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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动九宵(下) 第三章 作者:天子
    八月十六,亥正,羊苴咩城内万籁俱寂。

    这个时候,仿佛连月光都要入睡了一般,不再如初升时那样灿烂耀目,而是变成了优柔的淡银色,优柔得有些温吞,懒洋洋地洒落在人间。

    尽管如此,城中却至少还有五个人没有合眼。这五个人又分为两派,三在东,二在南。东边的三人正在商议在几日之内潜出王都,暂且撤回自己的领地备战,等待大军前来与之会合。因为,就在十五月圆之夜,对手已经向他们发出了战书!

    大理原本与中原相似,无论宫廷、官府或是民间,八月十五该是合家赏月观景之时。但昨日却无一人外出庆贺,反而户户门庭紧闭,家家早早熄灯,冷清得令人有些心悸难安。而真正令城内人心惶惶的不是寂静本身,而是那道突如其来的宵禁令。

    传说当年,思良王废黜思英、夺权自立之时,便整整实行了半年宵禁。

    若是上界风云要突然变色,别说平民百姓,就是寻常官员也个个自危,闭门不出。所谓改朝换代,丢官事小,丧命事大,倘若一不小心走错半步,恐怕还等不到尘埃落定、重整朝纲、细数功过那日,在两强相争之中就会死无全尸了!

    「这次宵禁,不仅仅是宣战,还是杨春愁给我们的一个下马威!」

    段思廉边道,边轻啜了一口杯中香茗,面上平静如水,只在双目之中显出一丝莫名的兴奋——猛兽闻到代表战争的血腥时的兴奋!

    「这道宵禁令并没有通过宫内,而是直接由国师府发出的。他是在告诉我们,现在的大理江山等于改了姓杨,属他所有。杨春愁想夺权,只是在等待一个更好的机会,名正言顺登基。比如,如果我们先按捺不住,起兵反叛,他便有理由出兵镇压,在此过程之中借刀杀人,经我们之手杀掉段素兴,而他则可趁机充当平息战乱的救世神佛,理所当然地接管这个被段氏搅得浑浊不堪的天下!至于段素兴,不过是个没用的摆设而已;留他这么久,大抵就是为了多放纵他几日,加深民间对昏君的怨气。」

    「所以……段兄你意欲如何?」白玉堂敛了眉,眼帘半垂,掩去眸中那股自然天生、无论何时也抹杀不去的冷厉,并未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开口问道。

    「我想,今夜离开羊苴咩城,暂且撤回洱海月总堂。适才已收到『琴』『心』二人传来的消息,再过十日左右,大队人马便可到达大理。此前我亦与高相国商议过此事,此种情势之下,战事一触即发,必须提早做好应对准备。尤其是昨日,杨春愁已经先行一步,掌控了宫中大局,我们更不可继续在此久留。因此,我思前想后,决定以退为进,先回总堂,待到时机成熟之时与高相国及『琴』、『心』所率兵马里应外合,攻占都城!段某大致便是如此安排,不知白兄意下如何?」段思廉说罢,抬头问道。

    「段兄所言有理,此时撤回总堂、暂时避开险地的确是当务之急。不过,为保万无一失,白某的想法却略有不同。」白玉堂答道。

    「哦?白兄之意是——」

    「我与段兄交换身份。段兄扮作我回总堂,只道是等待王爷从苗疆归来与他会合;我则扮作段兄,替你在此坐阵,稳住杨春愁,以便瞒天过海……」白玉堂边道边蘸了茶水,在几上写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八字。

    「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要白兄替段某身处险境?」段思廉蹙起眉,犹豫道。

    「想必段兄一定听过我中原一句俗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白玉堂起身道,「若想成就大业,便不可能不涉险。若说险境,柏雩贵为大宋嘉王,不也为了助段兄夺回王位,数次置身险地?说来,此时想起,他曾在提起段兄时说过一句话,那句话也是他甘愿尽心相助的原因。」

    「这……他说什么?」段思廉一怔,还是忍不住追问。

    「成大事者无私情。他相信段兄必能登上大理国主之位,成为一代明君。」白玉堂笑道。

    虽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着实令段思廉心下狠狠一收,面上险些把持不住,眼下两处肌肉痉挛般抽了一抽,半晌才又开口道:「既是如此,段某也就不再与白兄客气了。白兄所言有理,如此行事也更加稳妥。那么,一切就依白兄之计进行,城中一切便仰仗白兄了!」

    此后,二人又详谈了一些细节之事,便相互告辞,各自离了书房打点准备。

    白玉堂来到院中,望了一眼空中那轮冷月,面色重又凝重起来。

    实际,就是刚刚不问,他也很清楚,段思廉在与他商议之前就已经动手进行了下一步的安排。此时与其说是「商量」,倒不如说只是「告知」而已。

    从初七他扮做「苍山雪」门人救走了姜弱水那日起,又是一连九日,日日生变。

    第一日,姜弱水「被劫」,激怒了杨春愁,当即带人马不停蹄杀往「苍山雪」总堂,中途甚至连国师府都未回。两派苍山交战,谁知尚未动手多久,却被某个突然出现的神秘客拦了下来。那神秘客出手拉走了杨春愁,双方人马虽不明究理,也只好暂且各自收兵。

    第二日,杨春愁一夜之间态度大变,竟亲自出马至「苍山雪」总堂与吕佰螭言和,二人密谈至天黑方才分手。

    第三日,神秘客再至「苍山雪」总堂,求见门主吕佰螭,密谈两个时辰后离去。

    第四日,夜间有「苍山雪」门徒秘密进入国师府。

    第五日,吕佰螭在「苍山雪」总堂宣布闭关,任何人不得前来打扰。但本人并未出面,而是由其嫡传大弟子千秋雪代传。

    第六日,段思廉上朝,再逢杨春愁。那老贼却恍如摇身一变,判若两人!

    第七日,相国高智升乔装密会段思廉,二人彻夜长谈。

    第八日,北部边境飞鸽传书,有不明人马潜入苗疆。

    第九日,国师府下令,羊苴咩城内即日起实行宵禁。

    至于这些消息的来源,却有一半是幽鹭探得。她虽然与他同来羊苴咩城,却是暗中随行;对段思廉,只说她是前往上关「赤寒宫」打探消息、寻找解药去了。

    「你当真要留在这个已成龙潭虎穴之地?」

    蓦的,一个清冷如水的声音传来,打断了白玉堂的思绪。

    「前辈,你还未安歇?」不必回头观看,他已听出来人是谁。

    「心不安,又如何歇得下啊……」姜弱水低笑几声,现了身。那日之后,她仍又戴回了自己的黑虎面具。「白玉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前辈问的,该是我适才未对段思廉说出口的另一个目的吧。」白玉堂开口,不是询问,而是笃定。「我一日得不到解药便一日不会放弃。算我私心,杨春愁这条线,我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

    「但你已经被他所伤。我对你说过,半月之内你都下能再与他交手。」姜弱水道。

    「半月之内——绝不可能。」白玉堂沉声答道,未有半分踌躇。「事到如今,已是势逼人走,而非人推势转。这大局之内的众人,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再有耐心等上那么久。此番就是段思廉不回返『洱海月』总堂,过上两日,待我大致恢复,也要再探国师府!」

    「罢了,我不劝你,反正劝也劝不住。不过,你若真想尽速恢复,就莫要将自己逼得太紧。」

    姜弱水无奈叹道,抬手在白玉堂背后穴道一点,不沽半刻,就听他抑制不住,咳出声来,唇边渗出一缕血丝。

    「回房去吧,这两日莫再伤神劳心。两日之后,我与你同往国师府,会那老匹夫!」

    「多谢前辈。」

    白玉堂点头谢过姜弱水,转身回到房中,方才将嘴里那口血吐了出来,迳自在榻上坐了,盘起双腿,运功调息。

    这次负伤,尽在意料之外,却也全是情理之中。

    初十那日夜间,他独探国师府,也因此才确认了「赤寒宫」与「苍山雪」勾结一事乃是千真万确,而非某一派耍弄的阴谋花招。只是想不到,竟碰上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希奇之事……

    那一夜,他亲眼看到了两个杨春愁!

    那并非什么江湖邪派耍弄的分身之术,而是切切实实两个有血有肉的活人真身。

    八月初十那日,白玉堂借了段思廉外出的时机,约了幽鹭,改换了衣装,扮作客商模样,来到城中一家酒肆内碰面。

    「你说什么?你要夜探国师府?」

    白玉堂闻得幽鹭的打算之后,立刻放下手中酒杯,抬头向她看去。只见那扮了男装的丽人微微颌首,答道:

    「五爷不也说过,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幽鹭如今也不想再瞒五爷什么,便就实话实说了——展大人虽有『玄阳功』续命,但依时日算来,至多再过上四五日,他体内的寒毒必会再也抑制不住,大肆发作起来。其后,每隔半月一次,逐一丧失视觉、嗅觉、味觉、听觉;不足两月,必定性命难保!」

    世上什么话最伤人?

    既不是护骂,也不是侮辱,而是实话。

    白玉堂不知道自己怎么能继续稳稳地坐在椅上。

    就在一刻之前,幽鹭那番话出口之后,不仅是她,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会当场发作。但事实却是,那股狂躁只化做了一口热血,被他和了那半杯残酒,又吞回了腹中。

    两人默默无语,静对了半晌,白玉堂才开口道:「幽鹭,你说……如果我做了什么,打草惊蛇,坏了大局,展昭他回来,会不会怪我?」

    「展大人怎么会怪五爷?他大概只会怪自己吧……」幽鹭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不过,若想看到五爷的柔肠,果真是唯有在提起展大人的时候。」

    「或许,世上能令白爷爷头痛不已、进退两难的,恐怕也只有那只笨猫了!」白玉堂眯起双眼,望向窗外。「那日他走后,段思廉曾问我会否后悔。我说『我后悔,好过让他后悔。他的命首先是他的,他先不悔,我才有可能不悔」。实际我不止后悔,也是在说大话。」

    「若当真是大话,五爷也就不会放展大人去了。」幽鹭轻叹。「记得当初在中原与展大人重逢,我对他说过——幽鹭只是个小女子,无论如何也猜不透大男人的心思,因为我永远无法拥有大丈夫的开阔心胸与豪情壮志,也无法为了换取天下人的幸福而牺牲自己。如今,我却也能体会出些许个中滋味……英雄好汉、风流人物谁会不爱?只不过并非人人都爱得起那颗雄心、受得住与苍鹰共效于于飞、经风历雨罢了。」

    白玉堂闻言,又是一阵静默不语,久久之后,方才沉声道:「国师府如同铜墙铁壁,比起王宫还要禁卫森严。段思廉道自初七那日之后,便与派出去的探子断了联络,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今日这国师府必须要探,不过不是你,而是我。」

    「五爷,你——」

    幽鹭正欲开口,却被白玉堂出言阻止。

    「你且听我说完——你自小在赤寒宫长大,话说得重些,只怕那杨春愁连你的气息都能认出。所以今日,我不能放你去冒这个险。其他的,我也不再多言。总之,你听我的便是。」

    白玉堂说罢,别了幽鹭,起身去了。直待到夜半时分,换了夜行装束,前往国师府。

    到了府中,却也凑巧,正遇到一人鬼鬼祟祟,自后门摸进了府内。看那装束,一眼便知是「苍山雪」门下。于是,他当即悄悄尾随那人,跟到了杨春愁的寝室之外。待那人敲门进去了,才轻轻落了地,矮下身形伏在窗下偷听。

    原来,他们谈的恰是那日两派相争之事。来人倒也没有多说,只道吕门主派他送来一封书信,愿意不计前嫌,与杨春愁合作,联手对付段思廉。接下来,那俩人便是一阵低语,听不清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末了,杨春愁复又写了一封书信,交与那人带回。

    那人离了杨春愁的寝室,又沿了原路折返。白玉堂本想跟出府去,拿了这人,弄清他们到底在要些什么阴谋,谁知到了郊外,刚刚出手欲拿那人,却在半途杀出了一个程咬金,气势汹汹,竟只用一只手便卸下了那人的头颅!

    一切发生得极快,彷佛一个噩梦!

    杀过人后,那恶灵一般的怪物又发疯似的向他袭来,口中直道:「弱水……弱水!是你们抓了弱水!」

    「什么?」

    听得此言,白玉堂一怔,又仔细看去,这才发现,那蓬头散发的疯魔竟然是杨春愁!初七那日见过此人,不仅声音样貌,连提起姜弱水时额上抽搐的那根青筋都一般无二——这,的确是他没错!

    可他——他一刻之前还在与那人交谈,全无异状,怎会转眼工夫便丧失理智发起狂来,杀人不眨眼?

    白玉堂不明,杨春愁自己也不明。

    因为,他已经疯了。那日他险些闯下大祸后,杨离梦便觉得再留不得他,趁他夜晚入睡之时,一记猛药强行灌下,催动了他体内的食情蛊,将他的理智啃噬殆尽。

    但是,他还不想杀他。因为他要报复。

    除了姜弱水,杨春愁不爱世上的任何人,就算是自己的亲骨肉也一样。他与母亲相似的面孔为他赢得了获取父亲真传的机会,同时也给他带来了更多的折磨。杨春愁总是从他的脸上寻找慰藉,却又异常憎恶他,动辄便是一番拳打脚踢。

    直到他十六岁那年,依照他的命令藉由里阳王之便接近楚无咎,杀了他身边近侍黑炀,取而代之,充当黑修罗的属下,一离赤寒宫便是八年之久。这八年,足够他长大,也足够他彻底背离杨春愁,拥有属于自己的野心!

    所以,杨春愁就这样疯了,以他自己从未想过的方式提前结束了自己的人生。他疯了,余下的只剩蛮力,招式步法乱作一团,又哪里是白玉堂的对手?只几个回合,便被雪影逼得没了退路,眼看就要束手就擒!

    就在此时,这二仅的第二个噩梦出现了——杨春愁!

    又一个杨春愁!

    他无声无息,挟了一股阴风而来,趁那疯魔犹自挣扎,与白玉堂缠斗之时突然出掌,击向他的后心。

    那一掌的力道势若千钧,名为——出手成杀!因为它一出手便是要杀人,而且招如其名,只以手来取人性命,全然无须假借凶器。只不过,这招虽然厉害,却还不足以对付像白玉堂这样的高手。

    因此,这个「杨春愁」出了手,但没能成杀。他只击中了白玉堂的肩膀,将他震伤,却远远不会致命。他在惊讶之余才认出,月下那柄寒光熠熠的宝剑乃是雪影。

    「难怪……难怪……」那「杨春愁」连叹两声,「或许我早该相信『冤家路窄』这句话,若是那时没有因一念之差,不愿再多浪费工夫取你们两人的残命,此刻我便可少了两个对手……」

    在那之后细想起来,白玉堂仍是难以明了那「杨春愁」离去之前所说之话的确切涵义。

    那个夜晚,就像由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谜团组成。

    那两个人,谁才是真正的杨春愁?那封本该送往「苍山雪」总堂的信中究竟说了些什么?他此前还曾在其他地方见过那「杨春愁」吗?

    那「杨春愁」口中所指的两人一个应该是他,另一个……思来想去,只可能是展昭。

    展昭。寒冰掌。赤寒宫。楚无咎。黑炀。杨春愁。

    所有的事情仿佛就此被连在了一起,但又有诸多解释不清之处。不过,经过几日细理脉络,已可确定,关键就在两人身上:黑炀,以及杨春愁。

    ◇◆◇

    八月十九。

    段思廉已经离了羊苴咩城两日。白玉堂本与姜弱水商定,今夜再探国师府。可是此刻,子时已过,两人却仍然按兵不动。

    何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就是麻烦总是在人们最不希望的时候接踵而至。

    「影」死后,仍留在段思廉府中静待下一步命令的「风」半刻前刚接到一封书信,书信来自一路自苗疆赶回的赵珺,收信人是白玉堂。信中的内容大概讲述了他们前往苗寨求见沙晏竺的经过,但在白玉堂看来,最重要的只有一句话——

    展昭失踪了。审过那一战所抓俘虏后,确定将他掳走之人乃是「苍山雪」门主吕佰螭;而在此之前他已受重创,且双目失明。

    当这句话逐渐在脑中清晰起来,变为现实,白玉堂只觉如遭雷击,身躯微微一晃,整个头颅便要就此炸裂开来一般,恍若倒海翻江!

    「前辈…你……快些出去,将门反锁!我快要坚持不住了,恐怕会出手伤人!」

    「什么?」

    姜弱水听白玉堂断断续续说出此话,始觉事情不对,但并未立刻转身离去,而是果断上前,迅速点中了他的几处大穴,暂时将他放倒在地,运功助他护住心脉,以防走火入魔。待他终于停止了癫狂般的抽搐,呼吸逐渐平和下来,才转身拣起地上那封书信看了,此时方知情势是何等严重!

    「我要上苍山,立刻动身。」这是白玉堂恢复神志,张开双眼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你要独自前往?」姜弱水问道。

    「是。」白玉堂点头,「柏雩信中说,沙晏竺已经同意出兵助阵,此时正在路途之中。他们已经商定,由郡主带沙晏竺先回总堂与段思廉会合;他则与『剑』『胆』二人另车一路人马直攻苍山。不过我已无法再等他们赶到……」

    听到此,姜弱水打断白玉堂接言道——

    「信我已看过,也知你会如此决定。不过你且静下心来,听我一声劝。展昭是十五那日夜战之时被劫,至今才只四日。从苗疆回返苍山,便是会那『马踏飞花』绝技也要走上五、六日,何况还多带了一个负伤之人在身边,根本不可能那么快赶回。你此时就算沿途追寻,也不知掳了展昭之人究竟会走哪条路回大理。不如缓上一两日,计划周全再行动也下迟。而且,或许嘉王还会传来进一步的消息。」

    ◇◆◇

    苍山雪与赤寒宫最大的区别就是——目光短浅,心胸狭小。尤其是在吕佰螭接任门主的这三十三年中,变得越发故步自封。

    他们虽然身在江湖:心思却全部放在朝廷之中。私下拉帮结派,寻求王亲贵胄的支援,聚敛钱财和势力。一番处心积虑的努力下来,看似收获颇丰,实际却将自己圈禁在了一个极端狭小的范围之内。其门下徒属,稍有些身份本事的都能将大理朝中大小官员的官阶姓名、性子喜好好得滚瓜烂热。可是若谈起外界、离了大理,却连吕佰螭本身也不甚了解如今的江湖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他自认非常熟悉自己的「近邻」洱海月,他们一共有几处分堂,都设在何处,由何人掌管,各堂主擅长何种功夫兵刀……甚至它的门主段思廉脾性如何,这些年来都暗地里做了些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在几年以前得知了段思廉就是「洱海月」现任门主的那日起,他就知道他有反心,更知道思平后世子孙从未放弃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王位与尊荣。他没有向朝廷告发此事只是因为他在观察,观察怎样才能令自己得到更多好处。

    而结果是,段思廉此人狡诈无比!表面看来,他平日不露半点锋芒,对段素兴可称唯命是从,实际却与相国高智升私下勾结,处理王令时阳奉阴违,居心叵测。不说江湖中盛传「洱海月」门主年轻有为、如何如何,只看他在朝堂中的表现就知道,此人绝不是一个可以任他控制在股掌中之人。若是此人夺了位,当了政,「苍山雪」不但得不到关点半分油水,就连地位也可能一落干丈,他多年苦心经营,想要重回朝廷的梦想也会随之破灭!

    所以,无论「洱海月」还是段思廉都是他的敌人!

    但可惜的是,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过于看重「洱海月」的堂口和段思廉本身,而忽略了流云飞龙这条线。至今,他只当赵珺不过是个中原王爷,是段思廉趁了和亲的机会,欲与之勾结,借用大宋之力一搏而已。

    整个晌午,脑中思绪仿佛飘越了万水千山。而实际上,燃尽的也只不过是几柱熏香。

    经年离梦,如此而已。

    「惹祸上身还犹不自知……哼……哼哼哼哼……好啊……这一来,吕佰螭那老鬼无端掳走展昭,也算在无意中帮我施了一个调虎离山之计!我正可趁此机会一举灭掉段思廉!」杨离梦侧卧在榻上,冷冷哼笑了几声,吩咐单膝跪在面前的属下道:「传令下去,继续监视流云飞龙的人马走向,一旦见他们与苍山雪开战,立刻回禀。另外,今夜子时,命『十殿阎罗』前来见我。」

    「属下遵命!」

    那人应了一句,眨眼的工夫,已消失在香气氤氲的空气中。

    ◇◆◇

    八月二十。

    果真不出姜弱水所料,酉时不到,赵珺已传来了第二封书信。给「风」——曲吟风。曲吟风接了那信看后,立刻转身到了府中后院,穿过花厅,寻到了正在湖心凉亭中与姜弱水密谈的白玉堂。

    为防奸细,即使在内苑之中,白玉堂仍是以段思廉的面貌稳坐亭内。曲吟风亦自知应当如何行事,只几步走到湖畔停下,单膝半跪,恭恭敬敬道了声——

    「爷。」

    「嗯,过来上前说话吧。」

    白玉堂沉声应道,就见曲吟风飘身而起,如同一阵清风掠过了水面,落在了二人面前。之后,却仍是单膝跪了,呈上一物,道:

    「属下不才,愿意全听调遣吩咐。」

    「好。起来说话吧。」

    白玉堂面上不动声色,伸出一只手将曲吟风扶起,俯身之时低语了一句,「谢过了」。之后接过那物一看,心中立时明了。

    那物乃是青铜所铸,长不过手掌,看来古拙,毫不起眼,细瞧之下便会发现,上面雕的实际是「飞龙在天」的纹饰。

    原来,此物并非其他,却是可以调集「流云飞龙」各路人马的「飞龙令符」!

    其后,曲吟风又道——

    「今日尚无展大人的消息,不过那人既负了伤仍有意将他截去,应该不会在回到苍山雪总堂之前伤他性命。至于苍山雪堂中,除了吕佰螭大弟子千秋雪外,其余徒众至今仍不知他前往苗疆之事。这应是他有意安排,以免自己不堂中坐阵,众人怠慢懒惰,生出什么纰漏遭人利用。」

    「遭人利用?此话又是怎讲?」白玉堂问道。

    「审过那日偷袭苗寨的俘虏后,其中终于有人承认,他们乃是杨春愁的手下。吕佰螭虽与杨春愁联手,却未见得彼此信任,必定会暗中有所提防。」曲吟风答道。

    「那么今日可有国师府的消息?」白玉堂又问。

    「杨春愁今日照例入宫上朝,只是听闻爵爷抱恙之事后,说了几句不冷不热不中听之话,与高相国争了几句。退了朝,又私下单独与那昏君密谈了半个时辰。其余,暂且没有什么异样。」曲吟风道。

    白玉堂听后,兀自沉默了片刻。心中一番估量后,复又开口发问:「五日之后,堂中能调集的人马有多少?」

    「各方加起,总共三千精兵强将。不过为免麻烦,大部分留在『外面』待命,眼下跟前的,只有五百。」曲吟风回答。

    「这五百人资质如何?」白玉堂心知,曲吟风所说「外面」,指的该是大理境外的边界周遭地区。

    「资质自是尚佳,乃为以一当十之兵,以一敌百之将。」曲吟风道。

    「既是如此,今夜亥时,选齐五十人前来见我。」白玉堂略作思量后道。

    「只要五十?」曲吟风一愣。

    「只要五十。」白玉堂点头。「其余人等留在城中待命,加强警戒便可。」

    「是。属下明白了。」

    曲吟风见白玉堂已有了打算,也就不再多问,应过后,又飞身去了。仍只留了白玉堂与姜弱水二人在亭中。

    「苍山雪总堂有徒众八百八十八人,你当真有把握只以五十人取胜?」适才始终默然旁听的姜弱水此时才开了口问道。

    「五十已是极限。」白玉堂站起身道。「我总觉杨春愁此时必定知道了吕佰螭劫走展昭,激怒嘉王一事。若是如此,他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时机,趁流云飞龙旗下兵马将注意力转移至苍山雪,他再突发奇兵攻打洱海月总堂。」

    「我以为……这次你再不会顾及其他。」姜弱水戴了面具,但听到她此话的语气,却好像可以看到她诧异地挑起眉来的表情。

    「若是不顾,被奸人得逞,恐怕展昭保得性命也不会高兴。如此那般,我只会累他变成千古罪人。」白玉堂立在亭边,远远向西望去,只见夕阳缓缓沉下。

    又是一天过去……

    煎熬结束之日,就是大开杀戒、踏平「苍山雪」总堂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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