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碧於天画船听雨眠……
江南,一个人人尽羡,恨不得生而终老的好地方,唐人韦庄这首菩萨蛮的前半阙就道尽了它的美好与迷人景致,尤其是这春暖时分,莺啼燕飞,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明媚的风光不知吸引了如织游人的目光,更令骚人墨客们留下篇篇诗词歌赋,颂咏心中赞叹。
洞庭湖畔,时已近黄昏,落日余晖映照著碧波粼粼,宽广的湖面上虽然仍是帆影点点,然而叶叶扁舟的船速却是极快,既没半点游湖客旅该有的悠闲漫情,也不似倚湖而居的淳朴渔人,掌舵操桨者的装束尽是抄扎俐落的布衫短打,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这些船只乘著都是江湖帮会之流的人物。
众家船只的目标看似都是湖中的那座孤岛,一块不属於寻常百姓的江湖地界,南方水域青邑门总舵的所在地。
微暗的天光下,凭藉著船首立插的旗帜约可分为五路人马,在岛缘外围清一色的黑船带领下,二十余艘的大小船只各以高超的控船技术井然有序地进入岛湾停泊。
会有这般热闹的景象是因为这阵子是江湖上一年一度南水大会集会的日子,每年的春分时节,南方水路几大帮派的瓢把子都会在这时候齐聚洞庭,藉以商议或协调下一年度各自地头上的买卖。
虽然说几个帮派间向来是谁也不甚服谁,然而利字当头,为了避免互争地头所引起的损失,甚至因此招来外敌的觊觎,五年前各帮便陆续接受了青邑门的提议,将南水各派的势力做一整合。
五年来的确可说是互蒙其利,除了减少了彼此的纠纷争议外,更因为互通声息而更巩固了彼此在南水的势力,一些较小的门派根本无法在各大帮的垄断取得立足生机,纷纷沦为附属,南水大帮的同盟合作关系也因此越发趋於紧密。
青邑门,在南水各水路帮派中可称的上是元老级的帮门派别,从『奔雷剑』古泧创派算来,已有百余年的历史,然而历代掌门却始终仅是偏安一方,安分守己地守著祖业,甚少向外拓展,直到传至上一代的当家古閺澐,才开始有了些改变。
古閺澐是青邑门的第五代当家,为人依旧保持著历代掌门的内敛风范,但他却并非只在原地踏步,从他继位的第一天起便打破了祖上订的门规,准予门下分时离开洞庭湖域,虽然目的不在於扩展门帮的买卖生意,而仅止於单纯的历练走动,但只此一点突破,就已奠定了青邑门未来日盛的基石。
再加上古閺澐除了胸怀滔略外,也有著一副令男人羡妒、女人倾倒的儒雅俊貌,轻易地就掳获了同是南水大帮——武承阁诸葛家千金的芳心,两大世家的联姻关系无疑更是助长了青邑门的声势。
然而真要论起使青邑门跃居南水第一的功臣,则非现任当家古天溟莫属,比诸於他父亲古閺澐的建树,古天溟的所为更叫人不由得不竖起拇指叹声厉害,赞声佩服。
身为独子的他在父亲开明放任的教导下,甫在年少岁月里就已显露出他不同於凡人的锐利锋芒,十五岁时就离家闯荡江湖,访师学艺,在二十许的年纪就已会战过南水的各路好手,而且少有敌手。
当他在离家十年後重返青邑门时,年少过炽的锋芒气焰全都收敛化为沉稳雍容的落落气度,偶在难事决断上才显他的精明干练,这一生力军的加入,无疑为百年的青邑门注入了股活力热血,规模开始日益壮盛,三年後,古閺澐便不再过问门务,放心地交出当家龙头的位置,和爱妻诸葛茹相偕寄情於名山丽水间。
不到三十的年纪,古天溟却在接位後更加充分显现出他卓越的能力,短短五、六年内就让青邑门发展成为南水路的第一大派,不但自家的营生越做越成功,更强势主导了南水路六大帮派的结盟,俨然已成了南方水域各路的总盟主。
然而,古天溟固然是独据一方的南水巨擘,声名上却仍稍逊於率领泷帮称霸北方水域的龙头把子封擎云,这也是让南水这些个帮派愿意和和气气坐下来谈合作的另个主因,图的就是要与这个独霸北水的泷帮抗衡,免得有朝一日会被个个吞噬殆尽。
论起泷帮,又是另一则的水国传奇,不同於青邑门与南水各帮的积极会串,泷帮的行事向来以隐秘著称,迄今仍无人知道他们的总堂究竟坐落何处,只隐约晓得约有十三、四个分堂遍及北水各地,而在南方这头似乎也有几处属於他们的秘密据点。
除了帮主封擎云外,传言中还有两位副帮主,据说当年泷帮就是由他们三人连手创立的,然而这些年下来只有封擎云声名赫赫在外,这两位副帮主就如同空气般无形无状,神秘地一如泷帮本身。
从泷帮的崛起算至迄今,其实也只不过就这近五年的光景,然而它势力的拓展却如烈火燎原般地迅速,比起青邑门更叫人惊讶的是,泷帮只花了三年的时间就一统了整个北水,这也就是为何出身名门的古天溟名头反倒弱於这名不见经传半途冒出的封姓人物。
另一点更让人惊惧的是泷帮一统北水的方式并不若南水平和的联盟方式,几个恶名昭彰的帮派几乎都是在血战後被彻底铲除,而其他的十余个的状况却又恰恰相反,不费一兵一卒地就全而归顺臣服。
任是古天溟与南水几位瓢把子想尽办法,也探不出究竟这个叫封擎云的男人是用了什么方法,能这样轻易地吃下这块大饼,而且还叫这些帮派们忠心耿耿地向著他,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花了这么多功夫还探不出点有用的消息。
姑且不论这些个中秘辛,光是连封擎云是个怎样三头六臂的人物,这年来也都没能有个头绪,不知道人是圆是扁,也不清楚他的身分来历,甚至连是个多大岁数的家伙都没个底,所谓知己知彼百战才能百胜,面对这样个什么都如雾般迷茫的对手,怎能不叫南水各帮整日惶惶不安,无不想早日去掉这根在脊芒刺。
然而,老天似乎是听到他们的祈愿,年年礼貌上发给泷帮的请柬,今年居然有了回应,送回的答帖上明写著封擎云会亲自南下与会,这消息无疑给了南水各帮不小的震撼,同时也挑起众人的诸多猜疑。
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好歹他们南水个个也不是易与的角色,古天溟更是江湖上新一代青年俊彦的代表,人人都不禁在猜这位北水霸主究竟是凭恃著什么,胆敢这般打鼓敲锣地进入他们的地盘?难道这是宣战的表示吗?虽说这些年南北双方隔著长江互怀敌意,尽管台面下动作不断,但实际端盘上桌的冲突却是屈指可数,似乎两边都有意维持著这假象的均势局面,然而这次泷帮当家人物的南下无疑地就如风起浪,怕是会掀起漫天风云。
***
「老大啊,你确定真要赴这场鸿门宴?」遥远的湖岸边,青榕荫下的三个人影或坐或站,发话的是个三十许的黝黑汉子,靛蓝披风下是一身褐衣劲装,紧紧包裹著他高大结实的身躯,此刻这汉子正抱臂远眺著湖面上满布的点点船影,神色越发显得凝重。
「怎么,还没进窑大娘你就想打退堂鼓了?」接话的是另一个站在汉子身侧的青年人,与先前的汉子相较起来似是小了四、五岁,肩上披风与汉子如出一彻般地炫目耀眼,披风下的则是一袭浅蓝色儒袍,加上一张白净俊雅的书生面孔,简直像个私塾里的教书夫子,谁知一开口却是满嘴不搭的江湖浑味。
「姓徐的,少拿老哥我消遣,我才不像你这小子没心没肝的,光就只会顾著玩,你小子到底知不知道堂护是干啥的?俗话说的好,龙困浅滩遭虾戏,尤其这儿可是人家的地头,不先留条後路准备著,小心成了尾离水鱼任人宰割。」与粗犷外表毫不相称地,黝黑汉子有著颗颇为细腻的玲珑心。
「是是,全泷帮就属你郝大娘最心细如发,什么诡诈阴谋全逃不出大娘你纤纤细指一掐一算,有你在小生我还需操什么心?」露出洁白的门齿对汉子笑了笑,就见对面那张留著短髭的国字脸开始变了颜色。
「等等,等一下,在大娘你效仿古人的河东狮吼前先让我问句话,咳……区区愚昧,刚刚大娘你又是龙又是鱼还有虾的,请问咱们这群到底算作哪种?差很多耶。」话还没说完书生就很知趣地急忙闪边,没命似地直往躺在榕树弯干上的人影掠去。
「妈的,老子说了多少次,不准叫我大娘!姓徐的你皮铁在痒,再给我喊一声试试,我绝对用鬼掌帮你搔到不痒为止!」已是气到不计荤素地开骂,汉子龇牙裂嘴地狠瞪著书生,全无方才的稳重。
「你们两个不累呀。」慵懒的语声自对峙的两人间徐徐扬起,一直夹在中间听戏的人影仍是保持著以臂遮脸的休憩姿态,「打出门就一路吵到现在,我听的耳朵都快长茧了,真不知道你们这对宝是怎么凑一块的。」
「老大……」躲在人影倚躺的树後,书生满是哀怨地低喊了声,脸上的表情有如小媳妇般的委屈,「我早就说不要跟郝大、崭扬一同当什么堂护的,他从以前就是这种调调儿,你就没看过他那窝子弟兄是怎么被他整治的,个个缝衣炊饭样样能,只差没乾脆改装扮红颜。」
「徐晨曦!」宛如响雷般的狮吼随即劈至,郝崭扬恨不得把这碎嘴的家伙当场撕做两半,却碍於这小子不要脸地尽死赖在头儿身旁,虽说老大一向视他们如兄弟手足,不讲究什么身分阶级,但说什么也不好真在他面前开打,他姓郝的可不像姓徐的那么没规没矩。
「崭扬……」幽幽轻叹了声,休息中的人儿终於挪开遮眼的手改去堵耳,露出如莹玉般俊挺的面容,却是依旧没睁眼的意思,十分年轻的面孔加上孩子气的掩耳动作,怎么看都该像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然而言谈间的老练沉稳,又叫人不免对他的真实年纪感到困惑。
「你的嗓门就不能再小点吗?……好吧,既然晨曦你这么为难,回去後我叫菱菱另外派你其他工作好了,免得我的耳朵老跟著你一道受罪。」
「菱……菱副座。」吞了口唾沫,书生的表情瞬间僵硬的像似见了鬼,原本伶俐的口舌也开使结巴起来,「呃……老大,我想没……没那么严重啦,缝衣炊饭也该……该是堂堂男儿该具备的美德,能跟崭扬这样杰出的夥伴共事,实在是,嗯,是小生我三世修得的福气。」
「福气是吧……」难得看这利嘴小子吃鳖的模样,郝崭扬的火来的急也去的快,这会儿功夫已是摸著下颔短髭直瞅著徐晨曦笑的暧昧,他刚才怎么没想到这小子的克星就是菱副座呢?还是老大厉害,一句话就摆平了这老让他拳痒的臭小子。
「我说徐小子,既然你对老哥哥我这么推崇,说什么我也不好拒绝你的这番盛意。」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郝崭扬得意地看著徐晨曦开始下弯的嘴角,「以後我那窝子弟兄们的衣裳就劳驾兄弟你多多发挥男儿美德了。」
「我……老大!」这回徐晨曦的目光可真称的上是哀怨动人了,垮下的俊脸上已是书写著求救两个大字,「这场鸿门宴我看是可以打道回府了,区区小生我这下不但是碧水堂堂主兼打杂护法,还得回家帮人缝衣裳呢。」
「也好,有崭扬陪我就够了,对了,别忘了我房里的也烦劳顺便补补。」松开捂耳的手臂悠哉地枕在脑下,年轻人终於张开了眼睛,澄澈灵动的双瞳精芒灿灿,霎时一改方才予人的困惑感觉,再无半点年少的稚嫩味道。
「……」闻言徐晨曦所有的生动表情霎时全冻结在脸上,就见他嘴角抽搐地张了张,却是吐不出半个音节,一副开也不是闭也不对的怪样。
「哈!呵……」在这难得的无声时刻,一旁的郝崭扬却是很不给面子地爆笑开来,大掌忍不住搭著树身好撑著快笑到无力的躯体,却是连同整树的枝叶都被震的沙沙做响。
「崭~~扬……唉。」无奈中年轻人只能再次伸手堵上自己可怜的双耳,嘴角却是微微泛著笑意,似乎对於两人这般的打闹其实是挺乐在其中的。
「好啦,顺便就顺便,谁叫全帮上下就我是专司打杂的。」深呼吸打起了精神,徐晨曦认命地互击了下双拳,足尖微点就跃上了仅只臂粗的枝干坐著,两腿还不老实地晃啊晃的,故意让枝干上上下下摇著,连带著年轻人倚躺的那端也像摇床般摆汤著。
「……真舒服。」满足地轻喃了声,年轻人再次闭上眼假寐,离开那片湍急的水域也有个把月了,还挺怀念这摇晃的感觉,就好像又回到了自家船上。
「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不懂这次为什么要接他们的帖?对付这些鸡鸣狗盗之辈直接动手就好了,同他们说再多也只是浪费口沫而已,再说只我们三个……郝大娘这次顾虑的不是没道理。」偏头望了望自家老大,徐晨曦将坐下的枝干晃的更大力……自从北水一统之後,南边这些人的动作就没停过,三不五时阻扰他们买卖不说,暗杀这玩意更是如三餐般从没少过,目标当然就是他们可怜的帮主老大,说来也该是自己这些人的错,谁叫他们泷帮里当家的个个都属谦逊之辈,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隐姓埋名。
先说帮里的第二号人物阎烨吧,冷的像个大冰块不说,就连老跟在他身边那个与老大同家的封小子也是安安静静的怪人一个,另外那个自己最不愿招惹的岑菱虽然相反地像座活火山,却是被大夥当妹妹般保护的紧,哪舍得叫她抛头露面。
再来就是自己跟郝崭扬了,虽说他们两个可是全帮里最吵的头头儿,可是一旦离开总堂行事,却又都似转了性地低调……没办法,徐晨曦略感歉疚地偷偷瞥了眼前方的封擎云……留名留姓的真是件麻烦事,光看老大没怎么露脸就已这般地备受青睐,谁还会自掘坟墓地高喊我是泷帮某某某。
「老大,连徐小子都感到疑虑了,我们是不是该再多琢磨些?」没计较徐晨曦犯忌又喊了自己的绰号,郝崭扬语重心长地向自家的头儿进言,「不是我看轻自己的能耐,在人家的窑口里,座上的又不全是正人君子的角色,只我们三人恐怕……」
「恐怕叫人连皮带骨吞了?」张开眼,看著帮里两大好手难得正襟危坐的严肃表情,封擎云不禁扬唇笑了笑,黑白分明的星眸里依然盛著轻松。
「被他们缠了这么多年,难道你们不嫌烦吗?」双掌一撑一旋,封擎云潇洒地自榕干上翻落,随手理了理衫摆,灵动的黑瞳则瞅著两人闪过丝淘气神色,「还是说你们已经看戏看上了瘾?」
「被你们拱出来当标靶的帮主老大我,还是比较喜欢把事情摊上台面谈谈,捉迷藏的游戏玩久了还挺腻的,你们说是吧?还是说哪位良心发现,愿意接我的位子玩玩。」戏谑地朝两人眨了眨眼,封擎云四两拨千金地将问题混带了过去。
「呃,要正式开打吗?也对啦,反正是迟早的事。」抓了抓被风吹乱的发髻,徐晨曦立即很没原则地一改原先犹疑的态度,最後索性也把问题的始作俑者拉下水一块搅。
「大娘这回没意见了吧,再不同意老大的话,标靶这位子你可能就得排第一位罗。」
「姓徐的,你以为就没你小子的份?你碧水堂不是早闲的发霉了,刚好拿来……」
看著又开始唇枪舌战的两人,封擎云抿唇微笑的同时不禁也掠过一丝微然的愧歉感……与青邑门的正面冲突的确只是时间的迟早,为的却是一个无法坦然告知这帮好兄弟的理由,一个没有意义的理由,却是他难以违背的约定。
「好啦,别玩了,天要黑了,再不走人家可不会留饭等我们的。」拍拍夥伴们的肩膀打了声招呼,封擎云倏地提气飘上了泊在岸边一艘不起眼的舢舨小船,运劲一撑长篙,小船便如箭矢般迅速汤离了岸边。
「哇,老大!」留在岸上的两人哭笑不得地高声嚷著,究竟是谁在玩呀?这就是他们泷帮的当家头儿,年纪恁轻心性却缜密沉稳,只有在偶尔这种时候才会显露出符合年少的好玩天性。
管不著奔跃的身形是美是丑,郝崭扬与徐晨曦知道别巴望他们的帮主老大会突发善心地停下船来,只能各凭本事地死命想办法登舟,毕竟谁也不想用游水过湖的方式来证明自己是水里蛟龙。
***
「来了来了……」纷扰的通报声引著大厅诸人纷纷翘首顾盼,尽管在座的都不是未经风浪的毛头小子,兴奋的喁喁细语声依旧不断地交杂传出,毕竟谁都想一睹这北水霸主的庐山真颜。
只可惜,太过期待的事往往总是难遂心愿,随著青邑门黑巾级弟子的引领,踏入门厅的三人居然都是面无表情地木然著张脸,仔细瞧去,才发现原来三人脸上都戴著张精致的面具。
将众人失望的表情尽收眼底,封擎云不禁微微一哂,平心而论,自己是真有不得不以假面示人的苦衷,没想到後头的这两个活宝居然也起哄效法,说穿了就是怕露了脸面後再没清闲日子可过,这下子好了,从今以後,关於泷帮的众多传言又可以再多加上一项……全是群见不得人的家伙。
「封帮主?」起身相迎,古天溟的目光自然对上了三人间居中的那位,虽然此人仅是一袭柔和的鹅黄衫袍,身上也没佩带任何扎眼的兵刃,但隐现的气势却如高岳深渊般,叫人测不得底。
「古门主,久仰!恕在下有不便之处,无法以实貌相见,失礼之处还望古门主海量包涵。」抱拳一礼,封擎云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分,眼里流转的神采却教人莫测难明。
这张脸看来果然是有几分熟稔呢,封擎云忍不住在心中暗叹著,旁人或许还看不出端倪,但若是那人的至亲好友,只怕就是想瞒也瞒不住……难怪哪……难怪自己总得承受著那股莫名的怒与怨,原来问题真出在自己这张生错了地方的脸盘。
「那儿的话,封帮主言重了,贵帮大驾,可是让我们南水各派增光不少啊,请。」尔雅的话语声拉回了漫游的神思,封擎云微一颔首便率先举步入席,面具下看不见的唇弧依然上扬,只是笑容多了几分涩意。
肃手让座,古天溟不著声色地打量著这位与自己齐名的北方王者,心底琢磨著眼前人真是泷帮帮主的可能性会有几分,听这声音该也是同辈的年纪,就眼前而论,这人不但举止沉著,气度大方,露出的一双黑眸更是精铄有神,看来就算不是封擎云本人,怕也是泷帮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两位想必是封帮主的得力助手了,可否引荐一番,也好叫咱们这群南水的老家伙们好多亲近亲近。」开口的是位坐在古天溟身旁的银发长者,此老即是号称青邑门智囊的薛松岩,是上任掌门古閺澐相交三十年的换帖兄弟。
「老丈可是姓薛?久闻贵门中有位智比诸葛的不世高人,运筹於帷幄之中,就令青邑门盛及千里之外了,好生叫人佩服。」原来他就是薛松岩,封擎云的视线不禁在老者身上多巡了几眼,不仅因为他是青邑门里的第二号人物,更重要的是因为他是古閺云八拜之交的身分。
「呵……惭愧惭愧,老朽不过区区一介鲁莽武夫,哪有这么大的本事,敝门能有今日的成就,无非是当家的带领还有青邑弟兄们的努力,封帮主实在是过誉呀。」抚髯长笑,薛松岩微眯起眼,亦是细细估量起这位与自家门主分庭抗礼的泷帮首领。
「薛老忒谦了,在下此次南来拜会,就是想让帮里主事的几位好好向贵门借镜学习学习。」客套地虚应一番,封擎云转而介绍著立在自己身侧的两人,「徐晨曦,碧水堂堂主;郝崭扬,玄土堂堂主。」
完了……这是徐晨曦跟郝崭扬相识这么多年来难得一致的念头,若在其他时候只怕早抬头看太阳打那儿上来了,然而在此刻两人却巴不得刚刚掠耳而过的是自己幻觉,他们英名神武的老大不曾开过尊口制造这个让他俩不得不同心的好事。
可惜白日梦终归只能在自个儿窝里做做,碍於他们身为泷帮主事的高尚身分,说什么也只能压下满腔的不甘不愿,抱拳向众人一揖,打了声招呼,好在还有张面具遮住了两人臭到不能再臭的脸容。
老大还真他妈的有良心哪,竟然就这么大方地把他们给卖了,大刺刺地告诉人家他俩姓啥名啥不说,居然还将他们在帮里的身分昭告天下?这岂不是摆明了拉他们一块做箭靶?!如果现在拿下面具,徐晨曦毫不怀疑自己向来予人儒雅的印象就毁在这一刻,因为他的一口白牙已经紧咬到开始抽筋了。
「各位可能已经略有耳闻,敝帮在北水一带共有十三分堂,碧水、玄土可说是各分堂中最大的两支,这两位更如同在下的双臂一般,泷帮要是缺了他们可非垮了半边天。」完全不觉得身侧那四道射向自己的视线有多哀怨郁卒,封擎云不急不徐地拿起茶杯虚呷了口,意犹未尽地补述著,会这般乾脆地公开两人身分,当然自是有他的用意,只是不否认也有著几分看戏的心情就是了,堂堂北水大帮总不能一直只有他一人唱独角戏吧。
老大,你还漏了另外半边天啊……张了张嘴,郝崭扬这回却只能无声地嚷在心坎底,谁叫他猜不透自家头儿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偏头一瞧,就见那向来精似鬼的徐小子也好不到哪去,不但眼神和自己一样的茫然,还外加……呃,那神情怎么看来像是想把他们的老大拆解下肚。
「能得封帮主这般器重,两位堂主必是有过人之处,古某何幸,今日竟同时邀得两位,来,薄酒一杯不成敬意,古某先代我们南水敬两位堂主。」举杯致意,古天溟在心底又是细细思量方才那番话里的涵义。
这两人会是与封擎云共同创帮的那两位吗?但是……不明敌情就精锐尽出,这不是一帮之主该有的计算,怎么说这里毕竟不是他北水势力可及的地方,若是易地而处,自己就绝不会这般贸然轻率。
蓦然一惊,古天溟缓缓眯起了眼,不免在心头自问著这是否就是他与封擎云的差距,这就是为什么自己迟至今日还无法将南水一统的原因?原来多年来的努力终究还是不够积极啊……
「久闻封帮主盛名,今儿个难得一见,古门主怎不帮咱们几个老儿引荐引荐?」还不待郝崭扬两人举杯回敬,一句混浊的语声在席间极为突兀地响起,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同时也打断了古天溟纷涾的思绪。
出声的是坐在薛松岩身旁的灰袍老者,一把银髯闪闪生辉,顶上却是像个大和尚似的光不溜丢,模样虽然叫人发噱,可那两只倒三角眼里包含的厉芒却让旁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上半个。
「游老说的是,古门主一人不过两手,还是让我们几个老的帮你多分担点,免得怠慢了贵客,传出去人家还以为咱们南水尽多粗鄙之人,不懂待客之礼呢。」帮腔的也是名垂垂老叟,不同的是他老人家顶上仍白雪花花,那张脸盘看起来也和善的多,可惜出口的言语依旧夹枪带棍地叫人愕然。
「哎,瞧我这记性,一乐起来竟忘了这么重要的事,累的两位世兄久等,该罚,真该罚。」语落又是两杯美酒落腹,古天溟洒脱的神情看似丝毫不介意两老无礼的言行。
「封帮主,跟你介绍我们南水的元老巨擘,天蛟寨的游寨主以及巨鲸帮的阮帮主,这两位对南水而言,比诸於帮主的左右双臂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喔,原来是『翻江龙』与『虎鲸』两位当面,封某可是久仰。」举杯示意,封擎云的目光却带了丝玩味的笑容。
看来事情比想像中有趣了些,也许也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糟,自己该有能力让结局换个方向也说不定,虽然,违背那人意愿的代价不一定是自己付的起的……
***
「老大,我们就这么走了?」离岸不远,徐晨曦突然冒出了句话,尔虞我诈的饭局一结束,封擎云便婉拒了青邑门留宿的邀约,领著两人仍是登上来时的舟子翩然告退。
「要不呢,想留下来洗碗盘?我怎么不知道咱们的徐大堂主几时转了性,海贼不当想改行做厨娘?」迎著夜风,封擎云整个人懒洋洋地举臂靠倚著舱门,墨浓的发丝早被湖上的劲风吹的散乱,润红的唇-瓣噙著抹顽皮的淡笑,怎么看都像个半大的孩子,与方才不卑不亢的当家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不防著他们使鬼,行吗?」举目回望著岸边点点灯火,徐晨曦的眼神带著点说不出的迷惘,似是留恋追忆著什么,只可惜夜色正浓,同舟的两人心思又尽在青邑门上,没发觉夥伴的反常。
「耶?徐小子,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什么时候安危这档事轮到你操心了?你小子不会是吃太饱撑著了吧。」难得抓到这姓徐的小辫子,坐在船尾掌舵的郝崭扬当然不忘把握机会多糗上几句。
「我……喂,姓郝的,你就非拆我的台不成?」回过了神,徐晨曦恢复了常态,双掌互握开始喀喀作响地扳起指节,一副准备来个饭後活动的模样。
「对。」俐落地给了答案,郝崭扬扯唇露出了个特大号的笑脸,一瞥见徐晨曦扬拳,就立即肃容转向封擎云,变脸之快叫那只递到眼前的拳头是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就这么尴尬地僵在半空中。
「老大,其实徐小子担心的不无道理,我们难得南下一趟,又只只身三人,换作我是姓古的,恐怕不会就这么大方地放人,毕竟是在他的地界上,这千古难逢的机会,不好好利用实在说不过去。」
「是吗?就是因为在他的地头上,所以我才不担心会有人搞鬼。」眼前这出戏码虽说三天两头就会上演一番,封擎云还是很赏脸地让双唇弯扬起漂亮的弧棱,愉悦的心情尽写在脸上。
「老大,我不懂你的意思。」搔搔後脑杓,郝崭扬著实已经听的一头雾水,直拿眼瞅著一旁的徐晨曦想找答案,哪知道这小子收了拳头後却是安静异常,低著头不知在神游什么。
「因为时候还不到……方才你们也看到了,南方这边跟我们不同,古天溟的青邑门在南水各帮里看似居於领导地位,实则却仍未切实握有完全的发令权,这些个帮派不少只是表面上的顺从,等著还是出头取代的时机。」
「古天溟不是庸才,在还没完全掌控南水之前,他不会在这时候贸然与我们发生冲突,尤其是在他的地盘上,甚至多少还得护著我们安全离开,免得落入有心人的圈套里,让旁人坐收渔翁之利。」
「嗯,这么说也是有理。」硕壮的身躯半转了圈,郝崭扬依旧警戒地瞥了眼漆黑的湖面,「可还是防著些好,姓古的不知能有几两重,靠他保我们平安还不如靠咱们自己还来的实在些。」
「呵……我没说不会有小鱼小虾作怪呀,喏,你瞧。」露齿一笑,封擎云目光锁著前方丈许外的水域,「湖里头一路相随相护的朋友多够意思,想是怕我们无聊,准备来点余兴呢。」
「晨曦、崭扬,记得你俩可是泷帮赫赫有名的大堂主,等会儿卖力点表现,可别较这群夜半度湖的辛苦朋友们失望,再说……洞庭湖水凉的很,没人想拧著两道鼻水回去给菱菱照顾吧。」洒然一哂,封擎云随手射出指间把玩的枯草杆,就听到一声闷哼伴著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原来不知何时一群穿著黑衣水靠的家伙已经在水中包围了他们,甚至连不远处也出现形如舟船般黑黝黝的物体。
「哼,以为人多就能吃了我们?」放下了舵把,郝崭扬不以为意地曲腿踏著船缘,豪迈的嗓音在夜风里听来更显得意气风发,「徐小子,好好干哪,让他们这些不开眼的家伙好好瞧瞧咱们北水男儿的能耐。」
「大娘你留意自个儿,老大说过水冷的很,我没那好兴致陪他们一道游水玩。」陡然一凛,徐晨曦收起了杂乱的心神,似平常般嬉戏回著话,然而眼角瞥向封擎云的余光中却带著几许的惆怅,还有股彷若诀别般的感伤。
没让三人太多的等候,配合著咻咻破空而落的箭矢,水里的不速之客纷纷翻船而上,双刀、短刃、长锥什么样的兵器都有,简直就像各帮各派的混牌军。
「这些家伙是从哪冒出来的玩意?乱七八糟!」皱眉闪过两只燕尾镖,郝崭扬已祭出了他的鬼掌,这些人虽然艺杂多门,但是身手却个个都不甚弱,加上他们交手的范围又被局限在一方小舟上,自保虽然无虑但要想一举击退来敌也不是件易事。
「啧,看来真要下水凉快了。」轻笑著挥掌,封擎云游刃有余地分神关照著两位夥伴的战况,无法在第一时间解决这批家伙,立身的船只恐怕马上就会被凿沉,虽然说三人的水中功夫甚是精湛,但暗夜里水中视线难明,围攻混战下难保不会有吃闷亏的时候,再说这场架不过是想拿他们当引子,说来实在打的没意思。
「上岸,崭扬你先走,明午纵马坡见。」心底略一估算,封擎云身形倏展,瞬息间如鬼魅般沿著船缘悠游了圈,被他欺近身的黑衣人无一不扎手扎脚地翻落湖去,趁得这一空档,郝崭扬随即不说二话地腾空跃向湖岸。
这一跃原本应该有七、八丈远,然而随著分神打落激射而来的箭矢,不过五丈开外郝崭扬的身形就已下坠,就在此刻,一片满蕴劲道的巴掌大木片恰恰飞至他的脚下,一托之後不但让他落下的身形再次跃起,甚至更加快速地往前飞掠,箭矢纷纷失了准头掉落湖中。
「老大,谢啦。」扬声吼著,无後顾之忧的郝崭扬收起了鬼掌,两手改以散打暗器的方式分袭湖面的黑衣人,等他踏换了五六次木片到岸,湖面上也多了十余条向阎王报到的倒楣家伙。
「你还是这么厉害,擎云。」似是赞叹般的呢喃,环卫在封擎云身旁的徐晨曦彷若自语般低诉著,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却又是矛盾地覆上了层迷惘的神色。
「这算赞美?晨曦,你的意思该不是说我都没进步吧。」侧首淘气地眨了眨眼,封擎云又回过目光远眺岸边,对於被这般直呼名讳是半点介意也没有,其实与各分堂首要早就情同兄弟般,只是这群夥伴们总不是叫他老大就是称他头儿,只除了阎烨,因为他可从不认为自己这小鬼年纪有资格做他老大。
「晨曦该你了,我尽量让你不沾水,不过可没法挂保证,回头湿了鞋可别怨我偏心,横眉竖眼地找我算帐……唔。」後腰突然传来的剧痛让封擎云忍不住低吟了声,原本飞扬的笑容也瞬间在唇边冻结,落掌、回身,看到的却是令他无法置信的景象……那把深埋在自己体内的利刃竟是徐晨曦亲手送入的?!
「晨……曦?」蹙起了眉头,封擎云犹觉得是自己看错了眼,直到咻咻的箭矢声已停,十余名黑衣水靠的汉子陆续攀上了船来,徐晨曦却是动也不动地未加阻止。
「你们……不是南水的人。」几乎是肯定的陈述,怎么说他也不相信徐晨曦会与南方水域的对头有所勾结,况且适才让郝崭扬离去时他并未横加阻拦,要不然郝崭扬只怕也难平安上岸,这么说来……他的目标只是自己。
「不要问我为什么。」鼻端嗅著的是再熟悉不过的血腥味,徐晨曦却第一次有种反胃的感觉,不禁微向後退了步,抿紧的双唇也如对方那般褪尽血色,从下手的那一刻起他已分不清自己与封擎云究竟谁才是旁人手中的落棋……
「要我的命,还不许我问理由?好兄弟,你太苛了。」再次泛开了笑容,就彷如身後那把没柄短刃不是插在自己身上,封擎云仍是侃然自若地笑语著,清澄的目光直视著那双载满晦涩的黑眸,除了些许疑惑外没有丝毫责难。
「好兄弟?事到如今你还天真的这么认为?别开玩笑!」嘲讽地扯了扯唇,徐晨曦没有回避那依然温煦的视线,心头涌现的情绪却是相互倾轧的矛盾,「你问我也没用,我算什么?我这等小角色的理由怎会是你在意的,你该问的是那女人。」
应该要高兴的,盼了这么多年,终於可以从阴影中走出,取代众人捧在手心里的他,可是这萦绕不散的惆怅又是从何而来?对他,这个与自己同样出身,却有著天壤之别际遇的小鬼,有的应该只是满腔妒羡的怨恨才对……然而心底这一丝莫名的伤感却是为了什么?徐晨曦不可察觉地轻甩著头,他不懂,与封擎云相处越久,他就越不懂自己一心追求的究竟是什么,不懂那个从小憧憬的美梦为什么一分分变得模糊难辨……
「女人?……是她?怎么会!」陡然变了脸色,封擎云怎么也没料到想把他打下地府鬼域的会是那个人,那个给予自己最初却又想剥夺一切的女人,她……难道真就这么恨自己?恨到不惜利用自己的兄弟背叛狙杀?既然如此,那在最开始时又何必……何必让这不该有的错误发生呢?郁涩的苦味漫没了所有,封擎云缓缓垂下了视线,向来如夜星璀灿的黑瞳已然黯灰失采,盛著只有无尽的悲痛。
蓦然,一个可怕的念头让封擎云撑著硬是敛起涣散的心神……那女人向来就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除非是对她的目的有更大的助益,要不然她不会轻易毁掉自己这颗好棋,毕竟自己是她忍耐了近二十年的岁月培植出的工具,这么说来她是已经不愿再等了,下一步……泷帮!
「晨曦,我不怪你,也不会再追问你什么,只是答应我,不可以为了她牺牲帮里的兄弟,不论她与你的协议究竟是什么,你清楚都不该将无辜的弟兄们扯进她的恩怨里。——答应我,你不会让她利用我的死来开启泷帮与青邑门的争端,答应我,晨曦。」略为惶急的语调,封擎云将希望寄托在眼前重创他的凶手身上,他不相信这么多年来徐晨曦对帮里众人的情感全是虚伪。
「你……知道?」掩不住讶异的神色,徐晨曦睁大眼瞪著这个自己一直以为无忧无愁的小鬼,难道……那女人终於看见的仍不是自己,而是因为封擎云迟迟不肯以泷帮的力量替她行动?相较之下,自己却是她认为比较听话的那个?所以这才吩嘱他此次南下封擎云若是无任何作为就下手翦除掉?不……不该是这样的……徐晨曦步履微晃地又是後退了步。
「相信我,晨曦……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她在想什么。」启唇轻笑著,却是个苦涩到令人心酸的笑容,封擎云的目光变得深远幽邃,飘向远方夜空的点点繁星。
「虽然……在她眼里,我是个不该有的存在,每每提醒著她心底最深的痛,但即使如此……即使明知道自己只能作她手中棋、掌中儡,我,还是不想放弃,呵……该说是不甘愿就这么被放弃吧。」
「你……」被封擎云话里深深的哀伤震撼住,徐晨曦从没想过他与她之间会是这样的关系,更想不到在那爽朗的笑容下隐藏的竟是不下於自己的痛苦,如果这一切都真如他所言,那么自己这十多年来妒恨怨忌的到底还有什么?
「徐公子,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主上交代的您还是快点办吧,您该知道若是失败了主上会有多不高兴。」像似看出了徐晨曦的动摇,一名黑衣人出声提醒著,用词恭谨却是没半分该有的敬意。
「我……」挣扎著,徐晨曦不自觉地紧握起双拳,心里的那把秤子早失去了平衡的方向,摇摇摆摆地不知该往哪儿倾,身後的这群人美其名是协助自己,实则却是监控,就算眼下答应了封擎云,只怕等事情传回她耳里後,自己根本没暗里动手脚的机会,一切依旧是白费。
「别担心这些家伙,我就算要走也会带著他们一块,要不然黄泉路上可就太寂寞了……」仍是一脸云淡风轻的笑容,话声未完封擎云就已闪身窜进人群中,他知道自己的体力撑不了多少时间,即使已经闭了穴,一迈步鲜血仍是如泉涌出,很快就濡湿了半身,他必须在力竭前解决这群妨碍者,就算是作为一帮之主的最後份心力。
随著嬉戏般轻松的语声入耳,徐晨曦只觉得入眼的画面霎时变得片段缓慢,血在飞,水在溅,那双掌刃所到之处尽是一片炼狱惨象,十多个黑衣人竟是如同破絮般一个个被封喉断肢,毫无抵抗的能力。
当然,为求速战速决而放弃防御的封擎云身上也是开了不少道血口,然而却丝毫没削弱他掌上的威力与歼灭对手的速度,这是徐晨曦第一次见到这个总是一脸闲适安逸的小鬼这般狠戾杀戮,这般地不留余情,视人命如死物,为的却不是己身的生死存亡,而是背叛了他的自己……他是该有能力杀了自己的……在封擎云负创出手後,徐晨曦突然有了这个认知,然而他却没有挣扎求生,反倒是尽他最後的力量帮自己斩断了後顾之忧,这下子换成了自己想问为什么?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帮他这个背帮叛主的敌人?!
然而上天却没有听到这摧心的呐喊,随著掌刃破腹穿过最後的那名黑衣人,那抹血色身影也跟著翻落,连同徐晨曦心底一句句无解的疑问坠沉在幽冷的洞庭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