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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衣 第二章 作者:针叶
    散烟回来,就见秋凡衣白着一张脸,盯着桌边站着的男人发呆。

    闻着空气中散来的刺鼻味道,散烟急步上前,暗叫糟糕。

    “公子?”

    “散烟儿,快让我抱抱。”顾不得大庭广众下,秋凡衣一把拉过娇美的散烟,脑袋立即埋进她的颈中,身子微微颤抖。

    “你……你们……”颤抖的手指点点相拥的一男一女,周十八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啊呀,虽说这秋公子抱着美姑娘的模样不失为一幅画儿,可、可、可……这是酒楼,不是飘香楼啊,两人毫无顾忌地搂抱在一块成何体统!

    “公子,咱们回房。”任秋凡衣缩在颈窝,散烟不看周十八,仅是瞟了眼桌上的“桂花泥螺”便杀气腾腾,“多事。”

    多事?

    周十八被骂得怔了怔,眼呆呆地看着一对璧人以亲密之姿踱回厢房,只觉怪异。特别是转角时秋凡衣回头投来的黝黑眼眸,让他的心又“咚”了一下。幽深的一眼,如同城门外初见一般,死水一潭。

    好客不是他的习惯,为何会对见过一面的秋……啊,除了姓秋,他竟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惜,方才应该问问。

    摇着头,周十八走回原桌,迎上哈麻趣味的打探。

    “周兄,那是你新交结的朋友?”

    “呃……呃。”含糊应着,周十八重新挂上招牌笑。

    方才上楼,一身白袍的秋公子最是惹眼,当看到他搂过绿衫俏姑娘,竟让他觉得极为刺目。

    他家三哥可是庆元城数一数二的败家子,兄弟间无所不谈,就算他没去过莺柳勾台,没亲近过梨园小童,也能如数家珍一番。为何今日看着秋公子抚了抚俏丫头的脸,竟会怪异心生?如果他没看错,方才瞪着那盘泥螺,秋公子黝黑的眼中闪过一丝……称为厌恶的情绪吧!不若冰冷的死水,染了些生气。

    泥螺很难闻吗?八月桂花时的泥螺可是庆元最鲜美的一道菜呢,虽说比不得三月间的桃花泥螺,倒也肉净无泥,鲜嫩肥美,是他最喜欢的菜色。特地叫了两盘,就是打算送给这秋公子尝尝,他竟犹如被熏晕的猫儿一样,满脸厌恶。

    很臭吗?闻一闻……嗯嗯嗯……异香扑鼻嘛!

    不由自主将鼻子凑近,周十八闻了又闻,形态足以媲美街上的老黄狗。

    “周兄,你在闻什么?”他奇怪的举动引来哈麻的诧异。

    “啊?没什么,快吃,都凉了。”赶紧斟满酒,周十八岔开话题,眼光却不住溜向厢房的拐角。

    怪异,真是怪异!鬼使神差就叫了两盘,两腿好像不听使唤,脑子没回过神,人已经走到秋公子那桌去了,明明他不是好客的人啊。更怪的是,被他黝黑的瞳子盯了一盯,他的心竟然咚咚乱跳起来?

    当日城门对望,只觉得黝黑之中毫无生气,静如死水,心并无咚咚乱跳之感啊?完了完了,会不会这秋公子长得太阴柔,又过于秀美,他、他起了色心?

    呸呸,他又不好男色,只喜爱粉香娇嫩的姑娘家,对着一个公子起什么色心嘛。

    “咚——咚——”啊啊,又跳了两下。

    一口饮尽陈年花酿,周十八的招牌笑僵了僵,听不到哈麻在耳边咕噜,眼光瞟向拐角。

    入夜,二更时分,庆元官衙。

    月光光……

    三条细影慢悠悠走着……

    “统领,令牌我与散烟取回便可,不必劳您亲来。”换上黑衣的钓雪不解秋凡衣同行为何。

    她跟着五个东洋人出了城门,就见他们上到一艘商船上再没下来。打听后,知是半月前到达的日本商船。回到客栈,就见着秋凡衣有气无力地趴在床上,问明散烟,才知被臭味给熏的。

    唉,她这公子生平最厌的便是人之臭味、肉之臊味。

    秋凡衣爱干净,不怕血腥味,却闻不得过于刺鼻的腐肉之味。若是闻了刺鼻的气味,大碍倒是没有,只会腿软无力,懒得动弹。待到灯尽人静时,她这公子竟然来了精神,想看看这冒充的浅叶令长成何等样子。

    死了官,查线索找缘由本就是官家的事,就算他们的正主子不找上门,官府也不会让此事了了。既然得知浅叶令收在官衙,只要取出予秋二统领便可,实在没必要劳烦他这秋二统领委尊降贵亲自前来。

    何况,他究竟是来探官衙的,还是来拖她们后腿的?慢悠悠晃着走,真让人跳脚。若是再这么不紧不快地走下去,天都亮了,还偷什么假令牌嘛!

    “统领,您还是回去歇着吧!”不止钓雪,散烟也没了耐心。

    “啊,已经到了,你们进去把令牌拿出来,小心点,里面全是臭尸味。”盯着圆月,秋凡衣完全无视两人变灰的青脸。

    “您……”气呀。

    “还不快去?”

    “属下领命。”咬牙低头,两人拉上面纱,翻墙跃入,寂然无声。

    天街夜凉,月色如水。

    无人的街道没了白天的嘈杂,令秋凡衣心情舒了舒。深吸口气——唔,还是夜里的气息鲜美啊,清静无杂,冰凉入胸。

    摸摸衣袍左袋,勾到光滑的丝物,缓缓拉出,是一条红丝巾。

    呵呵,还是钓雪懂事,知道他不会站着赏月。轻弹丝巾,展于暗角梯阶上,秋凡衣非常干脆地坐下,左手支颌——赏月。

    啊,夜里虽静,街沟里仍有些腥臭之物。掏掏袍内右袋,如愿钩出一条薰了香的帕子。

    好哇,还是散烟知心,备着香味让他闻。轻拂香巾于鼻间,他继续赏月。

    铜壶滴漏,转眼二更过半。寂静的官衙此时燃起火光,渐渐响起细微的疾步声,听脚步,数量不少。正凝神听着,漆红的大门从内被人一把拉开,大群衣冠不整的官兵跳了出来,可见梦中被人叫醒的惺忪。

    “兄弟们,精神点!”为首的壮汉正是日间与周十八共桌的哈麻。

    “是。”

    提着灯笼,众人正等一声令下,谁知哈麻昂首嗅了嗅,突向秋凡衣躲藏的角落走来,喝叫:“什么人?半夜三更在官衙外鬼鬼祟祟,是何居心?”

    咦?庆元城莫非真是藏龙卧虎之地?他的轻息功,浅叶组至今无人可及,这小小的总管竟能在人声杂乱中准确察觉到他的方位,不可小觑。但,听着他步履沉重,不似高人嘛!

    奇怪,什么泄了他的行踪?啊,是散烟为他准备的香帕子。

    坐在暗处,秋凡衣眉心微皱,不想冲突,趁着哈麻走近之机一跃而起,丢下香巾,踩着散花醉步轻飘飘一晃,闪到柱后。

    “哈……哈总管……”哈麻走到暗阶处,拾起那方香巾查看着,身后竟传来颤抖的叫声。

    “什么事?”他急忙回头,看到一干官兵白着脸,眼睁得比铜铃还大上三分,“你们干吗?见鬼了?”

    “你……有……有鬼影。”一人提着灯笼指了指柱子。

    “我们……看到……看到一个白影飘……飘来……飘去!”有人吓着。

    “少胡说,这世间哪有什么鬼神。”展开香巾,哈麻猜想应为哪家小姐遗落之物,抬脚往柱后走去。

    烦呢,怎么老粘着不放呢!秋凡衣起了恼意,踩出醉步闪到另一支柱后。

    飘——不止官兵,哈麻这次也看到,的确有个白影飘过。

    “什么人,在官衙前装神扮鬼?”顿住脚,哈麻大喝。

    “哈总管,这些日子城里好像不太干净,不如……不如咱们取些狗血泼泼?”一鼠胆官兵献策。

    “胡说,什么不太干净。”哈麻斥骂。

    “真的不干净哪,哈总管。”又一官兵附和,“市舶司好好在家里被人取了……守城的卫兵说了,一夜里没见过人,尸体何时被人吊在城门上都不知道。”

    “是啊是啊,还是泼泼吧!”

    “闭嘴!”看了看香巾,再转头望望秋凡衣藏身的柱子,哈麻皱眉想了想,道,“也好,宁信其有。去,现在想也找不到狗血,到茅房去提些夜香来。”

    夜香?

    不会吧?这人猪脑袋呀,真以为人拉出来的废物能散鬼驱魔?罢罢罢,笨蛋不关他的事,还是赶紧走的好。那些白痴,当他是鬼了呢,哼!

    秋凡衣阴柔的脸上满是厌恶。什么夜香,根本就是大粪,想熏死他。

    唉,为何他就不能安安分分赏一次月呢?懒懒地呼吸,他正要离去,鼻间便窜入一股异味——太快了吧,已经泼来了?

    我闪!

    别的不敢夸,脚下功夫他可是自信十足。瞧,这不给他闪了过去,一点恶臭也没沾上。正嗤笑着,秋凡衣脸色一白——好臭!

    快快快,香帕子……香帕子……香……该死,他忘了香巾早被丢在台阶上。赶紧举袖捂在脸上,脚下醉步微乱,露了行踪。

    “是人是鬼?报上名来。”瞪着柱后摇晃不定的白影,哈麻抽出大刀迈前,示意官兵围上。

    完了完了,全身无力的他,可不敢保证能对付得了这群官兵,特别是……提着粪桶的那些。

    千钧一发之际,秋凡衣身后竟闪出一人,“哈麻兄,这么晚了,还在忙呢!”

    周十八?

    顾不得怀疑他为何会出现于此,秋凡衣只想找个干净的地方靠上一靠。来得正好,就他了。

    一把扯过周十八,也顾不得闲人闲语,瘦弱的身子一股脑地往他身上靠过去,脑袋直钻他的衣襟间。

    “周兄弟,你们……”

    迎着灯火,两名男子相拥的场面刺激了所有人,而且,有人受的刺激非常重。

    “嘿,他喝醉了,我正要送他回去呢,正巧经过这儿,见着府里吵闹便过来看看。哈麻兄如若无事,我与秋兄先行了。”周十八任他靠着,倒也不介意。

    这秋公子……好香!香得他酥麻不已。

    “哈哈,原来如此,周兄弟,让你朋友深夜里少出来走动,这些日子官衙正办案呢,一不小心会被当成疑犯的,知道吗?”

    “知道知道,小弟定会牢记。”扶着他的腰,周十八只觉细弱得过分了些。

    “好了,快扶你兄弟回去吧,看他摇摇晃晃的,站都站不稳。”看了眼状似亲昵的两人,哈麻抖了抖,带着兵走了。

    直到人消失后。

    “秋兄,你没事吧?”怎么靠在怀里的人没了声音?

    “……”

    “秋兄?”不会真的晕了吧?

    “好臭。”微弱的声音自颈间传出。

    周十八松了口气,问:“秋兄,你可还能自行回客栈?要不,让在下送你回去可好?”

    “……”

    咦?又没声了?“秋兄?秋兄?”

    “……”救命,他今天犯太岁,出行不宜。白天被他熏,夜里被屎熏,昏啊,钓雪散烟怎么还没出来?

    轻咒着,正要推开周十八,不想他突然打横抱起他,二话没说撒腿便跑。

    “你……去哪儿?”感谢他带他远离臭污之地,可这方向,不是傲凤楼客栈。

    “我家。”

    “你……家?有何贵干?”秋凡衣懵了。

    “你被污秽泼到了,我带你清理清理。”只顾着跑,周十八竟气不喘而且吐字清晰。

    泼到?没有泼到,是给熏到。

    翻眼看看月亮,秋凡衣懒得争辩。腿软之后向来是懒得动弹,平日有钓雪散烟帮忙打点,今夜……不管了!

    一桶二桶三桶,再多烧几桶好了。

    数着柴薪,清朗男子脸上满是疑惑:他会不会一不小心,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或者,是错过了什么?

    方才为秋兄备了热水沐浴,关门前无意多瞧了一眼,正巧看到秋兄散开发带,乌黑的发丝让他眼前一花,像极了……不行,要确认一下。

    周十八提着热水进房,越过屏风,一片雾气氤氲,屏风后的大浴桶中坐着位翩翩美公子,眯着眼睛享受温水皂香,神情迷蒙得格外诱人。

    举起热水缓缓倒入齐胸的沐桶内,水位正好淹到秋凡衣的颈间。

    “不知秋兄如何称呼?”盯着水珠滑落的白皙美背,周十八喉头一紧。好细的肩骨。

    “秋凡衣。”慢慢回身,双臂轻展趴在木盆边,秋凡衣散着黑发,笑意惑人。

    “凡衣兄,在下……”这会儿的水珠怎么这么透明,沾在他肩上闪闪发光……

    “你想说什么?”他干吗盯着木桶发呆?

    “我……啊——”

    惊骇的低呼蹿起,叫过后,周十八倒退三大步,急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瞪着骨碌骨碌的大眼,不敢置信。

    “咚咚咚——”心跳加快。

    不信不信不信,这秋凡衣……秋兄……竟然……

    “怎么了?”水中的俏公子笑意更盛。

    “你……你……”水中的美公子分明……分明是个姑娘家。周十八懊恼跳起,别开眼道,“你是位姑娘?你竟然是位姑娘?”

    “有何不妥?”兴味地盯着他,俏公子曲指弹水。

    眼神在屏风绕过一圈,他有些害羞地盯着她的额,“你是个姑娘,今日……今日我看了你的身子,你……你就得……”方才抱着她就觉得轻盈过头,想不到竟是个姑娘。

    坏了坏了,倒水时只看到她白皙的颈,现下走得近,他可是非常“不小心”看到水下曲线分明的腰身。如此行径岂不坏了姑娘家的清誉。

    怎么办?怎么办?姑娘家的闺名全让他破坏了,若妨碍她找婆家,他真是罪无可恕啦。

    绕着木桶团团转圈,念了三百六十九遍怎么办,周十八突被醍醐淋了脑袋,身形蓦然一顿,扬起傻笑——很简单,娶了她。

    娶她,姑娘的闺名算是保住了。

    他可不像三哥处处留情,虽然本领没多大,银子挣得不多,养活妻儿应该是有余的。打定主意,他停下乱转的步子,直直走到木桶边与秋凡衣对视——

    “我要娶你!”

    “咳!”受了惊吓般,趴在沿边的白玉臂膀滑了滑,呛了口水。

    “我要娶你。”这次,周十八是直直盯着水中的俏姑娘,眼也不转。反正已经看光了,不如多看几眼。

    真美!黑发散浮,丝丝飘摇于水中,红唇微翘形成菱形笑弧,阴柔的小脸……不不,不能说阴柔,惑人的小脸上挂着一丝冷笑……等等,冷笑?

    不是姑娘家羞怯难安的媚?不是一点粉腮桃样红的娇?是——冷笑?

    使劲揉揉眼睛,周十八不信。多看两眼,多看两眼,春色满室不看白不看。看看看……冷笑,还是冷笑。

    “秋姑……不,凡衣,你……”被他这个算得上仪表堂堂的男子盯着瞧,不会害羞吗?

    “看够了?”清冷如刀刃划过肌肤,秋凡衣拂了拂清香的沐皂球,黝黑的眼慢慢沉静。面不改色地盯着他上下游离的放肆目光,她当他是木桩子。

    如果看够,他就该瞑目,退场。

    敢明目张胆盯着她看的人,他是第一个。因此,她不介意亲手杀了他,即便她极少杀人。

    “够?”不知死之将至的好色男以手背拭了拭唇角的液体,懵迷半晌后,竟摇头起来,“不够不够!”怎么也看不够。

    “噗!”有人滑入水中,杀气消散于无形。

    这人?哭笑不得地自桶中爬起,秋凡衣素来黝黑的眸子染上惊异。

    奇怪的人!奇怪的屋子!

    方才被抱进屋子,她便觉得这屋子静得蹊跷,他一脚踢开门,只有一个老头从侧屋跑出察看。见他抱着一身男装的她,老头好似见惯了般,关上门不多言语。跑进房放下她,他竟亲自去烧热水,也不唤下人差使。

    来庆元城三日,听了三日的闲言传闻,她知道周家在此地也算得上是“名人”之家,常听人在言谈中提到周家解梦堂。照理,应该是个富人家才对,为何连差使的仆从也无?他不在解梦堂里待着,竟以江湖术士之姿,随意在街边拉幡解梦。方才虽说为她解了围,可夜半突兀出现在官衙,又所为何因?他言行举止似不会功夫,但他何时近的身,她却丝毫无察。如此看来,周家里面也有古怪。

    无妨,就让她慢慢玩玩。

    睨着色迷迷的男子,秋凡衣眼中闪过一丝趣味,“看够了吗?”他到底要盯着她看多久?

    “不够……”嗦嗦!呆呆的回答中夹着口水声,听来让人莞尔。

    “出去。”撩起水泼他,秋凡衣没由来地起了嗔意。

    被温水泼回神,周十八举袖拭了拭脸,呆道:“啊?出去?去哪儿?”

    “你想看着我沐浴更衣?”她起了游戏之心。

    “想!”他答得毫不客气。

    “噗!”又有人滑入水中。

    “出去!”虽说少有羞怯,一个姑娘家赤裸在男子面前,总会有所不适。

    “好好好!”色男子终于回神,收回眯眯色眼笑着退了出去,关上房门前不忘回头……多看两眼。

    沐浴完,裹着软衾棉纱被,懒懒占着宽大的床,女子不愿穿衣。脱下的衣物若有若无散着方才在官衙前沾上的恶臭,即便是身不着羽,她也不愿重新穿上。

    散烟钓雪拿到令牌后,若找不到她必会先回客栈,方才又是叫嚷又是泼污物,闹得人想视而不见也难。过不了多久,她们自会查找到这儿,届时再让她们拿些干净衣物换上。

    支额忖着,秀目一转,想到一张色脸。

    这人何时跑到身后去,她竟不知?究竟,他在衙门外看到多少,又看到了什么?

    抱着她一口气跑回,脸不红气不喘,很像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可,被她刻意射向眉心的皂球打个正着,也太失高手的警觉了吧。

    她可以杀了他,只因他是第一个瞧到她身子的男人,却也是第一个敢明目张胆、眼也不眨的色男人。

    唉,被男人瞧到身子,照理,她应该如寻常姑娘家般尖叫脸红。但,仅仅是照理。她的行为素来没必要照着常理做,否则,也不可能有今天草影组的秋二统领。

    成天和杀手在一起,人的性情总会磨得有些麻木。男女老幼之于她,只是人而已,并无分别。原谅她少有羞怯。只是,他眼中的异常晶亮,令她……呵呵,新鲜。

    很有趣的人哪!也罢,看在令她一身清爽的情况下,算了。

    放松卷曲的身子,软软趴在充满男子气息的床上,秋凡衣只感倦意袭来。被衾并不香,也不臭,清清爽爽地躺着很舒服,很适合浅眠一会儿。噙着淡淡笑意,她翻个身,慢慢合眼。

    “凡衣?”门外传来周十八的叫唤。

    无人应他。

    咦?连水声也没有?周十八轻轻推开门,绕过屏风,就见在他大床上沉沉睡去的秀美女子,香肩半露,一缕黑发散垂在床沿。

    摇头轻笑,上前为她拉好薄被,指尖抚过细滑的玉肩,引他一震。

    “唔嗯?”沉睡的美姑娘轻轻翻身,让轻薄的丝被又滑下寸许。

    眼观鼻,鼻观心,心静则灵!周十八默念着,再次拉上薄被掩去春色,免她着凉。

    她定是极厌恶臭,否则,姑娘家怎敢在陌生男子家中宽衣沐浴,且不着寸缕地放心睡去?想想,一盘泥螺就惹来她的不快,抱着那美丫头撒娇,害他以为是个花心的公子哥儿呢。

    她一定很疲累吧,才一会工夫便睡熟,一点不怕他轻薄她呢。唉,唉——他从来不知自己长得这么正气凛然!

    无奈摇头,轻手轻脚搬出沐桶,收拾着房中散乱的衣物,他不想惊扰到她。

    待周十八沐浴完毕,已是三更天。缓缓回房,入眼的仍是一幅美人卧眠图。掩上门,呆呆走近床边坐下,心又是一咚——好美的人儿!

    怎会觉得她长得阴柔呢?他自嘲摇头。

    分明是个美艳的姑娘嘛!观她似男儿模样,实是举止言行不像姑娘家,必是长时间扮成男子,习以为常了。颈间挂着一颗玉喉坠,让他初见时误以为是喉结。她的眉细,尾角微有散乱,不若时下女子刻意修得整齐,合上的幽深大眼是一排浓密的扇睫,鼻梁饱满,红唇如野棱般可爱。

    想到她幽静的黑眼,周十八心中咚了又咚。

    凡衣,凡衣,她叫秋凡衣。

    心中念着,修长的手指受着无名的引诱,缓缓抚上光滑的侧颜。美眼下一圈淡淡的黑纹,无意惹来他莫名心疼。她啊,一定是长久未睡得好觉的人。

    即便如此,但——她仍是秀美!

    静静熟睡的凡衣活生生是个美人儿,可,睁开眼的她……嗯,老实说,令他有些莫名的害怕。幽深的眸子如死水一潭,也令他心怜。

    怎样的人家才会养出如此女子?

    能住施家傲凤楼客栈,必定身家富贵;只带两名丫环外出,必定胆大艺高。夜半三更在官衙边出现,必是有所目的。来这庆元城,是找人,是投亲,还是路过?

    看她样貌,并非十六七八的姑娘,有二十了吗?如她这般年纪的姑娘家只怕早已嫁为人妇。不知她……可许有人家?若是许了人家,或早有中意男子,他今日坏她清誉,只怕……唉!

    敛下眼睑,周十八清朗的脸上泛出苦恼。怎么办怎么办,她明日醒来会如何待他?他一点也不介意她可能有二十岁,一点也不介意坏她清誉,甚至,有丝窃喜涨于胸口。城里其他姑娘可没让他有这种窃喜呀。

    那种欢喜,仿佛越过重重叠叠的群山后,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清幽碧潭,让人感叹美景如画,甚至想独占拥有。

    方才脱口道出要娶她,她似乎受了惊吓,眼中的惊异使黝黑散去不少,犹如溪水滴落潭中,多了些灵气,害他心头扑扑乱跳;此刻,这念头倒越发坚定了。

    难怪他这些天总梦见一只羊咩咩叫,梦羊叫,主得好妻也。

    娶她,娶她,想娶她,好想娶了她……

    盯着香甜的睡颜,修长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爬了过去,踢掉鞋,双臂拢住佳人,他合上眼,亦慢慢睡去。

    这是他的家、这是他的院子、这是他的睡房、这是他的软卧——既然打定了娶她,两人同睡一床并不为过吧,嘿嘿!

    得意的笑爬上唇角,第一次拥着身无寸缕的美姑娘,周十八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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