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说的话也没有错。」
「什么?」尹槊贰回过头,没听清楚方才的话语。
「我说翟公子没说错。」尹乐杉将话又重复了一遍。「咱们不能老倚着大姊。」
走在尹乐杉身旁的老四搔了下脑际。「这咱们以前不是讨论过了吗?大姊说,咱们只要念书便成了,其它事不用烦心。」
尹乐杉瞥他一眼。「我看你再过十年也不会有长进。」
「你说什么?」尹坛肆涨红脸。
「好了,不要吵。」尹槊贰停下脚步。「这事我也想过了,咱们可以摆个小摊子——」
「这以前也讨论过了,大姊不会答应的。」尹坛肆没好气地又说了句。
「以前也讨论过你是猪脑袋。」尹乐杉冷冷说了句。
「你说什么!」尹坛肆生气地一把揪住他的领口。
「好了——」尹槊贰扯开两人。「大街上拉拉扯扯的,能看吗?」
尹乐杉抖了下袍子。「咱们也该替大姊找个归宿了。」
「什么?」尹槊贰的怒火立即显现。
尹坛肆则眨了下眼皮。「如果是这事,我没意见。」
「我不答应。」尹槊贰恼火道,
「再拖下去,大姊就要让咱们耽误了。」尹乐杉继续道。
「这我同意。」尹坛肆点头。
「没人问你。」尹槊贰瞪他一眼。
「我为什么不能说!」尹坛肆火道。「大姊已经二十二了,再拖下去,那是误了她。」
尹乐杉斜睨他一眼。「总算说了句人话。」
「你狗嘴吐不出象牙。」尹坛肆回嘴。
「好了,这件事就说到这儿。」尹槊贰不想再讨论下去。
「我觉得丘师傅不错。」尹坛肆自顾地说着。「去年师傅有提起这事,可让贰哥给回了。」
「丘师傅都四十好几,配滟衣太老了。」尹槊贰想也没想地说。
「可师傅人好,又有学问。」尹坛肆辩驳。
「我觉得翟公子是至今最好的人选。」尹乐杉也道。
「他不过是有几个臭钱的商人。」尹槊贰怒气冲冲地说。「你忘了街南的米行肥佬也想娶滟衣,他是个私德败坏的奸商。」
「他们是不同人——」
「好了,别再说了。」尹槊贰打断杉弟的话语。「快走。」他自顾自地疾行而去。
尹坛肆搔搔额头。「为什么每回一提到大姊的婚事,贰哥就这么激动?我也舍不得大姊呀!可咱们又不能把大姊绑在身边一辈子。」
如果有好的对象,他是绝对赞成大姊出嫁的,今天他们会赶到漕帮,不过是因为小舞话说得不明不白的,让他们误以为漕帮想仗势欺人,强娶大姊,所以他们才急忙赶来的。
尹乐杉没吭声,只是瞄了肆弟一眼,心里突然有个想法。
「你记不记得前几天大姊要我帮她画人物像?」
尹坛肆转向他。「记得,咱们还问大姊要做什么?她说那是要给翟大公子——」他戛然而止。「翟公子?不就是我们刚刚……」
「嗯!」尹乐杉蹙起眉宇。「大姊说是要帮芙兰表姊退亲闲的,原来那人就是翟玄领……」他的脑筋飞快动了起来。
「他现在跟大姊提婚事……」尹坛肆习惯地抓抓发际。
「大概是看上了大姊的能力。」尹乐杉蹙眉。「就像米行的钱老板一样。」
「哦……」他恍然。「可大姊又不懂漕帮的事……」
尹乐杉瞥他一眼。「用点脑袋行不行?翟玄领经营漕帮经营的有声有色,不需假手他人,再说了,他们应该不会让女人插手生意上的事,恐怕他是想让大姊帮他治家。」
他点点头。「大姊的确是满会理家的。」
「你觉得这亲事怎么样?」尹乐杉探问。
「没怎样,反正大姊都拒绝了。」他耸耸肩。
尹乐杉冷瞄他一眼。「这事还没盖棺论定。」
「你想做什么?」尹坛肆从他的话语中感觉到不寻常。
「我只问你,这门亲事有什么道理退?」他扬起嘴角。
尹坛肆怔了下。「可贰哥……」
他微扯嘴角。「若依他,大姊一辈子也出不了阁。」这回,他非得让他首肯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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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尹家的气氛显得有些怪异,就连最小的尹浅舞都能感觉,她夹着豆腐入口,一边瞧着三位兄长自顾吃饭的模样。
「今天怎么好安静?」她伸长筷子夹了韭菜到碗里。
「有事吗?」尹滥衣瞄了三位弟弟一眼。
「没,能有什么事?」尹槊贰开了口。
尹滟衣也没追问,只是换了话题。「你进京应考需要的盘缠姊姊筹好了,再过几天也该上路了,杉弟,你陪——」
「我不打算参加。」尹槊贰平静地说
尹滟衣停下碗筷,错愕地望向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
「不要说傻话。」尹滟衣不悦地蹙下眉。「你已考过解试,自得去京师参加省试,路已走了一半,哪有回头之理。」
「我觉得准备的还不够。」尹槊贰盯着碗里的米饭。
「去试试也没有关系。」尹滟衣放下碗筷。
「我觉得不需要浪费那些钱——」
「钱的事你不用费心。」她蹙眉。「你答应过我的话忘了吗?」
「答应什么?」尹坛肆忍不住插嘴。
尹乐杉瞟他一眼,示意他少开尊口。
见贰弟闷不吭声,尹滟衣起身说道:「你跟我来。」她拉开板凳,离开餐桌,往前院踱去,尹槊贰直起身,跟在她后头走。
「为什么答应我的事,如今又反悔了?」尹滟衣边问边注意屋内三人的举动,不想他们有机会偷听,下午时是她太疏忽了,才会让小舞偷听到她与崔媒婆的谈话。
「我没说我不去应考,我只说今年不去——」
「不要跟我玩字面上的游戏。」尹滟衣不悦地打断他的话。「贡举不是每年都有,这样一拖,不知又得几年。」
宋代科举,承袭唐和五代之制,设有贡举、武举、制举、词科和童子举五种。贡举,又叫常科,是选举文宫的制度,北宋前期,分为进士、明经和诸科等考试科目,贡举在初期为不定时举办,一直到宋英宗后才订为三年一次。
「再说,我与丘师傅谈过,他认为你可以——」
「可我自己觉得准备的还不够。」他再次强调。
尹滟衣凝视他闪烁的眼神,叹口气道:「不要对我扯谎,你明知姊姊瞧得出来——」
「我没扯谎。」他辩驳。
「是因为下午的事吗?」她问。
他沉默了下才道:「翟公子让我不舒服,我担心你会受他欺负。」
她轻笑一声。「你想太多了,翟公子不是会强人所难之人。」
「不是,他不一样。」尹槊贰烦躁地说。翟玄领给他很大的威胁感,他跟以前上门提亲的人不同。
「我答应过不会抛下你们成亲去。」她说道。
「我知道。」他长吁口气,抬眼望向天际,今夜的月亮让乌云遮住大半,显得有些阴晦不明。「其实,他说的也没错,这么多年……都是你在照顾我们……」
「我照顾你们是应该的……」
「不对……」他摇头。「应该由我负起这责任的,可……我什么也不会,不过是个无用书生……」他低头瞧着自己摊开的掌心,除了拿笔外,他什么也不会。
「贰弟。」她轻触了下他的臂膀。「读书人求的是进仕之路,并不是汲汲营营地为生计烦恼——」
「功名谁不想要?可僧多粥少,中举的有,难道落第的就少吗?父亲一生考了几次,最终还不只是个不第秀才罢了,可为咱们一家子操劳的是母亲,就因为这样,娘才会累倒,若你最终走了娘的路子,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他激动地握着她的肩膀。
「贰弟,你想哪儿去了?」她安抚地拍了下他的手。「我相信以你的才学,中第并非遥不可及,也非空谈。」
「你想我做的,我一定会去做,可迟个一、两年也无妨不是吗?」他顿了下。「我想过了,我先在私塾教孩童——」
「为什么要这样!」她打断他的话,仍旧无法理解为何他不想应试。「就算准备不够也无妨,去试试又能有什么害处?」蓦地,她想起翟玄领的话——
我赌令弟不会应考,若我说中了,姑娘便允了亲事。
为什么他会这么说……而且,还偏应了他的话!尹滟衣心头一惊。「贰弟,你与翟公子曾见过面吗?我是说,今天是你们第一次见面吗?」
尹槊贰怔了下,下明白为什么话题会突然转到翟玄领身上。「是第一次见面。」
尹滟衣仔细审视他有无说谎的迹象。「你们以前没碰过面?」
「没有,你为什么突然……」
「没什么。」尹滟衣微笑。「翟公子很懂人心,我担心你受他摆布。」
「怎么会?」他惊讶地扬眉。
她思忖了下,而后说道:「他告诉我你不会去应考。」
尹槊贰瞠目以对。「他……」
「你觉得呢?」她顿了下,灵机一动说道:「我与他打了赌,赌你会上京应考,若我输了,便进他翟家门。」
尹槊贰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不可能……为什么?」他无法自己地嘶喊出声。「你不可能会答应的,你——」
「贰弟。」她轻喊一声。「对不起。」她不想对他撒谎,但她答应过爹,定要让尹家子孙入仕途,她不能在这节骨眼上让贰弟自毁前程,他已经中了举人,没道理在这时放弃。
尹槊贰误会她道歉之意,以为她是在为赌约向他赔礼。「你不可能跟他打赌的,不可能……你不会跟人打赌的……」
「贰弟。」她喊了声,试着让他冷静下来。「只要你应考,我便赢了。」
他看着她,声音沙哑。「你骗我对不对?这是你想我上京的计谋——」
「你想问翟公子吗?」她冷静以对。
他怔住。
「你答应我的事没有做到,可我亲口应允的事,绝不会更改,如果你不进京,就留下来参加姊姊的婚宴吧!」她转开头,往屋内走。
「滟衣——」他惶恐地抓住她的手。「你不能这么做,你不会不知道我对你——」
「贰弟!」她冷喝一声。
他猛地收口,黑眸闪过一丝挣扎。
她在心底喟叹一声,仰头望着晦暗的星空。「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的贰弟,这点绝不会改变。」
他的眸子黯下,不觉松开她衣袖上的手,她轻叹口气,走进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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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爷……」
翟玄领一踏进家门,就见管家提着灯笼匆勾迎上前来,他挑了下眉,问道:「怎么?」他才从漕帮回来,身后仍跟着牛坤及马沿。
房仕斌在他面前站定后才道:「您回来的正好……」他中等身材,穿著圆领青袍,下巴上留着一绺山羊胡,眉间有着一道深纹,双眼下垂,眼皮底下有些浮肿,像是泡在水中的鱼眼。
他使个眼色,示意一旁的门房先行退下后才道:「坤少爷让人压在赌坊,小的……」他以袖子抹了抹额际。「小的不知该找谁拿主意,三百贯钱不是小数目,小的没法找帐房支。」
翟玄领冷下脸。「他又欠了钱?」
「是,三……三百贯钱。」他皱紧眉头。「奴才没敢告诉二姨太。」
「这事不用告诉她。」除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外,姨娘不会做出任何有建树的事情来。
「可总得把少爷带出来……」房管家询问。
「用我的名去帐房支银两。」他从腰间掏出木牌交给管家。「牛坤,跟管家一块儿去把那浑帐给我带回来,别惊动府里任何人,回来后,直接将他压来见我。」
「是。」牛坤立即随管家离去。
「主子,做啥还领他出来,就让他在赌坊里待着。」马沿厌恶道。
「他若没回来,姨娘会闹得整个府不得安宁。」翟玄领面无表情地说。「老太爷正病着,不能惊动他老人家。」
「那倒是。」马沿应着,府里最会闹的人除了二姨太外,不做其它人选,偏她又是头儿的长辈,人说女人撒起泼来,恶鬼都要让三分,这话还真不假。
据说二姨太是主子十五岁那年,大夫人做主让大老爷翟治临娶进门做偏房的,这事至今还是个谜,没人懂为什么大夫人会主动为自己的丈夫纳妾,夫妻两人的感情虽不算恩爱,可也还相敬如宾,更令人诧异的是,翟治临竟然首肯——
「好了,你去歇息吧!」
翟玄领的话语将马沿的思绪拉回,他应了声,往偏院而去,翟玄领则是面无表情地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他没有费事要门房为他掌灯照路,就着微晰的月光走过花园,穿越亭榭,往书房而去,才推开门,他便瞧见站在窗边的身影。
听见声响,窗边的人儿转过头,微笑道:「借了大哥的书房赏月,不介意吧?」
「今晚瞧得见月吗?」翟玄领顺手点上灯。
翟启誉颔首。「她像害羞的姑娘家东躲西藏的,是得费些劲儿,不过我有的是时间,也无所谓。」他往卧榻走去,闲散地靠着案几,顺手拿了瓜子嗑着。
翟玄领在椅上坐下,问道:「找我什么事?」
翟启誉勾起一抹笑,清秀的脸庞带着稚气。「想跟大哥讨份差事做。」
他扬起眉,微扯嘴角。「这倒新鲜,你想讨什么差事?」
「下个月让我押运到京师!」
「为什么?」翟玄领反问。
「我跟我爹谈的条件。」他坦率地说。「他念得我耳朵要长茧了。」原本还有弟弟翟启允能让父亲叨念,可没想到上个月他忽然说要到湖南帮二哥翟炯仪治理县府,这下父亲便将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让他苦不堪言。
翟玄领微微一笑。「二叔允了你什么?」
「他给我两条路走,一是在漕运帮忙,二是娶妻生子。」他耸了下肩。「我自然选第一条路走,不过我也提了条件,在你底下卖命一年,一年过后,他得由着我游山玩水去。」他吃颗瓜子后才继续道:「至于薪俸……你帮我留着,一年后当我的盘缠。」
「这好办。」翟玄领喝口茶。「你若有本事,银两自然不会少。」
翟启誉伸个懒腰。「那就这么定了,这江南一带,我也游历得差不多了,是该换个地方。」
「你才二十就净想着玩,难不成想玩一辈子?」
他痛苦的拉了下耳朵。「你行行好,别跟我爹说一样的话。」他直起身子,又伸展了下筋骨。「年轻时不玩,等老了能玩得动吗?」他咧嘴一笑。「这该怎么说呢……就说我命好吧!投在翟府,不愁吃穿,一辈子不用为生活奔波,既然如此,那就做自个儿喜欢的事吧!」
「所以,你们这一伙人打算累死我就是了。」翟玄领瞥他一眼,光他这一辈的翟家子孙就有九个,可真留下来帮他的不到三个,
翟启誉笑了笑。「别这么说,别这么说,我这不也拿出良心了吗?在你眼皮底下干一年,我已有脱一层皮的打算了,再者,你手里一堆人帮你效命,不差我一个。」
「既然这样,我就先给你件事做。」他露出温和的笑。
「咱们才刚打好商量,你就丢差事过来。」翟启誉蹙起眉头,随即认命道:「算了,你说吧!」
翟玄领正要说话,忽听得脚步声在门口停下。「大少爷,有您的信。」
「进来。」他又喝口茶。
仆人推开门走进书房,将手上的信笺交予主人。
翟玄领一见信封上的字,立即问道:「送信人呢?」
「走了。」男仆说道。「那孩童将信交给门房后便定了。」
「下去吧!」他打开封口,拿出信笺,他瞄了眼后,立即露出一抹深意的笑,精明的眸子闪了下。
「谁写的?」一旁的翟启誉好奇地问。
「没事。」他将纸条塞入袖口内,导回正题。「我要你做的事很简单,你到各个船帮去晃晃,探探他们的口风,瞧瞧他们在做什么。」
「我不明白。」翟启誉一脸疑惑。
「上个月宫府的运粮船在淮河上翻了船,听过这事吗?」
「略有耳闻。」他颔首。「怎么,大哥怀疑有诈?」
东京开封有近百万人口与数十万军队,人多、兵多,供应号繁,每年需靠各路转运使收缴,并组织漕运运往京师,因此各路上贡岁赋动辄都是百千万石,百万两。
所运物资主要有谷米、钱、绢、绌、丝线、棉、茶、香料,黄腊、盐、薪及碳……等,因此,转运使责任之大可见一斑。
也因为如此庞大的物资及钱财,有些漕运吏卒便上下共同侵盗,或用水上杂揉官米,故意毁坏舟船,使之沉没,而后托说是风水沉没以灭迹。
针对这点,大宋律法有订,若故意毁坏舟船使之沉没,处以死刑,若是确因风水、滩碛导致船沉,则以收救上来多少物资定罪。
「这事还言之过早。」他微笑。「那日确有风雨,可是否真为风雨所致而沉船,那还值得商榷,现下都转运使已着手开始调查,真相如何也只得等查出之后再说。」
「我还是不懂大哥要我做什么。」翟启誉依旧一睑茫然。
「咱们吃的不是公家饭,领的不是朝廷的饷银,自然不需插手调查,可那日船上运的都是官盐、茶及香料,这若真让人污了……」
「那他三辈子都不愁吃穿了。」翟启誉接口,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
「出事的地点离扬州不远,他们若要运走这一大批东西,还是得靠水路,陆路太引人注意。」他暍口茶。
「我明白了。」翟启誉微笑。「你怀疑咱扬州地界上会有船帮暗中接应他们。」
他温和地笑着。「我没这么说,我只知道这批东西迟早要上扬州。」
「这下我晓得该怎么做了。」翟启誉站起身。「好了,我要出去赏月了。」
翟玄领点个头后,他便走了出去,闭目养神了会儿后,外头响起牛坤的声音。
「主子?」
「让他进来。」他的声音维持一贯的乎和。
门扉被推开又关上。
「大哥。」翟亚坤笑了两声,笑声中有着紧张与虚浮,他的袍子因被拉扯过而显得有些凌乱,除此之外,一切都还好,他面容圆润,与翟启誉同年,今年都是二十。
翟玄领没说话,只是端坐在上闭目养神。
他干笑一声。「既然大哥要歇息了,那我就——」
翟玄领睁开冷冽的黑眸,他猛地收了口。
「我给你两条路走,第一条,废了你的手,让你永远沾不得赌;第二条,明天到漕帮报到,从运卒开始干起。」
「运卒?」翟亚坤怪叫一声。「你要我做那些个低三下四——」他话未说完,突然一道冷光闪过他的脸颊,咚地一声钉在他背后的柱子上。
他感觉脸颊一阵疼,抬手摸上才发现沾了血迹,转头瞧见—把锐利的匕首嵌入柱内。
「不要跟我讨价还价。」翟玄领进出怒意。
「你的刀子是向着自家人的吗——啊——」他突然痛叫一声,第二把匕首射入他的肩臂处。
「看来你是要选第一条路了。」翟玄领冷笑一声。
见他甩出第三把匕首,翟亚坤吓得往旁倒下,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狼狈地趴在地上。「等一下——」在瞥见第四把匕首的冷光时,翟亚坤大喊,冷汗自他额上涔涔留下。
「我去。」他嘶喊。
翟玄领冷声道:「你知道我的脾气,别再让我抓到你赌博。」他站超身,来到他面前蹲下。「不然的话……」他扬高匕首,在中途俐落地以手接任,刺向他的手背。
「啊——」翟亚坤尖叫。
「你的两条手臂我就收了。」他冰冷的眸子恢复温和。「还有,别让你娘瞧见你受了伤,她可是会担心的。」说完这句话后,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翟亚坤大口喘气,良久才抬起手抹过额上的汗,双眼暴突地盯着插在他食指与中指间的刀子,只要再差个一毫,他的指头就断了。
「狗娘养的!」他往后瘫跌在地上,瞥了眼左手臂膀的刀子,他闭上眼,握住刀柄,咬牙拔出,登时鲜血进流,还夹杂着他咒骂的喊叫声。
「算你狠!」他甩出匕首,瞧着它刺入壁里。「总有一天,我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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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骑虎难下,尹滟衣实在不想再与翟玄领打交道,与他谈话总是让她莫名的紧张。
可为了贰弟,她没有别的路可走,想了一夜,她还是不知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贰弟迷途知返,她甚至想到嫁人一途,原本她对婚姻之事并无特别想法,成不成亲对她而言并不重要,她全部的心思只在弟妹身上,可想到昨晚贰弟的态度,她不觉开始迟疑起来,贰弟……她在心底叹口气……
早晨的凉风拂过她白净的脸庞,抬手将飞扬的发丝掠至耳后,长长的睫毛颤着,她扬起脸蛋,盯着清白的天际,任思绪漫无目的的翻飞着。
翟玄领缓缓自另一头走来,穿著一身白袍,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这时,一阵风扬起,卷起地上的落叶,摇动树枝,清脆的鸟鸣声在林间回荡,翟玄领在瞥见几尺外的树干后露出一截灰衣后变得锐利起来。
「公子。」尹滟衣朝他福身。
「滟衣姑娘。」他有礼地颔首。
「又要请公子帮忙了。」她垂下眼眸。
「关于令弟的事?」他直言。
「是。」她抬眼看他。「公子如何知晓贰弟不会进京应考?」
「我只是查了一些事,然后下判断。」他不经心地瞄了眼她身后几尺处,微笑道:「边走边说好吗?」
她点头,与他一起在竹林问漫步,听着鸟儿清脆的乐音。「公子查了什么?以哪一点做的判断?」
「姑娘知道令弟不应考的原因吗?」他反问。
她转向他。「公子知道?」
「姑娘不知道吗?」他依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望着他兴味的眼神,眨了下眸子说道:「滟衣只是一介愚妇,还望公子赐教。」她垂下眼。
他忽地笑出声。「姑娘绝不是愚妇。」
她盯着地上的石子,嘴角牵动了下。「小女子当然是。」
他微微一笑,转了话题。「敢问姑娘几岁来到扬州的?」
闻言,尹滟衣抬首向他,心思转了下后才道:「公子探听的本事让人佩服。」
「我会把这恭维转告给柳青的。」他停下脚步。「姑娘打算终生不嫁吗?」
对于他突然提及婚事,她怔了下,而后小心答道:「公子为何提及此事?」
「姑娘不是希望我配合演出戏吗?我若多知道些姑娘的想法,演起来也就更称职。」
他虽答得合情合理,可总让她觉得不踏实。「贰弟若真找公子探虚实,公子只要回答真有赌约之事便成,毋需扯到别的事上头……」察觉自己的语气过于强烈,她急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说……以公子的才智,自然能应付得当。」
他浅笑道:「你在防着我吗?」她今天说话似乎小心翼翼的。
「公子多心了。」她含混过去。「欠公子的这份情,滟衣会记在心底。」
「举手之劳罢了。」他盯着她。「在下只是好奇姑娘是否真心为令弟好?」
「公于此话何意?」她蹙起眉心。
「姑娘要翟某帮的忙,只是治标不知本……」他缓缓说着。「能否斗胆问姑娘一句?」
她眨了下眸子。「公子请说。」
「姑娘与令弟之间除姊弟之情,可还有其它?」
她诧异地看着他。「公子何出此言?」她不悦地敛起眉。
「难道姑娘从没深思过为何令弟不愿你下嫁他人——」
「这是我自己的意思。」她打断他的话。
他继续道:「如果姑娘真想令弟将来有所作为,出任仕途,就该断了他对你的私情,别给他任何希望。」
她定定地瞧着他,双眸隐着怒火。
他微微一笑,不识相地说着:「人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他心系于你,放不下你,时时刻刻担心你会在他进京赶考时下嫁于人,如何能专心应考,姑娘若真为他想,便一刀断了他的后路,痛虽痛,可却是一劳永逸之法。」
「公子果然工于心计。」她岂会不明白他言下之意。转开脸,她往前走去,他根本在暗示她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她嫁人,彻底断了贰弟的妄念。
她不能否认他说的话有几分道理,昨夜她也想了很多,贰弟的情形让她很忧心……她叹口气,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定到这一步。
「我欣赏姑娘,所以不愿与姑娘玩阴招。」他随意一跨步便跟上她。「姑娘若嫁至翟府,对我们两人都有好处。」
「扬州城内还有许多比我能干的姑娘,公子为何……」她整理下思绪后,才又接着道:「公子明明不在意所娶何人,为何如今又非我……」才到舌边的话猛地顿住,颊边涌起不自然的红晕,她差点便脱口而出「非我不娶」四字,这话儿若真说出,实在别扭。
「我说过,我无意再办第三次婚礼。」他不厌其烦地重复说过的话。
她垂下眼睑。「是的,公子说过。」她眨了眨双眼,忽然道:「公子听过一个故事吗?」
「故事?」他挑高眉。
「有一只兔子在森林里散步,不巧遇上狐狸,眼看狐狸就要吃掉兔子,兔子急忙开口说道:狐狸大人,我知道难逃一死,可你能不能饶我一时半刻?这些日子,我正在写一本书,眼下就要完成了,您能不能让我把它完成?狐狸听了,好奇道:写书?兔子会写什么书?兔子立刻道:我正在写狐狸怕兔子的书。狐狸一听,哈哈笑道:狐狸怎么会怕兔子!兔子附和道:是啊!我这书写错了,希望狐狸您能帮我改改,书就在洞里,您帮我瞧瞧吧!」
尹滟衣收口,瞧了眼翟玄领。「公子有兴趣继续听吗?」
他嘴角带笑。「当然,姑娘请接着说。」他至今还未听出她这故事底下的含义,但好奇心已被挑起。
翟府一辈,向来男丁兴旺,所以他自小除了母亲外,没与什么女人交谈过,因而自认对女人的心思并不熟悉。
虽说他在弱冠之年便成了亲,可他的前妻口才并不俐落,且非常谨守礼教,所以两人话说得并不多,不像尹滟衣总有许多奇怪的想法,与她谈话总让他耳目一新。
他听着尹滟衣接续道:「狐狸昂首阔步地跟着兔子进洞,可却没再出来过;隔了几天,兔子又在林里遇上了一头狼,它依样画葫芦地将狼带进洞里,而后也没再见过狼走出来,公子知道为什么吗?」
他瞧着她,依旧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不过仍配合道:「洞里有陷阱?」
她微笑。「如果公子是兔子,定是只狡猾的兔子。」
闻言,他笑了起来。兔子?除了她,想必没人会将他此做兔子吧!
「不,不是这样的。」她顿了下继续道:「经过这两件事,兔子的名声在族里传了开来;有一天,一只粉兔子好奇地问他是怎么逃出狐狸与狼的爪下。免子微笑说:我带你进洞看看吧!于是粉兔子就跟他进了洞。一入洞,粉兔子瞧见里头都是骸骨,堆得像一座小山,而在白骨堆中,就坐着一只酒足饭饱的狮子。」
翟玄领停下脚步,而后忽地大笑出声。
尹滟衣浅笑着。「很高兴公子欣赏,只要公子愿做那狮子,娶什么人对公子而言都没有差别。」
他止住笑,黑眸扫过她,她说服人总是采取步步进逼的方式。
她避过他犀利的眼神,继续道:「即使公子娶了像白兔般的妻子也无妨,只要您愿当洞里的狮子,兔子便永远安全,谁都伤不了。」
「姑娘错了。」他纠正道。「兔子虽多,可聪明的少,有胆识的更少。」
尹滥衣在心里叹口气,要说服他真不容易。
「我很欣赏姑娘,但不会强人所难,姑娘能再考虑考虑。」他温和地说。「嫁给在下能解决你我各自的问题,再者,翟府能让姑娘的弟妹谋得更好的机会,恕翟某说句无礼之言,除了老二,其它人并不是读书的料。」
尹滟衣瞅他一眼,而后低下眼,瞧着脚边的石子。「公子说得愈有道理,愈让人不安。」
他微微一笑,说道:「还有件事,不知会不会让你更不安?」
「什么?」她抬起眼。
「我听见后头有声音,有人跟着咱们。」他嘴角噙笑。「不,别回头。」他触碰她的脸颊。
她怔了下,感觉一股热气冒上脸蛋儿,红霞沁出,她慌张地退开半步。
「抱歉。」他有礼地说着,可黑眸里的笑意映照出他根本无任何悔意。
「公子——」
他举了下手,示意她不要出声。「姑娘想知道躲在树后的人是谁吗?」
她没出声,只是点了下头。
「他是跟着姑娘一块儿来的。」他说道。
尹滟衣眨了下眼。「我明白了。」
「姑娘的发簪……」他顿了下,抬手轻触她的头顶。
尹滟衣吓了一大跳,正打算退开,却听见一声叫喊。
「滟衣——」
她转回头,就见贰弟站在几尺外的树旁。
一旁的翟玄领露出一抹不可辨的笑意,思付着:终于现身了。
尹槊贰的脸色极其难看,他本来不想现身的,可翟玄领一再动手动脚,对滟衣不敬,他实在没法再忍下去。
「贰弟你为什么……」
「我瞧你一早不知去哪儿,所以就跟着来了。」尹槊贰走向他们。
「难道我以后去哪儿,你都要跟着吗?」尹滟衣本不想当着外人的面说这些,可一想到贰弟竟然跟踪她,她心中便起不快。
尹槊贰尴尬地红了脸。「我只是想……昨晚你同我说的赌约之事未必是真的……」他瞥向翟玄领。「你是着了人家的道。」会跟着滟衣是好奇心驱使,当他瞧见来人是翟玄领时不由得起了疑心,说不准……滟衣只是与他串通,根本没赌约之事。
「你觉得我能用什么法子控制滟衣姑娘,符水吗?」翟玄领哂笑道。
尹槊贰的脸又是一阵青一阵红。「我只是想跟你把话说清楚,赌约之事不能做数,我不会任你这样控制滟衣……」
「贰弟!没有人能控制我,你……」尹滥衣打断他的话。「算了,我们回去再说。」她不想当着翟公子的面起争执。
「二公子对滟衣姑娘的婚事似乎很紧张。」翟玄领说道。
「这是我们自家的事,用不着你来管。」尹槊贰不客气地回答。
「贰弟——」尹滟衣不高兴地喊了声。「够了。」
「没关系,我很想听听令弟的说法。」翟玄领微笑以对。「你……真的不打算赴考吗?若真这么做,可枉费了令姊这么多年来的栽培。」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费心——」
「这恐怕已不是你个人的事,你忘了令姊与我的赌约吗?」翟玄领从容以对。
「那不是赌约,是你胁迫滟衣的伎俩。」尹槊贰怒声道。「告诉你,我已经想明白了,我会进京赴考,可我也会带着滟衣一块儿去。」他绝不让他有可乘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