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萧山庄位于苏州城正中,乌衣巷内。
乌衣巷、朱雀桥,与秦淮河一带连成一片,是苏州最繁华的地带,住户大多是名门望族,或官家世族。
整个试萧山庄占地数千顷,内有一败涂地湖,绿水回环、垂柳迎风、水山花石、曲径通幽,典型的江南园林,建筑精美雅致,浑然天成,巧夺天工。
已是深夜,洛凡的客房,灯火通明。
烛火照耀着躺在床上的陆惟,明明灭灭,自高烧致命的危险中挣脱出来的他,即便在昏迷中,仍紧皱着双眉,芥子般忧郁的脸上明显地流露出深深地痛苦,眼角还挂着一道未干的泪痕。
他在为谁苦痛,为谁流泪?洛凡静静地看着他,无法移开自己的眼光。
雨水充满的江南毕竟不同于干燥的中原,连窗外吹过的风,也显得格外温柔。
他难以想象,如果不是自己凑巧于返回山庄的路上救了他,那么,眼前这个俊秀的男子,是否会像风一样,永远地消失在这个尘世?
尤其令他震惊的是,帮他疗伤时,他身上密布的伤痕,有一道是最近的鞭伤,但还不算重,最重要的是左肩处的剑伤,根本未得到好的调理与治疗,伤势已经恶化扩散,这也是引起他高烧不断并差点送命的主要原因。
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为什么一直形影不离的东方逍会放任他怎样?
突然,陆惟动了一下,浓密的睫毛微颤着,缓缓地睁开眼,开始无神地打量四周,一看到他,微怔了一下,仍是不发一言,表情严肃而疏离。
洛凡朝他微微一笑,道:“这里是试萧山庄。你已经整整昏迷了四天四夜,现在一定很饿了吧,等会儿下人会马上送吃的过来。
陆惟仍是一脸萧瑟,意兴阑珊。
洛凡站起身,走到门前,略一停顿,道:”你就在这里安心养伤,我不会过问任何关于你的事情。如果你不想说话,没有任何人会勉强你,我只希望你能把我当作朋友。“说罢他轻轻走了出去,并掩上了门。
夜凉如水,风柔如梦,愿这世上的苦难,从今以后能少一点罢!
陆惟无神地呆视房顶半晌,时梦时醒、时醒时惊。
真正等他完全清醒过来,已是第二天的中午。
布置清雅大方的客房内,除了随侍一旁的婢女外,并无他人。
洛凡恪守诺言,虽然来探望过他几次,但都知识吩咐一边伺候的婢女小心照顾他,除此之外,他并没有过问半点关于他的事情。
长久压抑与自我折磨,使这场大病来势汹汹。加上他自暴自弃地不用任何内功调息疗伤,虽有精心调养,陆惟仍在床上整整躺了一旬日,伤势才略有起色。
今日,自卧床后跨出房门的第一天,许久未见阳光的眼睛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室外强烈的光线。
四周繁花似锦,环种满优美名贵的潇湘竹,娇翠欲滴,沿着细碎石径缓缓地向前,一面绿湖便展现在眼前,水波邻邻,杨柳迎风,湖边种有一大片荷叶,现在还不到季节,满池汉有翠绿的荷叶,却无芬芳的花朵。
试箫山庄武艺固然不俗,试箫清音名震武林,但更为出各的是其理财能力,几乎掌控着江南一半的经济命脉,山庄下属的钱庄已遍地开花,甚至蔓延到中原及关外。
庄主洛君同共有五个子女,最长的是人称江南第一美女的洛池琼,洛凡排行老二,也是洛君同最器重的儿子与助手,通常杂务缠身,白天都不在庄内,但只要晚上有时间,他都会到陆惟那里陪他。
他从不问他的过去,只是漫不经心地跟他谈诗论词,或品棋论文,当然都是他在自言自语,而他只是沉默倾听,有时他仅是静静坐着画面,或练字,留下一室的墨香,伴他渡过无尽的黑暗。
江南江北,路途遥远,如今他来到江南,此生再见他,已是不可能了!不知他是否已与铁箭山庄的莫大小姐完婚?在如此明媚的天气下,是否与他新婚的妻子相偕相对?他多渴望能听到关于他的只字片语,又有多害怕听到关于他的只字片言?
摘过一片潇湘竹叶,放在唇边,他轻轻吹起来,不成声调的呜哑刺破一池的宁静,几圈涟漪微微轻晃,是荷叶底下的鱼群轻啄池面。
洛凡回到庄内,走入自己的院落,一眼便看到这幅情景,心中不禁微微一动。
他就这样站在池辨别上次见他时消瘦了整整一圈,沉默、憔悴而忧郁,仿佛风一吹就会消失。
他的眼眸,虽然灰暗的无神的令人担忧,但蕴涵在内的一份纯、一份无畏,仍清晰可见。仿佛十月的雪花,洁净清洌得令人不敢逼视,为什么,他身上竟有如此令人心动的特质,而不仅仅在于他容貌的俊美?
洛凡从未见过,一个人身上,竟可以同时柔美和坚强这两种特质,防腐似一颗雪地中的夜明珠,美丽忧郁的光泽中蕴藏着令人心动的清洌。轻而易举地,便能镊取别人倾慕的眼光。
当他的目光与他相触之际,他的心都不禁因这份纯净、清洌而瑟缩起来!生怕这纯净的目光映照出他内心的黑暗与疼痛!
轻轻地走近他,他笑道:“你今天的气色看起来不错,我们出去走走如何?”
陆惟静静看着他,正当洛凡以为又像以前一样,得不到任何回音时,他突然一点头。
洛凡心中暗喜,不过是试探性的一问,没想到他居然会同意。
“现在去秦淮河泛舟一游是最适合的季节。”他转身欲走。
“为什么?”陆惟突然开口,这是他放逐自己两个月来的第一次看口说话,那清洌的声音连自己都感觉格外的陌生。
“你在跟我说话吗?你终于肯说话了吗?”洛凡回过头,掩饰不住一脸的惊喜。
“为什么救我?”他与他非亲非故,为什么,他要出手相救?
洛凡静静地看着他,心底有个声音在反复问自己,是呵,为什么救他?为什么,要让眼前这个年轻人重新搅起已经沉寂的回忆,那几乎已经被自己深深埋入地底的黑暗过去?
沉默半晌,他答道:“因为……你跟我以前很像。”
“你以前……是怎样的?”
一丝苦笑掠过洛凡唇边。“我不问你的过去,你也别问我的过去,好吗?”
每个人都有过去,那是无法暴露在阳光下难以启齿的过去,那拼命想要遗忘的一切。
“你救了我,要我怎样报答你?”他救他,要他当他的护卫,她救他,要他当她的店小二,那么,他呢?
洛凡深深看入他纯净而忧郁的眼中,“我们是朋友,陆惟。只要你振作起来,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你以为救我是件好事吗?”陆惟避开他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湖水,心中亦是一片死寂。本来可以马上解脱的生命,如今却要无限期地煎熬下去。
“蝼蚁尚且偷生,陆惟,一切都会过去的。”
往事如何能那么容易就过去?陆惟缓缓闭了一下眼睛,不再开口。
江南毕竟不同于中原,时值初夏,漫步秦淮河畔,只见梨花似雪草如烟,一派温柔靡丽的风情。秦淮河分内河和外河,内河在南京城中,是十里秦淮最繁华之地,人文荟萃、商贾云集。河中花舫空梭,舫中人高声笑语,另有花舫歌妓相伴,吴侬软语,随风人耳,令人未饮先醉。
陆惟默默跟着洛风,登上了一艘装饰豪华而精致的花舫,除他们两个之外,另有两个美貌的婢女相侍,态度熟络而恭敬,桌上早已摆好酒菜,式样精致小七典型的江南美食,仿佛这艘船专为侍候洛风而来。
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洛风笑道:“这秦淮河中的船只,十有八九是我庄名下。”
陆惟点点头,坐下。环顾四周靡靡之音,不习惯地紧拧眉心。
几艘画舫开过,船内几位少年公子似乎都认得洛凡,纷纷向他打招呼,并好奇地打量着陆惟。
“不太习惯吧。”洛凡注意到陆惟不自然的神情,微笑道:“秦淮河是江南名景,此地花舫歌妓,尤为出名,今日特地带你来见识一下,也不枉到过江南。”
若东方逍也来这里,想必一定会喜欢这样的风情,毕竟如此美艳温柔的歌妓,是他心头所好。犹记得那一次当东方逍把一个全身裸裎的美女塞到他房中却被他当作刺客一剑刺伤之际,他那哭笑不得的神情。
陆惟,每个男人都是需要女人的,尤其是温柔美丽的女人,你不需要她们,那一定是不正常!
从那以后,他就视他为不正常的怪物!
陆惟抿下一口茶,淡淡的苦笑从心底溢到唇边。
前面一艘花舫缓缓驶近,清晰可见船上坐着三位年轻男子,各有一美艳歌妓相位左右,另一歌妓坐在船梢抚琴低唱,船中笑语不绝。
“东方名,今天小弟拼得一醉,定要把你灌倒!”
一个声音朗笑道:“好啊,王兄尽管放马过来,倒要看你有没有这能耐!”爽朗的笑声中有他无法错认的熟悉。
陆惟右手一颤,茶杯顿时掉在桌上,茶水四溅,他猛地一下站起来,奔到了船头,心跳快得要蹦出胸膛。
一切不真实得如同梦境一般!他困难地一口、一口呼吸着,呆呆看着对面那艘花舫,挟着微风,分开河水,越驶越近、越看越清晰。那背对着他而坐的在花舫中央的背影,是他此生不会错认的背影!
不会错,是他没有错!
“洛兄,真是幸会。”其中一人看见掀开船帘,亦站在船稍的洛风,不禁笑看打招呼道,随即让船家暂停,两艘花舫在河心靠在一起。
洛凡微微笑道:“原来是王兄与杜兄,幸会幸会,另一位是……”
坐着那人站起身来,英俊的脸上气势狂傲而洒脱,一袭白衣如玉树临风出尘,不是东方逍是谁?
江南江北,千里迢迢的距离,竟在如梦似幻间消泯于无形。那重逢的一刻,是悲、是喜、是痛、是伤?
陆惟呆呆看着东方逍俊朗的面容,心潮起伏,胸口仿佛被一支利箭刺穿,那种贯穿全身的震惊与内心的酸痛,无法民言语来形容。
他怎么会来到江南?原以为从此将不可能与他再相见,却没有想到,重逢,竟然来得这么突然!大病初愈的身体承受不了如此强烈的刺激,不禁一阵轻晃。
洛凡伸掌握住他冰凉的右手,一股深厚内力传来,陆惟恐心神一振,挺直胸膛,感激地回看了他一眼,后者回报他以温和的轻笑。
陆惟!东方逍强抑着自己不脱口而出他的名字,一脸灿烂的笑容在瞬间冰冻!
他脸色铁青地盯着洛凡紧握陆惟的手,想到他可能已经是别人的人,眼前不禁一阵发黑,强烈的嫉妒几乎令他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握紧拳头,他拼命压抑着自己,眼前这个人,这个曾经两个月来夜夜梦魂相见的人,已经不是他所能再拥抱的了!
“原来是逍遥山庄的东方兄,真是幸会,不知东方兄到江南所欲为何?”洛凡微笑着打招呼道,观察着东方逍的神态,看来自我折磨的不止陆惟一个人。
东方逍强迫自己将眼光从陆惟脸上开,对洛凡道:“江南分庄最近发生一些事情,所以我特地过来处理。”
“那今天还真是碰巧了,东方兄何不过来一叙?相信这里也有东方兄想见的故人。”洛凡笑道。
东方逍点头道,转身向其他两人低语几句,然后足尖一点,轻飘飘地落在陆惟面前。
秦淮河上花舫穿梭、笑语喧哗、丝竹声声、俪影双双,一派开化的江南特有风情。
如里是从前,他会站在他身旁,沉默、严肃得像个影子,却始终以痴迷的眼光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今,他站在他面前,却已不再是他的影子!他的手,始终眼另一男子的手紧握在一起!
东方逍深深凝视那纯净清洌的双眸、略显忧郁的清秀面容,内心五味掺杂,亦苦亦甜亦酸亦痛。天地万物在此刻凝固静止,唯剩两人的目光痴痴相对,良久不语,直至东方逍开口打破沉默。
“陆惟,好久不见,你可还好?”他看起来不太好,苍白、消瘦而憔悴。
“我很好。”陆惟看着他灿若朗星的眼睛,喃喃回答道。千言万语哽在喉口,翻腾起伏,多少相思、多少煎熬,最终却只能吐出这么一名平淡的话。
他现在不再自称属下,他再也不是他的属下、不是他的护卫,思及此,他的唇边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你怎么跟随洛兄在一起?”
“是洛大哥收留了我。”
他称洛凡为洛大哥,可见两人关系的非比寻常。一直以来,他也只称也为少庄主。
“那就好,本来我还很担心你,不过看到你投入洛兄门下,我就放心了。”
“我很好,少庄主,你不用担心我。”
东方逍深吸一口气,道!“好好跟随着洛兄,看得出,他对你很好。”
“我会的。”他心中翻腾着千言万语呵,却无法对他说出口!
“好好保重。”他又道。
“你也是。”
多么礼貌!多么客气!多么疏远!
曾经多么亲密的两个人,如今客气得如同初相识的朋友!陆惟的心在刺痛,一直痛到骨髓里!
该走了,既然无法拥有他、既然他身边已有避风港湾,多留何益?他深深再看他一眼,长叹一声,轻吟道。“年少青衫,两两相惺,秦淮河畔,魂梦相依!“话音声中,他已拔高跃起,如飞鸟般轻旋回原先的花舫上,船身一动,缓缓驶开。
陆惟痴痴看着东方逍挺立的背影,细细品味他吟的两句诗,眼眶一阵湿泪。花舫缓缓开过,又一次,与他青扇布衣,错肩而过!
不要走!
他心里狂呼,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张开口,祈求他留下来,但终于,还是没猛呼唤出口!看着船只越走越远,他的背影越来越淡,心脏有种被撕裂的感觉,痛得不禁向前踏出一步。
“小心!”洛凡连忙拉住他,再往前就要掉如河里。
走远了!陆惟颓然垂下双肩,热泪如断线的珍珠,无声无息地往下掉。
洛凡看着他,深深地叹息道:“你爱他?”
乍闻此言,陆惟猛地回头,看着他,眼神流露出深身的哀伤,眼角犹自挂着一颗泪滴,有种动人心弦的脆弱无助和美丽。
他爱他,又能如何?这份爱,是孽缘。
洛凡心中一痛,可惜他的泪,不是为他所流!
“为什么古告诉他你受过的苦?”
“说了又能如何?”说了,又能如何?
洛凡摇摇头,“何苦如此折磨自己!”
陆惟沉默地盯着秦淮河水,良久,道:“洛大哥,我伤势已好了大半,明天我就想走。”
“走?你能去哪里呢?”
“天下之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
“然后又自我折磨,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洛凡一脸肃色地看着他,沉声道:“我好不容易救活你,你以为我会这么容易就让你自寻死路?”
陆惟发出一声叹息,如泣似诉:“洛大哥,我是一个罪人,会给你带来灾难的。”
我只是不想连累你,给你带来灾难。
秦淮河水轻轻激荡,歌乐声声中,一句尘封许久的话语突然在洛凡脑海中闪现,凄冽地、猖狂地、突破他多年来封锁的心墙,突破他以一脸温和笑容精心粉饰的假相,轻而易举地,将他多年的伪装暴于无形。
阳光明媚的春日,满眼,都是那一脸凄苦而温柔的面容,一抹溢自嘴边的腥红鲜血,和深如一泓潭水的黑眸!
往事,那可耻、可怕、可恨又带着碎心欢乐的往事,如影随形,刻骨铭心!即使在如此灿烂的阳光下面,一不小心,仍暴露出所有的、丑陋伤疤!
强抑心中的刺痛,洛凡突然纵声狂笑起来,道:“什么是罪、什么是过、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陆惟,你知道吗?你能下断论吗?人生苦短,媲如朝露,如果不能和自己所爱的仍在一起,这一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陆惟。”他深深盯着他的眼睛,深沉的双眸之中光芒乍现,混杂着深深的痛苦,一字一字道:“爱一个人没有罪的!不论他是男,还是女!”
洛凡从来都是沉稳而温和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陆惟微微发愣地看着他张狂的笑容,那笑容,竟有说不出的苦涩与沉痛!
他的心潮因他的话而汹涌澎湃。
人生苦短,媲如朝露,如果不能和自己所爱的仍在一起,这一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爱一个人没有罪的!不论他是男,还是女!
“洛大哥……”他喃喃道。
“好好留在试萧山庄吧,别再胡思乱想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睡吧。”看着陆惟迷惑的神情,瞬间,洛凡又回复了沉稳的神态,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微微一笑,向船家打了个手势。
花舫自秦淮河中缓缓划过,浅浅地留下几圈涟漪。
午夜的试剑萧山庄,月光给整个山庄撒上一层银洁的白纱,亦淡淡映在沉睡着的陆惟身上,他苍白的脸上眉头深锁,睫毛不安地颤动,似乎正经历一场噩梦。
又梦到,他向前迎着阳光飞奔,翩翩衣袖飞舞中,身姿潇洒出尘,他则在后面拼命跟随,盼望能跟得上他的脚步,然而再拼命、再用力,终是与他的身影越拉越远,沉重的脚步越来越慢,最终,他只能绝望地看着他几乎快要消失的背影。
少庄主!少庄主!从心底深处传来的破碎的呼喊一下子将他惊醒,他蓦地从床上坐起。
“少庄主?”下意识地,他环顾四周,轻喊出声。
床的右前方,淡月疏影的窗格下,一个高大的身影淡淡倚桌而立,明亮的双眸在黑暗中灼灼而闪,一如夜空的寒星,深深凝视着他。
陆惟一下子怔住了,心脏狂跳起来,是错觉?是幻觉?
四周一片漆黑,仅有月色皎皎的光辉,衬着东方逍的身影,他不发一言,气愤紧窒而诡异。
缓缓地,他走向呆坐在床上的陆惟,他孩子气般的表情深深揪痛他的心。他轻轻在床边坐下,正对向他,深深地审视他的脸庞。
他要看清楚,一定要看清楚。他究竟拥有什么魅力,竟让他魂牵梦绕,欲罢不能?明知是万万不能触碰的断肠毒药,却偏偏食之如饴。自白天在秦淮河一见后,疯狂的思念便以燎原之势,引发他全身心的饥渴。
他想他,疯狂的想着他,想到今夜再也无法入睡,发疯似的在半夜三更,闯入试萧山庄,就是为了见他一面。
不敢承认,他已经为他疯狂!他离开的二个月来,他几乎揽尽山庄内的所有事务,就连这次江南之行,也是极力向东方峰承请而来的。他一心想以忙碌的奔波,冲淡对他的过度思念与担忧,然而没有想到,江南一行,恰巧见到了他。
想到白天他与洛凡紧紧相握的手,那令他痛心疾首的一幕,想到他白玉般的身躯曾为别人绽放、想他也曾在别人身下辗转低吟,他的心头就有说不出的刺痛,偏偏这残酷的事实就摆在面前!
“少庄主。”陆惟看着东方逍阴沉的脸色,不安的叫道。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东方逍喃喃道,一下子府身吻住了他淡淡的红唇。突如其来的冲力将陆惟压倒在床上,微带痛楚的,拼命吮吸,全身的热情与极度的饥渴如火山般爆发!
陆惟倒在床上,颤抖的双手轻抚上他强壮的双肩,嘴唇在微微地发抖,却仍义无反顾地与他湿热的舌尖执着相缠,两人辗转吮吸,拼命要将对放的甜蜜,都深深品入心中。
他从不知道,原来一个男人也可以让另一个男人这样疼痛。
“我爱你。”在欲望攀到最高峰的那一刻,陆惟的头脑一片空白,无法抑制地喃喃说出三个字,这曾经在他心中整整埋藏了十年的三个字,也是无比沉重而又禁忌的三个字。
东方逍全身一震,土听到魔咒一般,低吼一声,用尽全力往前一冲,在陆惟难耐的呻吟声中,猛得射出自己的种子,陆惟也几乎是在同时并举喷射而出。两人的身体剧烈地抽动,脉搏狂乱的跳动着。
激情过后,两人仍紧紧地赤裸相拥,在各自的怀中调整呼吸,让狂乱的心跳渐渐平息下来。
东方逍看着他清秀俊美的脸庞和一脸仍未腿去的红晕,眉头深锁。
不必再怀疑,他对陆惟的感觉,已经深沉得令自己都感到害怕,只有他,能让他魂牵梦移,只有他,能让他如此失控,只有他,能令他完全丧失理智。
“陆惟……,你肩上的伤……”东方逍拥紧他,心疼地轻抚他左肩处一道剑伤。
“已经没事了。”他又露出那种甜甜地开心的笑容,深深的忧郁一扫而空。
“你怪我吗?”
“不,我一点都不怪你。你也是不得已,少庄主。”
东方逍轻叹一口气,道:“陆惟,我该拿你怎么办?”离开,他心痛,相拥,他亦心痛。
陆惟眷恋地将头轻枕在他的宽阔胸膛紧贴他赤裸温热,汗水密布的肌肤,轻轻听着他有力而沉稳的心跳,太过幸福的内心深处有着深深的恐惧,怕是极欢之后,便是极痛。
“少庄主,你快要和莫大小姐成亲了吗?”他喃喃轻声问道,轻柔的声音中有着深深的痛苦。那个莫馨言,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美女,若配他,该是怎样令人羡慕的神仙伴侣!
“嗯”。东方逍淡淡地回应,心乱如麻。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低沉性感的声音中有一丝痛楚。
“什么?”他抬起头看他,满眼的不舍与惊恐。相聚苦短,人生苦短!
东方逍俯身轻吻他的胸口,喘息道:“我们只有一夜,陆惟,只有一夜!”他无法再待下去,江南之行已经逗留得够久,逍遥山庄已发三封飞鸽传书催他回去,何况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发狂!
老天,他向来潇酒如风,悠游花丛,无往不利,为什么,爱上的偏偏是一个不能去爱的人!
他的肩上背负着多少责任,多少期望,多少庄内的弟兄都在看着他!他无法不在意世俗的道德约缚、世人的眼光,尤其是年迈的父母的殷切期待!他们两个,怎么可能在一起?
眼神中纠结着深深的痛楚,他紧紧抱住陆惟,再次将他压倒在床上,狂热地亲吻起他全身上下的肌肤,在他即将离去的时刻,他要尝遍他所有的甜蜜与美好,他是属于他的!也是无法再属于他的!
汹涌的欲望如潮水,一浪一浪的袭向他。陆惟只觉自己身处无边无际的漩涡中心,被吸着不停地上下起伏,无休无止的晕眩的快感,一次次地向他袭来,他只能无力地攀着他的身体,随着疯狂地节奏与他一起跌宕起伏。
一次又一次,东方逍贪婪而不知疲倦地要着他的身体,似乎要在这最后狁的一晚榨干他所有的精力,直至他疲惫地几乎再也动弹不了而昏睡过去。
在沉沉睡去的前一刻,昏昏然间听见东方逍亲吻他的耳垂,温柔地在他耳边低语。“我爱你。”
他含笑沉沉跌入梦乡,那笑容,无比地灿烂、温柔、甜蜜,还有一丝深深地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