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这一步的保涞建筑,再没有任何的退路,只有按照先前的计划,一步一步地蚕食鲸吞云青周围的大量土地,为梦想中宏伟壮观的理想家园而奋斗不休。
奋斗,只看这个简化的“奋”字,要她来说文解字,便是,一个人在田地里挥汗如雨,辛勤劳作。
如今已经是十一月的金秋,田地里的庄稼早已收归粮仓,一年的辛苦劳作也该暂告一个段落,该好好的歇歇了。
只有她,不要说是稍微地躲在办公室里合眼歇上一刻钟,周末加班跑到云青来勘察进度,却还要站在太阳底下挥汗,耐心地倾听叫嚣声哭骂声。
只要关系到财与权,便永远不会缺乏争斗与撒泼。
“樊总,很抱歉,我们真的尽力了!也努力地做过劝说工作了,将集团对他们的补偿解释了一遍又一遍,可他们就是不同意,我们实在没法子!”工作人员汗流满面,低头俯腰,十分的狼狈。
她没说话,只接过小周递来的纸巾,静静地将额上几丝显眼的猩红抹去。
“樊总,要不,去医院看看吧!”小周小心翼翼地望她。
她摇摇头,径自盯着面前不断鞠躬的工作人员,一语不发。
不过是被人丢了一块土坷拉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为什么她被丢土坷拉,该好好的想想了。
“你,你,还有你。”她随手一指旁边看热闹的三五人等,沉静地说下去:“刚刚都瞧到了这位女士对我的伤害,我保留起诉她的权利,请你们做个见证。”
“你还有理了你!如果不是你,我们怎么会丢了房子还有土地?你什么样的毒心肠啊,竟然这么……”原本已经站起的身体再次滚爬到土路中,开始新一轮的撒诨打泼。
“樊总?”一旁的人为难地望她。
她冷冷扯唇,转身,便走。
“你回来!说不过人就走,这世界还有什么天理!你赔我的房子我的麦田!”翻滚在地上的女人猛一扑,紧紧抱住她的腿,狠狠一拉。
她一个踉跄,亏得小周眼疾手快,将她用力搀扶住,才使她没狼狈地跌下去。
一旁的人眼见不对,急忙忙地围过来,厉声呵斥的,好言相劝的,煽风点火的,无一不有。
她冷冷地看着这一团混乱,略白的面庞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樊总?”小周倒是快哭地望她。
“你要多少钱?她冷冷开口。
地上的女人猛抬头看她,周围的各种声音也瞬间停止。
“不就是为了钱么?”她还是冷冷地,任由女人依然紧扯着她双腿,只俯首冷冷同女人对视:“你这么的‘激动’,不就是为了钱么?好,我给你,我倒是想知道你到底要多少才满意。”
“……多少你也会答应?”女人迟疑地问,紧抱她腿的手有些松动:“你能做主?”
一旁有人要开口,她微微挥手,制止那人说话。
“你早不闹晚不闹,偏偏我来时才这么闹上一场,难道不是正因为有人告诉了你我的身份?”她轻轻一笑,冷冷的环视四周一遭,见有不认识的人却在她视线下瑟缩着挪了挪,她笑得更冷,“我看你穿著体面,刚才的言谈中倒也是知书达理见过世面,不像是为了钱财会撒泼无赖的人物。”
那女人顿时不安地松了双手,有些慌张地往后退了退。
“另外,我倒是想知道,您家的房子和麦田是如何丢的。”轻轻笑一声,她微俯身将皱了的裤脚慢慢抚平,再慢悠悠地站直,望着地上明显神情开始闪躲的女人,淡淡勾唇。
“我们是想收购在场各位的田地,却还只是评估阶段,一没同各位签定收购协议,二更不曾派人前去拆迁或者平整——各位的房产和田地,如今不是还好好地掌握在各位自己手里么,我倒是如何歹毒地将各位赶出家门了?”
清亮的眸子,慢慢锐利,她慢慢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表情淡然。
“我,我,你们,你们——”蹲坐地上的女人有些狼狈地站起来,有些仓皇地想溜走。
“我们收购各位的田地,并不是想断各位的生路。”她盯住这女人,慢慢地说给所有人听:“先不说补偿和安置,只是云青扩建后,所增加的工作岗位,各位及各位的家中人便是最佳人选——难道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比之一辈子有一份安定的工作更有吸引力?”
立刻,周围一片喧嚷。
“樊、樊总,您说的是真的?到时候我们可以来云青上班?我家小孩也可以吗?!”
“樊总,要不要求学历,还是所有人都可以?”
“樊总……”
“樊总……”
……
她一语不发,只颔首,任周围的人七嘴八舌问个不休。
一旁的工作人员见机忙忙围过来,开始将拟制好的协议展开,一条条地详细解释起来。
“樊总?”小周很敬佩地望她。
她淡淡笑笑,视线里,那个仓皇的女人已溜得不见踪影。
“要不要去查查那个女人?”小周低声问。
“不必。”她轻轻摇头,转身,慢慢离开那团混乱,朝着不远处的车子走去。
“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小周追上来。
“不过蹭破了一点皮,哪里有那么娇贵?”她笑笑,侧头朝着小周笑眯眯地皱皱鼻子:“倒是一个好好的周末,连累了你不能去陪男朋友。”
“樊总您取笑我!”小周立刻红了脸。
“好了,没什么事了,现在赶回城去,你还能陪男朋友去逛上半天街。”她笑着摆手,“让张师傅送你回去吧!”
“樊总您呢?”
“我?云青现在是咱们公司的产业,我去住两天咱们崔老板总不会收钱的。”她开个玩笑。
“我陪您吧,我也想享受享受。”小周跟随她一段时间了,渐渐了解了她的性子,慢慢敢同她玩笑了。
“呀,好好的周末,不去陪男朋友,陪我做什么?”她惊讶地歪头瞅自己的秘书小姐,唇边带着坏笑:“我可是只喜欢帅哥哥的哦!”
“樊总!”小周有些恼地跺跺脚,一张俏脸通红。
“好啦好啦,现在正是看红叶的好时候,去玩儿吧,去玩儿吧!”她亲昵地环着小周的胳膊,兴冲冲往车子那里走,“如果我有男朋友陪,早去爬山赏红叶啦!你多幸福,有这个条件,还不去,难道非要我整天的打喷嚏吗?”
小周不解。
“你男朋友背后嘀咕我不懂人情世故啊,大周末的也要你们孔雀东南飞!他嘀咕个不停,自然会害我打喷嚏打个不停嘛!”她扮个鬼脸,“哎呀,越说,我越觉得心里不平衡啊,为什么我早早就过完了我的花样年华哩?我的青春哪里去了哩?”
小周扑哧笑了,眼角瞄到某辆车子,立刻眨眨眼,笑。
“樊总,您不用心里不平衡了,您的青春这不就在这里嘛!”
手一指。
她眨眨眼,顺着小周手指望过去。
高头大马的越野车,进入她的视线。
说实话,上次在这种高头大马的越野车上的经历不怎么愉快。
而这次,也很不适应。
不过是擦破了一点皮肉而已,值得这么……郑重其事么?
紫药水擦在蹭破的皮肉上,比之皮肉本身的刺痛更重了三分,她呲呲牙,面皮不由抽动。
“知道痛,还逞什么强!”男人微沉着脸,小心翼翼地拿棉签与她清理额头的擦伤。
“谁没磕着碰着过啊?”她小声嘀咕,被迫仰靠在椅背上,鼻息里满满是男人的气息,她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妄图借机挪开男人的气息范围,结果却被人很怪异地瞪一眼……好吧,她忍住摸鼻子的冲动,乖乖地一动不动,方便人家行事。
“一个女孩子家,伤在脸上,破了相怎么办?你们公司那些人做什么吃的!崔保涞招的是一帮只领干薪不干活的废物么!”男人难得在她面前不再是微笑的模样,微眯的眼有些严厉地盯着她红肿破皮的额头,眉头有些皱。
“那里有你说的那样厉害!”她受不了地笑笑,伸手想摸摸有些刺痒的伤口,手指还没碰到,却已被重重打开。
“知道是谁做的么?”拿创可贴与她遮住伤口,男人顺顺她额上的短发,小心地将那创可贴隐藏起来。
“不外是看我不满的人罢了。”她轻描淡写地耸耸肩,直起腰,从包包拿出纸巾递给男人擦手:“谢谢了,耿先生。”
“崔保涞就这么放任公司的人与你扯后腿?”男人不接纸巾,快手将乱七八糟的紫药水创可贴收拾好,有些阴沉地从车窗望向不远处那一群乱哄哄的人,冷冷一哼:“他也太胆子大了。”
“崔总正忙着清理呢。”她笑笑,也望向那一群人,叹口气,“早知会撞到这样的事,还不如躲在家里睡上一觉哩!”
“谁叫当初我约你去爬山赏红叶,你偏偏不去。”男人有些懒洋洋地靠着座椅,双手环抱胸前,侧头望着她,渐渐恢复了笑微微的老模样。“有时候太努力了,也不一定会有好报。”
她呵呵干笑两声,有些不自在地抓抓耳朵后的头发,咳嗽一声,顺便改了话题。
“对了,耿先生,您怎么有空来这里?不会是又来试车吧?”
“自然是来看热闹的。”男人微微一笑,系上安全带,再朝她仰仰下巴。
她很有眼色地忙也将自己座位上的安全带拉出来。
“中午吃饭了没?”发动车子,男人开始闲话家常。
“吃了,在云青吃的。”她有问必答,好奇地望望车子内,唔,有一股皮革味,大概是新车的缘故。
“如何?”
“耿先生看上眼的,自然是好车。”她感慨地点头,“虽然我不懂车,可也知道这车子一定不便宜,不知拿我一年的薪水买不买得来一两个轮胎?”
“崔保涞很亏待你么?”她的玩笑,让男人不由笑几声,“如果你对薪水不满意,我随时欢迎你跳槽到我这里来,薪水任你开口。”
“呵,好心动的邀请啊!”她很配合地倒吸口气,双手合在胸前,晶亮的眼儿一眨不眨地瞻仰这财大气粗的男人,“耿老板,请问我如果跳槽到贵公司,可以享受到哪些方面的福利呢?”
“你不问问要负责哪方面的工作,怎么只会问福利待遇?”他笑。
“想当初,我应聘到保涞时,崔老板第一个同我讲的,便是加盟他的公司,会享受什么什么样的福利,会有什么什么样的好处啊。”她很认真地点头,“碰到一个只记得给你福利的老板,多么幸福啊!”
“那时他很辛苦吧?”将车子转上高速路,男人微笑着问。
“是啊,当时我们崔老板手下只有一个建筑队,办公室里只有一个财务一个接线小妹。”她微笑着回忆八年前自己的样子,难得叹口气,“我可是从打杂小妹、前台接待、联络员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熬过来的啊!”
“所以同你们崔老板那是有着相当深厚的阶级感情,是不是?”男人打趣。
“可以这么说吧!”她认真点头,然后看着前方的路惊讶地看他:“耿先生,请问,您要到哪里去试车子?”
不是要在这高速路上飚车到二百六十迈吧?!
“看看我这车能不能跑到厂家吹嘘的三百迈吧?”他偏偏开始逗她,脚下轻踩油门,瞬间,车子的低低咆哮传进她的耳道。
“耿先生……”她猛贴到椅背上,对眼前突然快如风一掠而过的风景十分的适应不良,“这里到处有测速的吧?吃罚单不太好吧?”
“车子的罚单我这里全额报销,如何,其他公司没这样的福利待遇吧?”他笑着瞄她。
“……”她说不出话来。
“才一百二十迈而已。”他笑着摇头,将车速再次放慢,“我以为你喜欢开快车的感觉呢。”
“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她双手合十,念叨:“安全第一。”
舒缓的笛子独奏响起。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从包包拎出手机,瞄一眼屏幕,很恭敬地接听。
“老板……”
“崔保涞?”他望她一眼。
“哪儿呀,你听他们胡说……”她朝他点点头,继续接听老板来电:“没的事,如果真的毁了容,不用老板你打电话来,我早就向您打工伤报告了……呵呵,真的没事……我现在在哪?”她为难地瞄一眼专心开车的男人,声音放低一点,“恰好碰到了耿先生——”
手机突然被拿走,她傻眼。
“崔保涞,有时间收拾烂摊子去,大周末的,你付三倍薪水了么?”
她啊一声,忙小声说:“耿先生,双薪就可以了,又不是法定节假日。”
男人朝她皱眉,她忙识时务地合上嘴巴,放任这热心肠的男人为自己争取银子。
“……你什么心思我明白,只是你最好多考虑考虑别人的感受,小心一失足成千古恨,到时候失了人心可就后悔莫及了。”男人听那头说了几句,突然冷笑:“谁也不是傻子,天下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说罢,径自挂了她电话,手机递回来。
她再次傻眼。
舒缓的笛子独奏再次开始。
她为难地望望突然沉下脸的男人,再望望手机屏幕上一闪一闪的“老板”两字,不知道该不该再接听。
“你告诉他,今天我有事要同你谈,没时间接受他的虚情假意。”男人淡淡说。
“……”她不知道这样说,老板会不会被气疯。
笛子独奏停止。
她却还是叹口气,回拨回去。
吃人家饭,当然要随时听候人家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