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话时,雷宸飞的面色严肃,实则眼里隐含着笑意,看着女儿在听到这个问题时,娇颜掠过一丝答不上来的难色。
雷舒眉干笑了几声,想她怎么可以告诉她爹,说她写的书,其实是这印书铺所有商品里最不赚钱的呢?
她说不出来,再怎么厚脸皮,也丢不起这个脸。
雷舒眉轻呵了声,别开了美目,顾左右而言他道:“爹,我说这人生啊,钱并非万能,是不?小本生意,就小赚一点,爹总不能期待卖个武侠小说,能够跟爹一样随便做个生意都日进斗金吧!”
“是吗?”雷宸飞不置可否,笑了起来,听女儿颇心虚地轻“嗯”了声,就权作对他的回答,让他不由得笑得更乐了,想这妮子从小任意妄为到大,能够让她露出如此逃避心虚的表情,机会不多见呢!
“是啦是啦!肯定是,绝对是。”雷舒眉飞快抄走亲爹手里的武侠小说,随手从一旁抄过一本土黄封皮的册子取代作数。
“哈哈哈……”雷宸飞被女儿的反应给逗得更乐了,浑厚的笑声引起了一旁做事伙计们的注意,他们忍不住偷瞄了几眼,从来都听说这位“京盛堂”的东家不苟言笑,没料想他在女儿面前,竟是无比的亲切,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雷大当家极疼爱他的女儿。
他一边笑着,一边漫不经心地翻着女儿交到他手里的书,半晌,厚实的笑声渐歇,深邃的眼里多了几分兴味。
“这种书也能印来卖钱?”
雷舒眉朝着爹亲俏皮地皱了皱鼻子,笑哼道:“爹,你别看不起它,这套书卖得可好了!至少比我写的武侠小说多卖十倍百倍,印一批出来不到几天功夫,几百本就卖完了,我铺子里的伙计说,我们干脆一次印个几千本堆放起来,反正卖得那么好,库存不怕卖不完。”
“那你为什么不照着他们的建议做呢?”
“这本书里的内容扯淡呀!”
雷舒眉从爹亲手里接过土黄色册子,无论她翻过几次,总是在看着时还是一脸不以为然,又道:“说这书像黄历,它也不是黄历,虽然记得倒是很详细,我知道婚丧嫁娶需要看日子,可是,在这本书里,上官赴任看日子,入学求师也要看日子,就连洗头沐浴,女子要穿耳,也要看日子,几几乎乎能想出来的事,在这书里都有宜或不宜的日子,说起来,光是我天天沐浴,每二日洗一次头,在这本书里就已经不知道犯多少忌讳了,可是奇了,这本书就是卖得特别好,写这本书的人,根本就是拿着黄历半抄半编,但是大家看了都说神准,如今半个京城的人手里都持一本,我就不信个个都准?我也不信,这天底下,就真的有那么多碰上死耗子的瞎猫?”
“爹想,奇的不是这本书,是写这本书的人,在爹看来,他在这书里,许多说法都是模棱两可的,眉儿,这世上有太多事情,样样较真,只出一点错处,那一点错处便显而易见,但是,如果样样都是虚伪不实,就只让人看见唯一真实的地方,那人们就会以为其他的也都一样是真的,是可以相信的。”
雷宸飞合上手里的书本,对着微微蹙眉,似有迟疑的女儿,又笑说道:“这天底下,从来大多数人就只看表面,很多人也只能看见表面,大多数时候只是盲目跟从别人,所以眉儿,你觉得这本书的内容扯淡,就算这本书的内容确满是荒唐言,也别以为所有人眼里所见俱与你相同,不是每个人看事情都会想要追究真相,做生意也是如此,除了门面排场,还有店家对自己商品的自信,你一口咬定,再加上势比人强,到时候,就算他人要疑你,还要掂量自己的分量是否足够之后,才敢与你叫板。”
“爹,你和李大掌柜都是这么教澈舅舅的?”雷舒眉决定以后见到她可怜的澈舅舅,要对他好一点。
“不,瑶官不需要我教,你舅舅的心思不比爹浅,我不担心他。”
饶是此时此刻,雷宸飞在谈论这个抄“京盛堂”的底,背叛出走的妻舅时,语气依然淡然平静。
“那你就担心我?”她好受伤地低叫道。
雷宸飞摇头,笑道:“我也不担心你,只是爹一直将你护得太好,你这一生至此,还未吃过什么惨痛的苦头,饶是你那些武功高强的友人们……眉儿啊!你以为爹不过问你那间镖局的事,就当作爹什么都不知道吗?我知道,无论这些人有多凶神恶煞、武功高强,到了你的面前,向来就只有你欺压他们的份儿,爹怕你一帆风顺,太轻心大意。”
“欺压?我哪有那么蛮横不讲理,我才没有。”
雷舒眉完全是故意搞错重点,不服气地咕哝,一脸要哭不哭,音量弱弱的,一副“既然父亲大人示下,女儿也只能乖乖摸鼻子给认了”的委屈表情。
雷宸飞看她那模样,只能没辙地又气又笑起来,明明是酷似亲娘的娇柔模样,但一双晶亮美眸里尽现古灵精怪的神韵,天生的精明尽得他真传,让他一腔的疼爱,就像是从心里涌出来般,源源不绝,怕是要至死方休。
饶是人家常说,儿女都是前世来讨债的冤家,他也乐得偿还,哪怕是连本带利,饶是足额的高价利水,他也都会给得毫不手软。
雷舒眉看她爹没有继续训话的打算,嘻的一声“破涕为笑”,娇嫩嫩的脸蛋又是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把话题给从自个儿身上挪开,说道:“其实我知道,爹刚才说必要一口咬定的道理,就跟做个腥挂子一样。”
“腥挂子?”雷宸飞笑叹了口气,“眉儿,用普通人说的普通话,你那些什么江湖术语的,别说来让爹猜,爹猜不着,也不想猜。”
雷舒眉站起身,绕到雷宸飞背后,笑嘻嘻地从后面圈抱住亲爹的颈项,白嫩的娇颜搁上那厚实的肩膀,满是甜蜜奉承地说道:“我家爹见多识广,这区区小事不知道也没关系,一点也不损我家亲爹的英明神武,我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崇拜爹爹的,请您放心。”
雷舒眉侧过美眸,看见亲爹一脸好气又没辙的疼爱笑容,她也开心地咧笑,把脑袋靠上亲爹的脸庞,又道:
“其实,在江湖上称人作腥挂子,不无几分贬意,一般江湖卖艺的人,大多都有几分真本事,总能一再吊人胃口,让人看艺给赏银,或者是赏脸买他的东西,过程中,他们会故作玄虚,总说后面还有精彩的,若最后真的有些真本事,可以教人尽兴而归的,叫做尖挂子,可是如果只是吊足胃口,其实根本后面没戏,钱到手了就收拾走人,那就是腥挂子,在江湖上,大伙儿是要瞧不起这种人的,可是,以做生意的手段来说,能把人唬到最后一刻,让人不疑,就是高招,饶是欺骗,或是草草收场,总之,效果有了,钱财也得了,银货两讫之后,谁能拿这骗人的家伙奈何呢?爹说,是不是这道理?”
“七八分相似,不过我说的是过程,你说的是结果。”
但无论是过程或结果,以他们父女两人的聪明才智,绝对让自个儿有一身真本事,而不只是唬人的骗子,与其说她附和他的道理,不如说她是举一反三,雷宸飞抬起大掌,笑着拍拍女儿靠着他的柔软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