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昌撑持迷药未退的身子,跌跌撞撞地滚下长榻,一路朝着尾端的储物室而去。
奇怪的声响?轰得整个地面都震动了?
不会的,她不会这样对待他的!
夏侯昌趴在储物室的地上,后背冒出涔涔冷汗,颤抖的手连试了几次,才取出他收在腰间的荷形玉佩,又一连试了好几次,才打开了通往地下古墓的密门——
水流滚滚的声音及水气朝着他的颜面直扑而来。
他双腿颤抖,一步一步缓缓地走下阶梯。
水开始随之漫上他的脚背、膝盖、腰间、胸口、脖子……
当初准备在这座地宫上头兴建这一片建筑时,他便找人仔细地勘察过这座古墓地宫,将地宫的机关封锁到只剩一处没法子处理的东出口——
东出口,通往大湖瀑布。
当初陵墓设计者,是准备让误触机关的盗墓者被大水给淹没的。
东方荷明知如此,还是启动了东出口——分明就是死意甚坚啊!
“东方!”夏侯昌大吼一声,整个人跃入水里,在黑漆漆的水道之间,睁大着刺痛的眼,尝试着要找出她的身影。
他奋力挥动着此时还未完全恢复力气的双臂双腿,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知道他的眼再也睁不开、直到气息已然用尽,直到他的脑子告诉他——
他得快点起来,才能找人拆了“听荷院”,泄出地宫里的水,好救出她来。
没有尸体,他就当她是活的!
因为他不相信,她会狠心抛下他离去!他不相信!
第4章(1)
“我是要捞点海草当饭吃,现在捞到了一个人,是要我不吃素改吃肉吗?”
在东罗罗北方的“铁城”城东一条河岸边,喃喃自语的梅非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一名姑娘从河里捞了出来。
梅非凡把了下姑娘的脉之后,屈起了她的身子,用力往她的胸腹间一压——
“恶!”
姑娘脸一侧,吐出了几大口的水。
好难受。东方荷感觉有人抬起她的身子,一次又一次地压着她的胸腹,逼她吐出一大堆水。
她究竟是死了还是没死?
“这是什么?铁锅吗?背着铁锅想做什么?”
东方荷听到她的铁锅哐啷一声被扔在地上的声音。
“不能丢。”东方荷气若游丝地说道,双手在空中胡乱摸索着。
她的手掌被握住,铁锅锅柄被塞回她的手里。
“我不丢,但你得快点醒来。”梅非凡说。
“好。”东方荷说,然后晕了过去。
这一晕就是两天,东方荷于是知道她一定没死——
因为死人不会全身酸痛、不会全身发烫,更不会听到身边一直有个温文的声音喃喃自语地说着她什么阳虚两耗之类的话。
东方荷无法分辨那清冷的声音是男是女,只觉那人身上有股好闻的淡淡花香,不似男子体味。喂她喝药时,动作轻柔,较之后来另一个替她更衣的大婶,显然优雅许多。
夏侯昌如果知道有人替她更衣,铁定会气炸。
“不,他不会。”因为他不在乎她,就像他不在乎其他女人一样。
“姑娘能说话,可是醒了吗?”
东方荷缓缓睁开双眼,看见了一个模样清瘦,气质儒雅,身穿白袍宽衣、头系小玉冠的男子。
“姑娘遇上你这救命恩人,有福报,铁定能活个百来岁。”一个身穿褐衣、面皮亦是褐色的妇人大声嚷嚷道。
“姑娘醒了。小生梅非凡失礼了。”梅非凡扶起东方荷,端过一碗药送到她唇边。
东方荷看了梅非凡一眼,还是张口把药给喝完。
“你救了我?”东方荷虚弱地问道。
“对。我在湖畔采药,姑娘突然被一道水柱从瀑布后头冲到了我面前。”梅非凡笑着说。
东方荷皱着眉,恍惚地记得她当时死意甚绝,一心只想带着唯一在意的铁锅陪她离开人世,想也未想地便冲到了古墓地宫的东石门,按下了石门的开关。
东石门一上升,大水便决堤似地疾涌而入,她被水力冲撞到墙壁,又被反弹的水力带着一路往另一个方向冲去,然后便不省人事了。
“这里是?”东方荷哑声问道。
“东罗罗北境的铁城。”梅非凡说道。
所以,那座湖水竟贯穿了北荻国及东罗罗,将她从北荻国边境冲到了此处,而老天竟让她活了下来。
“既然这位姑娘已清醒。梅公子心头事少一桩,我就顺便跟你结一下帐。这几天替你们挑水、拾柴、燃油灯的,耗得我没空做其他农事。你也别嫌我粗鲁,开口就要钱,实在现任这位凤皇主政,弄得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古大娘不安地搓着手说道。
“古大娘千万别这么说,是我们叨扰在先。况且,我原本就说过要付银两给你的。一共是多少银两呢?”梅非凡说道。
古大娘看了梅非凡一眼,吞吞吐吐地说:“五两。”
东方荷睁大了眼,看着这处木板倾斜一边,简陋到随时都有可能会倒下的木屋——这样要五两?抢劫也不过如此吧。
“这里有二十两,你好好收着。”梅非凡把银两放到古大娘手里,语气轻柔地说:“替你丈夫及婆婆把身子养好,他们那病就是长期吃不好而带来的病根。我会留下药方给你,你照着药方抓药调理他们身体,多吃点白米,保证他们什么病都没有了。”
古大娘抓着银两,红着眼眶看着梅非凡,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你说过你们这里土地贫脊,盐分高,种不出什么东西。我这里有些从西边带来的瓜果种子,应该适合种在你们这土地上。”梅非凡说。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古大娘忍着眼泪,频频鞠躬、激动到胀红了脸孔。
“若真要谢我,就别对旁人提起曾经见过我及这姑娘一事吧。”梅非凡拍拍古大娘的肩膀后说道:“好了,时候不早了。大伙儿都早点歇着吧。”
古大娘道谢连连地离开后,梅非凡转头看向东方荷——
她正扬着一对水眸,一脸不解地看着人。
“你是散财童子吗?就不怕他们起了坏心念,晚上砍你几刀,把你身上钱财全都抢走……”东方荷才说了几句,便忍不住低咳出声。
“姑娘精神恢复得不错,一口气能说这么多话。”梅非凡端了一碗米粥放到她的手边。“姑娘怎么称呼?”
“东方荷。”东方荷喉咙痛且没食欲,却还是抿了几口粥之后,才把粥放回旁边桌几。此时,她低头看见了摆在身侧的铁锅,她将铁锅拿起,牢牢地抱在胸前。现在,她只剩下这柄铁锅了。
这一次,她不要再被任何人牵绊,她要一个人过好生活。
“我还未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东方荷说。
“小小之事,何足挂齿。你这是溺水,我这寻常医术还能治。若你是中毒,我便没法子了。我再替姑娘把把脉吧。”梅非凡浅浅一笑,握起她的手腕沉吟了一会儿。“姑娘如今仍然虚弱,但只要好好休养、睡眠充足,很快便能恢复。”
“梅公子,我该如何报答你?”她不喜欢欠人人情。
“待到姑娘身体痊愈之后,再用那柄铁锅做些饭菜给我吃,这样便足够了。姑娘喝完粥后,也早生歇息吧。”梅非凡笑着说道。
东方荷点头,看着梅非凡坐到案桌前,磨了些墨,低头开始写起东西。
东方荷拿起剩下的半碗粥,默默地吃完后,将空碗放回原位。
不知夏侯昌现在如何了?
不!不许再想夏侯昌了。她当初气急攻心,连死都不怕了,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放不下呢?
她压着胸口,觉得里头空荡荡的让她心慌。但她想这样也好,空荡荡的总比心痛欲死好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