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千篇一律的,她总是会在梦里死去,死在血泊当中,他则随之从梦里惊醒。
心绞痛,便是伴随梦醒而来,每回发作皆是因为如此,从无例外。
当然他不可能向别人明说这种事。第一,梦里的情节其实一直都很模糊,断断续续的,如果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如何能对别人说明?
其次,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既像神经病、又像迷信者。尤其他身为政治人物,不能让对手拿他的身心瑕疵来作为搞垮他的把柄……
“沐先生?”察觉他久久毫无动静,女人忍不住出声试探。
他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竟盯着别人的脸看得恍神,他微微倒抽了一口气,抹抹脸,道:“这样吧,你先等我个几分钟,我得冲个澡。”
“没问题,那我就……”
“还有,请别用‘您’这个尊称,不需要。”听久了怪不舒服的,感觉好像家里多了个女佣。
说完,他转身,正打算走向卧室的时候——
“对了、沐先生,如果您不……咳,我是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先到你的卧室里去做一些准备吗?”
他考虑了下。“不会。”其实是会的,只是他暗忖,横竖不过就是忍耐个这么一次,他可以假装无所谓。
“另外,因为我是第一次来,不了解环境和动线,不知道能不能请刚才那位先生帮我准备个一盆大约四十五度的热水、一盆冷水,以及两条毛巾?”
还真是有够麻烦,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心软,“我知道了,我会请他协助。还有呢?你还需要什么?”
“就这样了。”
“我问的是你本身的需要。像是一杯水、一杯茶,或是……我不知道,”他耸耸肩,想不出其他选项,“总不能问你要不要看杂志吧?”
女人被他逗笑了。“不用,谢谢。”她摇摇头,“我坐着等候就好。”
“……那好吧,我一会儿就过来。”
交代完毕,他转身离开了客厅,留下女人独坐在那儿,任由近乎失控的回忆,在脑袋里跌宕翻腾……
他没什么改变,即使轮回了几世,仍是这个样子。
他的心性冷漠,却不吝啬适时表达善意;他可以仁慈,却也能够比谁都还要来得残忍。
这个男人的存在,是一种极致的、近乎于邪恶的矛盾。
他以王者的柔情来喂养猎物,却能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不惜将他曾经置于掌心里的珍宝,活活作为血祭的供品……
是的,她记得,记得清清楚楚,那段不堪的记忆,她永远都忘不掉、即使想忘也忘不了。
思绪至此,她那双交叠于膝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他的卧室是附设卫浴的那种套房。
她怔怔地坐在床边,盯着那盆管家替她盛来的热水、听着浴室里的哗啦哗啦声发愣,直到水声骤然静下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
只不过,当那扇门“喀”的一声解了锁、被人由里头推了开来的时候,她傻住了。
他的身上仅有一条浴巾系在下半身,澈底展露上半身的完美肌理。
她吓了一跳,没料到这男人居然就这么一丝不挂地跑出来……呃,也不能说人家一丝不挂,至少该遮的都遮住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其实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吧?
在他眼中,她只是个看不见的女人,既然都看不见了,他身上穿了什么衣服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
“现在呢?”他问。
“咳咳、”她清清嗓子,好担心那条浴巾会突然掉下来,“那么,请沐先生平躺在床上,我想先从脚部开始。”
“……脚?”他皱了眉。
“是的,脚部的纾压也是非常重要的疗程。”
他听了,静了一会儿,最后任由着她。
“好吧,随便你。”他才不相信在脚上捏几下、摸几把,就能轻松解决他的睡眠障碍。
于是,他从衣柜里随便拿了件浴袍套上,然后躺上床,挪了个舒服的姿势,道:“所以接下来是要进行那个……叫什么来着?脚底按摩?”
她知道那是一句嘲讽,却不以为意。“沐先生,请你闭目养神、放松心情,别再想一些有的没的。”
“有的没的?这话是什么意……”
突然,她的双手握住了他的脚掌,在穴道上用力一按。
“呜啊——”
多么刺耳的惨叫啊。她听了,心情大好,还不忘故作无辜,“哎呀,我太用力了吗?抱歉抱歉,这个点会痛,代表沐先生的肾不好,要好好注意饮食。”
他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着她,“我说过了吧,我拒绝穴位治疗。”
“啊、对欸,我忘记了,真是不好意思。”她掩嘴偷笑。
“……”这该死的臭女人,才对她产生一点点的怜悯之心,她就爬到他头上来了是吗?啧,老虎不发威,当他是病猫啊?
“你听着,”他的唇角扬起了一抹笑意,道:“今天我是看在万医师的面子上才会允许你来这里‘表现’;可是呢,如果你今天无法让我睡得沉稳,那么……很抱歉,今天是你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得够清楚了吧?
闻言,女人面不改色,仍是挂着那抹好看的微笑,“这个沐先生请放心,我最不擅长的事情就是让别人失望了。”
他听了,唇一勾,低笑了声。这女人看起来温顺、柔和,却又高傲得近乎于嚣张。
可是,很怪妙的,他居然不讨厌。
他知道这女人对他没有什么好感,就算是傻子也隐约感觉得出来;然而,他却无法对她投射出对等的敌意。
是因为同情她的遭遇,所以纵容她吗?
不,比她更值得同情的人比比皆是,这实在没有道理。想着想着,他不自觉地闭上双目,意识也随之渐渐飘远……
一个小时之后,他闭着眼,睡着了,就在她的巧手按摩之下。
女人忍不住暗嗤了声。什么嘛,明明不久前还一副不屑的模样,现在还不是乖乖躺着睡?哼。
她冷笑了声,低下头来,将耳朵贴近男人的鼻尖,聆听着他平稳、规律、缓慢的吐息。
很好,听这频率,他应该短时间内不会清醒了。
她这才放心地摘下那支大墨镜,露出了她那双带点蓝紫色的眼眸。
并非真如名片上的“莫桑”,事实上,她的本名叫“墨殇”;而且,她非但没瞎,左右两眼的视力还好得很。
无声无息的,她坐在床边,凝视着他的睡颜。
在这样的近距离下,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妖丹就在他的体内、那规律起伏的胸膛里……
明明是属于她的东西,她却拿不回来。
傻呀!还不是只能怪她自己傻?为了一个男人,她拱手奉献了自己修炼千年的妖丹;她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顾,只为了害怕男人伤了一丝一毫。
但是,瞧瞧她,得到了什么下场?
她冷笑了声,不禁想像,倘若今日她还有所谓的感情,那么,此刻她的感受会是什么?
是依旧眷恋如昔,爱他爱得彷佛丢了魂?还是怨恨他曾经那般狠心,气得一掌打死他?
姑且不论能不能取得了他的性命,她都宁愿自己的反应会是后者。
她怎么可能还爱他?遭受过那样残忍的背叛,没有人还能继续爱着对方,就连傻子都不能。
半晌,她轻吁了口气,站了起来,在天亮之前离开了他的住处,一楼有辆车子来接她。
为了避免警卫起疑心,她还不忘戴回那副墨镜,手持着导盲手杖,慢吞吞地走出了社区大门。
“妈呀,折腾死我了!”上了车之后,她摘下墨镜,一副解脱的模样。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装瞎要装得像也是一件很累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