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众生所恼,不外情、欲,神怪与人何异,不都逃不出这轮回?千奇百怪的故事,喻人也罢,喻事也罢,总是人们茶余饭后的消遣。
此时,街道前方就来了一位为情所恼的男子。
男子看来约是十八、九岁,时而悲愤,时而恼怒的表情,并不减他俊秀的五官。
忽有旁人叫住他:“项平,今天翠微亭有新故事,要不要去听?”
“没心情!”项平一口回绝,脚步没停过,不等那人再问他,就转进街角。这时也有人自街角出来,两人走的都急,不免撞上。
没人先开骂,项平抬起头狠盯着对方。在看清对方的脸后,两人都转为不屑的神情。
“肆辰,你怎么走路的?”
“说我?平哥,你今天是怎么啦,早上不是高高兴兴地出去找可莉,怎么现在又一脸臭?”
项肆辰是项家佃户的儿子,虽说是佃户,两家父亲是结拜兄弟,共耕一地,只是地权是在项平家。而项肆辰毕竟与项平没有血缘关系,这样的共耕关系,在旁人看来说是佃户也没有错。
项平与项肆辰两人自小一起长大,项肆辰比项平大两个月,个头也比项平高壮。只是项平个性不服输,就连称呼也想占便宜,所以自小就要项肆辰叫他平哥。而项平在家中属二,下头虽有位晚他两分出世的胞胎妹妹项芹,可她的性格比项平更霸气,项平只好到外头称王。
项肆辰个性温和,不在意称比他小的项平一声“平哥”。再说,项平也很尽到大哥的责任,小时候闯了什么祸,他会出头替众人担下;自个儿有什么好处,也不忘了跟大伙分享。即使到了大伙长大,各自为了生活而分散,项平仍是会主动与大家联络的人。
不过,这多少也是因为伙伴中,只有他一个人还没有任何讨生活的工作。
项平把挡在前方的项肆辰推开,怒道:“以后别在我面前提可莉!”
“怎么,又吵架了?”
“能吵到好!”
项平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项肆辰知道项平的气是来得快、去也快,没追上自讨没趣,便赶去听微翠亭的新故事。
项平走得急,一边把刚才撞上项肆辰时,刺痛胸口的发簪自怀中取出。那是他自家中的一个盒中擅自取出的银叉——各自打造两只粉蝶交错飞舞,各从一羽下延伸呈叉状的银叉,在羽翼上各镶着蓝色、黄色的碎琉璃。
线条流利,色彩夺目,有哪个女孩会不为此心动?却偏偏,无缘交给他喜爱的女孩。
这天,项平本是要以这发簪作为定情物,日后再择黄道吉日向罗可莉家提亲。怎料,今日一去便被告知心碎的消息。罗家已将可莉许给城中首富的儿子,邱清。
愈是看着这发簪,愈是难埃钇窖劢瞧臣幻谢ㄗ樱邓墙谢ㄗ樱侨松砩洗┑挠质腔液诘聂卖摹?BR>
管他是什么身份,项平心一横,就把发簪丢进那人面前的包里。
“请留步。”那人叫住项平。
项平以为他收到这贵重的东西,要多言谢,便说:“反正那是不要的,随你处置。”
“不,请问你今年几岁?”
项平觉得奇怪,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那名叫花子。这时项平才看清,那人穿的真是和尚的袈裟,只是破旧不堪。而且那人没剃头,一头乱发与满脸胡须,脸上唯一能看清的,只有那高深莫测的眼睛。
“你今年,几岁了?”那人又问一次。
“今年刚满十九。”
项平不想与陌生人多纠缠,回完话就走,却没注意到那和尚起身跟在他身后。
当项平进家门前,他才发现那和尚就在他家门前打起坐来,让他感到有些不快。项平虽不求神拜佛,但爹娘都是虔诚的信徒,也不好对和尚不礼貌,只打算进门对爹娘说,让他们处理。
项平原以为这事情就这样了,没想到日后还被这和尚纠缠不休。
“平哥,你家新请的保镖?”项肆辰指着在他们身后的脏和尚。
“谁知道,别理他。”
要项肆辰不理,但最在意的还是项平自己。对别人来说,那和尚只是跟着;可项平知道不是他多想,那和尚的眼睛总是瞅着她,让他莫名地心烦。
“昨天那新故事反应怎么样?”项平烦躁地找话题说。而会问故事的反应,是因为项肆辰的爹是在写话本,给微翠庭的说书人讲的,自然希望能自家人多写好地反应。
“还不错,是一只兔仙,帮人成眷侣的故事。听来普通,但故事……”
项肆辰接着说什么,都没进项平的脑袋。他只想着,世上这么多神仙鬼怪,他自小也帮了不少人、动物的,怎么都没人帮他与罗可莉一把呢?
正当他这么抱怨时,让项肆辰一拍,才注意到前方,一群以邱清为首的邱家班。
邱清像他母亲,一张瓜子脸长的秀丽漂亮,时常出游会让人误人是哪家小姐扮男装,所以邱家总是派一堆护卫在他身边。
邱清一见项平,啪地一声甩开折扇,掩嘴笑道:“呦,前面这不是有点小地,只租一家佃户,就称为地主的项家二公子吗?”
项家的地确实不大,而项家与项肆辰两家共耕,是真把他们当亲人。但毕竟地权还是在项平家,自小时候,邱家独生子求情,就老爱那这点来嘲弄项平。
邱家是地方首富,平时是请人到邱家里头说书,但项平知道邱清此时是为了什么,特地来到微翠庭附近等他。项平装作没看见邱清,打算绕过他们到微翠庭。
“不理我?这也难怪,你现在心里一定很难过,见到我很不是味道吧?”
项平忘了当初是怎么与邱清结下梁子,不过就算没有宿怨,邱清这样子也够惹人厌。
“是啊,我这次是输了。但不是输给你,是你家砸死人的钱!凭你?你有什么作为,这更让人怀疑你是不是男人呢。”
邱清最恨人说他的外表,就算是称赞也不行,跟别说项平故意的挑衅。邱清柳眉倒竖,冷冷地说:“我是不是男人,等可莉进门,圆了房,怀了孩子后你就知道。”
项肆辰拉住准备要上前揍人的项平,那群护卫也将邱清团团围住,送神采飞扬的邱清上轿回府。
“没心情,不听书了,我要回去。”
项肆辰还是没放开项平,劝说着:“都出门了,就当换换心情吧。你回去也只是在生气埋怨而已。”
项平想要甩掉项肆辰的手,却不见效,看见一直在他们身后的和尚,项平将怨气都发在他身上。
“看什么看!不过是给你那只叉,没那么大恩惠让你跟着我吧!要是你真要报答什么,那你帮帮我啊!”
项平甩不开项肆辰的手,反而扯着项肆辰往微翠亭走,那和尚还是维持一定的距离跟着项平两人。
给了茶水钱,两人进微翠亭时,已聚集了不少人,项平拉着项肆辰往靠湖岸的那边找位子。
微翠亭迎着湖岸而建,这给人说书的亭子,立在离湖面有五尺高的岸边,亭旁是各样的兰花,满是清香。
在湖边也没空位子,两人靠着亭柱等说书人来。项肆辰什么都没问,也不多说话,静静地望着湖面,而项平的心情也慢慢缓和下来。
“说真的,我真得很喜欢可莉,但也知道,她的家人决不会让她嫁给我。好奇怪,明明很清楚这件事,还是忍不住去找可莉,结果果然不能改变什么。
“真那么舍不得,私奔啊。”项肆辰明了项平丢不下家人,所以这样轻率地说。
“呵。”项平只轻笑一声,不予置评。他离开柱边,走进湖岸。
“小心点。前两天刚下过雨,土容易松,别站那么出去。”项肆辰刚说完,项平的身形就往下掉。
“平!”
项肆辰正要上前,一道黑影带着项平跃上岸,落在项肆辰面前,是那个脏和尚。
和尚把项平打横抱着,两人身上一滴水都没沾到。项肆辰这时才注意到,和尚的右手不自然地短了一截,项平愣了一会儿才会过神。
“放、放开我!臭和尚!”
项平以为这和尚蓬头垢面,定是臭气熏天,尤其在这兰花香弥漫的水兰城,对臭味更是敏感。所以让他抱着时,连大气不敢吸一口。
“平哥,人家怎么说也是帮了你,是先该说声谢吧。”
和尚将项平放下,项平大步走回项肆辰身边。
“没人要他帮我!摔下去一身湿没什么大不了的。”
项肆辰不理他,双手合十对和尚说:“多谢师傅帮忙。”
和尚单手放在胸前。
“举手之劳,施主没事就好。”
和尚的眼光又是跟着项平,项平干脆躲进项肆辰身后。
项肆辰见他这样,只觉好笑,又问和尚:“请问师傅,家中这位公子,是否与您又缘?”
“是啊。”和尚虽看不见项平,但话是对着项平说。
“我终于找到你的今世,我会守着你,直到死去的那一刻,让你轻松地解脱。”
***
“哇!已经十六天了,你们谁帮我想想办法吧!”
项平在庭院中大吼大叫,让在书房的大哥项群、绣房中的双胞胎妹妹项芹都探出头来,却都只是看一眼,又各自回到房中。
这十六天来,只要项平出门,和尚就跟在他三步后的地方,怎么甩都甩不开。
项平想找官来抓他,但官兵听说他是修行僧,都不敢对佛祖动粗;要挟说找市井流氓教训他,被修理的反而是那些混混。
项平问他到底要什么,他还是只说:“我找到你的今世,我会守着你,直到死去的那一刻,让你轻松地解脱。”
这番话让项平压根不想再开口与他说话,若他只是跟着就算了,但盯在背后,那灼热的眼神,让他既恼又怒。
项平要项肆辰出去打听他究竟是被什么给惹上了,项肆辰一去十多天,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待在家中虽然可以不见到那和尚,但他自懂事以来,没有两天会好好在家不出门的,根本不知道闲在家中要做什么好。他也已经被迫不踏出门第三天了,每天下午这报日数的吼叫,是他唯一的发泄方式。
项家的两名仆人到田里帮忙收割,找不到人作伴,哥哥妹妹都不理他,项平不甘不愿地晃进项芹的房间里。
“芹,我好无聊……”
项芹丢给他块用木框框好的方巾。
“哪,帮我绣朵兰花上去吧。”
他们小时候,只要被项芹抓住一同玩家家酒,一定是被逼着刺绣,所以项平也还称得上拿手。一针一线地绣着,也好打发时间,项平无可奈何地拿起针线。
两人各自绣各自的,没多说话。直到项群算家中当铺的帐算累了,到庭院中散步,看见绣房的两人,于是走进。
“呦,我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
项平没好气地说:“群哥,你再不帮我摆平那和尚,只怕我真的被逼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了。”
项芹还附合着:“这也好,给我做伴,还有人帮着我刺绣呢。”
“你们还有没有良心啊,亲人被一个陌生人逼成这样还开我玩笑……若他是什么危险人物,那不糟了?”
项群笑道:“那你就不用担心,他不是都帮着你吗?把快掉进水中的你救起来;差点被发疯的马踢上,也是他拉你一把,险些让卖艺团失手给刺伤,也是他接下那飞刀。我还不知道你这么容易出事呢。”
项群数着一件件项平根本没与他们提过的事,项平随即想到的是一定是项肆辰说的,也就不多问,抱怨地说道:“一定是那臭和尚,就是他来到这,才让我那么倒霉!你们还对他那么好,给他吃的、穿的,别以为瞒着我做,我就不知道。”
“知道又如何?”项芹依然绣着手上的飞雁图。
“爹娘怎么可能对和尚不好,而且人家还帮你这么多。”
项家也没特别瞒着项平,只是知道项平会不高兴,就不再他眼前做。会被发现也不是什么奇怪,或是值得提防的事。
“真是跟你们说不下去!”项平带着手上的绸缎与绣线,回到自己房中。
两人看他关上门,项芹小声地说:“看来,真如婶婶所言……我一直没当那是回事。”
项芹口中的婶婶,只的是项肆辰的母亲白柔,是化为人的千年白狐精。
项群制止她:“别多说,肆辰去请示他们老祖宗的结果回来前,可不能让项平知道什么。”
“这我当然知道。只是,我与他同胞而生,为何他是这般的命运……若当故事听是凄美绝伦,但他什么都不知道,为何还得承受……”
项群无法回答他的问题,项芹也不认为这世上有人能给她满意的回复,庭院中又是寂静,直到项肆辰的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