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楚振灏淡淡地说,一只手按在她的摩托车把手上,“反正你现在也没什么危险了,不一定要住在我那里,而且,我最近的功课也多起来,恐怕以后没什么时间帮助你。”
就算帮了,也不一定有效。
他在心里加了一句。
她抬头,看着他脸上再度出现的,那么疏离淡漠、不以为然的表情。她很想说些什么,但,此时此刻,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只能怔怔地,眼睁睁地看着他夺过她的摩托车,慢慢地推了,朝斜坡上走。
是哪里出了问题?
为什么她和他之间的沟通突然变得这么困难?
嘉璇顿住脚步。
夜晚的空气薄薄凉凉,不小心深吸了一口,胸腔便一阵冰冷。
然后,尖利的口哨声吹响,并排的两辆摩托车同时冲下窄小的斜坡,震耳欲聋的排气关噪音在这夜的街头令上帝都皱眉……
夏天看起来还是那样的远,却又“刷”的一下来到眼前。先是荷叶飘香,接着是俪歌蝉唱,然后是一连串的大考小考、焦头烂额。到最后,那关键的一刻,终于不可避免地降临。
“快点、快点。”曾超肩膀上背着大背包,腋下夹着报纸,左手提着矿泉水瓶子,右手拖了麦嘉璇,急火火地穿梭在人行道上。
“哎呀小祖宗,就快迟到了,拜托你快一点成不成?”
嘉璇由他扯着,慢吞吞地走,一双眼东瞧瞧西瞅瞅,有些无聊,又像拿不定主意。
很明显的,她的心不在曾超的话上,甚至不在此刻这决定一个人一生的考试上面。
“你在找什么?要水喝?”曾超几乎是讨好地递过来矿泉水瓶,见她摇头,他又取下背包,抬起一条腿搁住了,在里面一阵乱翻,“那么,还是吃点东西垫垫?”几个小时的考试,别晕过去了。
嘉璇拨开他的手,有些啼笑皆非。
“我知道你拿了小舅舅的好处,一定要把我押进考场,可,你也不要这样夸张啊。”
瞧他那样子,就差没有搬个账篷到考场门口野营了。
“这算什么夸张啊?”曾超不以为然地翻个白眼,“你没见那边那些陪考家长?”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花花绿绿一片,或坐或站着的,哪一个父母身边手上是闲着的?
嘉璇不是第一次进考场,去年今日,看到此情此景,心里多半还有些抑郁愤懑,然而,到今时今日,她已没什么感觉。
溺爱也罢,疏忽也罢,她要的,或许只是一个人的关注!
然而——
她脸上的笑容一瞬黯淡。
“嗳,你瞧我,就是那么多废话。”曾超懊恼地拍拍后脑勺,做个鬼脸。
往常这个时候,嘉璇总是会被逗笑出声,然而,今天,她还是显得那么心事重重。
“阿璇——”曾超蹙起眉头,欲言又止。
“嗄?”
“其实昨天,我去找过那个人。”其实现在,他一点也不想说。
“你找过他?”嘉璇火速转头,一双清俏的眼直直瞪着他,眸底写满期盼的光彩。
他低下头来,在心里挣扎了下,“不过没有找到。”
找到了不来和根本没有找到人,应该是没什么区别的吧?
曾超替自己找了个说谎的理由。
“哦。”嘉璇在原处站了一会儿,才又慢吞吞地继续朝前走。
曾超跺跺脚,追上来,“其实,他跟我们本来就不一样,他是君子,我们是小人,他瞧不起我们,我们又何必去理会他?”
他是弄不明白,阿璇这次到底怎么了?拿得起,放不下,这不像平日的她,更不像平安街里那“只”招摇得意的“孔雀”。是什么使她改变了?
从她搬出楚宅的那一天开始,进补习班,跟着一群莘莘学子昏天暗地地啃书本,她的所作所为像极了在跟某个人赌气。
如果说,以前还只是曾超的猜测,那么,她今天的表现就确确实实证实了他的想法。
她参加高考,完全是为了楚振灏!
为了那个翻脸比翻书还要快的“死人脸”!
曾超开始担心起来。
“阿璇,伯母她……呃……小舅舅……”
脑子里还来不及翻找出合适的词语,他已经看见嘉璇的身子躬起来,低下去,下去,再下去……蹲下来……
“呃?”
怎么回事?
那就是一别两个多月的麦嘉璇?
楚振灏隐在对面的行道树后,他不敢驱车前来,怕她看出端倪,只能一个人远远地藏在人群之外,远远观望。
他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遮遮掩掩并不是他的个性。但,在还不能确定自己的感情之前,他不想把一切弄得更为复杂。
他不能确定,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却绝不肯承认,是因为关心,或者想念。他只是好奇,好奇她会不会真如曾超所说的那样,全心向学?
那一次,她极为爽快地搬出他的家,甚至以后,也很刻意地疏远着自己。
他原以为,他会开心,生活再度归于过去的平淡,原本是他所求。可是,当他每晚一个人面对着一尘不染的客厅,他居然会想念她窝在沙发上乱吐瓜子壳,几乎把他气疯掉的事情。
是的,他会想念。
想念她用手中的笔敲着台灯唱歌,不肯乖乖念书的神情。
想念她每每看着他端出很平凡的菜色,却依然夸张得好似有多崇拜的表情。
以前,他从不看电视,觉得那很无聊,可是,自从她离开之后,家里的电视机几乎就没有关过。
他忽然发觉,原来他也喜欢声音,喜欢热闹。
这一切,都是她带给他的,然而,她跟他却再不会有任何交集。
这,到底是因为他太过小气?还是太过懦弱?
楚振灏远远地注视着嘉璇缓缓走过的身影。
她——瘦了好多,仿佛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往常,她走路的时候,总爱蹦蹦跳跳,嘴里还总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好像总有发泄不完的精力。然而,现在,她看起来心不在焉,死气沉沉,仿佛随时会昏倒一样。
怎么会这样呢?那个爱笑又爱闹的女孩呢?去了哪里?
楚振灏胸中一紧,两个多月来刻意的疏忽,几乎是在看到她的一瞬,化为内疚。
然后,接下来的事发生得极快。原本走得好好的麦嘉璇陡然止住脚步,单薄的身子如突然被风吹折的杨柳,痛苦地弯了下去。
几乎是一种本能!楚振灏竟越过一段不算短的距离,推开一些人,及时护住她,没有让她跌倒在地。
怀里轻飘飘的身子,又是让他一阵自责。
傻丫头,就算是要读书,也不要那么拼命啊。
是他,他的错!他不应该说那些赌气的话,他应该留在她身边,好好看住她的呀。
“阿璇?怎么了?怎么回事?”曾超才扑过来,吓出一身冷汗。
在考场里昏倒的考生是见得多了,可,嘉璇不会那么倒霉,成为昏倒在考场外的异类吧?
“你先扶着她,我来看看。”医者的职业使命让楚振灏迅速冷静下来。
一只温暖的手覆上她冰凉的额头,拇指轻柔地掀开她紧闭的眼。然后,他愣住了。下一秒,倏地站了起来。
转身欲走,手掌却被人牢牢扣住。
“我知道你不放心,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她一跃而起,拉着他的手,微微地笑。
她又骗了他!
楚振灏心里叹息,但,奇怪的是,他并不生气,反而觉得高悬着的一颗心重重落了地。
“嗄?你没有晕倒?”曾超备感委屈地大叫。
“昨晚大概没有睡好,晕是有点晕,不过还没有到倒的地步啦。”嘉璇向他眨眼。
“我倒。”曾超直接做倒地状,晕给她看。
嘉璇莞尔,眼望着楚振灏,目光烁烁,“其实,你还是关心我的,对不对?”
虽然,到现在,她还不是很明白,楚振灏突来的冷漠又是为了什么,但,在内心深处的一隅,她从不相信,他是真的想和她划清界限。
楚振灏神情一凛,半是尴尬半是闪躲,“教授没有空,嘱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参加考试,现在,既然已经看到了,我也该走了。”他慌忙说,急忙走,走没两步,忽又转头,“祝你考试顺利。”说完了,却才发现,他的手还在她手心里。
他瞪着,看了半晌,终于装不下去,摇摇头,笑起来,“小麦,你还是跟从前一样。”
她还是跟从前一样,他还是拿她毫无办法。
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
可是,又似乎改变了一些什么,不然,他胸中的阴霾怎会一扫而空?
她刚才的郁郁不乐为何踪影不见?
“你撒谎!”嘉璇也忍不住地笑了。
能够再见到他,真好;能够在此时此刻再见到他,真好。
“嗄?”
“老头子才不会让你到这里来监督我,你是他的得意门生,他怎么会让你因他的私事而旷课?”
“这……”楚振灏看她一眼,目中流露出无奈,“你既已认定,那就怎么说怎么是了。”
嘉璇却突然正了容色,“我不敢认定,我怎么敢认定?我若是认定你还肯关心我,这两个多月,七十多天,我不会不敢去见你;我若认定你今日会来,我不会装晕,我会大声喊你出来。”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眼里闪出脆弱的迷惑。
她不敢确定,在他零故障的完美面具面前,她怎么敢确定?她只能赌,赌他的善良,赌他放不下,赌他没有那么狠心。
若他是一个狠心的人,他又怎会记挂一个人十年?
说起来,她的信心,居然是建立在他对另一个人的感情上的。
多么多么讽刺!多么多么无奈!
她苦笑,心下却终究栗然。若是他不来……若他不来……
她不敢往下想,她从没做过这样的设想,不是因为自信,而是缺乏勇气。
爱上一个人,会使人变得懦弱。
“不过,还好,你终究还是来了。”她望着他呆呆的面孔,轻轻笑了。
这一次,她不敢、不会、不能让他再缩进壳里了。
他等沈星河十年,而她等他,只用了两个月,难道,他还未能发现,他喜欢的人,究竟是谁?
“你不放心,怕我不肯好好考试,我可以答应你,一定会考进A大。只不过,在考试之前,我还要向你讨一个承诺。”
楚振灏蹙眉,苦笑。他应该知道,既然已来,他就再也逃不了。
他定定地望着她笑盈盈的脸,那清秀的眉,狡黠的眼,倔强的唇,天真的笑靥。
那么矛盾的综合体,那么对立的一个人,他真的准备好了吗?准备好要接受她了吗?
然而,在此时此刻,面对着她那么信任的目光。
他又怎能……怎能说……不?
于是,他点头,笑,“我答应。”说完了,又点点头,仿佛是强调着,又加一句:“我保证。”
麦嘉璇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那一双黑眼睛,笑意昂扬。
她抿唇,“你果真想清楚了?”她可是一定会考上A大的哦。
他顿一顿,一样清朗朗的笑,“再清楚不过了,你呢?”
他问她,她却迷惑了。他答得那么坚定,让她反觉不知如何是好。
她原以为,他会犹豫,若他犹豫,反而真实。
然而,他不。
她多怕,那张零故障的完美面具,敲碎了又是什么样子?
蓦地,她上前一步,捧住楚振灏的脸,直直盯入他的眼睛,很郑重地道:“是你答应的,我没有逼你,你自己答应的事情,不可以反悔。”然后,她笑了,露出上排洁白的贝齿,“就算你反悔了也没有用,我会缠着你,一直。”
她那样漫不经心却异常坚决的语气,令他怔住了,仿佛觉得自己被下了套,套进自己设的咒语里。
再回神时,嘉璇已进了校门,只留下一个单薄骄傲的背影,以及同样呆愣的曾超。
他叹一口气,心头一阵茫然。
他——
真的要成为她的男朋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