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三娘猛地捂住了左胸口,脑中霎时闪过一个晕傻傻的念头……
妖“颜”惑众啊!
胡里胡涂间同他定下了“护城河之约”,晃晃悠悠回到家中后,卓三娘脚下像踩在软绵绵的云上,直到卓老爹蹲在她跟前拼命对她挥舞五根手指头,她才蓦然惊醒回神。
“爹爹,您手抽筋了?”她忧心忡忡地脱口而出。
“观我儿面色发赤,眼神发荡,魂在魄不在,可是撞邪祟了吗?”卓老爹神情比她还紧张,叨叨囔。“哎呀!不好不好,待为父裁一黄绢,画几道符令为我儿净一净——”
她闻言啼笑皆非,“爹爹,我无事。”
“无事?”卓老爹一怔。无事会笑得那么猥……嗯,那个亵?
“真无事。”她再三保证,随即想起被芒草绳儿捆起的十数条鲜鱼儿还没处置,忙道“爹爹快去歇着,女儿收拾完这些鱼便去煮夕食了,今儿咱们换换口味,别再啃胡饼了,不如焖一镬粟米饭,烧两条酱鱼给您补补身子吧?”
“好极好极。”卓老爹一想到浓稠咸香的酱鱼,立时唾液泛滥,急忙咽了去,频频颔首。“如此有劳我儿了。”她眼儿含笑地目送自家阿爹欢快地一头钻回书铺去,摇了摇头,连忙专心手中刮鳞剖腹的活儿,不一会儿便收拾妥当,取出了两条做酱鱼,其余的统统抹了粗盐,摊在灶中用柴火慢慢烘成了赤金色的熏鱼干。
想起回京的路上,阿敢坚持她骑他的马儿,自己则是牵着缰绳小心地护在她身边,就这么一步步走回京城……
他,真的待她极好极好呢!
她心口涨满了暖暖甜甜的滋味,慌里慌张又拘不住地欢喜,可随即又不自禁惶惑茫然,觉得自己怎颠颠倒倒得活似得了癔症?
百思不得其解,卓三娘最后索性不想了,刷洗了釜蒸上粟米,嘴里念念有词。
“他说要抓鱼,我便随他抓鱼去就是了,谁怕谁呀?”
卓三娘浑然不知自己此际眉眼生春,嘴角上翘,笑得好不荡漾……
第4章(2)
隔日,卓三娘一大清早便将书铺交代给了卓老爹看管,反复叮咛了不下百次,千万千万不能死抱着客人想买的书简不放手,还有本日有两名小儿郎要来取“骊山剑侠传”,万万要记得收钱。
“知道了知道了。”卓老爹昂首挺胸,对女儿的百般不信任感到十分之不满意。“你只管放心去,有爹爹镇店,我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能说实话吗?”她有些无奈的开口。
卓老爹嘴一扁,双手忙捂住耳朵。“为父什么都没听见!”
她险些噗笑,却也实在不忍心再对阿爹“穷追猛打落井下石”,笑咪咪道“有劳爹爹,女儿这便去了。”
“路上小心啊!”卓老爹眼巴巴儿地倚门挥小手绢儿。
虽然爹爹怎么看怎么不靠谱,但卓三娘此刻满心飞扬,也顾不得了。
匆匆赶到了东门护城河,她看着来来往往入城出城的百姓,还有银甲金戟威风凛凛的兵卫,忍不住闪闪躲躲离他们远一些。
“奇了,我明明是来捉鱼的,怎么搞得跟来偷人的一样心虚?”她暗自嘀咕。
话说,他们真的能光天化日当着兵卫和百姓的面,大刺刺就捕捞起护城河里的鱼吗?
她胡思乱想着,忍不住又捋了捋衣衫裙摆,摸摸上头略微糙手的布料,忽然想起了他一身低调却质料上佳的绫袍,光滑而优雅,显见出身不凡,只是他玄色腰带上常系的羊脂白玉扣,雕的却是上古凶兽梼杌——
《神异经。西荒经》有云西方荒中有兽焉,其状如虎而犬毛,长二尺,人面虎足,猪口牙,尾长一丈八尺,搅乱荒中,名梼杌,一名傲狠,一名难训。
若他是贵族子弟,玉扣雕的该是麒麟,身为官身者,雕的则是狴犴,可他居然身佩梼杌……这是什么讲究?他又是什么来头?
卓三娘心中隐隐有了揣度,可她却不允许自己深思究竟太多。
有些东西一旦戳穿,一切就再也无法这般简单欢快自在、恣意而为,甚至,还得被迫不得不接受某些残忍的现实世情。
她眸底掠过一抹惆怅,就像当年啊……
“粉团儿,发什么呆呢?”一个豪迈清朗飞扬的嗓音打破了她沉浸往事中的恍惚。
她蓦地抬眼,眸光直直撞上面前高大昂藏、踏着万丈光芒而来的伟男子。
只见他笑容灿烂,露出雪白的牙,一双浓眉悦然扬起,满眼都是欢喜之色……
卓三娘心口隐约有个地方柔软地坍塌了下来。
“日头晒着呢,当心头昏。”雷敢见娇娇嫩嫩的她就这样立在日头下,雪白的额际都沁出点点热汗来了,心头一紧,忘情地牵起她的手就跑。“来,我知道一个晒不着太阳还能捞大鱼的地方,跟着我!”
她怔怔地看了那牢牢握住自己手腕的宽厚大掌,那略显粗糙的掌心的暖意深深透进了她肌肤底,直击中心窝。
昏昏然,晕晕然的,她不知不觉地跟随着他的脚步往那未知的方向而去,奇异的是她却丝毫不觉惶惧害怕。
“到了!”
雷敢牵着她快步来到南门一隅,虽然仍是绕着城门奔流的护城河,却明显隐密许多,这里碧草如茵,还恰恰好堆栈了一大一小两只方石,好似是谁故意安排而就的。
就连凛凛护守的兵卫一左一右岗哨也离得颇远,还个个都背对着他们想“下手”的方向。
卓三娘满腹狐疑,抬头望向他。“这是……你安排的?”
他直觉就要点头,可完颜猛昨夜的教诲犹在耳边,雷敢心一突,赶紧猛摇头。
“怎么这么凑巧,这儿刚刚好有两方石头?想来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吧。”
他口气发虚,眼神乱飘。“哈哈。”
“噗!”
他提心吊胆地眨眨眼。“咋啦?”
她努力藏住嘴角那频频上弯的笑意,摇了摇头。“你不是说让我鱼竿和饵都不需带吗,那我们怎么抓鱼?难不成你也要我学你昨日那样大展神威?”
请恕三娘办不到啊!
“粉团儿——”
“……人家明明就叫三娘。”她脸红了,咕哝。
“粉团儿,抓鱼这种粗活儿交给男人来干就是了,你个小娇娇家家的只管坐这儿歇凉便是。”雷敢一拍宽阔结实的胸膛,砰砰有声,然后也不知打哪儿掏出了一条大帕,体贴入微却稍嫌笨拙地擦着其中一方小些的平石。
只可惜心思很细腻,动作太粗鲁,没三两下大帕就破了,勾丝勾得厉害,连石头面都被他大气劲儿震得落了不少屑屑。
卓三娘却吐不出半字嫌弃来,明亮的眸子不禁盈满了笑,暖暖荡漾难抑。“这样就可以了,咱们坐下吧。”
“咱们?”他睁大了眼,阳刚好看的男性脸庞忽地浮起腼眺欢喜的红晕,乐得合不拢嘴。“喔,对对,是咱们,是咱们没错。”
她双颊生霞地睐了他一眼,难得有丝忸怩。“到底抓不抓鱼呀?”
“抓!怎么不抓?”他却还是只乐得傻笑。
气得卓三娘忍不住冲动,伸手狠狠捏了他腰际一把,可落得的下场却是自己的手指头险些扭伤了。
见鬼了,这家伙浑身上下到底有哪一处是不硬的啊?
“你——”
不过她还来不及抗议,雷敢突然弹了起来,高大身躯突兀地瑟缩后躲,嘴里已哎哟喂呀地哈哈笑了起来。
“别别别,痒呢!”
她愕然地看着他,随即惊讶渐渐变成了意味深长的恶趣味,眼神亮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