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团团抱了那小小身子,像是抱住得来不易的宝。凌晨时分半夏动了动,似乎推开了他的手。竺薇一下就醒了,惶惶拖住她,“你去哪里?”
“不过是起夜,你也要跟着?”半夏头也不回。
竺薇一笑,坐在榻边等她回来。
之后又抱了她迷迷糊糊地睡过去。这次竺薇十分安心,不曾入梦。累了这多么天,似乎此时才得已睡上这么个安稳觉。
尤其是,身畔有她作陪。
醒来之后已是天光大亮。
“半夏……”竺薇低低叫一声,坐起身来。
榻前正跪着一团小小的人影,怀里抱着一只箱子。
竺薇几疑犹在梦中,待得瞧清眼前的小双,心下顿时一凛,眯起眼。
“爷……”她低了头,跪着行过去,把手里的箱子呈到了竺薇面前。
竺薇不动,手指慢慢缩起来,静静问:“半夏呢?”
“她……”小双轻轻吸气,“她走了。七爷,这东西是她留给你的。”
箱盖打开,里面放了医书,放了一只碧玉雕成的小瓶子及一件叠得整洁的绯色衣袍。
医书是竺薇买给她的。玉瓶子里是未动过的茶花油。衣袍是竺薇的,立夏前的那个雨天,他曾脱下衣服披到了她身上,一直未还。
竺薇伸手捏住那玉瓶,声线喑哑几不可闻:“是你放了她?”
小双始终不曾抬眼,“……前段时日爷不在的时候,半夏姑娘她有的是时间逃走,可她留下了,定要等你回来。昨晚见了爷,她心安了,再也不肯继续待下去。”
竺薇茫然起了身。
她为何非要走,为何非要走?
不闻小双哭泣,只见她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爷,半夏姑娘她……她曾问过我,若不是与竺兰小姐相处那么久,若不是亲眼见了她死,是不是心里便好受一些?半夏姑娘说,如果人与人不存念想,离开了,便也不会痛。”
这是什么话?
昨夜里一宿温存,到头来就是为了给他这致命一击吗?竺薇闭闭眼,心下痛缩。
小双的话他再也听不进去。披了衣物走出房门,室外日光大盛,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她离了他。她到如今要想离了他。
“七爷!”诸青进了院子,脚步匆匆。
抬头一迎上竺薇那衣衫不整失魂落魄的样子,先是一惊,立时垂了头施礼,“七爷,有一个叫泽山的人前来求见,说是……说是要见半夏姑娘。”
死灰似的神色,因听到一个名字而动了动。
泽山要见半夏。那泽山既不晓得她已出了府,那她定是没有回长平街福安堂。竺薇茫茫心忖,她去了哪里,她究竟去了哪里?
即便是找得回来又如何?她不要他,她不愿为他留。
“七爷,那叫泽山的说——说半夏姑娘的师傅巫马先生快不行了!”诸青急声道,“还说要是想让半夏姑娘活命,定要去见上巫马一面。”
竺薇一凛。
活命?何谓要半夏活命?
究竟有何隐情?
疾步而出去见泽山。那泽山得知了消息,神色几是焦虑的,“半夏不在?你把她弄去了哪里?”
竺薇扯了扯嘴角,把实情告知。
泽山神色可谓阴晴不定。额前青筋隐露,像是听到了极之可怕的事,过半晌才蓦地抬脸,“竺七爷,你且跟我来。”
出府而去,行过长平街,从福安堂药铺推门而入,扑面而来便是一股潮气。
脚步匆匆行到内室,床榻之上躺了一个人。
一个几乎其形若鬼,几乎无法辨出原型的病人。
泽山扑过去探他鼻息,急喘着,厉声吼道:“巫马,巫马,你且张开眼!”
竺薇瞧得清了,仍是一惊。
虽说在识得巫马先生之时他便已是一个糟老头子,面目萎顿,衣着邋遢,但是此刻的他——
整张脸都浮肿的,隐隐透出青黑色,呼吸急促得像被恶鬼驱赶,目光射过来毫无光彩,眼看只是吊着一口气。
“你服了哪一种,究竟是哪一种?”泽山揪住他的衣襟死不放手。
巫马先生不做声,气喘如牛,颤颤地伸手指向桌面一本书簿。
泽山疑虑,拿到手里细细翻过,只匆匆掠过几眼,他面色微变,“你……你是拿自己试药?”
巫马先生不语,只是闭目摇头。
泽山咬牙,再次揪住他的衣襟暴吼:“给我醒过来!你把话说清楚!这书里到底记了什么?”
巫马先生剧烈喘息,终是开了口:“……试过百余种……”
泽山飞速翻开书簿,一直送到他的眼前,“那你说,是哪一种,究竟是哪一种?”
巫马先生摇摇头,战栗着疾喘两下,“你见了半夏……就跟她说,别放弃……”话一出声,嘶哑得好比濒死之兽,“别让半夏放弃……”
翻来覆去说着,紧接着他身体绷直,喘息蓦地止住。
竺薇瞧着这出天戏,直到此刻才定住神,定睛瞧了巫马一眼,那面色发黑,全无人气,“……他已经死了。”
泽山眉毛都不抬一下,低头飞快翻着手里的书簿。
“这书……”他一边翻着,一边喃喃,“原来这是他著成的医书……哈哈……”
竺薇眯起眼,瞧着这状若癫狂的泽山,心里的疑团越来越重,几乎要冲破胸口。
“这巫马,半生作恶,临到死,却总算良心顿悟。”泽山举起了手里的手,终是纵声大笑。那笑声喑哑,透着从未有过的激愤,“半夏,这便是他泣血而作的医书!这次他终于肯亲身试药,这是他欠了你的!合该他以死偿还!”
竺薇震荡。
此时此刻,他心中团团迷雾尽散,一瞬间有个极为清晰的念头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