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珠衣本是幸灾乐祸,可目光一触及他被冬雨淋得湿透的头脸,因为一路紧勒缰绳而隐隐磨出血痕的手掌,还有那俊美脸上受冻的青白之色,心头蓦然一软,满肚子的火气消散了大半。
若不是为了护着她,他又如何能这般狼狈?
他胸口的温暖彷佛还在她颊畔……
她的眼神不自觉温柔了下来,咬了咬下唇,低声道“你——还不快除下外袍?寒气透进身子里就不好了。”
“好,都听你的。”他低头对着她笑。
“笑屁啊!还你。”笑得她心肝儿一颤,慌乱地脱下狼皮大氅就扔还给他,随即背过身去,“那个,我往里头瞧瞧还有没有柴火。”
“别去。”他微凉的大手突然攫住了她的,眼神严肃。“这山洞看来不浅,里头许是有冬眠的猛兽,万万不可惊动。”
猛兽?难不成他们误打误撞闯进熊瞎子的窝了?
今儿这是什么刑煞日?又是逢大雨又是遇刺客的,连躲个山洞避雨都能惹着熊瞎子……若是说待会儿会天崩地裂太阳打西边出来那她也信了。
她脸色发白,身子一抖,顿时气音,“那、那怎么办?”
“只要轻点儿声便好。”完颜猛回头看着在雷雨下喷溅如水柱般的山洞口,蹙了蹙眉,拉着她的小手,感觉到了掌心里的僵硬,他藏住一丝笑意,脸上神情却越发端正认真,坚定地将她拉近自己身前,将手中的狼皮大氅又披回她身上,轻声道“别怕,有我在。”
风珠衣使劲地吞着口水,想抑下不争气的恐惧,却也有一丝丝的惊疑,侧着头仰望着他。“里头可能真有熊瞎子?”
“爷不会拿你冒险。”他目光专注地注视着她。
她的心重重一跳,头一个闪过脑中的念头便是——快冲出山洞啊还等什么喂……可随即又想起他此刻疑似受风寒的情况,原本想抬起的脚,霎时又定在原处不动了。
“那火也生不得了,怎么办?”她忧心地小声问。
“我们可以互相取暖……”他接触到她升起防备的目光时,忙改口道“我是指,我们可以挨着乌钩互相取暖。”
风珠衣眼底的戒备总算消散了不少,完颜猛心下一松,此时此刻再也不嫌乌钩那么一大头堵在这儿碍事又碍眼了。
“我身上没怎么湿,不冷的。”她担心地催促道,“侯爷,你快去偎着乌钩吧!”
他顿时无言。这,这不是他想象中的
情景啊……
“别磨蹭了,万一您真的病倒,大雨又不停,就只能留在这儿给熊瞎子当点心吃了。”她老实不客气地道“我手无缚鸡之力,可没本事跟熊瞎子抢人,到时候就别怪我自个儿先逃命了啊!”
这小儿……就不能嘴巴甜点,说点好听的吗?
完颜猛许是当真受凉了,只觉脑门晕晕的,心下更是不是滋味,闷闷地嘀咕了声——
“白长了身妖娆风流娇娇儿的皮相,嘴硬心也硬,就非得气死爷不可吗?便是哄爷两句又怎么了?”
风珠衣哪里知道完颜侯爷此刻内心正幽怨深深,在把他推给了乌钩后,便回过身对着那堆既不能烧、也不能盖来取暖,还占了老大位置的枯枝伤神。
“哈啾!”
“嘘!嘘!”她心一紧,赶紧对着他比手势。
可怜完颜侯爷一朝落难,连打声喷嚏都要被吹胡子瞪眼睛的,幽深碧眸哀怨地瞅着她,瞅得她都破天荒愧疚了起来。
看着他身上仅着一件湿透了的玉色长袍,盘腿靠坐在乌钩身畔,目光有一丝疲惫,难得他撑到现在还未发抖。
方才他就仅着这身单薄,在冰寒的大雨中和刺客交手……
风珠衣胸口那股怪异的闷痛感更严重了,她脑子有些乱哄哄,张口想问些什么,却觉得自己问什么都不对。
无论他动机为何,事实便是他为了护她,连自身的安危都不顾了。
她再铁石心肠、没心没肺,这一刻心底还是极不好受的。
“唉。”她暗暗叹了口气,默默走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于他微诧的惊异目光中,略抖的小手解开了系在颈项间的狼皮大氅衣带结,将大氅拢盖住两人,嘴上还是说得生硬,“这大氅虽然盖不了两人,可您腿长,我腿短,侯爷就将就将就吧,不冻死人就行了。”
完颜猛先是感觉到一个温暖柔软的小身子靠近自己,心脏狂跳的刹那,随之而来的是带着她体温与幽香的狼皮大氅包裹住了他……的胸膛以下,完颜猛屏住呼吸,只觉耳际嗡噏然,血液在体内疯狂地窜奔着,青白的俊脸浮起了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肯定是真病了,要不怎么小儿仅仅挨着自己身边坐下来,他就有呼吸困难头晕眼花心跳如擂鼓口干舌燥的冲动?
如果不是因为头昏脑热病傻了,这叫十五岁就开荤,并多年来“身经百战”的完颜侯爷“情何以堪”啊?
风珠衣被他炽热的眼神盯得心一阵阵发慌,双颊不争气的涌起了小小的酡红,想也不想便用手紧紧捣住他的双眼,低喝道“看啥?闭眼,休息,不准胡思乱想!”
“……爷偏要胡思乱想。”他的嗓音沙哑而诱人。
她的手微颠,却感觉到了柔软掌心下异常的烫意,心一咯登——糟,发热了,难怪人都开始胡涂了。
——喂喂喂,侯爷大人啊,您现下这弱柳扶风娇无力的画风不对吧?
此刻,京郊野外雷雨山洞中的大侯爷与小戏子正水深火热,京城内鸣玉坊“绮流年”里更是鸡飞狗跳……
“汝定国侯府欺人太甚!”风霞光清俊眉眼泪光涟涟,激动难忍,修长玉指指着安管家的鼻头,几乎失态地戳将上去,“快将我妹妹还来!”
“霞光班主,您冷静点,这个中定有误会……”安管家强自定神,语气深沉平静,努力不让目光随着那只修长漂亮如皓玉的指尖打转——天老爷,老奴明明从无龙阳之好啊,可眼珠子收不回来是为哪般啊啊啊?!
“没有误会!”风霞光一想到自家妹妹被定国侯爷强掳而去,至今下落不明,已经过了整整四个时辰,若非律法规定的失踪辰数还未到,他早已去报衙门帮忙寻人了。“纵然侯爷位高权重,也不能求亲不成就非法掳人,这与强盗何异?难道侯爷就不怕王法昭昭吗?”
“咳。”安管家看着这素来清风明月般温雅男子盛怒失态的模样,心里真是跟吞了十斤八斤黄连一样,有苦难言啊。“霞光班主息怒,我家侯爷待令妹确实一片真心——”
“我妹妹不做妾!”风霞光清眸冷冽,拳头紧握,满身怒意并同凄怆,越发令人观之心颤。
“是贵妾……”安管家陪笑脸。
“是正妻都不稀罕!”风霞光回答得铿锵有力。
真不愧是亲兄妹,都想到一处儿去了。
安管家都快哭了——侯爷呀,主子喂,您到底把人家小姑子叼到哪儿去了,要下口还是要松口,您也得回来招呼一句,再不奴们都要顶不住了啊!
“安管家,”风霞光见他没有回答,只是苦笑,心下一惊,眸子倏然红了。
“我一而再,再而三由得权贵践踏到头上来,几度忍气吞声,便是自知身分低微,不敢相抗,然妹妹却是我毕生至亲,无论是谁想辱及舍妹,都得从我风霞光尸体上踩过去!”
“霞光班主此言偏颇了,侯爷若非对班主和珠衣大家格外敬重青睐,也不会因心生爱慕而欲破格求之纳为贵妾。”安管家心肝儿颤抖,可此事牵扯严重,还是拿出了侯爷府管家的端正傲然气势来。“您当知道,以侯爷的身分,就是寻常一二三品的官家千金也能轻易纳得,此番若非对珠衣大家情深意重,又怎会特意许下贵妾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