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想要与府内之人有所交集,就算联络的是地位最为低下的仆佣,也要事先透过他们设在京都内的通知窗口,报上名号与见面原因,经过一番回报后,来人才能面见到南门家的人。
是以骆尧虽想面见初嫣,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唉……」骆尧坐在骆家庄内金雕太师椅上,缩肩垂头,一副丧气样,他的口里喃喃叹着,全是不好听的泄气话。
「骆爷,您就别再叹气了!」看着主子没精神的瘫坐在椅上,身为总管的骆小二内心虽然着急,却也只能任他消沉,没个办法。
「怎能不叹!」听到总管安慰的话语,让骆尧更是叹气连连,他已经想破了头,却仍然想不出应对之道。
若是见不到南门初嫣,他们就只能任南门耀在商场上无情的宰割。
「哎呀!!」就在他烦恼得出神之际,骆家总管突地大叫一声,那音之大,险些没吓破骆尧的胆子。
「混帐东西!没看到你骆爷正烦着吗?还敢大呼小叫的,是想吓飞我这条老命是吧!」用力一挥,肥手不偏不倚的拍向身旁总管的头颅,赏了他好大一记巴掌。
「骆爷饶命、骆爷饶命!」骆总管抚着头道歉,「骆爷请息怒,小的刚刚想到一件天大的好事,绝对能解决您的烦忧。」
搓搓手,骆总管讨好的走向前。「我听人说,明日午时,南门少主会有趟例行的巡视行程,目的地是南门商号。」
「你是猪头啊你!」骆尧的肥手再度挥下,这一掌打得着实响亮。「谁不知道南门耀在每月初七时,都会出府视察,你当我是笨蛋还是呆子,这点小事我会不知道!」再一掌,打得骆总管脸都肿了。
「不是、不是,骆爷您听我说,这次可是跟往常不一样,明儿个南门初嫣也会随行呢!」骆总管尽职的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骆尧。
「真的?假的?」瞪大眼,骆尧高兴极了。
「当然是真的!我可以举双手发誓!」
「太好了!」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有如天降甘霖,拯救了即将干枯的骆家庄。
骆尧贼眼溜溜,心生一计,连忙勾勾食指,示意骆总管出罪头过来。「我告诉你,明天我们就这样……那样……」
叽叽咕咕的,两人交头接耳,准备筹措一项大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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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嫣与南门耀一同坐在马车内静静的等待,虽然去的地方没有什么了不起,只是普通的京都城内,她仍是有些兴奋。
因为这是她第一次与南门耀一同出府。
「你不歇歇?」即使初嫣已刻意压制住心中的雀跃,南门耀仍看出那隐藏在冷淡表面下的她的心思,薄唇微微勾起,将她揽入怀中。
「不用。」她摇头。
「离入京之路还有半个时辰……」南门耀开口告诉她时间。
「没关系。」初嫣一点也不想睡,随着马车愈驶愈近,她的心情只有愈显兴奋,怎么可能睡得着?
「是吗?」敛下眼,南门耀顿时不知该再说什么,索性大掌一伸,覆住她的美目。
「你做什么?」眼前突地一片黑暗,让她吓了一跳,纤纤素手使力扳着那遮蔽自己视线的大手,却是怎么也无法撼动分毫。
「你睡一下。」他低沉的嗓音从上方传下,依旧是平静无波,听不出他心中的想法。
即使他嘴上不说,初嫣还是明白了这是他关心她的表现,因为怕她一直看着窗外,等真到京都时体力自会消逝,而他又不擅用言语劝哄她,才会干脆捂住她的双眼,不让她再看任何东西。
他的举动让初嫣一向冰冷的内心顿时暖了起来,就像是浸了蜜般的甜腻。
闭上眼,她不再挣扎,而是静静的偎在他宽厚的怀中,接受他那独树一格的专宠。
慢慢的,初嫣渐渐睡去,就在她安稳的连作两个好梦后,他温柔的大掌转而轻摇嫩肩,将她唤醒。
「到了。」
缓张开眼,南门耀一贯面无表情的容颜映入她的眼中,初嫣顿时有些恍惚,他就是会与她相守一生的夫君呢!
才踏下轿,一只大手就悄悄的向她袭来,霸道的握住她的;感觉到小手被人攫住,她螓首扬起,觑着那人。
「人很多。」这是他的言简意赅的回答。
他的脸上也飞闪过一道绯红,速度之快,稍不注意,就会让人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但初嫣绝对没有,她是确切的看见了,他在害羞!
跟着他走向前,她的小手轻轻回握,以无言表达了她的心。第一次,初嫣放下了心防,敞开一切的接受了眼前男人,她已经不再顾虑了。
他是她的夫君,永远都是。
南门耀感觉到她轻柔似羽的回握,那一下就像千万件好事齐来般,令他欣喜若狂,强忍着心中的激动情绪,他摘下如霜的面容,笑得比春阳还要诱人。
她是他的妻,今生今世都是。
今天除了是一月一次的巡察之外,最主要的是南门耀想陪同久未外出的初嫣一起透透气。
所以在下轿后,两人并不急着往分设于东南西北中的五处南门商号前去,而是悠闲的缓步走走,四处看看。
两人行得惬意,一旁的民众看得可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第一次南门少主与少夫人相偕出游,在惊见到如此景象后,众人纷纷竞相走告,一传十、十传百,没一会儿,整个京城内全都知晓了!
大伙统统丢下手边的工作,直往他们漫步的大街聚集,使得一向热闹无比、人声鼎沸的市街挤得水泄不通,大家边看戏、边吃零嘴儿,倒是意外的肥了贩卖小吃的摊贩。
「你们快看啊!他们两人,男的貌胜潘安,女的胜比芙蓉,真是郎才女貌。」
「可不是,他们还牵着手呢!看起来南门少主简直将少夫人当作宝在疼,真不知之前不和的传闻从何而来?」
「哎哟,传闻本来就是空穴来风,听听就算了……现下眼见为凭,不就好了吗?」
就在四处杂起的耳语问,初嫣透过层层人群,突地瞥见一柄好熟悉的梳子,霎时久远的记忆跃上心头,记忆中,她曾在一个昏黄的天色下,有一名好美好美的少妇手拿扁梳,轻轻的替坐在黄铜镜台前的小女娃梳着如墨秀发,一下又一下。
「啊……」初嫣低叫一声,想唤住那卖梳小贩,奈何周遭实在太过拥挤,才眨个眼,贩梳的摊子已不复见。
微低下头,对于那稍纵即逝的扁梳摊贩,初嫣有着些微的惆怅。
她明白这一错过,想再找着怕是难了。
「怎么了?」发觉身旁人儿似乎有些不对劲,南门耀敛下眼,轻声询问。
「没有。」摇摇头,她重新打起精神,继续四处浏览着各色物品,不想让他担心。
走着走着,好不容易两人终于抵达第一家南门商号,步入贩卖药材的店内,一股中药特有的淡淡熏香味传来,令闻者不禁神清气爽,一扫忧秋心。
「少主,少夫人。」打理此店的老总管早已恭候多时,在他们踏入店内的第一刻,便赶忙奉上用慢火缓熬三个时辰的养身茶,让两人润喉补身。
「少主,前阵子缺货的狭叶瓶尔小草已在昨日送到,买价是一株八十两,还有天麻与大叶甘松也都在上周如期从高地运到,接着是这个月的营……」老掌柜话未说完,就被一阵哭爹喊娘的凄厉尖叫声给打断。
「少夫人啊……少夫人啊……」循着声音望去,叫喊之人正是骆家庄的总管。
「有事吗?」认出来者,初嫣趋前问道,不解他为何如此悲痛。
「呜……少夫人,拜托您高抬贵手啊!咱们骆家庄,就要……就要垮了啦!」骆总管冲破人群,一个俯趴,恰恰跌落在初嫣脚前,他边说边捂面开始大哭。
「垮了?」初嫣不太懂他的意思,若她没记错,骆家庄与南门府刚才成交了新的交易,那笔利润该是不小才对。
「是要垮了!自从南门少主大手一削后,骆家庄原本与少夫人约定的一匹一百两顿时锐减成五十两,再加上月锦绣的成本原就很高,如今根本是入不敷出,眼看就要交不出货来了……」发觉初嫣似乎上当了,骆总管心中一喜,更加卖命演出,就为博得佳人一怜。
听到此处,初嫣霍然懂了!原来他是找她说这档子的事,「您先起吧!这事我其实倒也略知一二。」
扶起骆总管,初嫣淡淡的回道。
「少夫人懂的话最好、最好!」初嫣的话听在骆总管耳中,宛如天籁一般悦耳,一想到总是外冷心软的少夫人就要帮骆家大忙了,一颗提得老高的心瞬间放下,内心说有多高兴就有多高兴。
「敢问骆总管,骆爷是否有与您一起前来?」示意老掌柜替他备张椅子坐下后,初嫣缓步坐回老早悠哉坐镇主位的南门耀身旁。
「当然、当然。」一听此话,骆总管点头如捣蒜,赶忙伸手一指,将藏在人群中的骆尧给比了出来。「骆爷,快出来啊!少夫人要替咱们作主了!」
原本一直待在一旁静观其变的骆尧,经骆总管这么一喊,马上连滚带爬的冲出来,扑通一声,他可怜兮兮的跪在初嫣面前,等待她的施舍。
眼见人都到齐了,初嫣素手一拍,老掌柜就像是心有灵犀一般,赶忙放上文房四宝,在一旁磨起墨来。
「少夫人,全好了。」铺平宣纸,将沾饱了墨汁的小楷兔毫递给初嫣,老掌柜缓缓退下,等着看少夫人大展身手。
动笔前,初嫣抬眼先问了骆尧一声。「骆爷,您真的愿意全交给我作主?」
「愿意、愿意,只要是少夫人提的,骆尧全都接受。」骆尧用力点头,他怎会不愿意?他简直是巴不得南门初嫣快点说出这句话呢!
反正再怎么差,也不会比南门耀那冷血的腰斩来得糟糕。
「嗯。」得到骆尧的应允,初嫣笔一点,开始振笔疾书起来,没一会儿,已经洋洋洒洒的完成。
待初嫣一收笔,两旁的家丁就分提四角,轻轻一抖,将内容面向骆尧,也就是店门外展示着。
「月锦绣原值百银,哪堪夭折?仅仅百两,又有何差?」
骆尧原本就不是个舞文弄墨之人,在看见前后两句维持一匹百两的文字,可真是心花朵朵开,他用力的磕着响头,不停对着初嫣道谢。
「多谢少夫人、多谢少夫人,少夫人对骆家庄的恩德,骆某永生难忘、永生难忘!」拉来还有些愣头愣脑的骆总管,两人喜上眉梢,磕头有声。
「不谢。」初嫣微微一笑,将手中毫笔转递给骆尧,要他也签下大名。「来,您在下角找个地方签上大名,这约就成了。」
「好好。」骆尧大笔一挥,在宣纸右下角写上「骆」字,正式将合约拍板定案。
「白月,将合约再复抄两份,一份交给骆爷,一份留府,另一份就放在东门商号作证。」事已成定局,初嫣轻声唤来始终隐身角落的白月,要他照她的意思做。
「遵命。」白月接过书有初嫣字迹的宣纸,看了看里头的文字,不禁摇头,他发现该狠的时候,其实初嫣比南门耀更加不留情面啊!
被骆尧这一叨扰,初嫣好不容易解决了此事,一口饮尽瓷杯中的仙渣洛神,顺顺气,虽然睑上看不出有何波动,其实是十分满意自己此次的裁决。
可怜的骆尧与骆总管啊!
他们万万想不到,早在那日南门耀亲手将他们的价码对了对折后,初嫣就先一步探问过原因。
在知道是因为骆家庄为了保持庞大的出货量,不但强迫织匠一天工作九个时辰,还只肯给他们一匹布一两银的微薄酬劳,压榨本就是贫苦人家的织匠们,而南门耀是为了给他一点惩罚,才故意削减价金。
初嫣的确是心软之人,但她之前的妥协皆是为了要将利润分发出去,救济贫迫的人民;现下骆尧的做法让不易生气的她难得大怒,早就想找机会给他们一些苦头尝尝。
而她还没找上门,他们倒是先前来向她讨公平,对初嫣来说,这实在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之事。
果不其然,三日后南门府就派人前去执行合约内容。
同日,声名狼藉的骆家织庄立刻宣告破产。
原本在骆家工作的织匠们在拿到该有的酬金后,一起顶下原本的骆家庄店面,重新开启另一块招牌,那牌名就叫作——嫣织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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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结束完骆尧那场闹剧后,初嫣一行人继续他们原定的行程,完全没受到影响。
返回南门府邸,初嫣摊开自己沿路所买的物品,开始一一清点,没想到她愈数,南门耀的脸色就愈显黑暗。
「你就买这些东西?」低头看着桌上杂七杂八的东西,南门耀有些不悦,他一点也不晓得他的小妻子竟然买了这么一堆礼物,其中却没有一项是给她自己的,也没有一项……是给他的。
「嗯。」初嫣仔细的将东西分门别类,一样一样归好,提笔记下。
「蜜水粉与红扑共十五套,分别要送给舞房的丫头,橘皮罗汉果五十颗,全部交给府内年过半百的老仆们;四书五经二十册,拿去府邸附设的学堂……」林林总总,花了好些时辰,初嫣终于记下最后一笔。「藏青缎布一匹,就请织坊替白月弄件新衣穿穿。」
画下句点,吁了口气,她站起身,吩咐外头家丁入内抬礼品,然后就这样出去了,独留下南门耀一人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自己的礼物。
其实初嫣并非刻意独漏南门耀的礼物,只是她生性内敛,对于他,总是不好意思当面将礼物送上,所以才会没有将之写上,打算在分送完府内大小项目之后,再偷偷瞒着他将东西放在书房,不让他逮个正着。
谁料他们两人实在是心有戚戚焉,想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少夫人,其实您可以直接拿给少主的,为何要拐个大弯,做些多馀事呢?」白月一手抱着初嫣送他的布匹,一边无奈的摇头。
这少夫人从小脾气就硬,一旦决定之事,他人是怎样都无法左右的。
「白月,心意不是随便拿来说嘴的。」面对白月的疑问,初嫣一点也不感到有何不妥,对她来说,将东西送给南门耀,是要他能喜欢就好,至于是谁送的,根本就不那么重要。
「是这样没错,不过少夫人亲自送去,心意不更加倍?」叹口气,白月还是搞不懂她的想法,明明知道她自己拿去,少主定会比事后看见礼物还要来得欣喜,为何还要拐弯抹角?
「心意这种东西,只要到了就好,收的人自然会心领神会。」初嫣回道。
算了,白月摇摇头,知道任凭自己再怎么说,初嫣也听不进去,在替她把完风后,便摸摸鼻子乖乖走人。
就在他即将返回自己的楼阁之际,一记低沉温厚的男性嗓音突地迎着晚风飞送而来,那嗓音非常熟悉,令白月忍不住屏住气竖耳倾听。
「少主,晴儿只要将它放在少夫人的妆台上就可以了吗?」开口说话的是初嫣的贴身女婢晴儿,她的语调微扬,似乎带着疑惑。
「嗯。」南门耀惜字如金的回答。
「不用跟少夫人说是谁送给她的吗?」晴儿又问,这次的困惑之意更大了!
「嗯。」南门耀还是那样的回答。
「真的不用?」一阵起跑的小碎步响起,没跑几步又停了下来。
白月猜想应该是晴儿走走觉得不对,才会一再回头探问。
「不用。」南门耀终于说话了,那语调不像是不耐烦,倒像是有些害羞。
「哦!」跑步声二度响起,是真的跑走了。
在打发掉缠人的晴儿后,南门耀缓步离开原地,正要跨过拱门,迎面一个笑吟吟的男性面容霎时出现在他眼前。
「少主。」听见南门耀不堪见人的一面,白月可乐了,他啊!本来就最喜欢拿别人的痛苦当作消遣了。
「有事?」白月笑得古怪,看在南门耀眼里早已明白个大概,这小子,想必是全都听个透澈。
瞥一眼南门耀故作镇定的神情,白月的玩心大起,想当初,他也是因为一时好玩,才会帮着南门无芳一起迷昏南门耀,逼他与初嫣拜堂;而现在,他当然也是因为好玩,所以要……
「少主,白月有一事不明白。」打定主意,他恭敬的对睑色渐转铁青的南门耀行礼。
「何事?」微挑眉,南门耀知道白月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只好静观其变,见招拆招。
「您刚才与晴儿是在商讨什么大事?这么神秘,还要约在这小小的庭院里,天色这么暗,实在奇怪。」白月佯装不懂的问道。
「没事。」南门耀岂会被他所拐,依旧维持基本的答案。
「是喔!那是月某脑拙,想不出来,少主又不肯为我开示,看来……只能找少夫人讨论讨论,以少夫人学富五车,想必一点就通,很快就可以将解答告诉月某了。」这回白月连演戏都懒,吊儿郎当的直视眼前的南门耀,摆明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你想说什么……」南门耀握紧双拳,克制自己杀白月的冲动,他暗咬牙,沉声应对。
「没有、没有,白月什么也不想说,反而比较想找少夫人聊聊天。」摆摆手,他的样子真的很惹人生气。
「说。」南门耀低吼,口气已是命令。
「也没什么,只要少主愿意替白月提个小字,让白月做成一个小小小小的小匾额,挂在月靡楼上,这样白月就心满意足了。」事已成,白月高兴的直想原地转上好几圈。
不过不急,他要等匾额做成,再摆个席,衬着月色,好好庆祝一番,喝他个几缸。
「什么字?」听闻白月的要求,南门耀原本紧绷之心顿时放松不少,不过还不能大意,白月自幼就与他一起长大,心机之深沉可说是无人能比。
「鳖。」白月诡笑,唇角微掀,轻轻吐出一字。
不顾南门耀阴鸷到媲美修罗的面容,白月吹着口哨,哼着小曲,慢慢绕回自己的月靡楼。
不知有没有人告诉过南门耀,惹熊惹虎,就是不要惹到他白月——十二年前南门耀的那一掌,打得他吐血三日,整整卧病床榻一整个月。
这仇,已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