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大妃捋了捋发丝,“殿下,先皇再三叮嘱哀家,一定要敦促你勤于政务,专心国事,可是你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说不上朝便不上朝。你身体不好,哀家自然也体谅你,但身为一国之君,就应该心怀天下,为百姓泽福,现如今,天下未稳,皇朝尚处在动荡之期,黎民百姓受苦挨饿,你还贪玩荒废朝政,实在不应该。哀家也不是想管你,哀家说这些,也是为了殿下你好。”
“皇儿知道。”
“知道?哀家问你,韩正浩查君家贪污受贿一事,你可知情?”
“皇儿……知道。”
“知道便好。”大妃声音一顿,美眸里泛起冷光,“你跟君家是有一点交情,可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君莲花不是皇族的人,即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犯了罪,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殿下最好不要太包庇君家的人,否则失了民心,天怒人怨到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祜泽垂首,阴影之下的俊颜看不清悲哀。
“殿下,哀家不是想管这朝中大事,哀家是女流之辈,管不得也不能管。不过,君莲花官高盖主,君彧手握兵权,朝野之上,文武百官服他们的人可不少,哀家可为殿下忧心忡忡啊。”
“母后放心,若是韩正浩当真查出君家违法之事,我必定秉公处理。”
大妃抬袖掩住含笑的红唇,和唇上的冷若寒霜,带着恩赐翩然远去。
当真能查出吗?
自然是查不出,这是他们不言而喻的秘密。
长夜凄凄。
青灯烛火微暗,灯芯渐短。
一袭瘦削身影落在窗纸上。
阴风入夜,吹扑得那树影摇晃。他眉目深锁,长指翻过一页又一页的账本,突地,长叹一声:“怪也。”
“大人!”门外会娘扣了扣门。
韩正浩连忙将账本放好,“进来吧。”
会娘推开门,娇颜笑若灿华,“大人,夜都深了,奴婢给您熬了银耳桂花汤,您喝点暖暖胃啊。”
韩正浩微微点头,接过会娘端来的碗,“这么晚了,你早些歇息吧。”
“我想坐在这里陪着大人。”会娘觑着韩正浩眉清目秀的俊颜,低下头吃吃地笑了。
韩正浩清目一正,“会娘还是早些歇息的好,本官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明明一副弱不禁风、唇红齿白的翩翩公子模样,偏摆出一脸的八股样,倒也可爱得很。会娘抬眸深情地望着他,从袖里取出一条红绳子,“大人,这是奴婢去大隐寺求来的平安符,给您戴上?”
莲步轻移,已到韩正浩身后,将平安符挂上他的脖颈。他不习惯地扯了扯,不料那红绳子极不结实,一扯竟断。
“哎呀,这……这可大不吉利了。”会娘捡起那平安符,焦急地拍去符上的尘土。
韩正浩心有异样,“罢了,本官也不信这种东西。”
“大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奴婢再去拿根红绳子给你系上。”会娘急匆匆地跑出书房,连房门都忘了关。冻骨的阴风震得房门硁硁响,屋外窸窸窣窣的声音滑过草地,犹如黄泉而上的锁链拖曳在地。
他脸上微变,忙提笔取过一张白纸写字,落笔才知手抖得厉害。他咬咬唇,左手握住右手腕,飞快下笔。
正在此时,烛台上的灯芯燃尽,一阵怪风掠进屋内,木椅砰然倒地,随之听闻韩正浩“啊”地惨叫了一声,后脚赶到的会娘惊愕地捂住嘴,一手拿着的纸灯猝然倒地烧了起来。
韩正浩尸体旁的乌衣男子缓缓站了起来,高大的背影阴冷地渐渐暗了下去。
韩府外顿时被官兵重重包围了起来,尹上善带兵踢开门,大队人马闯进韩府,一时之间,熊熊燃烧的火光照亮了韩府的整个上空,也照亮了那乌衣男子的脸庞。
“君彧?”尹上善大吃一惊,同时也看见倒在地上的尸体,“韩正浩他……”
“死了。”薄唇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这……”
“我发现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这句话他是讲给尹上善听的。
“我……”尹上善持剑的手犹疑。
君彧漾着火光的俊脸毫无表情,冷硬如石,“带我去见殿下吧。”这句话他是对尹大人说的。
“可是……”
“大人,找到这个。”搜查书房的士兵将账本递给尹上善。
账本上详细地记载了君家三年收受的财物,尹上善将账本阖上,面色抑郁,“这可是前些日子君府失窃的东西?”
“我常年在外打仗,家中事情多半不知。”君彧瞥了眼韩正浩指尖的墨渍,心念一动,大步走到桌案前,尹上善也紧随了过去。
“桃……桃子?”尹上善不解地望着君彧,只见君彧冷面微变,薄唇动了动。
脑中浮现夭桃那日离开时的笑容,瞳孔骤然一缩,“画桃子做什么?”伸手扯来那纸要撕,却被尹上善压了下来。
“大人,这……可是证物。”
冷目恶狠狠地瞪了尹上善一眼,直瞪得尹上善苦笑。
“这下,你是洗脱不了干系了。”他叹气,大手向上一扬,几名士兵上前将君彧压住。
“快,迟了就来不及了。”
“师父,她的灵体快消失了。是谁那么毒,居然下咒要她魂飞魄散?!”
“别说那么多了,快引她入韩正浩的肉身。”
“是,师父。”朱伊蓉打坐好,莲花指对拢,一道白光从她指尖发出,将淡得透明的君夭桃柔柔地包围住。她胸口一朵桃花泛起红色的光芒,一头乌丝飞扬,脚踝上的铃铛丁冬作响。
“糟糕。”师父暗道一声,两指一伸,金光骤闪,将朱伊蓉的白光给包围住。
一种温暖如春的感觉顿时穿透她的四肢百骸,叫她舒服得好想打哈欠。
是什么?
她好像回到了初生的时候,漂浮在圣母池里,以那慵懒的姿态漫无目的地沉睡了好几万年,吸收日月精华,尝尽天地灵气,渐渐成形。
她想,她会一直这样睡着。
虽然她的颜色由白变红,虽然她的花瓣一点点长大,虽然她的花蕊都探出花心,她的花根已经庞大地占据了大半的圣母池,但是她还是不愿意睁开眼,宁可永远这样沉睡着。
直到有一天,有个人走到圣母池旁,伸手抚摸她,她极享受他温暖的抚摸,然后他柔声说——你该醒了。
于是她睁开眼睛。
“哥哥?”
咦?眨眼睛。
君彧骤然睁大眼,身旁的尹上善也张嘴说不出话来,手上的那张桃花图以翩然之姿妖冶落地。
眼睁睁地看着前一刻才断气的男子掀开眼,说了句话,吐了口气,爬了起来,然后还若无其事地拍拍屁股,眼睛儿闪闪发光地盯着自己看,任谁都会毛骨悚然,起一身鸡皮疙瘩。饶是君彧那般铁面,也不由吞了吞口水。
自小除去那人,便是哥哥待她最好。有一次生病,发了好几天的高烧,她几乎滴水未进,几个御医看了都摇着头说回天乏术。哥哥听说在很远的雪山上有一名神医,他所炼制的断魂续命丹可以救她,于是他快马加鞭不眠不休跑了三天三夜,他最钟爱的汗血宝马筋疲力尽吐血而死,终于从神医手上拿到断魂续命丹,但是哥哥也因为与神医大战了一场而卧床一个多月。
她病好之后,他躺在床上,大手温柔地将她的小手握住,另一只手将她的脑袋压在他的胸口上,一向坚毅的脸庞难得动容。
树欲静而风不止。她想把前生所经历的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可是……哥哥,唉,是哥哥啊。
“韩……韩大人?”尹上善试着唤了他一声。
哎?纤细的手指比着自己的鼻子,“我?”视线这才从君彧的脸上调到自己身上。只见自己一身官服,身材颀长而清瘦,她举起两手,虽然这两手精致秀美,但……着着实实是双男人的手……
“韩大人,你没事吧?”
“啊?”什么事?她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尹上善。
尹上善伸手指了指他的胸口。她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胸口被刺穿了个洞,洞口正汩汩地涌出鲜红的血液,一片血肉模糊。
“砰”的一声,她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
君彧蹲下身子,探了探他的鼻息,一手搭着他的脉,嘴角抽了抽。
“他又死了?”尹上善问道。
君彧摇了摇头,“他被吓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