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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动九宵(下) 第四章 作者:天子
    八月二十四,人定。

    入秋了,尽管身在南国,还是可以感受到那般秋意。尤其是今日夜间,总觉扑面而来的是一阵阵清洌寒气。

    听说苍山之巅,冰雪终年不化;此时,该是已经到了苍山之中。

    山中风起,风动,叶坠。一叶落知天下秋……秋至,冬也就不远了。一年四季,冬便是一个终结。不过,此时一息尚存,时间和希冀也还是有的。

    心中默算下来,离了苗寨,应该已走了六、七日。即便眼前漆黑一片,至少还可分出白天阳光与夜间清风的不同。倾听身旁,那吕佰螭该是已经倒头睡去了。

    想到此,又细细分辨了一会儿,展昭方才缓缓吁出一口气来,自怀中摸出一颗赤硝丹服下,合拢双眼,运功调息。

    那日不支倒在山中,想不到竟会遭劫。但好在吕佰螭见他醒后双目已经失明,自认他无法逃脱,便只绑缚了他的双腕,并未多加防范,使他得以在每日入夜之后,暗中为自己调息疗伤。几天下来,虽不能说大有起色,却也算有所好转。只要再过上两日,若能抓住适当时机,拼杀一阵该是不成问题。

    只是此时,柏雩怕是已经将消息传到了羊苴咩城——玉堂的耳中。但愿他能平心静气,既不要气极伤身,也不要惊怒交加之下乱了阵脚,被杨春愁抓到破绽,影响大局。

    ◇◆◇

    八月二十六,黄昏。

    白玉堂人已上了苍山。

    他将城中发生意外时的调度大权交给了姜弱水、曲吟风及幽鹭三人,将一切排布妥当后,自己带了那五十名流云飞龙的顶尖高手提前三日出发,直扑苍山而去。

    以五十对八百,自然无人会选择正面明攻。

    明攻不得,只有暗袭。

    白玉堂所带的,正是五十名最擅长暗袭的杀手。

    这五十人又分为十路,先后分别上山,悄无声息。连杨春愁至此也只知「段思廉」故计重施,府中之人乃是曲吟风假冒,恼羞成怒之下,准备先封了他的府第,之后立即发兵攻打「洱海月」总堂。

    倒是在堂中备战了数日的段思廉,已比任何人都早一步收到了白玉堂上苍山的消息。

    铁瑛等人听后,只觉不妥,段思廉却只是摇头笑道:「无甚不妥。白玉堂要攻打苍山雪的总堂,这一战打得好!好得很!」

    「这……爷,属下不明。」铁瑛皱眉道。

    「呵呵……你们若认为白玉堂是冲动行事便小瞧了他。」段思廉哈哈一笑,站起身来,望向窗外碧波荡漾的洱海。「他代我坐阵王都,此番行动之前,不论调兵遗将等大小事宜,抑或前前后后、有可能发生的意外都替我想好了。他只带了五十人前往,余下四百五十人全部留在城中设防,既不会影响大局,也不至在上苍山前过早打草惊蛇。若能成功,不仅可以救出展昭,也同时为我除去了一方大患!依我看来,若能令这二人珠联璧合、任用得当,日后他们不只会成为两员良将,若再经上一些风雨历练,必是难得的帅才!」

    「可是,爷,虽说以少胜多之战在史上也并非少数,但五十人与八百八十八人也未免相差太过悬殊……」铁瑛疑虑道。

    「这五十人只是他的第一步,他的首要目的是救人。」段思廉道。「若想救出展昭,白玉堂加上那五十名高手,绝非不可能之事。至于其后,据我所知,吕佰螭此举还激怒了另外一个人……」

    「您是说——王爷?」

    「不错,正是柏雩。柏雩是个真正重情重义之人,必定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就算白玉堂只带五十人前往,他也会另外派人前往增援。何况,苍山雪一派醉心权术,其门徒武功造诣早已不比当初。这一战,我自有七、八分把握。」段思廉遥望着洱海尽头的苍山群峰,又露出一丝微笑。

    ◇◆◇

    苍山之巅,白雪皑皑,十九奇峰,峰峰相连。

    若只白日尚不觉如何,到了夜间,耳畔只闻风声呼啸,眼前但见银霜狂舞,映了那座矗立在峰顶的殿宇,更感阴森奇绝!山上山下,好似截然不同,两重洞天!身边虽带了御寒的衣物,望见那夜色下泛着白芒的峰峦,心中还是禁不住寒颤连连!

    白玉堂在山中静待了三日,今夜始决定直捣「苍山雪」总堂,因为确切消息已然传来——吕佰螭已在今日戌时「出关」了。

    事实上,吕佰螭酉时就已赶回了「苍山雪」总堂,拼命赶回。他本不想让自己如此狼狈,可途中总觉心惊肉跳,似有什么事要发生,于是一鼓作气,拼尽全力挟了展昭赶回。

    回到堂中之后,他立刻修书一封,命千秋雪派人送至「洱海月」堂中。威胁段思廉说他抓了展昭,此刻赵珺等人已在他的控制之中,劝他早早投降,与他合作;他自可替他在段素兴面前多多美言,保他一条性命。

    至于展昭,吕佰螭见他面无血色,一路上有气无力,甚至还吐过两次黑血,加之双目失明等症状,已猜出他似中了杨春愁的寒冰掌,如今已到了毒发之时。于是越发放下心来,全然未把他放在眼中。回到总堂也只是命人将他关在地牢之中,只在双手上了铁镣,派了两人把守。

    被架入地牢丢下之后,展昭不动声色地侧耳静听了大约一个时辰,断定牢外只有两人,开始在心中思索逃脱之法。一路行来,他并未刻意隐瞒自己中毒之事,并佯装虚弱伤重,亦是不甘就此坐以待毙,欲欺得吕佰螭降低警惕。此时看来,似乎颇见成效。不过,这牢中寒风飕飕,阴潮之气极重,若无赤硝丹,恐怕他此刻早已支援不住。要想靠着一口气支撑着顺利逃出,就必须尽快——

    想到此,展昭低叫了一声「这该死的寒毒——疼煞我也!」,便捂住了胸口,整个人倒在地上,全身痉挛颤抖,状似痛苦异常。

    牢外两人听到动静,转头看去,想起师父嘱咐务必看好此人,不由大惊,连忙开门上前,查看发生了何事。

    展昭待那两人近了身,伸手抓了他的肩臂,假借发疯挣扎,双手胡乱挥舞,摸索间抓到了一人腰间刀柄……

    是武器!有了武器,便再难不倒他!

    只听昏暗中「锵」的一声传来,钢刀出鞘——

    头颅呢?

    头颅还在颈上,只是喉间多出了一条血槽,只剩一半相连。

    「你…你……你是真瞎还是假瞎?」

    余下那个战战兢兢问道。此时正有一只「鹰爪」卡在他的喉咙,只要稍一用力,就可捏碎他的喉头!

    「不管真瞎假瞎,你此刻是我手下败将,若想保命,便要听我吩咐,带我离开此地!」

    展昭故意声音一沉,趁那人吓得浑身瘫软之时,抬手又点了他几处穴道,又开口道:「你该知我封你这几处穴道,你若轻举妄动,运用内力,后果如何。」

    「知道知道,大侠饶命!小人全听大人吩咐便是!」

    那人被点了穴道,又被钢刀驾颈,连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一时大侠,一时大人,哪里还敢轻易造次?当即便依了展昭所言,解了他腕上铁链自己戴了,迳自走在前方为他开道,一路小心地出了地牢,沿着堂中夜间少有人处缓步前行。

    而此时,已至亥正,「苍山雪」总堂外突然起了一阵风。

    这阵风不算大,也不算小,只是在一刻之内将守在堂口大门外的一众侍卫全部撂倒在地,却未惊动一个堂中之人。

    风过后,天可未晴。月上笼了一层薄雾,月光透了薄雾朦朦胧胧地照下,映得地上黑一块白一块,班驳一片。

    倏的,静寂中传来「扑啦啦」一阵响,似是有什么扰了林中老鸦的美梦,惊得它们扇动着翅膀飞上高空,盘旋了一会儿,重又落回了树梢,咕咕怪叫几声。暗中看着几十只全身漆黑的蝙蝠悄然无声地掠过高墙,潜进了偌大的庭院之中。

    之后,一声苍鹰的低啸悠悠荡开,那几十只蝙蝠便即刻像砸在地上的瓷器一样四散开去,隐没在层层楼阁殿宇之间。

    不过,夜半时分,空中会突然有鹰飞过,且这鹰还能对蝙蝠下令吗?

    当然不可能。

    所谓的鹰啸,与蝙蝠扑翅之声,都只不过是地面上那些与寒夜厮守之人瞌睡时,梦中出现的幻像。

    那雄鹰是一个人,一个身形硕长、傲岸挺拔的男子。他着了一袭短襟黑衣,伏在一处屋脊之上,一双利目幽深冷冽,四下扫视一番,纵身朝不远处一座异常华丽、可媲美王宫殿堂的楼宇飞去了。自空中疾掠而过时,手中通体银白的宝剑一闪,泛出一抹寒凛银芒,犹如九天中划过的星子,一纵即逝。即使有人看到了那银芒,也只是匆匆一眼,全未放在心上。否则若是看清了,也就不可能如此高枕无忧了。

    因为,现今江湖中的名剑不少;通体银白的宝剑却不多不少,只有三把。而这三把名剑之中,又只有一把此时恰在大理。

    此剑,便是雪影。

    手持雪影之人自然就是白玉堂。

    白玉堂之所以潜入这座楼阁,是因为此楼奢华俗丽,竟用金箔镶嵌门窗,极有可能是吕佰螭就寝之处。

    此刻楼内正亮着灯,那老贼似是还未睡下。

    白玉堂私下观望了一周后,直接从屋顶翻下,落在二楼窗外,倾听屋内动静。过了片刻,只闻那吕佰螭道——

    「你们都下去吧,好生看守。」

    「是,师父。」屋内另有约莫三四人应了,鱼贯而出。

    此后又过了不久,房内便熄了灯。

    白玉堂略作思量后,纵身而去。

    不一会儿,那几名摊在楼下墙边瞌睡的门徒就被一阵浓烟熏醒过来,张眼一看,立时惊叫道:「不好了!着火了!快来人啊!师父的寝室着火了!」

    这般一喊,这一进院落之中立时大乱起来。紧接着,未等他们打了水来灭火,邻近几座厢房竟也烧了起来!不一会儿,火势便四处蔓延,团团将此处围了起来。吕佰螭听到声音,早气急败坏地直接自二楼冲了出来,正欲喝令众人不要慌张,却忽觉灼热的空气中似有一股奇异的寒意正在浮沉涌动——

    杀手就在此处!

    ◇◆◇

    夜半的苍山之巅是阴寒森冷的。

    从几日前就已经准备好要取人性命的三尺青锋也是阴寒森冷的。

    但是,那个杀手却十分奇特。

    他的眼神是冷的,但瞳仁中映出的是火焰炽热的红。他的剑是冷的,可剑锋挥洒出的是岩浆喷发将一切吞没时滚烫的烈!他那袭已去了掩饰、随风猎猎飘扬的白衣是冷的,而整个人散发出的却是激昂霸气、爷爷要你人头祭剑你便不得不给的热!

    这热,是熊熊的火光照的,敌人的鲜血浸的!

    「你——你就不怕么?」吕佰螭问。「万一这火越烧越旺,恐怕连你自己也要葬身在此!」

    此时他已经看出对方的伎俩了,而且也知道,来的杀手必定不止一人。他甚至已做了有敌来袭的准备,刚刚躺在榻上时还在计算如何排布阵势,只是想不到……

    一想不到会这么快,因为他自己也不知究竟几日能赶得回来;二是想不到对方会用如此狠毒决绝的攻势。他们用火将这处院落围了起来,与他处隔开,眼前在他身边的,除了千秋雪,不过只有二十名贴身近侍;其他人若想前来增援就必须先灭火,但一定会受到其他杀手的阻挠。也就是说,他虽身在自己的地盘、自己的总堂,却暂时休想发挥任何优势!

    「我不怕。」白玉堂摇头,「因为在火烧到你身后那栋破屋的第一层屋檐之前,我就要你做我剑下之鬼!」

    话到。人到。剑到。

    雷动四方,骤起狂飙——冰霜与火焰共舞!

    吕佰螭根本来不及弄清白玉堂所说的屋檐究竟有多高,他只能即刻应战!

    当然,应战的不是他本人,而是被他喝令上前抵挡的千秋雪。他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逃命!

    千秋雪,千秋血。

    十一岁时,他杀了早他三个月入门的大师兄。吕佰螭不仅没有将他逐出师门,还正式宣布他为「苍山雪」嫡传大弟子。因为他够心狠手辣,想要夺取自己利益的欲望也够强烈!他杀师兄并非为了其他,只因门规规定,「苍山雪」的镇门绝学武功只能传予长徒。

    那绝学武功之名就是——千秋血。

    以掌为剑,掌剑合一,掌就是剑!

    若是练到了极至,在一瞬之间出掌,掌风之利甚至可以剖开对手的胸膛,连心肝也挖出来!但又因他们练的是寒功,伤口会被迅速冻结,涌出的鲜血形成艳红的冰花,美得令人心惊胆战!

    当然,若想达到这般极至的效果,也唯有在苍山之上。只有在苍山,鲜血才有可能借着掌力绽放成花,盛开不谢,成为千秋之血!

    那日在苗疆,吕佰螭被血污迷了双眼在前,加之刚刚失了寒渊,心不平,气不顺,才尚未发挥出全部功力就被展昭一剑贯胸。

    千秋雪学成之后早想一试这绝世绝美的武功,只是一直没有得到机会。所以,他自然是迫不及待地使出了自己的得意绝技,连剑也未拔,便直接出了掌。

    第一掌击出,掌风与雪影相交,发出一声嘶空嗡鸣后,割伤了白玉堂的脸颊。鲜血顺着伤口流下,形成数条猩红的细丝。

    第二掌挥下,两人已近了身,他在白玉堂的胸膛划出了一道长而深刻的血口。这次,那些血竟真的凝了起来,令他兴奋不已!

    第三掌,他便要血花盛开,得到这千秋之血!

    而这一掌推开,只听刺破了夜空的那声凄厉惨叫,就知道千秋雪一心向往的血花一定是开了!

    事实上,花也的确是开了。只可惜,又马上谢了。

    那根本不是血花,而是血泉!

    落在地上的也不是白玉堂的心脏,而是他的双手!

    千秋雪的掌剑,断了。被雪影齐根切断。

    他实在太不了解自己的对手了,更不了解他此刻的心情——

    从得知展昭身受重创、双目失明后被吕佰螭掳走的那一刻起,白玉堂的一颗心就被冰封了。除非亲眼看到展昭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安然无恙,否则,他的脑中便只有一个概念——挡我者……死!

    不论什么方式,哪怕牺牲自己的血肉,他只要最终的结果——胜!

    吕佰螭震惊了!也许该说,是恐惧和心寒!

    那声惨叫撕心裂肺,震撼得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十足的冷颤!这冷颤还未打完,他的心还在瑟瑟发抖,那个可怕的敌人就已经闪到了他的面前。

    此番不仅仅是瞳仁,他全身都已经变成了红色!他的白衣上开满了班驳的红花,妖艳瑰丽!那是试图阻拦他那二十名近侍的血,千秋雪的血,以及,他自己的血……

    「交出展昭!」

    他只吐出这四个字,与热血交相辉映的四个字,却亦发冷煞人心!

    「你……你走火入魔了么?」

    看着那张异常俊美,却比地狱阎罗还要恐怖的面孔,吕佰螭脑中只蹦出这个概念!因为那已经不光是急切或憎恨而产生的冷酷无情而已,那是残忍和噬血,一个正常人所不该具有的表情!

    吕佰螭甚至几乎开始相信了白玉堂刚刚所说的话,心中有了某种预感——他已活不到火烧到第一层屋檐之时。他本就负了伤,利刃贯胸的大伤;又连续赶路,耗损了真气。此时的他,实力未见得会强过自己的大弟子。

    交手的结果,吕佰螭也真的料对了——他死在十个回合之内。

    不过,至死,他也没有说出展昭究竟在哪里,只是笑着告诉白玉堂,地牢里有多么阴寒潮湿。并且在被雪影一剑封喉之前,狞笑着望向白玉堂道:「你果真是走火入魔了……你没发现吗?你一直在吐血,紫黑色的血!」

    走火入魔?我真的走火入魔了吗?

    白玉堂看着面前慢慢倾倒坠落的无头尸身,目光移向已化作了一片火海的院落——那是由烈火和尸体构成的阿鼻地狱。

    ◇◆◇

    这是第几个敌人了?

    展昭不知道。他只清楚一件事,就是自己手中的剑绝不能慢上半分。

    原本的寂静被前方院落中传来的骚动打破之后,他的行踪自然也立刻被人发现。只听周围纷乱的脚步声他便明白,自己被包围了。此时,唯有背水一战!

    他不停地挥剑,不停地旋身,不停与那些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对手搏斗。手臂越来越沉重,吸入肺中的寒气开始令他禁不住地颤抖,也不知身上被砍中第几处了……

    这是困兽之争吗?或许。但争斗是猛兽的本能,即使被困,也会争到最后一刻,绝不低头!

    拼!大多数时候,活路只能拼出来!

    于是,他手中的刀重又锋芒乍起,风舞狂啸!

    「他疯了吗?」

    看着那在风霜中被飞溅的鲜血包围、如同一簇烈焰跃动的人,一柄刀微微一颤。这一颤,似是连它主人的话也被带得颤了几下。

    「天晓得!刚刚看他样子,我只当他快不行了,怎知又突然发起狠来!」

    说发狠,还只能算是客气,那人的样子,分明像一头凶猛的豹!就算失了双目,利爪却沾身即亡!

    「发狠又如何?难道我们众人还敌不过一个瞎子?」

    这句话问得好!可惜的是,他们的确敌不过,只能眼见自己人立着的越来越少,倒下的越来越多。

    「前面师父那里不知如何了,我们与这疯子苦斗,究竟何时才能终了?」又有人问。这回问得更是时候——终了的时候已经不远了。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

    最后一击——

    「锵琅琅」!

    一声脆响冲破耳际混沌的厮杀之声,一个熟悉的嗓音好像从天而降:

    「恶猫!你连白爷爷也要一并砍了吗?」

    ◇◆◇

    恶猫!你连白爷爷也要一并砍了吗?

    这句话传入脑中的时候,展昭全然无法确定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因为不管他的双眼张得再大,还是看不到面前想看的那个人。这个时候,才知道所谓「瞎」到底是何涵义。

    「为什么不答话?回答我啊,展昭!」

    又是一声暴吼传来,似乎是要彻底将他震醒。

    「……玉堂……你怎会在此?柏雩他们在何处?苗疆……」

    手垂了下去,剑落在了地上,人也再支援不住,向后倾倒;不过,总算安了心——不管怎样,还是坚持下来了,没有对他失约。一个月,他回来了,回到他面前。

    「昭!」

    白玉堂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紧紧拥住那具冰冷得骇人的身躯,抬手拂去他唇畔颊边的血迹,随后脱下外袍将他裹住,一把抱起。

    「别再管那些了!别再管别人!别再管其他!只要听我的!我们先下山去,剩下的,自有人来处置这群孽障!让他们知道作恶的下场!」

    眼中落下的,已不知是什么——

    泪?还是血?

    原本仍是有所期待的……期待他只是一时毒发……期待他们还可「相见」……但在刚刚那一刻他就已经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现实。

    他确是看不见了。他就是这样在黑暗中与那些人苦斗。

    「昭——」

    这个时候心已经不痛了,头也不痛。痛到了极点,便只剩下麻木。

    ◇◆◇

    八月三十一。

    烽烟四起,风动九霄!

    巳时,赵珺率流云飞龙其余各路人马到「洱海月」总堂。

    午时,沙晏竺、段云妍率苗疆大军随后赶至。

    申时,边境传来消息,「琴」、「心」二人率其二堂人马三日之后便可抵达大理,随时准备听令开战!

    赵珺之所以改变计划,直接回到洱海月总堂是因为在途中他便已得知,已经没有必要再上苍山。

    白玉堂那日带上山去的五十人正是曲吟风「风堂」属下中「三味真火」里的第一味。其中一人领头,另外四十九人全听他的命令。这领头之人便名为「煽风点火」。他和手下们最擅长的也正是这四个字。而且他们点的火和普通的火不同,他们的火号称「天火」!扑打不熄,水浇不灭,除非他们想烧之物化为灰烬方才罢休!

    于是,在白玉堂的「火烧连营」之计下,「苍山雪」总堂在一夜之间付诸一矩,被那场扑不灭的「天火」夷为一块焦黑的平地。吕佰螭门下八百八十八名弟子,逃出火海活下来的有五百一十八人,此时早都树倒猢狲散,各自逃命去了。

    江湖,就是这么一个险恶的地方。

    愈是久富盛名的大门大派,当它倒掉的那一日就会有愈多的人趁机落井下石。苍山雪的门徒们仗着背后有朝廷势力撑腰,平日作威作福惯了;如今失了势,反倒连逃亡的时候都矮了他人三分。个个都得掩了面孔,隐姓埋名,打算躲个一年半载,待风波平息了,再另谋出路。

    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另有剩下三百一十二个不甘心逃亡的,自然而然前去投奔了「赤寒宫」。而且,他们十分笃定,赤寒宫主杨春愁一定会非常欢迎他们的到来。

    因为,就在八月二十六,「苍山雪」总堂遭到毁灭性突袭的那一日,段思廉正式被宣布为大理朝廷钦犯。此道圣旨一出,段思廉便再也没有退路,只得当机立断,揭竿而起,另立朝堂;准备攻打羊苴咩城,废素兴,夺大权。虽然此刻段素兴已被杨离梦软禁,大理王都实际已成了赤寒宫的新总堂!

    只是眼下,双方仍在小心试探对方虚实,暂时谁也未下定决心先行一步。

    赵珺在堂前议事厅中替沙晏竺、段思廉及众人引见过后,便独自到了后面院中,穿过临水的回廊,来到一处单独的院落前。

    听说,白玉堂陪了展昭在此养伤。

    心中想着,驻了足,才推了门迈步欲入,却从墙头树梢各处飕飕跃出三十六名黑衣人。

    为首者见是赵珺,立刻带头屈膝跪倒:

    「属下叩见王爷!」

    「免礼,都起来吧。这几日,也辛苦你们了。展大哥他们情形如何?」赵珺急切问道。

    原来,他们正是那日随白玉堂突袭「苍山雪」总堂余下的三十六人。除了拼死助白玉堂救人外,曲吟风还依照赵珺的吩咐,另外给了他们一道密令——在嘉王归来之前,保护二人安全;便是段思廉,也不得让他轻易接近他们。

    「情形尚好。展大人与白护卫的皮肉之伤都不算太重。」

    皮肉之伤不重,言下之意就是——「轻伤」虽不重,「重伤」也难愈。

    「那其他呢?可曾看过了?幽鹭姑娘在何处?」

    「和曲堂主一样,尚在羊苴咩城内。另外,姜前辈也在城中。只是幽鹭姑娘不在身边,属下们依王爷吩咐,表面放那铁瑛为展大人诊断了,但却没有服过他送的药。」

    「嗯,你们做的不错。唉……这时若有懂得医术又可信赖之人在身边就好了。」

    赵珺正摇头叹息,却听身后有人轻咳了一声,道:「若是老夫说,我懂得医术,你可愿信我?」

    「沙前辈!」赵珺回头一看,原来是沙晏竺。

    「行了,什么礼数之类就免了,你且说是否愿信老夫,让老夫去看看那小子的伤势。若是不信,也要与我亲自去和云妍儿解释,可不是老夫见死不救!」沙晏竺哼了一声,捻了捻灰白的胡须道。

    赵珺闻言,自然大喜,立刻向沙晏竺深深一揖道:「前辈说哪里话来,前辈愿意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好说。我此前与那小子立了『军令状』,他若赢了,老夫便愿全听他的吩咐;而且,云妍儿也说,你们前去苗疆路途之中遭『含沙射影』袭击,他曾为救她受过伤,老夫就当是报答他了。何况,只要你日后肯好好待我这掌上明珠一般的外孙女,你的朋友也就是老夫的朋友!」沙晏竺边道,边随赵珺一同走入院中。

    赵珺听了沙晏竺那最后一句话,微微一怔,随即扯出一个不似笑容的笑容,道了声「多谢前辈」,引他步上一座竹桥。竹桥对面那座二层竹楼,就是白玉堂、展昭二人暂住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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