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传言说你喜欢我的儿子,是真的么?”云夫人直率地问了出来,眼睛紧紧盯住风星野,不允许有一点欺骗。
“不错。”
虽然只是简单两个字,但从风星野口中这样坦白地说出,就已经不简单了。风星野说出的话,是绝对算数的。
云夫人松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只碧绿的玉璧,握在手中轻轻地抚弄着。
“这是岫出在伏越关两军阵前救我时交给我的。他说这是城主的玉璧?”
“对。”风星野还是淡淡地回答,心里却已经掀起了风浪。
这块玉璧是他一直随身佩带之物,之前在嘉州云岫出要用回风丹和他交换一个允诺,于是他才将这块玉璧交给岫出算是信物。后来在京都时,岫出曾拿出玉璧要求他帮他取得王位,他同意了,按理说他们的交易已经达成,这块玉璧不再代表任何意义。可是他却喜欢看见他的东西被岫出贴身带着,所以他并没有收回玉璧而是亲手系在了岫出身上。等到他在晋国从轩辕哲手上救出岫出时,这块玉璧已经不见了踪影。他一直以为是落在了轩辕哲手上,没想到却是岫出交给了他母亲。
那么,岫出是想……
风星野开始有些不安,他突然明白了云岫出想说而没有对他说出口的话──看在我的份上,放过我母亲!
自从云岫出回到京都,所做的事情就让他感到迷惑不解,原因原来出在这里。
根据他们原有的交易,银雪城对云夫人的处理,云岫出是没有权利过问的,在嘉州他就已经等于是将母亲卖给了风星野。可是后来发现母亲落在轩辕哲手上的惨状,云岫出却后悔了,但他已经没有立场再向风星野要求什么。所以回到京都之后,他才会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谋取王权,才会要云恋雪千里迢迢送银票来弥补银雪城的损失,这一切只不过是希望风星野最后能在处理云夫人的事上稍稍手下留几分情!
果然,云夫人接着说道:“当时他将玉璧放在我手上,说如果银雪城再来找我,就将这块玉璧交给城主,对你说这件事算他求你!”
果然,云夫人接着说道:“当时他将玉璧放在我手上,说如果银雪城再来找我,就将这块玉璧交给城主,对你说这件事算他求你!”
“夫人这次到银雪城来就是为了要我放过你?”风星野淡漠地说道,云岫出你还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站在我的立场,如果不惩治你母亲,我拿什么面对银雪城上上下下的人!何况,风静,也是我最爱的亲人啊……
“不!我并不是想乞求城主放过我,既然和恋雪来银雪城,就已经有死的觉悟了。对我来说,活着其实比死亡更痛苦。可惜十五年前我不明白这个道理,才会一念之差害了风静。所以无论你们要怎样处置,我都决无怨言。拿出这块玉璧,我是想请求城主答应另一件事!”此话一出,云夫人仿佛已经看破生死,方才骇怕的情绪慢慢平复,浑身上下更散发出沈静的气息。
风星野默不作声地接过自己的玉璧,拿在手中掂量良久。云夫人的话大大出乎他的意外,怕死是人之常情,为了逃避死亡而嫁祸于人也并不是完全无法原谅。只不过,云夫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嫁祸风静!
“我必须告诉夫人实话,这块玉璧虽然代表了我对岫出的一个承诺,但他之前已经对我提过一次要求,所以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不过,看在夫人是岫出母亲的份上,我可以听听夫人的要求,但答不答应就不能保证了。”
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仿佛承受了极大打击,连双腿都不再能支撑自己的重量,云夫人萎顿于地,双手掩面抽泣出声。
“夫人不妨先说说看,如果不是太过分,看在岫出的面子上我会考虑的。”对云夫人宁愿放弃生命都想达成的愿望,风星野不能不感到好奇。
“我不知道我的要求对城主而言过不过分,不过城主既然承认喜欢岫出,我想得到城主的承诺,此生决不背弃他!”云夫人一字一字地说完,双眸充满希冀地凝注着风星野。
“据我所知,夫人和岫出的感情连融洽都谈不上,为什么现在突然要为他着想了?”风星野没有直接回答,转而问道。
云夫人黯然神伤垂下了双眸,“岫出是个内心温柔体贴的孩子,是我这个作母亲的对不起他,害他吃了这么多苦,所以我才想在临死前为他做一点事,稍稍尽些母亲的责任。”
“温柔?”风星野长眉一轩,“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人这样评价他呢!”
“这是真的。”云夫人急急地看了他一眼,怕他不相信似的辩解道:“都是我的错。因为燕王的原因,我把气撒在了岫出身上,从他出生我就没有对他好言好语过,可是岫出没有因为这个就放弃。还记得他很小的时候,每天早晨会一个人穿过无双堡那片阴森的竹林来冷竹院陪我。他很乖很听话,用一个孩子所有的手段来讨好自己的母亲。可是当时我只懂得恨,恨独孤无烈的无情无义,也恨他拖累了我,有一次竟然差点用剪刀杀了他!如果不是云浩然来得及时……至今岫出的头顶都还有当时留下的一块疤痕……”
悔恨的泪水如泉水般汩汩流下,云夫人哽咽地几乎无法出声,但还是坚持着说了下去。“从那之后,岫出才对我这个母亲死了心,正好这时风静嫁进云家,对岫出这样聪明、乖巧、懂事的孩子,没有人会不喜欢。风静是个善良的女人,她几乎是在见到岫出第一眼就全心全意喜欢他,甚至后来生下恋雪后,也没有稍减对他的宠爱。于是岫出再也不来冷竹院陪我了,对我的感情也慢慢转移到了风静身上。可是在他不来之后,我才发现我有多需要他,没有他的冷竹院,就像一座坟墓样的孤寂!我不能怪他,是我自己一手造成了这一切,所以我只好恨风静!如果她不来,就不会夺走我的儿子!”
十五年前腊月的那桩惨案,在云夫人的述说下终于慢慢揭开了真相。不仅风星野听得呆了,就连门外的风仲言也悚然一惊。云姬一直恨的,原来并不是风静夺走了她的丈夫,而是恨她夺走了自己的儿子──云岫出!
风星野心里更是五味杂陈,岫出当年一个人到银雪城,看似骄傲自信,但其实究竟背负了多少,他现在终于能体会了。岫出对风静的感情,可能并不比他少半分,所以虽然事关他的母亲,他也始终没有干涉,只是婉转的请求自己对他母亲手下留点情!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对云夫人这样可怜又可恶、害人又害己的女人,除了这句话,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拿来形容。
“风静死后,岫出隐隐猜出是我所为,虽然没有证据,他还是无法原谅我。而我经过这些之后,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我们母子越来越恶语相向,伤害对方也伤害自己。后来我被抓回晋国,本以为一定逃不掉了,但万万没有想到岫出最后还是舍身救了我。他把玉璧放在我的手上,要我回无双堡。他说云浩然一直爱着我,叫我忘却心中的执念,不要再记恨独孤无烈,跟云浩然好好过完余生!”说到此处云夫人早已痛哭出声,“岫出真的是一个心软的好孩子,我不能再对不起他。所以我求求你风城主,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岫出从头至尾都是无辜的。风静的债就让我一个人来偿还,请你们不要连累到他。当年风静最喜欢的人就是他,而且这么多年他真的是一心一意在照顾恋雪,就算看在恋雪的份上,请你一定要对他好,这个孩子已经承受太多了……”
无论云夫人这一生做过多少错事,有多可恶,此时这形同忏悔的表白,证明到最后她也不过是一个一心想为孩子打算的母亲……对这样软弱的云夫人,风星野无法再继续恨下去,虽然他确实有恨她的理由,虽然她也实在可恨。可是,在整件事中,受到惩罚最深的,其实正是云夫人自己!而最无辜的,却是他的岫出。想到岫出曾经经历过这一切,风星野的心都揪痛了!
“云夫人,我可以告诉你,不论你今天有没有求过我,对岫出,我们俩是生死相依的!不过既然你不放心,看在你是岫出母亲的份上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永远爱他,决不会背弃他!”
“谢谢!谢谢你了!”峰回路转,云夫人感激涕零。
“你不用谢我,能拥有岫出是我的幸运。”风星野冷冷地说道,“不过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刚才你说过岫出小时候你恨他拖累了你,这话怎么讲?”岫出是独孤无烈的儿子,即使独孤无烈嫌弃云夫人因而不想要云岫出,但无论如何都谈不上岫出反而拖累云夫人啊?刚刚听到云夫人这样说时他就觉得不解,只不过不想打断云夫人的话而已,现在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云夫人显然没有想到风星野会问这样一个问题,愣了一会儿方才支吾地说:“这个……对不起,这是一个秘密……我不能告诉你,如果被岫出知道会伤害到他的。况且我死之后,这个秘密也就无关紧要了。”
风星野沉默片刻,“好吧,既然你不愿说就算了。你先好好休息,在这个小院内你可以自由活动,但请不要走出院外。该怎样处置你,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这件事更多是要看恋雪的意思。”
“你要告诉恋雪?如果让他知道他的岫哥哥竟然是杀害他母亲凶手的儿子,他可能会无法接受的!”
风星野微一沈吟,“虽然可能是会对恋雪造成伤害,但这件事的真相他无论如何也应该知道!”回过头鄙夷地看了一眼云夫人,“你就祈求好运吧,岫出把恋雪教得是真的不错!”
出乎所有人意料,当风仲言小心翼翼、语重心长地告诉恋雪云夫人就是害死他母亲的凶手时,云恋雪竟没有很意外。
“我知道。岫哥哥以前隐隐约约跟我提起过。”
“啊?”这下吃惊的反倒变成了风仲言。“你早就知道?恋雪,为什么从来没有跟我们说过?”
“呵,这个么……”云恋雪苦恼地挠了挠自己脑袋,“我是不想让你们烦恼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风仲言简直要吐血了。
“我知道舅舅这些年一直对母亲的事耿耿于怀,如果告诉你们是云夫人干的,你们一定会要我为母亲报仇,可是我又不想……所以……就没说了。”
“你这是什么话!恋雪,难道你不该为母亲报仇吗!”风仲言一掌拍在桌子上怒吼道,一张花翅木的极品方桌在他掌下肢离破碎应声而倒。
云恋雪吓了一跳,舅舅从来都对他宠爱有加,从未对他发过这么大脾气,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他知道两位舅舅对母亲的感情,可是……他,也有他的难处啊!从小就失去母亲的可是他嗳!
“舅舅,我不是没想过要为母亲报仇。我也恨过云夫人,可是她毕竟是岫哥哥的母亲,我不想让岫哥哥伤心。无双堡是在我们父子三个人共同努力下才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我不想再有什么乱子,这个家真的让我很珍惜。”
风仲言目光一凛,“是云岫出不准你报仇?”云恋雪从小就听云岫出的话,从来没有违拗过他,如果是云岫出不准他报仇,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是这样。岫哥哥当时跟我说,要不要报仇都随便我,只要事过之后我还能继续保持这样愉快的心情就好。是我自己考虑很久才决定放弃的。母亲如果还活着也一定希望我能快乐,可是如果因为报仇让岫哥哥难过的话,我想我以后都会内疚的。况且即使杀了云夫人,也不能让母亲再活过来了。”
“难道她害死你母亲还不该受到惩罚吗!”说到这里,风仲言又要生气了。
“可是这些年她已经受到惩罚了啊!一个人住在那么冷僻的院子里,连门都不敢出。每天担惊受怕,生害怕被神教发现她还没有死,就像一个活死人样,我觉得她受到的惩罚已经足够了。”
“你!”风仲言怒极无语。云恋雪虽然善良、纯真,但是固执,认准了的事情就是八头牛也拉不回来,这一点从小时候想要教他学武就深有体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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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云夫人的处置因为没有结论而无法决定。风星野不发表意见,一切让大家公议。最重要的当事人云恋雪又死活不来气,说到底风静是云恋雪的母亲,恋雪的态度再怎样也不能被忽略,让风仲言干着急而又无可奈何。
这样一担搁就过去了几天,再拖延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风星野在风云厅召开了银雪城长老会,他必须表态拿个主意了。
就在这一天,蝴蝶到了银雪城。
为了以示慎重,蝴蝶头一次脱下了全身灰色的衣服,换上一件纯黑色庄重的外袍。并且这次他没有再刻意隐藏自己的形迹,从城门到风云厅,每一步都走得沈稳内敛、气势非凡。
坐在自己位子上的鲁大海看了暗暗咋舌,他与蝴蝶相处的时间相对要多些,原来蝴蝶不扮幽灵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啊……
风仲言也在暗暗审视着蝴蝶。此时的蝴蝶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宗师的气度,能轻而易举地将这样的人驭为手下,云岫出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蝴蝶一步步走到风云厅正中央,面对风星野抱拳踞傲地行了一礼,送上云岫出亲笔所写的挑战书。
“风城主,九月初九重阳节,我家主人将亲自上银雪城向您挑战!如果您输了,请您和银雪城从此退出江湖!”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言一出,整个风云厅如同炸开了锅。
银雪城领袖武林群伦,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年没有人敢对银雪城出言不逊了,更不要说上银雪城来挑战当家城主!这是任何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就算云岫出已经是当朝太子,但要以武力挑战风星野,还是让人感觉太过狂妄。
更何况还要求赌上要银雪城从此退出武林。
“啪!”不等风星野回答,风仲语率先拍案而起。“云岫出凭什么这样要求!想以势压人么?我们银雪城可不怕他!”
“这是公平挑战!如果我家主人输了,无双堡不仅从此退出江湖,并且我家主人保证朝庭也将不再过问江湖事!”
如果云岫出输就相当于将一半的江山送给了银雪城,两个赌注相比较,银雪城是半点没有吃亏。相反云岫出这个赌注看上去倒是下得过大了,风云厅里在座之人,没有人相信他可以赢得了风星野。
喧哗的风云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风星野将挑战书从头至尾仔细看了一遍,抬头询问蝴蝶:“云岫出说这一战共有三个赌注,第二个赌注是她母亲的命,如果我输了就饶云夫人一命,这一条他又拿什么来赌呢?”
“我家主人说这一条银雪城要他用什么来赌都可以,条件请你们尽管提!”蝴蝶傲然答道。
“好吧,这先不说,第三个赌注是什么他并没有在信里写明,这又是怎么回事?”
“风城主,第三个赌注因为内容的关系,我家主人会当面向您提的。同样,您要他用什么来赌,条件也请你们提。”
风云厅里群雄愕然,江湖上还从未有过这样挑战的先例,不仅单方面附加了一长串苛刻的赌注,而且还装神弄鬼地不肯将赌注讲明,再加上蝴蝶由始至终傲慢得好像云岫出已经赢定了的态度,激起了大家的愤怒。
更何况,以风星野在江湖的地位与实力,向他挑战,根本就如同一个小孩在巨人面前耍枪弄棒。嘲笑与责难纷至沓来。
“云岫出凭什么向我们城主挑战?他的武功这么多年都不敢示人,有资格挑战我们城主么?”
“无双堡太自不量力了!”
“要挑战城主,至少要先过我们这一关。”
……
看着下面乱成一团,风星野不置可否,若无其事地等着看蝴蝶如何应对。
蝴蝶仰天长啸,尖锐的啸声震慑得群雄耳膜发麻,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我说过我家主人是公平挑战,如果有谁质疑他挑战的资格,我乐意奉陪!”蝴蝶傲然屹立,凝神闭目,左手紧握长刀,双手环抱于胸,整个人立刻进入了临战前的无我境界。
江湖的规矩就是实力。云岫出既然敢下这样的战书,他就必须要有这样的实力让人信服。
检验实力的唯一方法,就是用武力说话。蝴蝶率先摆明了愿意接受挑战,银雪城当然更不能示弱……
事关名誉,风星野不能不慎重其事。虽然风云厅里人人都跃跃欲试,但蝴蝶真正的实力,却绝对不能小觑。
冷凛的目光在厅中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了风毅身上。
“好吧,毅叔,就请你代表银雪城和蝴蝶比划比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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