢复状况之外,他也想问问——为何要分手?
可惜的是,他晚了那么一步。
杨郁娴果然了解他,知道他不会那么听话。所以早在中午之前,她就已经请弟弟杨明彦来医院接她,替她办妥了出院手续,并且直接南下回彰化。
“八〇六床的病人呢?”
一发现她的病房已经清空,李霆慎立刻奔至护理站询问。
“她已经出院了喔!”护理师对他并不陌生,毕竟过去一个多月以来他天天来报到,“你……不知道这件事吗?”
他默不吭声,像是被浇了桶冰块。
可不是吗?自己的女朋友出院,他这个身为男朋友的人竟然不知道?这成何体统?
“好吧,我知道了。谢谢你。”他勉强挤出一抹微笑,旋身离开,立刻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了她的号码。
——空号。
他气恼地发出一声挫败的低吼,她居然连手机号码也办了停用!
该死的!杨郁娴,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
他快步踏进安全门,给自己找了个独立安静的空间,然后改拨她弟弟的手机号码。
虽然他很清楚杨明彦的回应不会友善到哪里去,但他管不了这许多。
第7章(2)
“喂,她不想见你,你不必再打来了。”
一接起,是杨明彦的声音,而且马上无情的声明。
他其实不怎么意外。
李霆慎深呼吸。忍住,要忍住,他现在是有求于人,不能发脾气,“……让我和她说几句话,可以吗?”
“我说了,她不想见你,当然也不会想跟你说话。”
“你听我说,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
“姓李的,你才给我听好,”杨明彦倏地打断了他的话,“她如果想听你说话,还会早早叫我去带她出院吗?你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会想不通?”
很明显,那不是在夸他。
李霆慎不禁闭了闭眼,叹息。电话另一端的背景音有些吵杂,听起来像是车子行驶在路上,他直觉猜想他们应该是在国道往南下方向吧。
“算我求你,我只需要一分钟。求你,让她听电话……”天知道他这辈子没这样求过人。
彼端静了几秒。
这样的停顿让他重燃了一丝希望,他近乎是屏气凝神地期待着,细数着秒数。
五秒,六秒,接着他听见杨郁娴的声音自另一端的空间里传来。
“……你告诉他,我的套房里还有一些他的东西,叫他自己去收一收带走,不然我会全部丢掉。”
听了,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他要怎么进去?”那是杨明彦的声音。
“我有给他备份钥匙。”这又是杨郁娴在说话。
“哦。”杨明彦把嘴巴对回了手机上,冷声道:“呐,你听见了吧?我姊是真的不想跟你说话,你识相一点吧!”
语毕,嘟一声,对方就这么无情地把讯号切断了。
无情到令李霆慎错愕。
他怔愣地瞪着手机,不敢相信,他真的就要和郁娴分手了吗?他甚至连分手的理由是什么都搞不懂!
他烦躁地爬了下发丝,在楼梯间来回踱步了几趟,最后,他在阶梯上坐了下来,茫然发呆,就像突然被扔在大海中一样,不知道接下来该航向哪里。
打开那扇门,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
他心一恸,曾经令他熟悉而放松的地方,此刻却变得如此陌生,令人窒息。他脱了鞋,踏进套房里,随手将钥匙搁下,环视四周。
他想起杨郁娴当初红着脸,将钥匙交给他的画面。
当时,他居然为了那件小小的事情高兴得几乎失眠……啧,简直像个十八岁的小伙子。
那大约就是让他开始觉得她不像湄芳的时候。
因为她总能轻易唤起他的赤子之心……
唉,他断然抹去回忆,开始着手整理自己的东西。他无精打采地一件件过滤自己的物品。
牙刷、洗面乳、毛巾、衣服、贴身衣物、外衣裤——突然,他僵滞住,蓦然发现自己留在这儿的东西多到不像话,而他自己的住处却连一样她的东西也没有。
是的。他,从来没有带她回家过。
老天,他怎能浑蛋至此?口口声声说爱她,却从来没带她见过自己的家人,她甚至连他家的家门都没踏进过,又怎么能要她信任他的爱?
最初,他只是想,因为父亲的阿兹海默症恶化,肯定会把神似湄芳的她给叫错,因此一缓再缓,可最后这成了他推托的借口。
他怔怔地跌坐在椅子上,细想起这一切,他真的不能怪罪任何人,他就是那唯一的罪人,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突然,他瞥见桌上几本书下压着一张什么。
那像是旅游文宣。
——很熟悉的旅游文宣。
他倏然回神,急急忙忙上前抽了出来,摊开。果然没错,那是一份旅行社企划的滑雪行程。地点是长野县,里面还夹了一张付了两人份的订金收据。
两人份。
一切都再清楚不过了。
该死!果然就是他猜想的那样。他猛然捶了下桌面,那叠书本应声倒下,散落整个桌面。他冷着脸,气恼至极,却是气恼自己,他默默地将那堆书与笔记一本本地塞回架上,直到发现其中一本竟是她的日记时,他顿住,内心陷入天人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