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走走。」西门冽低著头,绕过莫言笑。
「去住宅区。」声音很轻,可是却有一丝冷意,令人发寒。
西门冽停步,但没有回头,「莫先生有何指教?」
「在下一任兵部尚书上任之前,你最好不要在外头乱跑,容易出乱子。」似乎在压抑著什么情绪,莫言笑的声音说起来有些不同,「知道了。」
「还有,以后不许惹爷不高兴。」莫言笑绕过西门冽的身边,来到他的面前,让西门冽清清楚楚的瞧见他脸上的不悦。
「我没有。」西门冽不解,他是哪里惹到他了?
「没有是最好,爷等你很久了,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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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西门冽意外的,墨黔没有在房里等他,虽然有些讶异但是西门冽也不当回事,反正爵爷的床伴很多,说不定他是去找别人了……。
西门冽换下衣物,正想出房门透透气,却在门口看到正想进房来的墨黔,「爵爷。」西门冽单膝下跪行礼。
「起来。」墨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像是整夜没睡过般的没精神。
「听莫言笑说,你刚刚才回来,是吗?」墨黔上前扶起西门冽。
「是。」西门冽感觉有些奇怪,为什么他不过是出去个几个时辰。每个人的眼神都变得怪怪的。
「你去了哪里?」
「只是出去走走。」奇怪了,今天是怎么啦?怎么所有人都问起他的行踪?难道……。
「出去走走……」墨黔苦笑,声音听起来好像有太多的心酸,可惜西门冽不懂。
「我看到了那名姑娘……很漂亮。」
被看到了……。
西门冽立刻跪下请罪,「爵爷,冽儿知罪。」千万不能让墨黔迁怒,否则恐怕等不到出城,向绿意的死期就近了。
「没有罪……你没有罪,我只是问一下,我没有其他意思,你起来吧。」
西门冽不笨,他绝对不相信墨黔这样问他会没有其他用意,可是,照这情形看来。他似乎并没有认出向绿意是他多年前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男孩。
「爵爷……?」君意难测,墨黔到底要什么?
「今天早上,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你晚上能来我房里陪我吗?」墨黔非但没有回答他的意愿。还道起歉来,事情愈来愈古怪。
不知道为什么,西门冽感受到一种无来由的压迫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懂胸口令他窒闷的东西是什么,更不懂爵爷今天的反常。
一切都是如此而已难解。
西门冽从来就没拒绝过墨黔的任何请求,更何况他的要求只是陪他一晚,这种事情太常做了,所以西门冽准备好一切出现在墨黔的房间时,身上只穿了单衣。
墨黔看到了,直皱眉:「怎么穿那么少?外头这么冷,就算你的内力再好,也是会受凉的。」
说著说著,墨黔居然拿过自己的衣服来披在西门冽的身上。
西门冽愣了一下,以往爵爷要他过来陪宿时他都是这样做的啊,怎么今天……。
「爵爷?」
「今晚我并没有想对你做什么,只想找你聊聊……所以,你不用那么紧张。」墨黔像是知道西门冽想到什么似的,苦笑著解释,虽然也很愿意和他一整晚都在床上消磨。不过,今晚他只想和他说说话。
「坐。」桌上已备好酒菜,墨黔替两人各倒了一杯酒。
盯著眼前的酒杯,西门冽的眼神透露著疑惑,学武之前,墨黔再三告诫他酒会误事,能不碰绝不要碰,他一直引以为戒,目前为止未碰过半滴杯中物。
「啊,我忘了你是不喝酒的,想当初,还是我叫你不要喝的呢。」
「我看,我还是把酒撤下吧,」墨黔离座就要去唤人来把美酒换下。
「爵爷,不用了,我能喝的。」凡事总有第一次,西门冽看了杯中物一眼,便仰头饮下。
火辣辣的感觉,就好像是有一把火烧过喉咙一样,美酒下肚后,一股暖意从丹田升起,漫延至全身,在这样寒意袭身的夜里,饮酒有祛寒的功效。他虽不懂是品酒,但这酒味道不差,倒也不觉得难喝。
「别喝得太急,容易醉了。」墨黔的嘴角微微上勾,那弧度甚是好看,有一度西门冽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不会吧?真那么容易就醉了?
西门冽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双颊,有些热热的,怪怪的。
墨黔没发现西门冽的异状,继续斟酒。
「喝几杯取暖就好了,来。」墨黔把酒杯端起,递给西门冽,「咦?你的脸怎么那么红?是酒太烈了吗?」
「……」西门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因为他是第一次喝酒,怎么可能知道是不是酒太烈?
见他答不出来,墨黔默默的把他的杯中物倒掉一半,虽然他心里正在偷笑,不过真让西门冽喝醉也不好。
「不能喝就少喝一点吧。还有,酒不能一杯一口,慢慢喝才喝得出味道。」
西门冽又端起酒杯,这一次他没喝得那么急,一点一点喝下肚,总算尝出酒中有一种淡淡的甜味。
「怎么是甜的?」不是应该是辣的吗?他虽然是第一次喝酒,但以前也闻过酒味,那种味道一闻就知道是辛辣的。
「因为这是桂花酿啊,凡是用花果酿的酒,都是甜的,也比较容易入口。」而事实上,墨黔是因为体贴西门冽第一次喝酒,所以特地准备了这种比较好入口的酒。
「桂花……」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桂花,西门冽居然想起西门麟来了,记得父母还未魂离恨天时,他们一家人是住在种满桂花的村子里头的,因为父亲说,母亲最爱桂花,他希望她一辈子快乐,所以还择定居住在桂花村。
以往母亲也会在桂花开的时节酿制桂花酿,不过当时他年纪太小,根本没有口福,他已以好久都没看过桂花了。
「怎么了?」桂花有什么不对吗?
「没事,只是没想到,那么美的桂花,酿出来的酒也这么好喝。」笑了一下,西门冽把剩余的酒往肚子里灌,混著以往的苦。
「慢点,喜欢也不是这样喝的。」要是宿醉的话就麻烦了。「小心你明早头会痛到想撞墙。」
西门冽像是没听过墨黔的规劝般,自顾自又倒了几杯酒,「没关系。」
好好的桂花酿,倒是这样给糟蹋了,这可是他找了很久才找到的好酒呢。
墨黔叹了一声,就拿起酒杯学西门冽牛饮了。
其实,今晚是想和他说一些话的,不过,看这种情况,应该是没办法说了吧?
墨黔看向窗外的院子……心里浮起一个想法。
京城适合种桂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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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冽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竟然我墨黔睡在一起。
他讶异的不是自己和男人同床共枕,而是这是他第一次与墨黔同床共枕,却什么事都没发生,身旁的墨黔看起来睡得很熟,大概是昨晚陪自己喝太多了吧,想起昨晚自己第一次喝酒就那样没节没制的,就觉得有些好笑。
那还是自己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耍任性呢,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了。
自从爹娘死后,自己就没那么放纵过了。
其实,他很明白,经过这几年,自己对墨黔的敌意已经不如当年了,想起当年自己那一看到墨黔就杀气腾腾的模样,现在依然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呢?为什么只不过经过九年,就不再恨他了?
现在想起来好像从十二岁开始,面对他时已经没有以往的怨怼了。
可能……是因为信任吧,西门冽忍不住苦笑。
信任?是啊,就是因为信任,所以他才能享有特权,任务接不接随自己高兴,人杀不杀随自己高兴……甚至,有一次他开口向墨黔说要回家看看,他也没阻止,虽然他还是一次也没回去过。
也许,在外人看起来真的很不可思议,但是对一个人人喊打的孩子来说,信任……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从十二岁那年开始,他就不曾想过要逃了。
起身著衣,西门冽头还有些痛,可是,他还有事要做。
他必须尽快把向绿意送回江南,否则难保不会出乱子……。嘴里还尝得到昨晚的桂花酿,桂花啊……让他想起家乡的味道,不知道西门麟过得好吗?
这次,就顺便回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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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刚鸡啼,向绿意就被人摇醒。
「唔……谁啊?」谁这么大胆敢来吵他?老总管吗?
「嘘,是我,」西门冽压低了声音,在向绿意耳朵旁边说道。
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向绿意的睡意就全飞了,他猛地睁开眼。
「雪哥——」最后那个哥字被闷在嘴里了。
「不要大声说话。」西门冽以唇型说了这六个字。
向绿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能说话,但他还是乖乖的点头。
见他点头,西门冽才敢放开捂住嘴巴的手。
「我是来带你走的。」
「带我走?城门还没开,不是吗?」向绿意吸了一口气,有点不解。
「等不到城门开了,你留在这,我怕有危险。」
「危险?会有什么危险?」除了老总管和雪哥哥以外,其他知道西门冽知兵部尚书府血案有关的人都死了。
「有人要杀你。」只是有可能。但是,任何可能都是一种无法预知的危险。他不能赌莫言笑跟爵爷的心思。
「杀我?难道……」向绿意的声音陡然提高,忘了先前西门冽的吩咐。
「小声点,反正,你早点离开比较安全。」
「哦,那我先去叫老总管……」向绿意说著就要下床。
「不行。」西门冽挡去他的去路,向绿意再次露出疑惑的眼神。
「为什么?」一个人?也就是说老总管不能一起走喽?
「以我的能力,要带著一个人躲过守城的士兵已经很吃力了,更何况,老总管留在京城并没有直接的危险。」其实他说的也没错,他们发现的仅是向绿意一人。
老总管是不会有危险的。
「可是……」向绿意的语气中还有些犹豫。
但西门冽完全不给他考虑的时间,直推著向绿意出门口,「去告诉他你要先走,等城门开时他再回去。」
「哦,好。」虽然是被赶鸭子上架,但向绿意还是选择相信西门冽。
风在耳边扑簌簌的吹,向绿意终于明白西门冽为什么不能同时带两个人走,因为西门冽是带著他「飞过」城门的,那速度之快,轻功之绝,绝对让人叹为观止,施展轻功的条件就是要轻盈,一个向绿意已经很重了,若是两个人一起来,那雪哥哥可能要被压死了。
一想起他刚刚还有些怀疑雪哥哥,向绿意的心中就充满歉疚,所以等到能够在陆地上走时,向绿意就跟西门冽道歉。
「对不起。」
「嗯?什么?」西门冽有些反应不过来。
「没事。」向绿意腼腆地笑了笑,算了,雪哥哥不在意就好。
「接下来我们要往南走,不过为了避开官兵,我们可能要走山路。」西门冽看了一下官道,他没想到死一个兵部尚书,官府居然弄得跟皇帝被刺杀一样严重。
「为什么要避开官兵,你想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命案?
「好吧。」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雪哥哥想一下,毕竟走官道的风险太大了。
一路上,两人走得还算平顺,不过,为了闪躲官司兵的追查,两人比预定时间还晚了十天才到江南。
在进江南的前一晚。
「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在回到绿园前,西门冽提出要求。
「好。」想绿意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
「替我送一样东西给西门府的少主。」
向绿意虽然有些疑惑为什么他会认识西门府的少主,但还是答应了。
「要送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
向绿意看到西门冽笑了,虽然特征不太明显,但是那眉那眼,就好像要去见一位故人般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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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是一截桂花,或者是,一枝带叶的桂花。
闻起来很香,不知道是打哪来的,不过,西门冽把花及地址送到他手中后,就说要到客栈休息,要他送完后再去会合。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雪哥哥要那么大费周章,但他还是照做了,可是当向绿意一步步接近西门冽给他的地址后,他开始怀疑是雪哥哥给错了地址,还是他根本就走错了路。
因为……那宅院虽大,但是看起来根本就像是久无人居的模样。
整片的荒烟蔓草,这种地方像是武林世家的居处?
向绿意走到连叩门铁环都生锈的大门,决定试试看。
叩!叩!叩!等了一会,无人回应。
再度叩!叩!叩!
还是没人应门,向绿意抬头看了围墙,犹豫高度是否已超过他的蹩脚身手的极限。
「年轻人,别敲了,这家人很久以前就死光了。」一名路过的小贩好心的提点。
「死光了?」那,是自己走错了?
向绿意上前拦住小贩,「请教一下,这里是西门府吗?」
那小贩用一种看到怪物的眼神看著他。「年轻人,你看起来不像没念过书啊,怎么会看不懂那大门上头的匾额呢?」小贩摇摇头,走掉了。
向绿意红了脸,但他还是回过头往大门上头看去。
「西门府」三个大家敲入他的心底。
他想起刚刚那个人说的话:「年轻人,别敲了,这家人很久以前就死光了。」
死光了……怎么会呢?
他该怎么说?该怎么跟雪哥哥说?
结果,向绿意把那小贩的话一字不漏的告诉西门冽。
西门冽听到向绿意的话之后,只是一愣,然后就皱眉头,「绿意,我不喜欢你的玩笑,如果你找不到地方,你可以跟我说。」
「我……」
向绿意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小时候的自己实在太顽皮,所以导致他说的话有一半都不会有人信可是这种事怎么能开玩笑呢?
「我说的都是真的。」唉,向绿意急红了眼,却忘了他是可以带他去看现场的。
西门冽瞪著向绿意,想找出他说谎的痕迹,可惜,他找不到。
可是他又不愿相信向绿意的话。
心,有些慌了,某个一向坚固的角落有崩塌的危机。
西门冽深吸口气,「我不愿意去那地方,但是,为了证实你是错的,晚上我会过去看看,当然你得随行。」
西门冽不愿再和向绿意争辩,迳自回到客栈的上房了,这情形看在向绿意的眼里直喊不妙,因为西门冽很明显不能接受事实。如果他看到那一片荒凉景致相信他了,可是却崩溃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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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西门冽根本就没打算带著向绿意过去。他等到向绿意忍不住睡著后,就自己一个人到那记忆中的地方了。
其实他早就信了,只是他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看著眼前那一片荒无的景象,西门冽闭上眼,回想著以前自己还待在这里的时候……
内心却忍不住激动,双手不觉握紧,怎么会这样呢?西门冽睁开眼,慢慢走进记忆中总是施行家法的大厅,充满霉味的空气中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传来。
西门冽站定在大厅中央,他知道近
几年官司府根本就不太管事了,或者说,只能管管市井小事,至于江湖上的恩怨,官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眼的。
所以他以往在下手时,都做得很像是江湖寻仇,这声血案,恐怕也是如此吧。
墙面上斑驳的血迹彰显著当时的惨烈火,西门冽的眼中突然出现太多的不满,太多的怨怼。
该死的总是不死,不该死的却老是早死,老天爷还真是公平啊……
西门冽移向多年前和弟弟花住的小院落,那里桂花树还开著,粉黄的碎花瓣吹落在风中。这是当年被迫离开父母的居住地时,偷偷找出来的花种子,现在都已经开花了,欣赏的人,却不在了。
细碎的哽咽声传来,飘散在风中,像是心碎的呐喊。
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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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去哪里?」向绿意一醒来,就看到西门冽背著包袱站在他面前,那憔悴的神色也是前所未见。
「带你回家。」西门冽说著,嘴角在笑。
「可是……」不是有事还没做吗?
「世道太乱,你还是早些回家好,算一算,老总管也该回去了。他没有看到你是会担心的。」
也对,算上他们多绕的天数,城门若开,老总管大概也回去了。
「那西门府的事?」
「我去过了。」西门冽那淡淡的回应,不知道为什么,听在向绿意的耳中像是看破生死一样。
让人心疼。
「很遗憾。」虽然不知道死的人是雪哥哥是什么关系。但他看起来似乎非常难过。
「人难免一死。」说这名话时,西门冽的眼神看起来有些闪烁。
那一刹那间,向绿意差点以为雪哥哥就要昏倒了,可是他没有。
「收拾东西,我们早点走吧。」
在看著西门冽转过头离开的时候,向绿意有一种错觉。
他觉得不论雪哥哥现怎么变,总当他是弟弟的,可是这一离开,就再也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