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种无聊的饭桌把戏。
司空博弈百无聊赖地坐在圆桌边,时不时地瞄一眼腕上的古董表,实在不甘心时间就白白浪费在这等没有意义的应酬上。
这是第几回了?
这个月不知第几回参加这样无聊又伤脑筋的饭桌应酬,他发誓下回一定让底下的人来挡阵,他再也不出席了。
本来今天这个阵局,他就已经安排了阳朔出席。偏偏阳朔这个无能的家伙,声称电视台这帮拉广告的都是要钱不要脸的主,他举双手一再强调自己根本应付不来,非让司空博弈这个老大亲自出马不可。
他倒要看看,这帮拉广告的都是怎么要钱不要脸了,把阳朔吓成这副德性。
话说回来,身为品牌推广形象公司,司空博弈对来要钱拉广告的人见得多了。
他是干什么?
他是给一些公司竖立、推广品牌价值的形象公司。说白了他所经营的就是一家中介机构,拿着别人的钱,用自己的方式帮其推广品牌形象。
他的业务对象小到牙签,大到一座城市,没有什么是不需要宣传推广的,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宣传推广的。
尤其是这两年经营异常火爆,可行业内部又竞争激烈的地产业,哪个楼盘不需要推广,哪家房地产公司不需要营销,每年每家地产公司投在每个新楼盘上的宣传费用不下百万。考虑到房地产公司主要经营的是楼盘,而不是广告,一些房产公司以理性的目光将广告宣传这块交给品牌推广公司去做。
司空博弈就是拿着房地产公司出的这几百万为这些新楼盘树立坚毅不倒的名品形象,每年不管他为了宣传推广花了多少钱,顾客只要看到效果。
宣传就需要媒介,可以是街头广告,可以是平面广告,可以是网络广告,也可以是电视广告。
这两年由于平面、网络等强势媒体的兴起,电视作为一种传统的宣传模式已经处于低迷状态。可显然,乱世造英雄,困境出强者,阳朔无比畏惧的这帮要钱不要脸的人正是电视这个低迷的媒介产生的强者。
饭桌上几番对话下来,司空博弈承认阳朔的话不假,这帮人的确很难对付,尤其是中间那个叫周勤奋的主,不顾你的冷淡,不理你的推拒,管你是冷屁股还是冷脸,反正他勇往直前、义无返顾,拿出痴心汉子大无畏的精神直接往上扑。
又来了!又来了!
痴心汉子又开始讲演了——
什么什么“虽然我们地市级电视台覆盖面比较窄,但我们广告收费相对也比较低啊!”
“我不在乎投放多少钱,我只要看到宣传效果。”司空博弈强势地挡了回去。
“有AC尼尔森的数据摆在这儿,司空先生,您该相信《零距离》的收视率绝对是有保证的。”
“我是觉得在《零距离》投放广告还有点可行性,否则我也不会坐在这里跟你们谈了。”温文尔雅地一笑,他给了周勤奋希望,却又什么结论也没下。把那些想从他兜里要钱的人悬在那儿,是他最擅长的手段之一。
这样的推诿周勤奋不是第一次遭遇了,这餐饭不能就这么白吃,这大半瓶酒他也不想白喝。逮住机会,他再接再厉:“司空先生,这是我们为您手里几个急待宣传的楼盘量身订做的电视宣传方案。我们将派出记者亲临这几个楼盘,组成记者看房团,给观众最直观的感受,还能让大家……”
司空博弈略抬了抬手,很不客气地打断周勤奋的滔滔不绝,“周编导……是这么称呼吧!你的方案我留下,回去我会慢慢看,也会让底下的人开会讨论。在饭桌上还是以饭桌上的内容为主,好吗?”
多有礼貌的拒绝啊!他都觉得自己绅士得像个贵族。
一夜暴富容易,可三代才能出个贵族——他们家世代书香缭绕,三代才出他这么一个奸商,带点贵族气本是应该。有着他这样背景的人最瞧不起的就是周勤奋这样要钱不要脸的橡皮人——没别的,就剩一个皮厚了。
说他皮厚吧!他还一再地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有多么的名副其实。
周勤奋举起酒杯凑到司空博弈面前,“司空先生,广告这块日后还请你多多帮忙!来,我敬你,喝了这杯酒,您就当卖我个面子,广告就投给我们《零距离》了。”
拨弄着手中的酒杯,司空博弈颔首浅笑也不碰盏,心里思量着——我,干吗要卖你这个面子?
真好!又有大餐可吃了,又帮她省了一天的饭钱。
谢某人对着满桌子的菜准备开始动筷子,颇有大刀阔斧之意。
频道的头头们总是把拉广告寄希望于酒桌大餐之上,他们出面请广告客户吃吃喝喝也就算了,还非要把他们这些小编导也拖上。
偏偏这种场合储三百是最恨前往,绝不出席。于是乎,就便宜了她这张嘴,又可以大吃特吃海吃了。哈哈哈哈!
总监这边敬酒,她还没等大家齐齐放下酒杯,就将勺子伸向旋转的玻璃餐台——我最爱的蟹糊羹啊,我来了……
“司空先生,你请!这家的蟹糊羹做得非常不错,您先尝尝!”
总监将蟹糊羹转到了今天宴请的主角面前,可怜谢某人伸出去的汤勺就这么硬生生地被摆在了半空中——定住了。
没关系,她拿起筷子再对准她的第二目标——手抓孜然羊排。
“司空先生,来块手抓孜然羊排吧!是用回族人的做法弄的,蛮有特色的。”周勤奋筷子一伸,将谢某人相中的那块半肥不瘦的上好羊排夹进了主角的碗里。
谢某人深呼吸,心里直安慰自己:算了!算了!不吃大菜,尝些小点好了。这个香芋三丝卷看样子做得还蛮精致的。
筷子勺子齐上阵,要的就是快、狠、准!
“司空先生,您要是不太爱吃大荤,这儿有香芋三丝卷,是特别请来的苏州师傅做的,味道绝对正宗。我记得你母亲好像是苏州人士是吧!也算是你半个老家了,来来来!来尝尝你老家的点心。”
靠!今天出来吃饭前没问清楚嘛!跟什么司空先生吃饭,她可不是半点都吃不到,只能胃内空空,嘴里空空嘛!
他母亲苏州人士?她爸的第一位夫人也是苏州人士,那她是不是也有权利头一个伸筷子?
这都是什么破理由!
她负气地放下筷子,等着转盘转过一圈,等着这位习惯俯视他人的司空先生吃遍所有的菜,她再动筷子。
可这一圈怎么转得那么慢啊?
一会儿总监说话,一会儿副总监插科打诨,一会儿周勤奋劝酒,言语间全都在跟这位司空先生套近乎,扯闲篇,捧他上天,目的只有一个——拉广告。
左说右劝的,都过了半个小时了,谢某人面前那盘冷碟都吃得底朝天了,其他菜也没转到她跟前来。
尤其是那个周勤奋,他到底是不知道看脸色,还是根本不管别人拿什么脸色对着他?人家摆明了暂时没有将广告投放到《零距离》的打算,他还义无返顾地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又来了!又来了!
又开始往上贴了——
什么什么“虽然我们地市级电视台覆盖面比较窄,但我们广告收费相对也比较低啊!”
“我不在乎投放多少钱,我只要看到宣传效果。”冷屁股冷冷淡淡外加随随便便就挡了回去。
“不在乎钱?那你买央视天气预报前的广告时段啊!那点儿宣传效果最好,你倒得买得起啊!”含着筷子,谢某人小声嘀咕。
周勤奋哪敢拿这话堵人家大客户,一个劲地想要说服司空先生,“有AC尼尔森的数据摆在这儿,司空先生,你该相信《零距离》的收视率是有保证的。”
“我是觉得在《零距离》投放广告还有点可行性,否则我也不会坐在这里跟你们谈了。”
温文尔雅的笑落在谢某人眼里成了配菜的小点,他的笑有点谈笑间灰飞烟灭的意思,可怎么看都假惺惺的。不想投放就不想投放,玩那么多杂七杂八的花招干什么?
不像个男人!
偏那厚脸皮外加青光眼的周勤奋还在那儿再接再厉,“司空先生,这是我们为你手里几个急待宣传的楼盘量身订做的电视宣传方案。我们将派出记者亲临这几个楼盘,组成记者看房团,给观众最直观的感受,还能让大家……”
司空先生留下了那份方案,声称在饭桌上还是以饭桌上的内容为主,这个提案谢某人一千一万个同意。
“大家别光顾着说话啊!大厨师费心做了这么多好菜,我们要是没有用心品尝就太对不起人家了。吃吃吃,吃菜。”
她大声招呼着大家动筷子,说这话的时候那个斜眼看人的司空先生安静地注视着她望着满桌好菜生动无限的表情,没有说话,也没有摆出假惺惺的微笑对着她。
谢某人满意地看着自己力转僵局,偏有那不识趣的周勤奋抓住时机展现他的笨拙和愚蠢。就在大家动筷子,将注意力转到整桌菜上之前,他端起酒杯给明显不耐烦的司空先生敬酒——
“司空先生,广告这块日后还请你多多帮忙!来,我敬你,喝了这杯酒,您就当卖我个面子,广告就投给我们《零距离》了。”
啊呸!以为这种下等招术也能唬到人!谢某人对周勤奋本就不高的评价更低了。
人家凭什么要卖你这个面子?
瞧吧瞧吧!那个一张冷脸的司空先生脸皮几乎结冰,摆明了不打算给你周勤奋这个面子,他就是不伸手接这杯酒,你就等着自讨没趣吧!
算了,看在同事一场的分上,替他拯救一下那即将丢失的……脸皮吧!
“酒喝多了不好,尤其是空腹喝酒,对身体极不好。来来来,司空先生先吃口菜。您可别小看这种野菜,富含很多氨基酸和维生素,像你这种经常在外应酬喝酒的人最需要多吃这种野菜了。”
谢某人一个抬手,一个提筷,将自己面前那盘冷碟剩余那点野菜全都拨进了司空博弈的碗里,成功地将周勤奋挤到一旁,顺便挤洒了他手里那杯代表着百万广告费的特价酒。
酒不用喝了,这拨到碗里的菜看样子是非得吃不可。
司空博弈刚拿起筷子,就看见夹菜给他的那位谢编导飞快地转着盘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手中的筷子伸向每道菜里。其动作之快,下手之准让司空博弈看得目瞪口呆。
一看就知道此女常年出席各项宴会、酒席,早已练就出一番炉火纯青的“挖菜”技能。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将碗里那些味道有点怪的野菜塞进自己的嘴里,可眼神始终没离开过那个像练过小李飞“筷”的女编导。
她吃得很香,好像每道菜都是国家级特级大厨特意为她准备的。可她吃得并不多,每道菜都浅尝即止。他看得出来,她喜欢吃的菜一般伸三四次筷子,大多的菜全都只伸一次筷子。
看得出来她虽贪吃,却吃相文雅,应该……受过良好的教育吧!跟他所见到的那些拼命向他拉广告的电视人可不太一样。
说到拉广告,她好像自进门起从未对他提过广告、广告费之类的字眼。
那她坐在这里干吗?纯粹为了混餐饭?
看着像!
笑意从司空博弈憋不住的嘴里钻出来,赶紧低头吃菜,这样才好掩饰。
可惜他的动作太快,谢某人没留意到他的笑比她碗里的孜然羊排还鲜嫩可口……
自打做了品牌推广公司的负责人,司空博弈参加过的酒席没有成千也有上百,可没有哪一次像这顿那样令他大饱“眼福”。
他吃得很愉快,有她的吃相当配餐,就算再多空洞的场面话他也置若罔闻。可惜的是很快大家便酒足饭饱,到了结束的时间。
“那么,司空先生,什么时候给我们回复?是我抽空再去一次你办公室,跟你商讨广告投放的方案,还是……等你电话?”周勤奋送司空博弈上车的时候还没忘记这茬呢!
揉了揉鼻子,司空博弈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两下,最终落在——谢某人的脸上。
“我记得在《零距离》的两个版块中,新闻版比故事版的收视率更高是吗?”
周勤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到底还是没留住所剩无几的面子。
司空博弈可不管他的面子问题,目光中只有那个还在啃火龙果的谢某人,“下周二,你去我的办公室,我想和你讨论一下合作方案。”
2螃蟹螃蟹横着走
星期二的一大早,司空博弈早早地到了公司,如往常一般坐在办公桌前。
咖啡、财经报纸和营销杂志一个不缺。工作、看报告、听汇报、开会、研究讨论外加商务午餐,一通折腾下来很快就到了下班时间。
今天有件工作没有完成。
看看时间,五点差三分,没有人会选在这个时间段跑来跟他讨论广告合作方案。
难道……莫非……她决定不要那分上百万的广告合同了?
这世上有那么傻的人吗?
如果她只是单纯地忘记了谈广告这回事,他倒是不介意打个电话提醒她一下。
翻出那天在酒席开始前相互交换的名片,他低头扫了一眼:谢某人——这么奇怪的名字很符合她奇怪的个性。
他按着名片上的号码拨通了她办公室的电话——
“您好,这里是《零距离》热线,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是个甜美的女孩声音,第一印象不错,证明这个栏目组的确管理有序。司空博弈以同样的礼貌回说:“我找谢某人编导。”
那头的女孩什么也没说,司空博弈正想问问是否自己打错了电话,却听话筒里传来一声如狼似虎的大吼:“谢老师,有人找——”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吼声震得司空博弈耳根子直打颤,没等他反应过来,更大的吼声通过电话线千里传音,直逼他的耳膜。
“告诉他,我没空。闪人!”
“她说她没空。”负责接听电话的女生倒是实在,原原本本地把谢某人的话转告给他。
不用她说,他也听见了。
司空博弈略抬眉,他联系媒体,从没有哪一家对他说过“我没空”这三个字。
现在的媒体数量实在太多,光是电视媒体这块,就拿这个城市来说,每个频道自成一家,他至少有五个选择。这些电视人的额外收入多少完全由每年的广告收入来订,频道总监做得是否称职,广告收入也是一块评价的重要指标。
谁都想多拉广告,谁都把广告客户当成财神爷参拜,哪还有人敢跟钱老大说“我没空”,又不傻!
“麻烦你转告谢编导,就说‘四维推广’的司空博弈请她接电话,有关广告的事想跟她谈一下。”
这下说得够明白了吧!再不来接电话,除非她脑子有病。
接电话的女孩原封不动地重复他的话,那头的谢某人还是那句话——
“不是说了我正在忙,没有空嘛!让他明天早上十二点以后再给我打电话,十二点之前我要睡懒觉。”“她说……”
“你不用说了。”司空博弈很失风度地打断小女生的传话,不用她说,他听得一清二楚。
虽然不敢相信,但事实如此,“司空博弈”这四个字在传媒界也有受阻的一天,他该好好反省自己为人是否太过失败。
道了声打扰,他果断地挂上电话,以免自己的颜面再受打击。
可是望着桌上那张素白的名片,他却怎么都无法平心静气。
只是一个编导而已,好大的架子!
就是频道总监,乃至统管各个频道的总台长也不会都不接他的电话,就以一声“没空”挂断他的电话。
他司空博弈今天莫非撞了邪?
就算真撞上了,他还就不信邪了。
望着名片下方那串手机号,他一阵乱按,直接拨打她的手机。在接通手机的那一刻,他几乎以为第三次世界大战就此爆发。
“谁?谁啊?哪个想死的,居然趁我在做宣传片的时候打我手机?”
“……呃,我——司空博弈。”
司空博弈显然没料到会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他开始怀疑自己拨打的到底是手机号,还是导火索。
手机那头一阵沉默,估计是一时之间没办法把“司空博弈”这四个字跟某张相熟的面孔联系起来。
他尴尬地提醒:“上周我们一起吃了饭,‘四维推广’的那个司空博弈。”
“哦哦哦!”那头一阵想起来的“哦”声,“就是饭桌上有蟹糊羹,又有手抓孜然羊排的那顿饭?我想起来了!”
司空博弈的下巴直接亲吻桌面,他的名字明显没有那几道名菜对她更具吸引力。
“我们约好了今天见面,在我办公室谈广告方案的,谢编导还记得吗?”
“啊?”
不用多说,这一声疑惑已经告诉手机这头倍感挫折的男人,人家早把这事连同他这个人一齐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反正丢脸已经丢到这分上了,他不介意继续,“现在有空吗?不如现在来我办公室商议一下广告方案吧!”
“现在?”那头的某人居然一派老大不高兴的样子,“我手上的宣传片正编到关键地方,今天下班之前恐怕很难编好嗳!”
广告客户主动送上门,她还拿乔?这世道什么时候变了,怎么都不通知他一声?
司空博弈自己都奇怪他今天的好性子,居然还在电话里跟她磨叽,“那明天呢?”
“明天?明天我就要出差去北京选电视剧了。”她很不客气地如实相告。
她到底是不在乎这上百万的广告合同,还是纯粹瞧不上他?司空博弈怒火中烧,声音不自觉地抬高了几分:“那今晚你几点结束工作?我等你好了。”
“恐怕得很晚。”不是拿乔,她手头的工作真的有点麻烦。
“再晚也要吃饭吧!我们吃饭的时候谈。”他犹记得她吃饭时满脸香喷喷模样,她的表情看上去比饭菜还香。
听他说了这句话,谢某人那坚持工作第一的嘴巴总算松动了,“吃饭啊?有什么好提议?”
“大闸蟹,怎么样?”脑子里忽然冒出她十指并用,跟大闸蟹海战到底的模样,他——实在很想看看。身为吃客的谢某人反倒不干了,“这都冬天了,哪有大闸蟹?冷冻的我可不吃。”
“保证新鲜,而且是每只蟹足有八两重的那种,要吃吗?”
司空博弈在心里鄙视自己,他在做的这些哪点像一个大广告客户该做的事?倒有点像追求者在讨女生的欢心。
追求她?
谁?
他——司空博弈追求电话那头很爱吃、也很会吃、还吃得很开心的她——谢某人?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子里挖了一个洞,然后向下延伸,逐渐蔓延开来。
谢某人的脑神经也一度陷入兴奋中,当然与司空博弈的念头无关,全关乎“大闸蟹”这三个字。
“新鲜的?还有八两重的大大大……大闸蟹?”
光听她的声音,司空博弈就可以想象她眼放亮光的模样。抿着嘴窃窃地笑着,他故意轻描淡写地回说:“你要是没时间,我们改日在我办公室里再见吧!”
慌得谢某人连忙答应:“有!我有时间!”开玩笑,吃大闸蟹怎么会没时间呢?改日到办公室见面,别说是螃蟹,连螃蟹壳都看不到。
她谢某人是绝对不会干这等傻事的,怕他更改见面地点,她赶紧答应下来:“你等我半小时,我处理完手上的工作马上就去见你——你在哪里等我?”
半个小时?他看了一下时间,想也没想便道:“半个小时的时间正够我开车去你们广电大厦,我来接你好了。”
“就这么说定了。”她匆匆挂上了电话,开始处理手头上的事。
关电脑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奇怪的想法:广告大客户亲自开车来接她这个拉广告的人,还请她吃大闸蟹——干吗?想追她?
可能吗?
谢某人瞄了一眼显示屏中反射出的自己,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心里暗赞:不是很有可能!是非常之极有可能!
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她和他在门口相遇。
他的车是黑色的,稳重大方,很符合他的个性。她依旧背着上次吃饭时的蓝包包,很大,很有容量的那种。里面鼓鼓囊囊,也不知道塞了些什么。
他下了车,为她拉开车门,她很自然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似乎很习惯被人这么照顾。
有一瞬间,司空博弈很想问她一声:你从前的男友也常常这样为你开车门吗?
到底还是没问,他的修养告诉她,这样说话太过突兀,不是有风度的绅士该干的事。可那个问题就好像一根刺扎在他心窝,好半晌没缓过劲来。
他那是什么表情?
阴沉着一张脸好像很后悔请她吃饭似的,谢某人不高兴地噘着嘴,也跟着不吭声,车内的气氛一下子降到最低点。
到底,还是没忍住。
“你不想请我吃饭可以现在就把车开回去,停在广电大厦门口就好了。我也可以接着回去工作,用不着吃完了饭再回去加班。”
“……呃?”司空博弈一脚踩刹车,好险,差点跟后面的车吻上了,“我开车来载你去吃饭,还不够诚意?”有哪个广告客户像他这么“主动”的?
难道是她理解错误?他天生死人脸,面皮都是冰做的?“那你干吗拉长着脸,好像我来找你拉广告似的。”
“难道……你不是来找我拉广告的?”以她的立场,本来就该想法子从他口袋里多捞钱,捞大钱。
谢某人满脸写着无辜,“我没想找你拉广告,你要想投放广告到我们栏目——先生,明天请早,你可以去广电总台广告中心咨询详情,我谢某人不负责接待广告客户的。我今天晚上应你的约,完全是出于你请我吃大闸蟹的分上。如果你不打算请我吃,我这就回去了。”
奇了怪了!她出来居然只是因为他请她吃饭!
司空博弈顿觉好笑,嘴角上弯,绷不住笑了起来,“你这话要是让你们总监或者那位死命拉广告的周编导听到,非气背过去不可。”
“我这说的才是正理呢!”谢某人一本正经外加理直气壮,“我的头衔是什么?编导!我的工作是什么?电视剧及栏目的包装、推广、宣传,我既不是广告中心的业务员,也不是负责应酬广告客户的外联人员,凭什么让我出来拉广告?”
“是是是,让谢编导纡尊降贵来应酬我,实在是我的福气。”
他故意拿话逗她,没想到她毫不客气地吐出三个字:“那当然!”
两人一句抵一句,说说笑笑地开到酒店。显然司空博弈是这里的常客了,负责泊车的小弟向他问了好,熟练地接了钥匙去停车。司空博弈一路开道领着谢某人进了包厢,除了大闸蟹,他竟然什么也没点。“不是吧!你请客请得这么寒酸,咱们只吃大闸蟹吗?”
“我叫了四匹,不够你再叫——不过我估计你会吃得很饱。”
很快,谢某人心心念念的大闸蟹端上来了。司空博弈所言非虚,每个螃蟹足有八两来重,肥美得让某人直流口水。
“哇!我要开动了。”
她捡了一匹公的,司空博弈递了一只母的给她,“会吃螃蟹的人都挑母的。”
“我爱吃膏,不爱吃黄。”
她没敢告诉他,这全是小时候她老爸总把母螃蟹往她盘子里放,让哥哥们全吃公的给闹的。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觉得哥哥们盘子里放的公螃蟹比她吃的母螃蟹味道更好,以至于成年以后但凡遇到吃螃蟹的时候,她专挑公的啃。
看着她努力和蟹脚搏斗的可爱模样,司空博弈笑得更深了,“这个……不是这样弄。”他取了盘子旁边放置的用于吃螃蟹的工具,接过她手中几乎要被她弄烂的蟹脚,轻而易举的剪开蟹壳,挑出肥厚鲜美的蟹肉,放到她碗里。
“吃吧!”
“太好了,谢谢!”
她手和筷子并用,享用着冬季难得吃到的新鲜大闸蟹。漂亮的脸上绽放出的神采让他有了和她一样的满足,好像吃到蟹肉的人是他一样。
“真的很美味,不枉我冒着要加班的艰难险阻跟你共享此餐。”
满足的嚼着蟹肉,谢某人的好奇心转移到他身上,“为什么请我吃大闸蟹?照常理推断,广告客户绝不会主动找上拉广告的电视人,只有我们请你们吃饭的份,哪有你们掏腰包请我们吃吃喝喝的道理?”
他也搞不清楚自己哪根筋搭错了,只好反过来问她:“那你说我为什么?”
谢某人笑眯眯地盯着他良久,突然冒出一句话差点让司空博弈为之喷饭。
“我猜你想追求我……”
哈!她张口就来这么一句,呛得他半晌找不到话来回答,就这么愣在那里许久,更呛的话竟从他自个儿嘴里冒了出来。
“如果我说是,你的回答……”
“不干!”
她毫不给情面,一口拒绝他。这句话把司空博弈给噎的,什么面子里子全都没了,伤了感情还伤了自尊心。
反正脸都丢到家了,也不在乎再尴尬下去,他居然没有避重就轻,反倒勇往直前,拿出周勤奋拉广告的劲头。
“为什么?”总得有个理由吧!
“像你们这种大老板大总裁有哪个不是花心大萝卜?今天喜欢这个,明天追求那个实在太普遍了。我不想成为你云云花朵中的一株,哪怕一时成为唯一的一株红花,终究会成为你过眼的云烟。”
“你在念诗,还是在做宣传片?”文绉绉的,听得他鸡皮疙瘩全都立正稍息。
“我在说实话、讲实情。”
又塞口蟹肉进嘴,她的眼睛盯上他盘子里那一坨坨的……蟹膏,“你们这些生意人我看得太多,有几个从一而终的?你介绍一个让我认识认识。”成功挖来他的蟹膏送进自己的嘴里,她那个得意,那个满足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如果他不跟她絮叨那些情啊爱啊之类的事就更完美了。
他承认她说得没错,有钱有地位的人最在乎的便是面子。身边的女伴也是他们的面子,人老珠黄的面子的确难看了些,他们要的是永不凋谢的青春如花,于是换一换女伴变成一件在所难免的事。
他不敢肯定自己会是那个意外,只是这一刻,她偷偷挖去他盘子里那些蟹膏、还以为他不知道的这一刻,他的确想要她这个女伴。
“做我女朋友吧!”不是一般的女伴,她对他的吸引让他想做她的男朋友。
没有惊讶,没有喜悦,没有烦恼,她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跟多少人说过这句话?”谢某人把玩着盘子里的蟹壳,想把它们重新组装成完整的螃蟹,哪怕里面没有肉没有膏,只剩下一具空壳。
司空博弈喝了口酒,酒未离唇,他自己倒先朗声笑了起来,“说实话,我没跟哪位小姐说过这句话。”大多是一个眼神,几个动作,女士们就主动扑向他,根本用不着多余的言语。她,是他经历的一个例外,或许他所迷恋的正是这份意外。
“我,是你经历的一个例外,而你所迷恋的不是我,正是这份意外的感觉——对吗?”
她几乎道出了他的心事,那样准确,那样直白,让他听着竟有几许害怕。没有谁愿意被人看透,尤其是他这样骄傲的男人。
“不想和我共同验证一下这到底是个意外,还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她笑,为他这句缘分。
“嗨,司空先生,我们俩几岁了?加起来起码五六十岁了,你不会还相信那些少男少女所谓的缘分、奇遇之类的吧!”
“你不相信爱情?”她才多大,不似历经沧桑的感觉,怎么就不相信爱情了呢?他沉声问道:“是以前在感情上受过什么伤害吗?”
谢某人捣着盘子里的蟹肉,笑容若有似无,“我?受伤害?我压根就没认真谈过恋爱,有谁能伤得了我呢?只是在我爸的身上,我看透了,也看开了。
“就拿你来说吧!未必不想找一个女朋友,就这么安安稳稳地度过下半辈子。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就算你不去招惹花花草草,可蝴蝶蜜蜂苍蝇蚊子……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偏要盯上你,防不胜防,索性不防。
“于是,你期盼有一个安心待在家中为你守护后院的老婆,可外面依然徘徊着一群可以带得出去,可以撑门面的女伴——我既不想当你的女伴,更不想做你老婆。找我谈恋爱,没搞头的。”
她轻描淡写几句话看透世情,看穿人性,看破爱情。一瞬间,他开始觉得盘子里的蟹肉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不想吃了?那可千万别浪费,我帮你消灭掉这些横着走的家伙。”
谢某人不客气地端过他的盘子,开始大啖蟹肉。
3你是本名著
吃完那顿蟹肉之后,谢某人本以为再不会见到司空博弈。可就像他说的那样,这世间总有些缘分、奇遇之类的在等待着他们这种不相信爱情的人。
她急需两百万广告费,如果不回家向老爸、小哥或小妈伸手。她掰着指头算算,能在三天之内跟她签下两百万广告费的,大概就只剩下那个请她吃大闸蟹的司空博弈了。
没打他办公室的电话,她直接拨通了他的手机,“司空博弈,上回你请我吃了大闸蟹,今晚我回请你怎么样?”
请他吃饭?司空博弈握着手机不住地皱眉头,她会随随便便请他吃饭?他以为经过上回那顿蟹宴,他们俩已经很难再坐下来吃点什么了。
可她既然开了这个口,他没道理不看看这顿饭备了什么甜点是不?
“行,下班后我去接你。你带路,今晚吃你的。”
谢某人还真是为他准备了甜点——没有正餐,全是点心。
奶油的、慕司的、冰淇淋的,什么型的都有。巧克力、香草、蓝莓、香芋、柳橙,什么味的都有。
别说吃了,光是看着,司空博弈都觉得腻味。
“你就请我吃这个?”
“你可别小瞧这家点心屋,每一道都是点心师傅精选之中的精选,绝对物超所值。”
话未落音,一块蛋糕又进了她的小嘴。红艳艳的唇挂着咖啡色的奶油,看着真让人垂涎——不是蛋糕,是她的唇。
还是找点话题来转移那股冲动吧!要不然他真会当场犯错误。
“说吧!找我干吗?你不会毫无所图地请我吃这顿饭的。”
“我发现你这个人啊,本身就是一部名著。”
他都成名著了?看不出这小妮子还真会夸人呢!他得意洋洋地笑道:“说说看,我是哪本名著啊!”
“《傲慢与偏见》。”
《傲慢与偏见》?这书倒是看过,可他看不出自己跟这本名著有什么关系,“何解?”
“字面意思——你高傲、自以为是,偏见得看不起任何人。”
这家伙变着法地骂他!
“你要是没事跟我谈,等你吃完这块蛋糕,我就送你回去吧!”说白了,人家打算拍拍屁股走人。
她喝了口水,平板地开口:“我需要两百万。”
“噗——”
他一个劲地咳嗽!她还真是不客气啊!一开口就是两百万,真拿自己当情妇出售了?就算是情妇……他上下左右前后地眯眼瞧她——也不像值两百万的样子。
“那个两百万,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我是生意人,你该清楚生意人的准则,无利可图的事,我可不做。”“放心吧!这两百万不让你打水漂。”
“有回报?”他开始眼冒绿光,紧盯着坐在他对面,正在那儿奋力咻奶油的小嘴。
“当然有回报,哪能让你白出这两百万啊!”
这么说,他很快就可以对她……上下其手了?司空博弈拎起色迷迷的目光瞅着她,摆明了对她仍有所图。
“我告诉你,这回报可是大大的。两百万全年冠名,这可是内部价。你如果自己跑到广电总台广告中心买《零距离》新闻版块的全年总冠名,起码得五百万呢!”
“……闹了半天你让我给你们栏目投两百万的广告啊?”他还以为是投到她头上呢,“两百万买下《零距离》其中收视率最高的版块的全年冠名,确实挺划算。可是……”
有什么地方不对!绝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上上回他们频道总监出马,让她拉广告,她见着他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上回他单独约她,主动谈起投放广告的事,她还是那副你爱投就投,不爱投跟我无关的表情。这回……
“出了什么事,对吗?”
“出……能出什么事啊?电视台派出我这等美色迷惑你这等笨蛋为了什么啊?不就为了争取到更多的广告嘛!我不找你掏钱,那才是怪事呢!”
谢某人那张小嘴吧嗒吧嗒嚼着蛋糕,他却注意到她手里那把叉子握得紧紧的,故作轻松的神态反倒让人生疑。
她单刀直入,拨开他的疑心,“司空先生,你就说这冠名你要不要吧?”
“我不想跟你谈有关拉广告的公事。”他比她还直接。
“呵呵。”她干笑两声,“可我不想跟你谈公事以外的任何话题。”
“谢小姐,我到底哪里让你如此讨厌?”他一向认为自己就算不属于万人迷的男士,也属于千人恋的那种。
谢某人一边耸着肩膀,一边一本正经地宣布:“像你这样长得又帅,又有风度,又很有钱的男人,如果不是同性恋,就一定是那种任何女性看上一眼都会怀孕的滥交分子。”她非常肯定的模样。
精选的点心司空博弈只尝了一口,肚子空荡荡的,饿得难受。
“不用你请我,你陪我去吃点东西就好。”
“陪你吃东西,你就愿意买下新闻版的冠名?”她还没忘记这茬呢!
司空博弈微笑着揉了揉鼻子,玩起太极拳功夫,“再说吧!”
“别再说啊!你倒是说个准话啊!”
她跟在他后面跑跑跳跳、叫叫闹闹,一不留神就跟着他进了家门——他家大门。
司空博弈脱下外套,卷起袖子钻进了厨房。他一边从冰箱里往外头丢菜,一边招呼谢某人:“你想喝什么自己拿,要是点心没吃饱再陪我吃点炒饭吧!”
“你会做饭?”
谢某人的脸上只剩下惊愕了,谢家的男人只会吃饭不会做饭。大哥那个怪胎就不算在内了,小哥恐怕连开水都没烧过,估计老爸好一点,泡碗面还没问题,炒菜绝对是不能入口的。
司空博弈这本名著让她有点刮目相看哦!
火腿、西芹、牛肉丁、鸡蛋、香菜、胡椒,还有一包她看不出什么做的香料。只听厨房里一阵骚动,很快坐在客厅里的她也闻到喷鼻的香气。不用人招呼,她自动自发地取了碗筷等着他端美食出来,嘴里还不闲着,一个劲地替自己找借口。
“这个中国人跟外国人不一样,晚饭还是吃点热乎的米饭才能算真正吃过。”
那你还请我吃点心!司空博弈斜了她一眼,这才留意盘子里的炒饭已经只剩下一小半,那一大半全进了她的碗。
“你还真是不客气啊!”
“咱俩谁跟谁啊?”她含了满口的炒饭大赞道,“真好吃嗳!米饭里还有股特别的味道,你放什么秘制调料的?”
她还真猜对了,他真的放了秘制调料:“红酒!”
“什么?”谢某人仿佛听见他说“我在米饭里放了毒鼠强”,差点没吐出来。
司空博弈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地瞪着眼睛,“只是半杯红酒而已,让米饭更松软可口,这可是我的独家秘方,绝不外传。”
“我情愿没有这独家秘方。”
谢某人翻了一记白眼,仍是傻愣愣地坐在那里。司空博弈横看竖看都觉得她有点不对劲,怎么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还一个劲地傻笑。
“你……你还好吧?”
“好!我怎么会不好?”
她笑得欢,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俯身趴在他的肩膀上,像一只慵懒的猫咪,“司空博弈,你就投两百万在我们新闻版块好不好?好不好吗?”她话语呢喃,温热的气息一个劲地拂过他的耳垂,搔得他浑身酥软。
“你坐下来,坐下来再说。”
“不要嘛!人家就要你现在说,你说好,说你愿意投两百万广告在我们新闻版块,说嘛!说嘛!”
撒娇、耍赖,此刻的她完全不似他认识的那位谢编导,倒像一个喝醉酒的人在说胡话。
醉酒?就因为炒饭里那半杯红酒?
这可能吗?
她对酒精这么敏感?
司空博弈也不敢肯定,先伸出手臂稳住她软若无骨的娇躯再说,“投放广告没问题,可你总得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忽然要我投两百万的广告?”她一向是不愿意出来拉广告,跟他们这些广告客户打交道的。今日这招着实不符合她的本性,他很好奇。
微醺的谢某人整个身子歪在他的怀里,将湿湿的小鼻子贴在他的脸颊上,她好喜欢这份温暖可依。
“因为……因为我啊……我要替他守住《零距离》,我要替他守住……”
谢某人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要见到司空博弈这个不要脸的男人!居然在炒饭里放酒想放倒她,好借着她酒醉行猥琐之事。
好吧!她承认只是一小杯红酒而已,任何人都不会想到这一点点红酒也能让一个成年女子酩酊大醉。
她也承认司空博弈根本没邀请她吃炒饭,完全是她管不住自己的嘴。
她还承认,司空博弈除了按照她手机里经常拨打的电话号码找来储三百将她送回家,根本什么也没做。
可……可她到底还是醉倒在他的面前,而且还不知道有没有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想到这个,她就大为光火。
偏在这个时候,储三百告诉她:四维推广的人来了!
“他还有胆子来?”说不再见他,可谢某人忍不住杀过去,还给自己找了个不错的理由:“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想见人家就直说,玩这么多花招给谁看啊!”储三百在她身后啐道,到底还是没敢当面说。
谢某人恨不得直接从十二楼跳下去,可终究还是顺着电梯的心意,慢悠悠地进了广告中心的大楼。
哪里有司空博弈的身影?储三百,你胆敢骗我?
谢某人正要冲回去找储三百的麻烦,广告中心专门负责经济频道的业务员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身前,“谢编导,你是来签合同的吧!四维推广的阳先生已经来了好半天了,具体的条款也都谈妥了。就等您呢!”
“等我?”谢某人摸不着头脑,就算四维推广派人来签合同,按照工作流程,自然有负责各个频道的业务员跟进,并不需要等她啊!
“阳先生说这份合同完全是冲着你签的,特别划在你的名下,当然要你来签喽!”说这话的时候,业务员满眼暧昧,好像她跟来签约的阳先生之间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似的。
偏偏自打她进门起,那位阳朔先生时不时地用探究的眼神打量她,这更让她有嘴也说不清了。
赶紧坐下来签合同吧!早了早好。
谢某人随便扫了一眼一纸合同,“两百万?”不多不少,这张合同刚好两百万,买下新闻版的冠名权,还非独家的那种。
这种亏本买卖可不像司空博弈那种精明的男人会干的,可偏生阳朔就带来了司空博弈的授权文件。没有讨价还价,没有任何要求,两百万冠名就这么定下来了。
这么划算的广告合同,谢某人没理由拒绝,她随即落下了自己的大名。况且有了这份合同,周勤奋再没有任何理由阻拦她担任新闻组的老大。
她的一切问题随之解决,却有新的问题为之诞生。
礼貌地送阳朔离开广电大厦的时候,谢某人到底绷不住了,“那个……司空先生怎么没有亲自来签合约?”
“他出国办事去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阳朔公式化地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心里却一个劲地咕哝着,这妞哪地方好了?值得老头子下血本,两百万砸下去,还啥都不要,啥也不为——心思缜密如智者,性情平和如泰山,四维推广的人私底下都管司空博弈叫“老头子”。
他走了?
站在台阶上,谢某人出神地望着远方,心里忽然没了着落。合同签了,组长的位置守住了,还不用见那本名著,不用想法子偿还这个人情,按理说她该觉得轻松了才是。
怎么反倒……心绪难平!
一年一度广播电视总台答谢广告客户的联谊酒会,往年这个时候谢某人都会从衣柜里翻出那些许久不曾穿过的礼服,把自己打扮得一如从前那个谢小姐,而后挽着储三百的胳膊踏进宴会厅。
寒暄的任务是储三百的,吃喝的工作是她谢某人的——他们一向分工明确。
今年也不例外!
“怎么会也不例外呢?今年你是《零距离》新闻版的负责人,我是你的下属,你得负责跟各个广告客户交流感情。”储三百来的路上就念叨个没完,谢某人只当没听见。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赶在酒会上问我们俩谁负责新闻版?再说了明年的冠名我已经卖了两百万,不跟广告客户交流感情也没什么大问题。”她打定主意穿得漂漂亮亮,打扮得花枝招展去参加酒会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不辜负她这张嘴。
只是这一次,一切好像全都在她的意料之外。
先是逯小酒那只小菜鸟飞了,而后储三百又没来由地冲她发了一顿脾气,顺道勾起了她以为已经遗忘的那份情怀,再然后她看见了一张几乎遗忘的面孔——
“我以为你老人家还在国外处理家国大事呢!”
“想念某人,所以回来了。”他一语双关,既承认了些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她这名字取得好,让他用起来方便自如。
谢某人闷头吃东西,并没有因为他的刻意调笑而反唇相讥。这太不符合她的个性了,他关切地俯下头凝视着她良久,“出什么事了?跟刚刚冲你发脾气的那位储编导有关?”
他与储三百有过一面之缘,她因为炒饭里那小半杯红酒而醉窝他家的时候,他看了她的手机,拨打了里面她最常拨打的电话,结果来接她的人正是这位储三百。
两个男人开门那一瞬间的对视——
同样的桀骜,同样的不羁,同样的追求成功,同样的自认潇洒。
是谁说过女人爱的对象总是相似的——他们就是两个相似的个体。
司空博弈可以肯定谢某人对他绝对有情,他也同样肯定那个叫储三百的男人之于她绝不仅仅是同事那么简单。
“你向我要两百万广告费就是为了替他守住新闻组组长的位置吧!”
他突然出声,让谢某人为之一怔,转瞬间她便恢复如常。可正是这瞬间的一怔,让司空博弈什么都明白了。
“冰冷的自助餐有什么好吃的,去我家吧!弄好东西给你吃。”
“又吃红酒炒饭?”她一脸小生怕怕。
他早已接了服务生递过来的披肩搭在她的肩膀上,“相信我,绝对比红酒炒饭更让你欲罢不能——站在这里等我,我去开车,你穿得太少,还是少吹风为妙。”
望着他迎着风远去的背影,谢某人忍不住拿他同储三百做比较。
他比储三百更体贴,更细心,也更周到。不是说储三百不体贴,不细心,不周到,只是他的心思从来不曾全部用在她身上,也就无所谓全心全意了。
几年了?久得她自己都快忘记至今不答应任何男人的追求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在等待储三百的回心转意,还是对当年那段感情始终无法释怀?
其实看到储三百望着小菜鸟的眼神,她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只是放不下,到底还是无法心甘情愿地放下那一年的那一些事。所以她鼓励小菜鸟不理会储三百的拒绝勇往直前,要的不过是一个肯定的答案。
若是储三百仍然不接受小菜鸟,或许她会继续没有目的地等待;如果他接受了,她就该被动地放手了吧!
或者还有第三个答案,不管储三百的选择为何,她……她的目光落在了走出车为她开门的司空博弈脸上。他笑得是那样的自然,一如她初见储三百时她所看到的镜中的自己。
她也曾为喜欢的人这样笑过,也曾如司空博弈一样,不为任何,只因见到喜欢的人就喜悦了。
不再抗拒,她走近了他,那个如同名著一般的男人——司空博弈。
4某人?何人?女人!
一锅滚烫的酸菜鱼,一听冰镇的雪碧,奇怪的搭配,可又有什么关系呢?对味就好!
吃着喝着,谢某人终于打开了话匣子,没完没了地说着:“其实我跟储三百根本就不能算恋人,我们属于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那种。彼此之间都有那么点意思,我等着他先开口,他等着我先透露那么点意思。等来等去,就等着跨出那一步的时候,我老爹出面了。找他长谈了一番,而后我们之间那一步便再没跨出去,就此打住,永远永远地……打住。”
司空博弈夹了块鱼片放到她碗里,是她喜欢吃的鱼肚子上的肉。
“你……到现在还喜欢他?”
“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总觉得有一件事放在那里始终没做完,总在等待一个了结。”
所以,一等就等了这么多年。
“等待不像你的作风,你更适合主动出击。”他埋头吃鱼,话就这么溜出了嘴边,未曾留意到她探究的眼神。
“你就这么了解我?事实上,我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接触的时间也太短。”
“有时候了解一个人用不着很长的时间,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全都是一瞬间的事。”见她的第一面,看她的第一眼,他以为他就因为了解而爱上了她。
他的话如一眼活泉润进了她的心底,那么契合,好像彼此之间早已了然。
可了解有时候也是件挺烦心的事,因为无法隐藏不想为外人所知的本性。
“你之所以选择等待是因为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不会有你想要的结局,你不想去面对,又无能为力,所以等待成了唯一的办法。”
“名著——你又开始展现名著的面目了。”谢某人鼻子朝天,对着他喷气,以示自己的气愤。
“对自己坦白一点嘛,谢某人小姐!”雪碧配酸菜鱼,味道还真不是一般的怪。怕是他这辈子都会记得这个味道,记得让他尝到这个味道的某人,“既然没有办法解决前一段感情,索性开始一段全新的恋情,这样不就变相地解决前一个问题了吗?”
不可否认他的提议很诱人,可——
“我希望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男主角,起码让我看得顺眼的。”
“你看我——怎么样?”毛遂自荐是他的强项。
谢某人笑着摇摇头,话题似乎又绕了回来,“司空博弈,我想这个问题我们谈过不止一次。我想要的是平稳的家庭,而不是像我自己的家,像我爸那样不停地换老婆,明明有满屋子的人陪着他,心底里还渴求有个温暖得类似家的地方。”
不只是老爸,家里的每个人都是如此。老大得点空就往深山老林或荒芜沙漠跑,哪里容易送命他就越爱去;老二整天处于春天发情期,每个漂亮女人的怀抱都是他的家,他属于“大家”,于是居无定所;小三还是个孩子,可已经开始寻找让他感到更舒服的新家了。
她呢?索性给自己在外面找了处房子,一个人一个家的感觉让她紧握着控制权,无所欲、无所伤。
谢某人闷头想心事的时候,绝不会想到司空博弈始终凝神地守望着她。
“你觉得我不能给你家的温暖?”
“我觉得你想给我的东西有很多。”她一边耸肩膀一边掰指头跟他算,“激情、浪漫、难忘、悲伤、喜悦等等等等,唯独不包括家的温暖,对吧?”
“给你一次认识好男人的机会,怎么样?不好,您可以无条件退货。”
要吗?谢某人早已在心中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要忘记过去那段没有结果的遗憾,重新给自己找个可以共建家园的人吗?
试试吧!
对于免费品尝的东西,她没理由拒绝对吧?试吃又不一定要买。
雪碧瓶相碰,竟带来比酒杯更清脆的声响。
一击即中!
他是好男人!
他是她接触过的最好的男人——几个月相处下来,谢某人凭着阅人的经验可以肯定他绝对是她认识的男人中最好的一个。
应酬能推就推,钱赚够就行,工作做完就乖乖地往家跑。去超市选菜,回家下厨,口口声声念叨着外面的饭菜再好吃,总不如家里做的有营养。热饭热菜热汤等着她,两个人彼此相对好像一对老夫妻。
他跟她认识的那些生意场上的老总实在大相径庭,那份安逸不正是她所追求的嘛!
下手吧!要不然让老爹插手进来,她的幸福怕又得夭折了。
“喂,司空!”
他抬起眉毛睇着她,某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们结婚吧!”
“啊?咳咳咳咳!”他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你开什么玩笑?”
谢某人抠着自己的手指甲,吊儿郎当地回望他一眼,“谁说我在开玩笑,我谢某人在这等大事上从来都是很认真的。”
她这哪点像认真的表情?哪点像?司空博弈发现,跟她在一起绝对要把心脏锻炼得够强壮,稍微弱一点就离死期不远了。
“我说谢某人小姐,结婚是何等重大的事情,你不要随便乱说,更不要随便拿我开玩笑好不好?”
指指自己的鼻子,点点自己的眼睛,她一点笑意不露,尽可能板着脸跟他说话,“我这样还像在开玩笑吗?”
“你随便说句‘我们结婚吧’,这本来就在开玩笑。”他掰着手指头算给她听,“你想啊,我们到现在为止才见过几面?才认识多久?彼此又了解多少?你没见过我的父母,我也不认识你的朋友。就这样结婚?这样也能结婚?”
根本不可能嘛!
“你爱我吗?”
她忽然直白地问出这个问题,害得他的脸一下子绯红到耳根,只是在她的注视下茫然地点了点头。
“你想跟我结婚吗?”
她不提这两个字还罢了,一提他的反弹性又上来了,“爱和结婚是两码事,结婚不是那么简单的……”
“这么说你只想跟我玩玩,根本没想过要跟我结婚,是吧?”说着说着一向自以为是的某女人竟然红了眼眶,一副被玩弄的表情死死地瞪着他,摆明了当他是玩弄少女感情的负心汉。
她这副模样看得他心慌慌,不知所措地连忙反驳,只想抹去她心头每一点伤,“不是,当然不是。你真的是我所见过的女性中最特殊的一个,我对你绝对是认真的,可结婚……”这个问题来得太快,他压根还没想过。
在谢某人看来,没想?现在想就好了。
“结婚OR分手——请你选择其一。”
司空博弈扯着脖子上的领带,盯着她那张白净的脸,他竟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谢某人,这等大事你总要容我考虑考虑吧!用得着这么快下结论,还非得搞得这么极端吗?”
“你是了解我的,我不会拿这种事玩你。”直视着他的双眸,她的眸子同样至清至净,“我,什么时候认真,你——该是最清楚的。”
就是因为太了解她的脾气和她的认真,司空博弈才觉得憋闷。她绝对不会像那些爱耍小脾气的女孩子一般,随便耍耍小脾气,过会儿自动痊愈。
她,在这类事情上,向来说到做到。说分手,连一点转圜的余地都不会留给他。
嫌他的压力还不够大,她居然调出手机上的马表开始倒计时:“十、九、八、七……”
司空博弈感觉有颗炸弹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再有几秒钟的时间,他的人生就此爆炸。是死是活,全在他一念之间。
“四、三、二……”
“结婚!”
他的人生就此落锤,没得变卦了。
登记、结婚,跟司空博弈想象中差不多——顺畅而公式化。
直到民政局的办事人员把两个红本本分别递给他,他还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心里反复告诉自己:我结婚了,我是谢某人的丈夫了,我的生命从此跟另一个女人联系在了一起。可望望身边笑得有点奸诈的某人,他还是有几分不真实感。
无意识地瞟了一眼红本本上两个人合照的两寸照片,他发现就连自己的笑容都有几分公式化。又无意识地瞟了一眼照片下面的名字——
男方:司空博弈;女方:谢宠儿
等等!他的老婆什么时候变成谢宠儿了?
司空博弈直觉大叫起来:“喂,你……结婚证办错了。”
“哪里办错了?”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不满意地睇着他,“我干这行十几年了,从来没出过错。”
“连女方的姓名都打错了,还说没办错?”死鸭子嘴硬!谢某人跟后面拉着,司空博弈仍一派忿忿。
那名工作人员也跟着扯开了嗓门:“哪里错了?哪里错了?”他拿出存档的底根,“身份证上明明白白写着姓名:谢宠儿——我怎么可能搞错?你这个人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司空博弈不相信地拿过那张身份证复印件,姓名那栏的确是“谢宠儿”没错,他眼没花,脑子也没有打结。
那问题只出在一个地方——
他猛回头瞪着那个自称“谢某人”的他老婆,“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你都不知道啦?”她一个劲地傻笑傻笑,妄想蒙混过关。
“你明明叫谢宠儿,为什么一直跟我说你叫‘谢某人’。”他就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奇怪,没想到都结婚了,她也不曾告诉他她的真名,“为什么隐瞒?”
自称谢某人,真名谢宠儿的某人挑眉道:“谢宠儿这个名字太难听了,我比较喜欢自己取的这个。”
谢某人比之谢宠儿可没好听到哪儿去!
他纠结的眉头仍是狠狠地盯着她,显然没有被她的这个理由所说服。
“等等!首富谢上智最宠爱的那个宝贝女儿叫什么来着?”他怎么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那位谢家小姐的名字很奇特,社交圈里的许多人暗地里都对其嘲笑不已,“好像叫谢……谢……谢宠儿?!”他的瞳孔迅速放大,无法置信地瞪着眼前已是他老婆的女人,“你跟首富谢上智的宝贝女儿同名?”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恰在此时,手机响了,司空博弈低头看去,是阳朔打来的。
“喂!老头子,上次我不是跟你说,我觉得在哪里见过那位谢某人谢编导嘛!我想起来了。”阳朔在手机里一个劲地大呼小叫,“是在那个什么富豪谢老爷子的家宴上,他那位宝贝女儿,谢家唯一的小姐——谢宠儿——你那个谢某人跟谢宠儿长得一模一样嗳!她不会是谢老爷子遗失在外的私生女吧!你要不要问问她,万一是的,你那两百万可没白投。咱们总算攀上了谢老爷子那尊财神,而且还……”
嘟嘟嘟嘟嘟——
司空博弈关了手机,抬眼瞪视着那个想逃跑的谢、某、人!
“呵呵!”她一阵干笑。
她的笑容不对劲,若是平日里他说出这句话,她一定会很不以为然地拍他的肩膀,大声说:我怎么会和那种只会吃干饭的白痴千金同名,真倒霉!
可是她没有!这一刻她竟然没有发挥她狂妄自大的本性,反倒笑得那么心虚。
“说!谢某人,你跟那个谢宠儿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实在很想说什么关系都没有。”
可是她不能!他看上去好像很生气的样子,要是让他知道她还在欺骗他,估计他非气得当场脑溢血不可。她可不想刚结婚就克死老公当寡妇。
“司空博弈,你深呼吸,尽量放轻松一些,再听我说好吗?”她完全是为了他的身体健康着想。
“你说吧!”他连连深呼吸了好几大口。
“你确定你已经准备好了?”她再三确定。
“我确定,你说吧!”呼——
“你肯定你不会当场背过去?”万一背过去她该打120还是110?这是她目前急需考虑的问题。
“我肯定,你可以说了吧!”呼、吸——呼、吸——
“要不,要不……要不我们还是改天得了空再说好了。”她转身想跑,一只蛮力十足的大掌勒住了她的衣裳,连带着是一声如雷大吼:“谢某人——”
好吧!她说了,反正早死晚死都是死——死的主语是他。
“我,谢某人。真名谢宠儿,首富谢上智最宝贝的,也是唯一的女儿。”
陈述完毕,请听众发言。
司空博弈呆滞了约莫三分钟,脑子里反反复复就转着那么一句话:我违背了母亲的意愿娶了门不当户不对的谢某人做老婆,可拿到结婚证的这一刻才发现,自己其实高攀了首富最宝贝的女儿谢宠儿谢大小姐?!
靠!他奶奶的!
“谢某人……不是!谢宠儿……不对,谢某人……也不是……”他连气带急,脑袋瓜子已经基本告停了,只得大喝一声——
“女人,你欠我一个解释!”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