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他抢了一家的千金。以他的声名与手段,没见过敢反抗他的人,就掳进客栈逞兽欲之后便睡了。那千金不甘受辱,趁法善入睡时,拿了他得到要报仇,也替天下苍生除害。但毕竟是娇弱少女,砍人的狠劲是有,在砍下的瞬间,还是因害怕而闭上了眼。
虽偏,仍砍进法善的右臂,也痛醒了他。这时,那千金家里找的保镖也到了这儿。
法善惯用右手,现今看到自己的右手手肘以下断开,只剩一点皮肉连着,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名千金,那小姐因看到大量的血呆愣在一边。法善用左手抢回刀,虽不顺手,也没放过那位可怜的小姐,而后狼狈逃去。
保镖们进了房门,床上被血染了一片,不忍卒睹地瞥过头去,却发现在窗边有一截男人手臂。
他们推测是法善受的伤,便跟着血迹追出去。法善知道有人尾随而来,仓惶地逃出城,躲入山间。但这伤一时间是怎么也止不住血,法善当时真不敢相信,他会败在这种情况下。
但法善比那些保镖懂那座山,这是是夜晚,纵然月明能追血迹,也只在城中与平原里。进了茂密黑暗的树林,谅他们人多,一时间也无法掌握法善的踪迹。
他躲进一个山洞里等着,等这是那些人先找到他,还是他会先流血致死。
若是后者,那也太便宜他这丧心病狂了。法善这么想着,竟笑了起来。
“讲够了没啊,要你问那疯和尚的来历,扯这么多?”项平不耐烦地对眼前像在说书的项司晨抱怨。
“平哥,我不就在替你说他的来历吗?”项肆辰停下摇扇的动作,一副苦心被糟蹋的模样,倒杯茶往口中送。
“你哪打听来的来历啊,连他当时的心境都这么清楚?二叔的新话本?那家客栈在说的,我不会自己去听,还要你说一次。”
项平正要起身离开书房,被项肆辰一把留住。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精彩的还在后头。”
项肆辰当然不会不懂项平的脾气。
“自然是知道你心烦,但要应付他,总要知己知彼不是?”
项平一脸郁闷,真不明白是怎么会招惹到法善这个疯和尚。
这下听到又是江洋大盗,又是杀人不眨眼的,项平终究是坐回去,以手覆额等着项肆辰还要说什么。
项肆辰也不废话,接着之前的段落。
“刚刚说到法善在山洞中等着,他毕竟是不想死,所以费了点力,要到洞口抓些杂草、树枝的来掩住洞口。当他伸手折下洞边的矮树枝时,法善一个身子不稳,就要压上那树枝。他为了不让自己受冲撞,所以撑住自己的身体,这时发现上头有个奇异形状的叶片。
法善侧身躺下,拿起那截树枝端详,想看清那是什么,不觉间,就睡着了。他没想过能不能再看见阳光,但的确是现世的光芒照醒了他。这时还是清晨,身边的草木上都结着露水,他找到那奇行的叶片,却见他动了起来。
慢慢地,以对宝石般的蓝翼伸展开来,几番开阖后,飞舞起来。他不稳当地在法善头上飞了几圈,然后离开这洞穴。望着那翩然而去的彩蝶,法善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感情。他知道蝶是由毛虫转变的,自攀附枝叶的丑虫,幻化为轻舞空中的美丽彩蝶。而他自己,生下来就是个臭虫,现在这模样,真是死得其所。”
项平又耐不住了。
“那他怎么不在那里就死啊,他在外头用他的过去讲道是不是?这跟他烦我有什么关系?”
“平哥,你听完就知道了。既然你当我在说书,那你也当作听个故事,别动不动就生气。他再怎么缠你,也没见他进这屋里来,火气还不用这么大吧?”
项肆辰好言好语地劝项平冷静。只是项平想到他一出门,就算是走小门、爬墙出去,法善都在不知不觉间到他身边,本来就不太好的脾气,近来更是暴躁。
加上他爹娘、大哥项群、胞胎妹妹项芹都对那疯和尚好,给他吃的、保暖的。所以也都避着项平,省得受他脾气发作,更让项平满腹委屈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故事还多长啊?”项平仰天长叹。心想就当是听故事打发时间也好。
“那我就继续说罗。”项肆辰又摇起他的纸扇。
“法善没在那时候死,昏迷后有人就了他,是一个独居山中,有着一头乌黑长发,传着蓝色丝绸衣裳的美丽少女。
少女将他带回住处,悉心地照顾法善。她告诉法善她叫做萍,他的娘亲去世后,依旧在这山里过生活。她自小就在这里,没下过山,也没见过娘亲以外的人。
法善疑心她的话,但见她一派纯真,也就任她照顾,只是事事都先怀疑过一回。法善自醒后,就不断努力活动左手,感到右边腰间的空荡,他更不能去相信女人。
过了半个月,法善能站起来走动,右臂伤口的愈合是出奇的快。伤口都已结痂,也不怎么会痛,只是还不习惯而已。但法善,本是个跟着欲望动作的人,有个美丽的妙龄少女在身边,他不可能没有邪念,并不拘于之前吃过女人的亏。而碍在伤未好,左手也还动得不顺利,他就没有动作。
两个月后,他强占了萍,事后他本要杀她。法善见她梨花带雨的白秀脸庞,以及想起他强来,她没有抵抗的情形,他收刀出门。但法善并不是离开,隔天早上,他带着满身的血回到萍的家。自萍开门时的眼神,并不是害怕法善,而是担忧他身上的伤,法善就确定:他不只捡回一条命,还捡到一个宝。
他对萍说:“我下山杀了砍下我手的女人的全家,现在累得很,烧热水我要洗澡。”
萍相当地难过,但依然顺着法善的话。
“那女人是在想什么!”
项肆辰早就料到项平会有什么反应,早就先捂住耳朵,免得被那一吼给震聋。
“平哥,你冷静……”
“那臭和尚,我现在就去宰了他!”项平真要冲出去,项肆辰跳上前抱在项平腰间,将他拖住。
“那是以前的事,你先听完之后的结果啦……”
“还有什么好听的!那种人,该死一千遍、一万遍!难道就因为现在是僧,所以以前的罪都不算了吗!”
项平奋力地要把项肆辰的手拉开,但项肆辰毕竟是有在做农事劳役的人,项平怎么都掰不开,反而让项肆辰全力收紧手臂,腰间被箍紧的难受。
“肆辰……我不走……你可以松开了吧……”
发觉项平声调有异,项肆辰还没来得及松开手,项芹就转进书房。
“平,你好端端的,吼什么啥……”项芹见了屋内两人的姿势,一脚刚跨进门槛就停住了。
项平两手捉着项肆辰在他腰间的手,项肆辰环着项平的腰被拖在地上。
“你们在玩什么?”
项肆辰放开手,拍拍身子站起来。
“没玩,你不也听到你哥要杀人,我死命拦着他呢。”
“真实,爹娘在睡午觉呢,别这么鬼吼鬼叫的。是说什么说到这般激动?”项芹拉了张圆椅坐下,项平见她不走,打算把这些日子的不满都说出来。
“看你以后还对不对那疯和尚好,他以前可是……”项平正要摆出架势说教,项芹却故意在倒茶时,把茶壶与茶杯用力碰撞打断他,反问:“你听到哪段?”
项平愣住,项肆辰带他回答;“刚回萍姑娘那。”
“那还早得很,说什么杀不杀的。都几岁了,还不沉稳点,好好把事情听完呀。”
项平不甘心给项芹这样教训,赌气地回答道:“干嘛我一定得听完那疯和尚的事,他怎么都与我无关。”
“听到最后,你就知道有什么关系了。不然,我们怎么会对那和尚好。”
听项芹这样说,项平更是不甘心。怎么全家都知道,就他是一头雾水。
这招果然奏效,项平又乖乖坐回椅子上,项肆辰捡起被甩在地上的折扇,继续法善的故事。
“自那以后,法善就在萍的地方住下来。萍一直劝他,就这样与她隔绝人世生活,别再到外头热时,但法善不理,他依然性来就去劫掠财货,也没放过他看上眼的妇女,萍每每为此流泪,法善仍是不为所动。
法善以往行踪不定,所以官兵很难抓倒塌。而他这阵子都回到山中,民、官都决定放火烧山。
法善带着萍逃走,过着如以往,四海为家的生活。这样过了好几年,法善对萍的态度,才开始有转变。会为了萍,去做些讨她欢欣的事,诸如买些小东西给她什么的。法善虽然对此不拿手,也不知道萍真的喜欢什么,但萍感受到法善那小小的转变,是开心得不得了。
那年冬天,风雪特别强,法善为风寒倒下,萍急着到雪地中找药草。法善恍惚中见不到萍,以为她终于是逃走了,趁着他站立都吃力的时刻,外头大雪随时可以冻死人的时刻逃走了。屋漏偏逢连夜雨,一个一直追着法善的捕快,依线索来到这间草屋。
法善拿刀吃力地应战,那捕快在风雪中走了许久,也未必比法善占优势。最后还是法善技高一筹,这时萍也回来了。
一番动作后的法善,比之前还清醒,见萍回来有些惊讶,但见到萍手中的药草,他冷笑。
他认得,因为那是毒。
法善提刀劈向萍,萍不解,但她也没机会再说话。在法善眼前,萍的身体渐渐缩小,失去了人的身形,化为一只有着宝蓝翅膀的蝴蝶,无力的羽翼几番开阖后,倒在血泊中。
“萍……是先前他见她破蛹而出的那只蝴蝶?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帮他?”
项平急切地询问,项芹平静地说:“再听下去吧,这故事还没完。”
“平哥,你知道风道的传说吧?”
“当然听过,但那是鬼怪走的,跟现在这事有关?”
“有。因为法善可说是少数以人类肉身见王母娘娘的人。故事接下来是这样的。
法善那时才惊觉,对于萍,他什么都不懂,不懂她为什么要救他,不懂为什么在这几年间这样地照顾他。她死前有满脸的不解,他好像知道她本来要对他说什么。想着想着,他走到终南山。
他听过风道的传说,虽这一生未曾求人拜佛,但他认为王母娘娘要评断精怪,一定对他们的事了若指掌,所以他想趁着风道,一起进南天门。
他成功了,不是被勾走魂魄,而是以肉身踏在南天门的云地上。女官很惊讶,问他怎么可以肉身进天门。法善却说,他虽是人,但禽兽不如。
女官将他带到王母娘娘面前,王母娘娘见了法善就了然地说出一切。
原来萍在毛虫时修行已有五十年,结蛹也有一百年,正待修行圆满,却给法善折下。本来那附近都有结界,但法善杀气太重,加上当时血气冲天,那结界竟给破了。若是沾上法善这种煞气的血,她这些年的修为就白费了,所幸法善只是好奇地看着,可说是救了萍一命。
也因此,当她羽化后,幻化为人来帮他。萍并不是不知道法善是个作恶多端的人,但她确确实实,给法善盯着她的眼神给迷惑。因此,明知他活着,是无辜人民的痛苦,萍还是冒险救了法善。
而最后,法善见到萍手中的毒草,只要和着萍的血煮,那是一道灵药。当初法善也是因此药而获救。听及此,法善后悔莫及。
“人,与精怪都在轮回上吗?”法善这么问王母娘娘。
王母娘娘冷然地说:“当然。”
“那么,萍之后会怎么样?”此时的法善,傲气与杀气都少了许多。
王母娘娘翻阅女官送来的本子,看了许久才说话。她说萍一生没做过什么坏事,但她以自己的生命与修为,把本该死的法善救回人间,使其他许多不该受难的人蒙苦,得受九世轮回劫数。每一世都活不过二十岁,且不得好死。
法善想了许久才问:“那我呢?”
王母娘娘回答道:“因萍的关系,你仍有阳寿,但会怎么样是未知数。若是现在的你,无疑将入无间地狱受永劫苦痛。”
法善对这样的下场并不意外,但却向王母娘娘提出一项不可思议的要求。他说:“萍受这种苦难,都是我的错。我在此有一请求,望娘娘开恩。希冀王母赐我此生不死之身,我要守护萍这九世,纵使她活不过二十岁,但不愿她受生死煎熬之苦。就让我这罪人,了结她的生命,以报她相伴数年之恩。”
项肆辰停了一下,等着让项平打岔,想不到他异常安静,所以喝口茶继续说。
“王母娘娘答应了,制约这期间他不能杀人,一切依佛法行,并给他新的名字——法善。他不会老也不会死,不停地寻找萍的转世。然后守护她,直到她非得面对生死的时刻,亲手替她解脱。至今活了三百年,以亲手结束萍……八世的苦难。”
项平真把项肆辰所说的,当说书人的故事在听,一时间还没想清项肆辰说这事的用意。忽然想到脏和尚对着他说:“我终于找到你的今世,我会守着你,直到死去的那一刻,让你轻松地解脱。”
向萍颤抖地指着自己,张着嘴结巴地说不出话,眼神不停在项肆辰、项芹之间游移。
“我、我……难不成你们说……那是……”
“你冷静点。”项芹知道项平一时间不能接受,于是替他说明更清楚些。
“没错,你就是萍的第九世。你刚出生,婶婶替你算过名,就知道你活不过二十岁。也知道你的劫数不单纯,所以替爹娘问清楚你与法善的命数。这些事,我们懂事后,因为不小心给我们听到一些,所以爹娘就对我和大哥说清楚了。这是天机,不能让你知道,但婶婶说近来看你的相,会同千年异相九星连珠,可有变。所以让肆辰哥请示他们老祖,才告诉你的。”
“开什么玩笑啊……”项平抱着头,不知道是对于哪件事的打击较大。
萍的转世?法善的过去?只能活到二十岁?还是爹娘、哥哥、妹妹、叔婶、肆辰所知的一切,他都不知道?
“他、他怎么知道我、我就是……””那只银叉,那只银叉是萍最喜爱的。”项肆辰收起折扇,放在一旁,语重心长地说:“法善虽不老不死,但没有法力,不可能认出转世后的灵魂。王母娘娘告诉法善,若是有人将那银叉交给他,那就是萍的转世。”
向萍还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反而只是告诉自己,果然不能乱拿东西。
那天他在整理书房中的杂物,在爹娘收藏贵重物的箱子里找到那只银叉,喜爱的心情油然而生,所以不告之爹娘就带走它。那时也是一气之下,把叉乱给人,就给自己惹来这么大的祸事。
项平无神地问:“变数……什么变数……你们打算怎么做?”
“我们也还不清楚,但不前,法善都找你三百年,未曾好好与你一聚。所以现在爹娘与婶婶商量之下,决定要把他接到家中住下。”
“喔……什么!”项平猛然抬起头。
“就是你听到的。这时也差不多帮法善整理好了,要去见他吗?”
“说什么笑!不见!”他的家人到底在想什么,就算法善现在是和尚,但他可曾是杀人不眨眼的大盗。
项芹似乎是看透他的心思,说:“那些都是三百年前的事,经过这些事、时间的漂泊,你要还有眼睛,就能看懂他不是恶人。这是婶婶要我安慰你的话。”
项芹不多劝,因为她本身也是对这种安排有些意见,只是说不过爹娘,于是径自离开书房。项肆辰静静地陪着他,等到估计项平脑袋已经把事情理清楚后,才说:“虽说有轮回这事,但对我们来说,你不在就是不在了。所以大叔们才会这么地费心,自你出世以来,没有一天不想办法要破你的命数。”
“我……什么都不知道……”项平颓然地趴在桌上。
“本来就是不让你知道的。反正法善也不会有害于你,你就可以放上心了吧。”
“是啊……”虽这样回话,但项平也不见得真地会因此放心,这时反而想着自己会怎么死。
活不过二十岁……都不得好死?可他至今没病没痛,没于人结怨,这几天是真遇到几次不小心真地会死的情形,也都躲过了。法善是救了他几次,但终是要了结他的生命而来,而他是怎么面对先前的八世呢?
***
项家并不大,仅是两进两护龙的格局。第一进正位是厅堂与佛堂,左边是仓库,右边是厨房:第二进是项家爹娘与项芹的房间,右边是向群的房间以及书房,左边是项平的房间和一间客房。
因此,项平早料到法善会被安排到自己的隔壁,但他的思绪果然跟不上他的家人。
“为什么要跟我同一间!”项平怒气冲冲地对着已被改装完成的房间。他气是气,更是惊讶家人的手脚。
他就在房间正对面的书房听项肆辰说法善的事,竟没发现由项群领工的四、五名工人,把他的床加宽,还在窗边放了张卧榻,上头还有专替法善准备的蒲团。
项大娘红着眼对项平说:“我听群儿还有肆辰说,你这些天遇到不少真会要你的命的事,要不是法善师傅,还能站在这儿跟我大声吗?”
项平赶紧柔声安抚项大娘:“我没要跟你打声,只是,他用不着跟我同住同一房吧。”
“不跟着你,娘怎么安心啊!瞧你,我们把你养的好好的,但这命……谁知道会出什么事。要是被什么梁柱的压死,我怎么甘心!”
要真那样死,也够窝囊的。项平在心中这么想,却不敢说出口。
“不过,娘啊,你们都知道我活不过二十,先前我要做什么、玩什么,都没见过你们拦我。怎么现在,非要那和尚跟着我?”
项大娘听这话,眼泪就不住地掉。项平不知道自己哪说错话了,一时间慌了手脚。
“娘是什么……什么时候把你养得这般无情无义……”项大娘趴伏在茶几上。
“无情无义?我是怎么无情无义,您倒是说,别哭啊!”
项平顺着项大娘的背,项大娘抬起头说:“肆辰不都把事跟你说了,法善师傅为了你,一人南奔北走三百年,你是一点也没有动恻隐之心吗?不想让他都陪陪你吗?”
“娘,你是说什么啊。我是给你生下,让你们养大的,那和尚的事我压根不知道啊!”
项平平时爱听故事,这种轮回转世的缘分也听过不少,但怎在自个儿身上,还被娘亲说得如此理所当然,项平只觉下一刻就有人说是这些都是骗他的。
“孩子的娘,平儿气过了吧,我把师傅带来了。”项大叔将法善引进项平房中,项平赌气转过身背着他们。项大娘把眼泪收起,笑着接法善进屋。
“师傅,我家平儿,就多麻烦师傅了。”
“在下才是劳烦二位。”
项大叔、项大娘接着退出房中,还记得把门关上,减少项平等会儿可能穿出来的暴怒声。
项平知道就算他要出去,法善也一定会跟着他,索性就坐在床沿,决意不看法善一眼、不与他说一句话。
法善也不是多话的人,见项平没走,也就到卧榻上打坐。
项平看着法善投在地上的影子,有房间中间,被拉长到对面墙上,也许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耐得住安静。
项平绕动快僵硬的脖子,眼光移到法善身上,随即离开,但转了一下,眼光又飘到法善身上。见他闭着眼打坐,项平盯着法善打量。
法善的胡子剔掉了,蓬发也被洗过梳直,整齐地披在身后。少了乱发与胡子,才看得出法善凹陷的双颊。换下来看来像是破布缠在身上的袈裟,项芹缝制类似袈裟的衣裳披在他身上,更显消瘦;结印的左手,看来只有皮与骨;而右手……隐没在正常长度的袖子里。那不寻常的长度,让项平有些好奇、有点害怕。
时间又走了一会儿,也是因为心情真的放松,或是太无聊,项平不觉间就打起盹来。
法善轻声下卧榻,让项平躺好,替他脱鞋盖上被。
望着项平的睡脸,法善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也不多留恋,转身再回到蒲团上。
***
项家一家人在客厅,听这项肆辰带来项平房建的第一手情形,项大娘不禁欣慰地感叹:“法善师傅果然德高望重、法力无边。”
项大叔也是满意地说:“咱们这孩子,还不曾见他安静这么久,更别说是面对我们这样的安排了。”
“是啊,我还以为,那房间会给他拆了呢。亏我先请木工们用便宜一点的材料,省得再花一笔钱。”
“群儿!”项大娘听了勃然大怒。
“怎么这样,要是那便宜木头伤了平儿,那可怎么办!”
项群好整以暇的说:“您别那么激动,说是便宜,但孩儿怎敢偷工减料。只是比红桧木便宜一点点的桧木罢了。”
话虽如此,但整个项家最值钱的东西,非项平房中的家具不可了。
项芹也在一旁悠闲地说:“唉,明明东西你也经手了,还这么容易生气。平的性子九成是自你来的。”
一家人和乐融融地谈天,项肆辰虽然也很融入他们一家的气氛,但想起项平的遭遇,还是有种违和感。不懂项家人究竟是怎样看项平与法善的因缘,以及他们是怎么等着,项平最多也只能活到十九岁的最后一天,而在二十岁生日那天,也就是死日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