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活着?”
“你……”仙……仙子!
虹光下,身穿月白锦衣的人居高俯视着萧冰挚,冷淡的容颜绝美无双。这般容貌世间哪得一见,怕是天上下凡的仙子,或是他将死之人妄想的幻觉。
“萧家的人?”一袭暗红的身影遮住另一片虹光,凤眼似笑非笑、妖冶魅惑。萧冰挚用力眨了眨眼,这比女子更媚更俏的人竟是男子!“命挺大的。”男子嘴角随凤眼扬起,萧冰挚心中一窒,只觉三魂还在,七魂却已被勾去。
“他们是你杀的?”月白锦衣的仙子目光看向周围的死尸,细听他的声音,清冷而低沉,再细看那眉目间,威仪霸道岂是女子能有的。仙子竟也是名男子!
“是……”萧氏一门虽是灭了,他也没让那帮贼人活下一个。
“想活命吗?”
活命……爹娘死前喊着要他活下去,保住萧家的一滴血脉……“想……”
“嗯,记住,从今往后,你的命是秦府主人的。”
秦府主人……原来他是秦府主人,不是天上的仙子。
“大主子,找到老爷了。”面如冠玉的年轻公子打开折扇,扇走恶心的血臭味,举足投手散发着尊贵的气息。
“这是怎么回事?”又一个相貌俊美的男子出现眼前,一身白衣潇洒翩翩,他像是怕沾上血迹,飞身跃上一根细枝站着,看过死尸身上的剑痕后道:“北隅萧家?”
“阿杰,南宫门可知此事?”
萧冰挚才感目不暇给又被沉稳的男声吸引了目光,俊秀英挺的男子皱着眉,话语亲和不怒而威。
“知道。”高大的男子转头,深刻的五官俊朗不凡。众家姑娘见了必定眼热心痒。
“为何没向我说起过?”俊秀英挺的男子问。北隅萧家被灭势必在江湖中引起一场风波,身为武林盟主,秦府主人不可坐视不管。
“与我们何干,要打要杀随他们,反正又没犯着秦府。”
“老六。”月白锦衣的仙子轻唤一声,从高大男子身后走出一个身形单薄的人儿。
那人儿面容精巧惹人怜爱,清灵的眸子有一抹胆怯。看着他走近,萧冰挚屏住呼吸,生怕呼出一口大气惊吓了他。
秦府,大主子,南宫门……若非从他们的话中听出端倪,萧冰挚会当眼前七人是下凡的仙人,若非他们是男子,他会以为自己见着了天上的七仙女。
秦府七位主子,果如传言……
***
秦府主人,秦郡郡王,武林盟主,天下人唯马首是瞻却又甚少露面的神秘之人。
伤愈的萧冰挚跟随大主子走进听雨阁的偏厅,突然窜出一人抱住大主子,萧冰挚立即挥掌打向那人,却被大主子拂袖化去全部掌力。
“麒儿,我要出门去,你让我出去嘛。”
萧冰挚瞠目结舌,那般高高在上、难以仰望的大主子竟任由一个男人搂在怀里又亲又摸!
男子比身形修长的大主子还要高上许多,那副胸怀嵌着大主子合适得像是专门打造一般。
“他是伺候你的人。”大主子道。
男子转身,萧冰挚感到胸口猛地一震,寒意从头顶流向脚底又从脚底涌上头顶。男子什么也没做,脸上还保持着对大主子撒娇的神情,甚至连嘴角和眼角扬起的弧度也没有改变丝毫。可是,那强烈的威慑和真切的恐惧出自何处又是为何,萧冰挚后来一直不明白。
“年纪轻轻倒有一身本事,你叫什么名儿?”男子问。
“萧……萧冰挚……”
“竟有人叫这名儿。”男子转向大主子,笑得很开心,“小饼子,他叫小饼子。麒儿你哪里找来一个这么有趣的人,改日再给我弄一个‘大糖糕’来。’
“我不是,不是‘小饼子’,是萧冰挚!”好好的名被叫成这样,萧冰挚怎能不怒。
“怎么不是,就是‘小饼子’啊。”
“我不……”萧冰挚才想反驳,大主子一记冷光便让他不敢再造次。
“跟在老爷身边,好好伺候着。”
“是。”萧冰挚再一次心惊,冷如冰霜的大主子看男子时,眼里的暖意竟要融化三尺寒冰。
***
名门之后自小华衣玉食如今却要伺候别人,仅是为了苟且偷生,萧冰挚自然不会有这种悲天怨人的想法。直到几个月前,他唯一的嗜好还是挂树上睡觉,只要爹不成天逼他练武娶媳妇他宁愿做一个劈柴担水的下人。十九岁的他胸无大志,活下来是爹娘的遗命,活下来只是为了活下来,活着的人才有将来可言,将来会发生许许多多的事,也许他会像老爷一样……
“小饼子!快给我滚出来!”
“老爷有何吩咐?”
“我让你上四主子哪儿探探风声,如何?”
“我……我进不去,兰素不让我进去。”并非打不过兰素丫头,只不过和女人动手很不光彩。何况府上的下人告戒过他千万不要和七个大丫头过不去,七个女人有何种特殊地位他还不清楚,但女人惹不得的道理,娘亲、二姐、红姨娘、丽表妹从小就教会了他。
尤其是娘亲和红姨娘,两个女人平时为了争爹的宠爱斗得天昏地暗,教训他的时候就马上变成好姐妹。可是,娘亲再不会拿铁棒子追他,也看不到红姨娘在旁笑得幸灾乐祸……
“蠢!懂不懂什么叫计谋,走,老爷今儿叫让你见识见识。”
“嗯。”
“走啊,你哭什么,老爷我对你没打没骂。走走走,回头老爷给你看些稀罕玩意儿,三主子从南蛮带回来的,你一定没见过。”
“谢老爷。”
老爷是一个怎样的人,萧冰挚永远琢磨不透。除了最初照面的一回,他再没感受到那种彻骨的威慑。老爷无所事事,整天打着习武的旗号游手好闲,可当主子们有了麻烦事时,他又会悄悄地为他们解决掉。七位主子有病有痛老爷总是最先知道,从何知晓,萧冰挚不知。
逗鸟、逗妻是老爷的嗜好,他总在七位主子面前吃鳖,万无一失的计谋每到紧要关头就会出纰漏。他曾怀疑老爷是故意的,可又讲不通,谁会故意去吃苦头。
他会想起死去的爹娘和亲人,老爷从来不问他为何哭,每当这时就带他去找乐子,大多时候乐子找到主子们头上,然后他俩一起被罚。
老爷告诉他,趁没娶媳妇多哭几场,以后有了媳妇儿便不能哭了。男人大丈夫可以哭,但不能在心爱之人面前展现懦弱,因为你是他的依靠。
一个女子美不美萧冰挚或许能说出个一二,要说一个男子相貌如何那就难了。成天对着七位主子,其他男子的脸看在他眼里大都模糊难记。老爷的一次出轨招来了桃花坞坞主严青稔,相貌不俗的严坞主他觉得还是比不了七位主子,他想要再找比主子们相貌出色的人,怕是不可能的。
去救六主子时大主子还吩咐救一个人,什么人大主子没多说,仅说见着一身紫衣的男子就错不了。穿紫衣的男子,那该是怎样的突兀难看。
混乱中萧冰挚很快找到那一袭紫,没有迟疑飞身上去拼尽全力从楚御九手中将他带走。
身受重伤的他脸色凄白如纸,却令萧冰挚移不开眼。浑身珠翠的装扮好似女子,阴柔美丽的面孔也似女子,纤细的手指似女子,几乎他每一处都似妖冶的女子。可当他睁开眼的那一瞬,萧冰挚只觉身体像被利剑穿刺一般,跌坐在地不敢大口喘气。
镇定,镇定,什么恶人他萧冰挚没见过,—个身负重伤不能动弹的人他怕什么。
“是我救了你。”想着话不对,萧冰挚改口道:“是我家主人让我救你的。”
昙动了动嘴唇可发不了声,感到折断的右手有异样,偏头看去,印着淡紫的眼睛募得睁大鼓出,长长的睫毛抽搐抖动着。
萧冰挚靠近,轻轻移动他的手查看绑得结不结实,“手我给接回来了,找不着其他东西我就用你的辫子……啊!”萧冰挚捂着脸发出一声惨叫跳到几尺开外,摊开手,手心里有鲜红,再看他的脸,两道深深的血沟足有半寸的皮肉被挖了去。“你做什么!”救了人还遭此罪,再好看的人萧冰挚也不能原谅,竖起掌刀就要朝伤他的人劈下。
昙昂起下巴迎着落下手掌,双眼冷冷地盯着他没有丝毫畏惧。不知是被他的气势吓住还是怎么的,萧冰挚这一掌没有打在他身上,手偏向一边点了他的气舍穴。受了伤又被封住内力,看他还能怎么悍!
“哪里可以找到你的人……”萧冰挚的声音逐渐变小,转开头不敢对上昙的眼睛。他不懂,他救了这人,可那眼里的恨像是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莫非是因为割了他的辫子?那是为了帮他把手接回来啊。
“我,我先带你去看大夫……啊!”小心翼翼地走向他,想将他扶起背上背,才碰到他的肩膀,那只没伤的左手便朝脖子挥来。萧冰挚捣住脖子再次逃开,这一回抓痕不深,但也破了皮见了红。倘若没封住他的内力,那手爪非割断他的血脉不可。
其实,萧冰挚大可封了昙的大穴让他不能动弹,但他已受重伤,那么做会让他血气受阻难受不已。吃尽苦头的萧冰挚到最后也没想要这么做,咬牙任他抓打。到了药馆,大夫看见满脸血痕的他,还以为来治伤的人是他。
萧冰挚这下算明白了老爷常说的话,美色伤身啊。
萧冰挚承认自己是被美色所迷,且一定是被美色所迷。这个叫海昙的如果不是生得一副好皮囊,他早就把他大卸八块、挫骨扬灰。十多天里,尽心尽力的照顾没换来一个谢字,反而脸和脖子被抓得满是沟壑,有一日忘记封住他的内力,结果被他一掌打到吐血。若非大主子的命令,如果不是被他美色迷住,萧冰挚势必会杀了他。
“谁让你救我的?”
萧冰挚猛地抬起头,诧异地望着面前的紫衣人,他竟开口说话了!这十几天他没说过只字片语,这是头—回听见他的声音。他的声音和大主子很像,清清冷冷的,语调也像,缓缓慢慢的好似漫不经心。大主子是不怒而威,他则是令人望之生畏。
“是我家主人。”
“哪个主人?”
听四主子提过他与老爷的“孽债”,萧冰挚知道他想要听的话,可就是不愿告诉他。“主人便是主人,还能有哪个。”
***
入夜,月亮升上山头把山涧照得很亮。萧冰挚不识去南凉的路在山里迷了路,眼见天色暗下,只好在此露宿等明儿天亮。
正逢天热,萧冰挚找着一根药香木点燃放在昙面前驱走蚊虫。昙热得难受想解开襟口,无力的左手拉扯了半天也没成。
“解开我的穴道。”
“不……不行……”萧冰挚捣住脸摇头拒绝,一记冷光射来他赶忙偏开头,抱着腿拿根柴棒在地上乱画一通。
昙只得冷声道:“解开,我不会伤你。”
“谁信……”见他脸色憋红满头大汗,萧冰挚终是妥协了,起身靠近他怯怯道:“你说话算数,别再抓我的脸……啊!”
气舍解开,昙左手掌翻起,猛力一掌将萧冰挚打出十几尺。这也算信守承诺,没有抓他的脸不是。好不容易爬起身,萧冰挚被入目的景象吓得差点咬掉舌头。
“你……你……”
昙站在溪水边,脱掉了全部衣物,齐肩的青丝被汗水浸湿,黏卷在白皙的肩上。隐藏在紫衣下的硕长身躯是清瘦的,却不是瘦弱无骨,肌理微现、线条优美的精健身躯是常年习武所就。月光泻在他身上罩着一圈淡淡的银晕,萧冰挚又产生了幻觉,像是那回将死之际见到虹光下的七位主子一般,他见到了下凡的仙子,月下仙子。
伤重的右手丝毫不能动,昙恼怒地猛踩一脚,溅起大片水花,转身对呆傻的人命令道:“过来。”
“做……什么……”
“伺候我沐浴。”
萧冰挚只听脑中嗡鸣一声,一股热黏从鼻管直冲而下,一滴连一滴的鲜红落在衣衫下摆。被触目的血花惊醒,他即刻背过身去,拉起胸前的衣襟擦着鼻子结巴道:“不……我又不是……你的仆人……不过去……啊!”才说着一根蔓藤便绕上脖子,将他拖向溪边。
“你受伤了?”昙见他衣衫有血很是疑惑,这人内力颇深,他方才出掌只用了三四分的力道,根本伤不了这人。
“没……没有……”萧冰挚挣扎着想逃跑,衣衫的血迹沾上了昙的身体。
昙大怒,撕烂他的外衣丢掉,厉声大吼:“伺候我沐浴,否则我杀了你!”
“不……”优美的锁骨、雪白的胸膛近在眼前,萧冰挚脑门一热随之眼前一黑便栽进水里。
他永远不能和老爷相比,有些事无福消受。
***
几日后二人遇上一队南凉人,南凉镇北王的手下。一名青年迎上来,脸上的焦急转为欣喜。
“终于找到将军,属下无用,属下该死。”青年在地上不断重重叩首,额头很快撞破出血。
萧冰挚赶忙远离青年,当真是主人古怪属下也不正常。
“起来。”昙不耐烦道,从青年跟前走过,紫衣下摆的吊饰打在青年前额,青年脸上闪过一抹迷醉的笑意。
有毛病,萧冰挚再次远离,南凉人大概都是些脑袋不正常的疯子。
“这位少侠。”青年人起身走到萧冰挚面前,拱手道:“多谢少侠的搭救之恩,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萧冰挚见他满额是血还笑得那么开心,后退一步皱眉道:“不敢,在下姓萧。”
“萧少侠有礼,小的是阿镶。”阿镶再次拱手鞠躬,朝萧冰挚咧嘴笑开,脸颊出现两个长长深深的笑窝。
昙上马冷眼看着交谈甚欢的两人,瞥见肩头的散发眯起眼盯住萧冰挚,恨道:“阿镶,杀了他。”
“你?!”萧冰挚张大嘴惊呼。
“将军,可是……”阿镶同样感到不可置信,萧少侠可是救命恩人啊!
“杀了他。”
“将军……是……”主人已现杀意,不能再违背他的意思了。
这人一路上没杀他就是想利用使唤他,而今使唤完了便恩将仇报。萧冰挚心中不仅有怒气,还有一抹心寒。心寒,他是该心寒,尽心照料猫狗一月便是畜生也会生出感激之情。
“萧少侠得罪了。”
阿镶冷不妨推出一掌,萧冰挚以掌相接,心中的气郁结难泄,大暍一声运起十分功力将他震出一丈开外。阿镶拔剑点地稳稳落下,诧异地望着眼前的年轻人,这深厚的内力是他难以匹敌的,中原武林人士实在不能小窥。
瞧着那似刀似剑的黑铁,萧冰挚更加小心戒备,异族人的武功他并不熟悉,大意不得。
阿镶把剑穗绕在手腕上,脚下生风瞬间行至萧冰挚面前,诡异的轻功步子见所未见。利刀从四面指来,似刀砍似剑刺,萧冰挚全无招架之力一味地躲闪,手臂和肩膀不断地开出血口。轻声冷笑传来,他分神看去,是那马上的紫衣人在笑。当真是要他的命啊!
“呵!”
卯足力推出的一掌令阿镶始料不及,扑面来的气墙打得他头脑眩晕,待他稳住脚步眼前哪里还有人。
“别追了。”
望着萧冰挚逃走的方向,昙久久不能回神。那一招,推山移岭,是他的武功。那招式那身形,和他是一个样……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