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警觉地松开手。「你该不是要跟我说,你已经结婚了吧?」
「不是,不是,是和钱及事业有关的。」
「那两者都该下地狱!」他卤莽地说。
「不,你一定要听听我的好消息。」
「好消息?」他皱着眉看她。「你是指从外婆那里获得的『遗产』吧?」
「我知道你从来就不相信我,但是你将会发现你是错的。看看这个。」
她解开那幅画的包装,把它拿出来给他看。科雷皱眉,「它令我想起某样东西,我知道我看过它,但是不确定在哪里看过。」
「在男爵的房里,就在门旁边的墙上。」她提醒他。
「嗯……没错!不,等等,有一点不太一样。」
「他的画是日出,这幅则是日落,但是却是出於同一画家之手。我由安娜那里继承这幅画,而光它本身就值十万英镑。但是,要是两幅画合在一起的话,就可以卖到更高的价钱,或许足以挽救你的财务危机。」
他看起来吃了一惊。「你怎麽会知道?」
「那天在酿酒厂时,我不小心听到的。」他发出呻吟,但是,她继续说:「我知道你在星期五之前就需要钱,否则就得抵押城堡。」
「那麽,你知道我为什麽离开?」
「我猜到了。我很想说些什麽,但是我想你或许不希望我知道。」
「我一直希望能够告诉你。从慕尼黑回来的一路上我一直想着你、渴望你,知道你是世界上唯一能安慰我的人。我已找到了经济支援,但是我不想……不想用那种方法。」他叹了口气。「然而,我没有选择。」
「你有。你的画和我的画合在一起,可以卖到我们所需要的价钱。虽然我不知道它们到底值多少,但是——」
「我至少需要八十万英镑。」
「我们必须尽快知道我们是否能得到这麽多钱。这就是我直接由男爵的房间冲回英国的原因。我想回来拿我的画。」
科雷看起来有点茫然。「我还没办法完全了解,你说它们是一对的——」
「或许,男爵买了它们,一幅送给安娜,一幅自己留着。」
「亲爱的,慢点。男爵是在露天市场买这些画的,在那种地方卖的画怎麽可能会值钱呢?这只是个美丽的梦,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没有错。」她固执地说。
「要是它们值钱的话,那真是奇迹了。」
她把手放在他肩上,严肃地看着他的脸。「嗯,那又怎样?我们不是已经知道奇迹是有可能发生的了吗?」
「我想是的,」他缓慢地说。「或许,我应该相信你的智慧。」
在她回答之前,门铃响起了。她赶紧去开门,「唐先生!」她兴奋地大叫。「我正想见你。」
「我想,我应该带着推荐信过来拜访你一下,」她请他进门,「这给了我另一个机会欣赏这幅画。」然後,他对科雷说:「午安。」
「唐先生,这位是史先生,他拥有另一幅画,但是他并不认为那幅画有什麽价值,因为它是在露天市场买的。」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唐先生问。
「大约六十年前。」科雷告诉他。
「啊,没错,非常有可能。席亚柏生前根本没有名气,他是个只要有钱买酒就好的穷画家,他丢弃了很多尚未完成的画作,因为他常醉得无法继续画完;有一些成对的画则永远也没有完成。在他死後,他的名气更是暴跌。大约在三十年前,他才忽然变得有名起来。」
他把萝莉的画拿到窗边仔细端详。「这幅画本来被认定失踪了。以前有一位公爵将它们当成礼物送给他的妻子,但是她对艺术家比对艺术品更有兴趣。公爵发现公爵夫人红杏出墙後,席亚柏便逃跑了,而公爵夫人则被监禁起来,只留下这两幅画陪伴着她。它们本来是应该陪著她一起下葬的……这就是它们为什麽会这麽值钱的原因。」
「如果另一幅画是真的……」萝莉满怀希望地屏住气息。
「两幅画合在一起可以卖到一百万镑。」
萝莉和科雷沉默地互望着。唐先生打开他的手提箱。「这是要给你的信。我会打电话给慕尼黑的同事,告诉他你会和他联络。」他亲切地看着他们。「我看,这一切应该都没有问题。现在我该离开了,祝你们快乐。」
他离开之後,他们两人高兴地抱在一起。「我真不敢相信,真的是美梦成真!在我找到你的同一天,两个美梦同时成真了。」
「梦想是会成真的,你现在知道了吧?」
「我再也不会怀疑了!」他激动地发誓。电话铃声打断了他。「该死!」科雷说。「让它响吧!」
「或许会有更多好消息呢!」她微笑地说。「今天是我们的幸运日。」
电话是烈德打来的,「科雷告诉我,如果有紧急事件的话,可以打这个电话。」他声音有点嘶哑。
「我想,可能出了什麽事情。」她把话筒交给科雷,他的脸色变得灰白。没等他挂上电话,她就开始很快地收拾东西,因为她知道一定出事了。
「是爷爷,」科雷挂下话筒後说。「他的情况更严重了,我们得尽快赶回去,恐怕会太迟了……」
「不会的,」萝莉坚定地说。「在我们到达那里之前,他不会死的。我知道他不会。」
「你是说在你到达之前吧,是不是?」他怪异地看着她。
「或许是吧!要有信心,亲爱的。」
「我必须有信心,」他缓缓地说:「因为,如果他过世之前没有见到你的话……那都是我的错……」他闭上眼睛,仿佛无法承受这个想法。
「他不会死的,」她向他保证。「不会的。」
「如果我早点明白——」
「你以前是无法明白的,」她说。「事情的发生有它一定的时间,科雷,现在该是把安娜的讯息带给男爵的时候了。」
她以无比的信心说着,虽然内心仍然有着一丝驱不散的疑惧。男爵会活到他们回到家吗?命运不可能如此残酷,要科雷背负一生的自责吧?现在,他以一种完全信任的目光看着她。她祈祷不要有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不要破坏这股信任。
她打电话到机场,三小时之後有一班飞机到法兰克福。正好让她有时间准备行李。她整理完毕之後,科雷说:「别忘了你要交给我爷爷的包裹。」
「我把它放在很安全的地方。」她向他保证,并指着她的皮包,脸上露出微笑,因为她知道,他现在真的了解了。
「你不知道里面是什麽吗?」他问。
「我没有打开来看过,我觉得这麽做不对。但是我想这一定是她对他爱的保证。」
「你不打开它是对的,里面的东西只能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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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冲出机场时,莫利斯已经在等着他们了。「他怎麽样?」科雷马上问他。
「我离开城堡时,他还活着。」莫利斯说。
科雷紧紧握住萝莉的手,一起坐进後座,虽然一路上科雷都很沉默,但是萝莉知道他并没有将她摒弃在外。他的心和灵魂仍然和她的在一起。
最後,他们终於抵达了城堡。在庭院中停下来时。他们看到汉娜出现在窗口,她伸出一只手,好像要拉窗帘似的。「不,」科雷焦急地叫着。「不可能……」
萝莉觉得心脏似乎停止跳动了。汉娜拉开窗帘是表示一切都结束了吗?他们回来得太迟了吗?她再抬头往上看,但是汉娜已经看到他们并停止动作,转身离开了。
他们飞快奔上楼,医生在蜿蜒的楼梯顶端等着他们。「感谢老天,你及时赶到了!」他说:「他拖不了多久。」
科雷带着萝莉进入卧室时,医生轻咳了一声,「男爵现在非常虚弱,最好让亲近的家属进去就好……」他在科雷的瞪视下住口。
「如果只有一个人能进去的话,」科雷简洁地说:「那个人一定是她。」
房间非常安静。萝莉进去时,模糊地感觉到汉娜一直往后退,直到差点贴住墙壁。烈德也在,他迅速地向前拥住科雷。但是,萝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床上那个老人身上,他动也不动地闭着双眼,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辨认。她在他的床畔停住,科雷则走到另一边,弯身轻柔地抚摸着男爵。
「爷爷,」他轻唤着,「爷爷,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过了好一会儿,老人才张开眼睛。他很努力地对他的孙子挤出一个微笑。「我带一个人来见你……」科雷说。他本来要解释萝莉的出现,免得老人会弄糊涂。但是,他的喉咙突然疼痛了起来,令他无法出声,只能用手指着萝莉。
男爵缓缓地转过头。他的视线落在床边的年轻女人身上,长长的金发拂在她的脸庞,他的手起了一阵痉挛。但是他又很快地静止不动,惊讶又不能置信地看着她。
萝莉把包裹拿出来。「我带了东西给你,」她说:「安娜给你的。」
这个名字似乎唤醒了他。「安娜……」他低语着。「安娜……」
萝莉坐在床上,开始打开包裹。当纸张褪去之後,一小缕系着缎带的金色头发散落在床单上。它在昏暗的室内依旧闪耀光芒,生命似乎又回到男爵的体内。「没有其他女人有像你这样的头发,」他直直地盯着萝莉微笑着。「我是多么爱你的头发,而你却常常取笑我。安娜,你还记得吗?」
科雷了解到发生什麽事时,他惊慌地震动了一下。他看向萝莉,用双眼乞求萝莉不要戳破男爵的幻想。萝莉根本没有看科雷,便迳自对男爵微笑着说:「是的,我记得。你喜欢我把头发放下来,而我老是喜欢把它盘起来,好让你求我把它放下来。」她知道这件事,因为她听安娜说过。由男爵满意的表情看来,她知道自己说对了。
「而你最後也总是把头发放下来,」他说。「或是由着我把它放下来。我会用手梳着你的头发,说你是我的萝莉莱。有一天……你记得我做了什麽吗?」
「你把我的头发剪下一段。」
「对,我把它从……」他将手指由她的发尾往上移,「就这麽长,」他给她一个喜悦的微笑。「你说我坏,还抱怨会看得出来,但是没有人看出来。你看起来还是一样美。」
「它又长长了。」萝莉回以微笑。
「你坚持也要一缕我的头发。我假装嘲笑你,心里却非常高兴。那天夜里……」他沉默了下来,有一会儿他仿佛虚弱得无法说下去。但是,他的力量又恢复了,并继续说:「那天夜里,当我独自一人时,我将你的头发放在唇边、放在我的心上,想着你、梦着你。你那时已经答应嫁给我了,记得吗?」
萝莉往前倾,好让他能够看到她的脸。她的五官和安娜有点不同,但是她并不担心他看出来。男爵已置身在另外一个世界里,那里只容得下一个人的存在。「是的,我记得。」
「但是,后来你离开了。」他的声音变得更疲惫,而且带着几丝绝望。「你答应过永远属于我,直到生命尽头的那一天……直到永远。安娜,你为什麽离开我?」
萝莉拿起包裹里的另一样东西,那是一个信封。科雷看着她打开信封,摊开信纸。男爵仍然用疲惫的双眼注视着她,她知道他永远也没有办法自己读那封信。她伸出一手握住他的手,并感觉他的手指缠绕住她的。她确定自己的声音稳定後,才开始念出安娜最後的讯息:
凯柏,我的最爱,你一直爱着我,而且会持续到永远。我现在仍和答应成为你的妻子的那天一样爱你。我对你的承诺是认真的,在我的心里,我将永远是你的妻子。
我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所有美好时光。有时候我会在我工作的那家小咖啡店中,为客人唱歌,那晚,你走了进来。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只为你一人而歌唱;我们到乡间散步时。你总是会摘一大束野玫瑰送我。你说我嫁给你时,一定要捧着它们。我不认为你是认真的,因为你是男爵之子,怎麽可以娶一位女侍?但你总是笑着驱散我的恐惧,你认为像我们这么相爱的恋人不会被拆散。
有一阵子,你似乎是对的。你父亲似乎接纳了我,但是,我後来才知道那从来就不是真的。他让我们订婚,却暗中期望着你很快就会厌倦我。他真是太不了解你、不了解我们之间强烈的爱情了。
在我们婚礼的前三天,你父亲跑来找我。他说我们的结合会使你蒙羞,平凡的女侍永远也不可能嫁给身为贵族的史凯柏。他告诉了我所有因为你太善良、太爱我而没有告诉我的委屈,他说你的朋友们都厌恶地背弃了你,因为你使家族和阶级蒙受耻辱。我试着反驳他,我说这样的朋友不值得结交,而且阶级并不重要。他却说,这是你唯一认识的世界,如果我把它毁灭的话,将要负起重大的责任。
这句话现在听起来非常可笑,但是在那时候,这的确非常重要。所以,我认为唯一能向你证明我爱你的方法,使是离开你。我无法忍受你把我当成罪人,但是我也不敢再见你。我知道你会试着改变我的心意,而面对你的眼神以及爱意,我知道我将会没有力量与勇气离开你。所以,我写信告诉你我仍然爱你,并且会永远爱你,乞求你不要恨我。我把信交给你父亲,他以他的荣誉发誓,会把信交给你。
那时候我丝毫不怀疑他,但是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不禁常常猜想你是否收到了我的信。
起初,我以为自己会因为失去你而心痛至死。但是,我活下来了,而且并非过着全然空虚的日子。我有一位丈夫,他不像你,但却是一位仁慈的人,他给了我一个家及孩子。我从未因为还爱着你而感到罪恶,因为他从我身上得到了所有他想要的东西。
我把头发剪短了,再也没有别的男人可以像你一样抚摸我的头发。我本来要把它丢掉.但还是留下了一缕。它一点也没变,就像我的心一样,我把它当成一项誓约送给你。如果你的心依旧没变的话,你会了解的。
你还记得我说要嫁给你的那一天吗?我们爬上了萝莉莱之岩,你对我说:「你就是萝莉莱。现在,我知道她唱的是首爱之歌了。」接着,我们私订终身。稍後,我们在市集上的一个摊位看到两幅画。上面的景象正是我们刚才所在之处,於是你买下它们,我们各自带着一幅,并约定在婚礼那天再把它们合在一起。但这一天永远也没有到来……但是,当我离开你时,我仍带着我那幅画,以回忆我们心灵结合的地方。
这麽多年以来,它都一直跟着我。它和我一样没有改变,我知道萝莉莱之之岩依旧和那天一样,莱茵河的河水也依旧继续向前流着,这提醒着我,虽然我们分开了那麽长的日子,但是和永恒的爱比起来,那却短暂得微不足道。我们那天说的话,永远都印在我的心里,我会永远念着它们,而我现在就要告诉你——
萝莉迟疑着放下信,看向男爵。她下一句要念出来的话是安娜写的,但是它却在她自己的心中回响着,并且将它传达到科雷心中。
最後,她屏息地念出:「我爱你,我将会永远爱著你,直到时间的尽头。」她的眼中盈满泪水。
房间内是一片肃穆的沉默。萝莉仍看着男爵,被他脸上万分喜悦的表情深深地感动了。
「亲爱的……」他的声音既年轻又有力。「亲爱的,别哭。」
她并不知道她已流下眼泪,直到她碰了碰脸颊,才发现它是湿的。「我哭……是因为我很高兴。」她沙哑地告诉他。
「你总算回到我身边了。他们告诉我你对我不忠,但是我从来就不相信他们……从不相信,因为我一直知道……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吧?」
她靠向他,知道她该怎麽做了。她执起男爵的手,温柔地贴在脸颊上,用一种不像她的声音说:「不会,吾爱。我们的离别已经结束了,现在我们将永远在一起了。」
科雷屏住气息地看着他爷爷表情的转变。有一刻,男爵的脸上又重现光芒,春风满面地回萝莉一个微笑。科雷的视线因泪水而模糊了,于是他很快地转身,用手遮住他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