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侯爷看上了个戏子,不说郑而重之许以迎纳之礼了,就是随随便便一顶小轿就把人抬进侯府后门,都已经是给他们“绮流年”面子了。
这就是贵族和庶民之间永恒不可跨越的身分鸿沟,贵人只要轻轻一根手指头,就足以辗死他们一大片。
可就算如此,他也不会眼睁睁由着妹妹落入这般凄惨卑微的境地!
“如此说来,定国侯府还是不肯把舍妹还来了?”他清雅的黑眸蒙上赤红。
“好!那就莫怪风某——”
“班主有话好说!”安管家见状,心中暗叫不好,立刻对一旁的府兵使了个眼色。
高壮精悍的府兵面带不忍,却二话不说抬手劈昏了风霞光。
“安管家,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安管家愁着张老脸,唉声叹气道,“还不赶紧把咱们侯府未来的大舅爷安置到府中“流云院”去,点上安神香,再请太医过来开几帖宁神静气补身的好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等主子回来便万事大吉了。”
府兵对此表示十分怀疑中,尽管那夜只是惊鸿绝艳一瞥,也知道自家侯府未来的“贵妾夫人”并不是好克化的软团子啊!
安管家小心翼翼地亲眼看着人护送风霞光到侯府中专迎上宾的“流云院”,还点齐了侍女用心伺候着,待全部安排妥当了,他一跨出院门,这才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侯爷,您还是快点儿迎娶一房正儿八经的侯夫人吧,这府中中馈和后院姬妾管理的林林总总,没个名正言顺的正妻来辖管还是不能够的啊!
第6章(2)
“侯爷,你还好吗?”
“嗯。”
“侯爷,你还热吗?”
“嗯。”
“侯爷,你饿不饿?”
“嗯……”
“侯爷,你除了答嗯以外,还能回点别的吗?”
“好。”
……好个屁啊好!
她见他整个人都烧得跟只烤鸡似的,连逐渐暗下来的夜色都掩不住他头脸的赤红色,虽然还能够含糊地回答她的问话,却越来越显得低弱。
风珠衣心口像是被谁恶意地紧紧掐拧住了,那陌生的撕扯疼楚感令她心慌得害怕,却又始终推拒、甩脱不去。
完颜猛,撑下去……求你。
“小儿……别怕。”他声音低微沙哑,彷若随时就要消失。
“谁怕了?”她死命咬着下唇,强忍住了颤抖的泣音,嘴硬道“祸害遗千年,侯爷铜筋铁骨的,哪怕山都崩了,地都裂了,你还是能活得好好儿的,连根毛都没掉。”
完颜猛被她的话逗笑了,一双烧得发红的碧眼温柔地凝视着她,轻声道“小儿就这么想跟爷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侯爷烧胡涂了。”她气得牙痒痒,忍不住反驳道“是不惜红罗裂,何论轻贱躯?多谢金吾子,私爱徒区区才对!”
他一震,低喃问道“小儿,你为何不喜本侯?”
她灿烂灼灼生动的眼儿蓦然一暗,沉默了几个呼息的辰光,才轻声开口,“我就是不能。”
不能心动,不能沉沦,她输不起。
尽管身子极度不适,脑子昏昏沉沉,完颜猛仍然挣扎着注视着她,彷佛想望入她眼里、心底……掏出她真正的心意。
“是不能,而不是不愿?”他幽深碧眼猛地明亮了起来,痴痴地紧盯着她。
“不跟脑子病糊了的人说话了,连句整话都听不清楚。”她仓卒间狼狈地别过头去,恶声恶气地道“你,闭眼睡你的觉去,别再开口了,免得等会儿把病气都过给我。”
他嘴角漾起了大大的笑容,欢喜得脑袋越发晕了……可恶,要不是他现下浑身没力,定要牢牢抱住小儿,好好逼问个清楚明白,绝不再教她有机会缩躲回她死硬执拗的壳里去了。
风珠衣心乱如麻,就想起身离得他越远越好,可才一动,小手就被只烫得厉害的大手握住了。
“小儿,我头疼。”
她的手再也抽不出,脚步也迈不离了,乱糟糟的脑际心间只恍惚地掠过了一个念头——孽缘啊。
这一夜漫长得彷佛无边无际。
完颜猛已经昏睡过去了,头脸浑身滚烫得令人心慌。
一整晚,她无论再困也努力打起精神,累极合上眼的当儿又立刻惊醒过来,紧张地检查着他的状况。
他的气息浊重粗喘,她的心也越来越下沉……
风珠衣悄悄地抽出被他握着的手,顾不得手麻得厉害,浑身更是酸疼不堪,无声地走到山洞口,看着已逐渐趋小的雨势,还有微微发白的天色,心下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回头看了身后的一人一马,对上乌钩那浑圆乌黑却透着一丝警戒的马眼时,下意识对它比了个手势——
“嘘,别动,别吵醒他。”
乌钩极有灵性,见状再也不敢动弹,而是乖顺地继续卧着,为自家的主子挡风。
“好好保护你的主子,”她拿出平常对大黄的语气,好声好气地商量道“我去外头找找有没有什么吃的,要不能找到几株药草也行……”
乌钩打了个响鼻。
她心脏险些吓停,忙对它比画着。“嘘嘘嘘——就说了别吵醒他,你你你是来扯我后腿的吧?”
乌钩一脸无辜地望着她。
看得风珠衣又是好气又是想笑,咕哝道“果然什么人养什么马,一个赛一个傲娇难搞,啧,要不是怕你主子自个儿在里头被熊给吃了,我就是爬也要爬下山去……喂,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是要下山求援,你想哪儿去了?”
乌钩大大的马眼对着她眨了眨。
“我知道我知道,一直对着匹马自说自话很不正常,可是经过昨天,我能撑到现在没发疯就已经很厉害了,你再也不能要求我更多了。”她念念有词,裹紧了身上和那件狼皮大氅相较之下,显得格外单薄的披风,揉揉鬓角和眉心,深呼吸了一口气。“你看着啊,我去觅食了。”
感谢老天,天色渐亮,雨也从昨天疯狂瓢泼变成了绵绵细雨,风珠衣小心翼翼踩着泥泞的泥草地,弯下腰努力寻找着有什么被雨水打落的果子,或是一两株药草。
她和哥哥自幼跟着阿爹阿娘走南闯北的走堂会,历得多了,自然识得几种能治风寒或疗伤的药草,只盼等会儿至少找到几株可散寒发表、行气和中的紫苏,不过若是能掘到祛风止痛解热的细辛那就更好了。
尽管雨小了,耐不住冬日寒冷,她还是抖得连手脚都快没知觉了,拨开一株又一株被冻得枯黄湿冷的野草时,被刮伤了指头也几乎感受不到疼意。
“往好的方面想,”她喃喃自语,苦中作乐地道,“天冷手冻,血也流得慢,就不用再另外寻止血的药草了……我真聪明,哈哈哈!”
风珠衣整个人又累又饿又倦,脚下的绣花鞋已经糊满了泥巴,每踩一步都分外困难。
彷佛过了一个时辰,却又像是一生之久,她终于在高耸的白杨木下找到了几株细辛,强捺着喜悦,仔细地挖取出了底下的根茎,生怕一株不够,索性统统挖了个干净,待擦去了上头的泥土之后,便小心
地揣进怀里。
回程的时候,她这才有心思留意吃的,随便捡了几个落在地上未烂的野果子塞进袖子里,继续一步,艰难地挣扎着回到了山洞里。
“侯爷,醒醒。”她想办法找稍大些的尖锐石块把细辛根茎捶软了,握在手心里,跪在他身边轻轻推了推,嗓音沙哑地唤道“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侯爷……完颜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