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在床,睡得……香甜。若是慢慢睁开眼,会是何等的娇慵风情?
倏地——床上美人如被人起乩惊醒的乩童,突然睁开黝黑的大眼,眼中毫无惺忪睡意,有的只是澄然清醒。眼中流转的精妙神采若是让人看到,还真会怀疑这衣不着缕的美人儿究竟是突然惊醒,或根本就未入梦?
这是……
“统领,醒了?”门外传来细微的低问。
“钓雪吗?进来吧!”扫视陌生的卧房、陌生的衾被,再低头看看白皙外露的肌肤,美人儿竟皱起眉头,面色迟疑。
“统领,钓雪进去了。”轻轻的叩窗声响过后,窗子被人推开,轻巧跃进一位黄衫姑娘,手中抱着一堆衣物。
“什么时候来的?”
“寅时(夜间3-5点)。”
“怎么找来的?”
“昨晚,散烟失职了。”她们没想到那群人竟会泼污物。顺手关窗,钓雪走至床边,奉上衣物。
“无妨!你的耳力越来越好了。”女子夸着。
“多谢统领。”听她语气淡然,钓雪不由敛眉低笑,低头找着女子昨夜换下的衣物。咦,为何屋子里什么也没有。
“可见着其他人?”
“卯时时分,周十八从屋里出去。”还很狼狈的样子。钓雪眼光仍在屋内搜着。
“哦?”她今日倒是睡了许久。接过衣物,摆手示意她退开,女子慢慢着穿。见她脑袋左右晃动,不觉奇怪,“找什么?”
“找公子昨天的衣物。”
“不在屋子里?”奇了,污秽的衣物能跑到哪儿去。
“没有。”找不到衣物,钓雪突地拍掌,“啊,许是周十八拿去清洗了。”
“罢了,以后再找。”女子不以为意。
她不以为意,可有人在意,“二统领,你胆子也忒大了些吧。若是让秋大统领知道你与男子共处一室,还被男人给轻薄了,岂不要杀他全家。”还是无偿的。
“哦,哪个男人敢轻薄我?”
“就是那周十八。”在屋顶上她就瞧到了,那男人好大的狗胆,竟敢抱着她家二统领共卧一床。虽说隔着被衾,他也不时为二统领拉着滑下的薄被,但身为贴身护卫,她见着就生气。
三个护卫中,算她脾气是最好,若是散烟见着,不怕当即劈了周十八当柴烧。
“轻薄啊?”除了盯着她看的眼光色迷了些,她不认为周十八能轻薄到她,没被她杀了才是真呢。女子淡笑,似不放心上,“令牌呢?”
“令牌拿到了,散烟在客栈候着。”
待她穿好衣物,钓雪掏出腰间口袋中的玉篦子为她梳理柔软乌发,用白色绢带扎成一束,系上绯罗巾、抹额,随后退开一步,打量。
“好了。”她点点头,将玉篦纳回腰间的皮袋子。
“越来越手巧了。”嬉笑着,女子罩上最后一件白袍,拂起的袍角画出一道曲线,完美垂落在女子脚边。
“多谢统领夸奖。”扬起外人难见的甜笑,钓雪得意。
“走。”眼角一挑,女子举步。
推开门,疏落交织的晨曦下,又是一个阴柔的白袍美公子——秋凡衣。
“这周家人真少。”看着过往的仆从对他们点头躬身,钓雪在秋凡衣身后低语。
“是很少。”秋凡衣点头。
环顾周家,不大,家仆很少。一路走来,见到的人数屈指可数。见到她们,不但没有惊奇,竟能微笑着停下手中的活冲她们躬身行礼,好像早知她们是客人了。
酒楼里听来的闲言中,庆元城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城中四大户中的四位“败家”公子。周家似乎也有一位,照理应算是城中赫赫有名的大户人家吧。为何走在廊间,竟让人有荒凉之感?
不管,至少她喜欢这个地方——够安静。
昨夜被抱回来,他不由分说准备热水沐浴,熟稔得不像只见过三次面的陌生人。既然好水好沐,她自是不会推辞。令她迟疑的,是沐浴后,她竟然在毫无守卫的情况下,无任何防备熟睡于此。
熟睡啊,多久没有感受的滋味了。
这一夜,缠了三四个月的莫名梦境破天荒地未来打扰,也没在夜半惊醒,能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实在少有。是他的床有魔力,还是这周家善解梦境风水,本就是个福缘旺地?罢,看在好眠无梦的分上,逗留的这段时日,她就在此处打扰了。
住他屋子,付他银子,银货两讫。
打定主意,秋凡衣脸上笑容变大,心情愉快得让钓雪眼花花——她家统领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待两人前脚迈出周家大门,各行其事的婢女家丁轰地——团团冲到门后,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是三少爷的朋友吗?好面生呢?”
“我看着好像是从八少爷的院子里出来的。”
“你什么时候瞧见八少带朋友回家了,肯定不是八少的朋友。”
“肯定是三少的。你们没瞧到吗?那白衣公子长得秀气十足,一看就知道与三少一样,成天泡在花粉堆子里。”
“嘘——你好大胆子,敢数落三少爷,今年不想拜祀神啊?”(注:拜祀神是庆元不成文的习俗,年岁终时,各个商家或大户人家均要参拜祀神,能否参拜祀神的伙计家仆,决定着来年去留,俗称“拜神无份卷铺盖”。即未被邀请拜神的人将会被解雇。)
“嘿嘿!”
“我刚才是不是很有礼貌,那白衣公子还冲我笑了笑呢!”
“我也不错啊,看着面生的公子一点慌乱也没呢。”
“你们说,老爷会不会夸咱们有进步?”
“切——你做白日梦呢!”
“啊,对了,我好些天没见着三少爷了。这白衣公子什么时候和三少爷进屋的?”
“当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笨蛋。你以为败家公子是那么好当的?没见着公子身边那位漂亮的姑娘吗?哇——他们可真大胆,竟敢在周家调情。若是被老爷撞到——”
“嘿——”
众人正小声议论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暴喝:“一个一个地偷懒呢,你们?”
哇——吹胡子瞪眉毛的管家!
轰——众人作鸟兽散。
“哼,就凭你们,资质驽钝,如何学好解梦术!”四十多岁的周府管家吼散一帮猢狲后,开始摇头,“什么白衣公子,分明是个姑娘嘛。凭着这一点都看不出,你们算是白进周家了。”
唉,周家共有少爷八位,除三少八少留在家中,其他六位分散各地增长见识,以便将周家解梦堂发扬光大,名传千里。三少已是扶不正的败家子,成天留恋章台柳厅,姑娘家哪敢嫁他,不提也罢。倒是八少,虽说嘴滑了些、不成气候了些、心无长进了些,却是个安分的好孩子,转眼就二十五了啊,也该娶房媳妇了。
唉——哪天得提醒老爷,是时候给八少提亲了。娶个媳妇,再为周家添上一丁二子,到时,这宅子里就没这么寂寞了啊!
周老管家关上大门,昏花老眼转个不停,为家仆的驽钝摇头,为自家少爷的不长进叹气。
自从八位少爷长大成人,他许多年没听过孩子天真的欢笑了。所以啊,白天的周家死气沉沉;夜里的周家阴气沉沉。沉来沉去,弄得他的叹气也很沉重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热闹的大街上,秋凡衣扫视着草谷中难见的小摊商铺,不时停在特色店门外瞧个仔细,最终方向是周家。
“公子,咱们真要去周家?”好好的客栈不住,跑去周家借宿干吗?还不得一样付银子。
“散烟不愿去?”经过帽店,举步迈入,秋凡衣一边看一边问。
“不敢。”散烟扶了扶包袱,摇头。
“那——”正要取笑她不满的嘟嘴,帽店外传来一阵纷乱。
“小丫头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的包子也敢偷?”肥胖的蒸包摊老板将八岁女孩推跌在地,气汹汹地叫着。
“我没有偷,我用纸钞卖的。”小女孩污黑的脸上全是倔意。
“纸钞?你说这张十贯的纸钞?哈,是假的。敢用假钞买我的包子,不是偷是什么?”肥肉一抖一抖又一抖。
“不是,这是一位好心叔叔给的。”女孩支撑着站起,力争。
“哼,谁给的?谁给的?人家骗你呢!”胖包老板似乎很有气概,大人不记小人过地瞪了女孩两眼,走回包摊继续做生意。
“你胡说,戴尖帽的叔叔不是骗子。”女孩气红了眼,一颗水珠积在眼角滚来滚去。
尖帽?假钞?眼神一瞟,秋凡衣示意钓雪。
“是。”迈出帽店,钓雪买了五个肉包,将女孩拉到街角,细说低问。回来时,手中却牵着女孩黑脏的小手。
“钱钞是日本人昨天给的。”知道她爱净,钓雪拉着女孩站得远。
“钞呢?”
“公子请看。”钓雪展平有些油腻的纸钞,不时翻转,让秋凡衣瞧得仔细些。
纸钞用桑皮纸铜板印刷,上方印着“至元通行宝钞”字样,中间印着“拾贯”,右起印“尚书省奏准印造至元宝钞宣课差役内并行收受不限年月诸路通行”,钞背面有官印。
乍看下,的确是大元朝印刷发行的纸钞。可仔细看看官印,墨迹微微分散,可辨出纸质的好坏。
应该是假的吧,秋凡衣并不肯定。浅叶谷买卖向来金银计算,不收纸钞,若要她分辨,倒也极难认出真假。印假钞是别人的事,她管不着。特别是沾了油腻的纸钞,气味难闻得令她皱眉。急忙挥手,她示意钓雪移开。
“我们走。”小插曲并未影响她轻快的心情,丢开手中纱帽,秋凡衣自顾走出。
“公子,这女孩……”钓雪在身后叫。
“你身上不是有银子吗?”给绽银子打发了便成,问她干吗。
能否躲过战祸,能否在世间生存下来,得看女孩自己的能力。她是杀手,没那么多善良和慈悲。即使有,也在年幼时给磨掉了。
“是。”掏出一绽八两银子赠予女孩,钓雪冲女孩笑了笑,叮嘱她小心后,快步追上越走越远的两人。
“多谢恩人,多谢恩人!”女孩清脆的谢音不断传来,隐着激动。
“公子,她……在谢咱们!”追上两人的钓雪不时回头,眼中微有涟漪。
“如何,比之杀人?”斜睨她,秋凡衣勾出凉笑,瞳子黝黑如潭。
听她此问,钓雪低头思量,道:“看着组中杀人,虽说咱们只是随后收拾,却总是死寂一片,腥味有些浓。今日送锭银子给那小姑娘,她不但活着,还张口冲咱们道谢。嗯……的确有些不同。”
“喜欢吗?”秋凡衣仍是凉笑。
“不知道。”摇头,钓雪回头看着仍在道谢的小姑娘。
“散烟呢,想不想试试?”信步慢走,秋凡衣问一言不发的散烟。
正想着她为何无缘无故搬离客栈,散烟恍了恍神,不解,“试什么,公子?”
“做散财童子试试。”凉音中透出些许戏谑。
“啊?”如和尚撞钟,散烟大摆脑袋,“庄管事若知道散套錾⒉仆樱谝桓龆缌宋易霾莘省2灰灰灰毕胱啪托木?br>“庄管事?”突地哼了哼,秋凡衣敛去笑意。
“公子,你……生庄管事的气?”见她突兀变脸,钓雪猜测。
气?不会,她怎会生浅叶组万能大师爷庄舟的气呢,最多不过抱怨他的小肚鸡肠。
真没见过这么小肚鸡肠的人,干吗非得查冒充者呢?杀了人,有谁会傻乎乎地等着人来捉?没准早跑到其他地方杀人去了,还轮得到她来捉人,真是!
既非官又非差,他们本就是以营杀为生的人,何必非得找出同道人?没听过王不见王,同行相忌吗?非让她跑这一趟,庄舟有病!况且庆元城中,传得最多的不是江湖中事,倒是那些商家大户的风雨传闻,有真有假,全是磕牙的好材料。随便在街上走一走,各家的消息全有了。这不,又来了——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施家墨香坊印了一本《金刚艳》,人人争着买呢。这个月又印了本《比丘醉》,连杭州书院也派人前来,要买这书版回去印哪!”
“听说这书中将出家人写得很淫乱呢,好多文人都夸这著书者写得好。”
“哎呀,我还听墨香坊的伙计说,那些东洋来的日本人也看中这书的印版,正在施家三公子商讨要买回去自己印。”
“哇,施家真是发财了。”
“别说施家啦,我前两天听说啊,林家二公子得了……病,已经躺在床上起不来了,林老爷请了城里最有名的大夫都治不好呢,说是纵欲过度。我看哪,林老爷只怕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怜的林老爷哟,他最好去解梦堂为二公子测测凶吉。周家解梦堂的师傅可是咱庆元城最厉害的。”
“唉,周老爷虽厉害,却算不出他家三公子啊,也是个败家的哟!”
“提到败家,周施梅林四家的公子可是不相上下。”
此城不传大事,只传小道消息。城中汉人多,因海运繁盛,倒也有不少蒙古人和色目人,而当地居民极少提到大元统治者,想是汉人骄傲作怪。
如此看来,死个市舶司也是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这,是秋凡衣四天来的最后结论。
周宅很小,小得居然连宅牌也没一个。
抬头看着光秃秃的铜漆木门,秋凡衣不太确定早上是不是真从里面走出来,反倒是隔壁那家高墙红瓦气派十足。
“公子?”见她昂首发呆,两人在身后疑叫。
“钓雪,你早上来的是这儿吗?”她真的不太确定。
钓雪点头,给她肯定。
“好,咱们——散烟你干吗?”正要敲门,却见到散烟踩着散花醉步,意欲翻墙而进。
吓?不是跳起去吗?散烟疑惑地瞧向钓雪。
“咱们是借住,不是执行任务,这次是直接从大门进去。”拍着铜漆门,秋凡衣戏讽。
半晌,铜门被人拉开,探出一张鹤颜皱皮的老脸,“三位——”
“是不是凡衣?是不是凡衣?”门内突然传来急叫。
“别急别急!”老者回头应了声,再转头对三人道,“三位——哎哟,八少爷你别推我呀!”八少今天吃错药了,劲儿这么大,存心想拉散他这把老骨头。
“走开。”用力拔开铜门,周十八急火如风地跳出来,一把拉住秋凡衣的手,急声追问,“你去哪儿了?吃了饭没?我找你一天,人影也不见,太阳都快落山了。傲凤楼说你正午就退了房,你不住了,要走啦?要去哪儿?走也要通知我一下嘛,好歹我……好歹我……”
“你怎样?”噼里啪啦的连环问听得秋凡衣一头雾水。
“好歹我……我也是要娶你的人,你怎能不由分说,说走就走?”周十八憋了半天,终于红着脸叫道。
“娶公子?”散烟瞪大眼,防备地盯着周十八揪人的手,不解秋凡衣竟让他捏着不放。
“八少,让三位客人进屋说话嘛!”周管家掏掏耳朵,瞅到路过行人好奇地打量,心中暗叹,今日的情形,只怕明日传成流言便不是如此形态了。
的确,周老管家的思虑不无道理,今日听到周十八说要娶白袍公子的人,纷纷向自己的亲朋好友传达着最新消息。等到五天后,城中大街小巷中最炙手可热、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消息便是——
周十八之所以至今为娶,是因为有龙阳余桃之好。
嘿嘿,这传闻缘由,正是今日他红脸说的一番话。
更有人绘声绘色地传着——周家八公子特别钟情阴柔秀美,穿着白袍的年轻男子,真是爱到心窝里去了。那白袍公子不过出门半天,周八公子就心急如火,那个关切呀,仆人们看着也脸红呢!
如此云云只为茶后谈料,不足为惧,影响最大、害得周十八叫苦连天的,是那些闻风而至,对他错表情意的男子。那些本就喜爱淑风之乐的年轻男子粉味十足,听到此传闻,竟个个穿着白衣白袍在街上冲他挑眉挤眼,恶心得他一天吃不下饭。而这,是一个月后的事了。(注:龙阳、余桃、淑风皆指喜好男色的同性之恋。)
今日,顾不得行人刻意的探求目光,他牵过秋凡衣的手,拉着她直奔屋内。
“慢点慢点!”追在身后叫着,散烟瞪着他大胆妄为的手生气,右掌五指屈伸,蠢蠢欲劈。
“你要走了?”拉她来到前厅,周十八急问。
“谁说的?”她什么时候要走了。
“那你为何退了傲凤楼的客房?”傲凤楼是施家产业,四大败家子素来交好,他与施家公子亦是朋友。
“我要搬了。”颔首示意散烟退后,秋凡衣以眼神示警,让她收敛。
“搬?搬去哪儿?”一屁股坐在她椅边的茶几上,周十八心急,“告诉我,我好去找你。”
“找我干吗?”他的靠近没引来秋凡衣的厌恶,令身后两女暗自称奇。
“找你……你先说,搬去哪家客栈了?”似乎聪明了些,他顿住口,反问她。
“你家。”环视梁柱,她从善如流。
“李家客栈?”哪家开的啊,为何他从未听说过?“在哪里?哪个李家开的?”
哇,有这么笨的人呀!与钓雪对视一眼,散烟脸上写着“大开眼界”。
“哪个你家?”犹如听到稀奇事物,秋凡衣收回扫视横梁的目光,对上他,“你有几处宅子?”
“我家就这一处宅……”他一顿,瞪眼,“你……你说的‘李家’,是指我家?”此‘李’非彼‘你’也。
“对,我想在贵府上打扰数日,不知方便不方便?”他敢说不方便,她就直接杀了他。
“方便。方便方便,非常方便!”急骤点头,周十八俊脸先是一呆,随后挂上傻笑。笑过后,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冲到厅外大叫,“缘伯缘伯,快快快,在我院子里打扫三间厢房出来,记得多打扫几遍,每个小角落都不能放过。还有,打扫完了薰些清淡的檀香,不能太浓,要淡淡的,像姑娘家用的水粉清香……啊,还有还有,床被全换上新的,挑最软的料子。对了,还有,要……”
“要靠着里院,安静的厢房,对不对?”老管家慢条斯理补充着。
“对对对!最好还要——”
“最好是靠着少爷的卧房,方便少爷找人,对不对?”
“对对对!还要——”
“还要方便少爷一眼就能看到,对不对?”
“对对对!最好……”
还有“最好”?
老管家眉心非常非常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下,吹着唇边的胡子,沉声道:“八少,依老奴所见,只要为秋公子身后的两位姑娘打扫两间厢房便可,秋公子直接睡在您房里得了。你说好吗,少爷?”
“好好好。”
脑中未听进老管家的讽刺,周十八又是一迭声的好。直到明白老管家语下的讽意,方回神,窘着脸,一时讷讷无声。
“老奴僭越了。”
“不。是我太心急。”老管家与父亲差不多,他又怎会责怪。
“老奴这就去准备。”冲秋凡衣三人点头,周老管家带着不知从何处突闪出来的家仆,浩浩荡荡开往周十八居住的东院。
周老管家走后,周十八重新踱回秋凡衣身边,盯着她四下打量梁栋,欲言又止。
“周公子有话直说。”受不了他的小媳妇模样,散烟放下包袱,冷道。
“凡衣——”说就说,男儿挺天立地,怕什么。
“我家公子的大名也是你随便叫的?”散烟又是冷森一眼。
自在打量着柱栋,秋凡衣不甚在意,倒对两人的一来一往兴味不已。
“不是公子。”被她抢白,周十八反倒自然了些,看了秋凡衣一眼,冲二人挂上招牌笑,“不知两位姐姐如何称呼?”
“钓雪!”脾气好的人主动答道。
“要称呼干吗?”脾气不好的人可没那么好说话。
“既然三位在周家住下,身为主人的我,当然得好生款待才是。若是怠慢三位,在下真会过意不去。”
本想抢白的散烟收到秋凡衣淡淡一瞥,脾气再不好也得听话,只得硬声道:“散烟。”
“好名字,好名字!”周十八拍手称赞,“钓姑娘,散姑娘,日后还请多多包涵。”他就要成为她们的姑爷了。
“笛。”秋凡衣蓦然开口。
“呃?”得到佳人主动,周十八高兴之余,不解她那一声“低”所谓何意。
“她们姓笛。”菱形的唇扬起嬉笑,收回四下打量的目光,锁定他,“打扰周公子数日,秋某定会重金相谢。”
“无妨无妨,凡衣,你我不必客气,叫我十八吧!”坐在她身边,周十八热情不减,“凡衣凡衣,在下至元十二年四月初九生,今年二十有五,尚未娶亲。品德端正,从不涉足烟花之地,家中以解梦堂为生。你呢你呢,是何方人氏?家中尚有何亲人?我立即派人上门提亲去。”他昨夜说娶她可是当真的。
“提什么亲?”散烟听着不对,怀疑。
“昨夜……昨夜在下无心冒犯,凡衣你别怕,我会负责的,真的。”招牌笑消失,换上的是难得的正经。
“怕什么?”有何好怕。她当他问得奇怪。
“凡衣,早上我去给你准备吃的,没想到回来你就不见,听缘伯说你走了。我去了傲凤楼,你又未回,正午再去又听说你退了房,我以为……以为……”
“以为我走了。”难怪方才紧紧拉着她,急切不安。听他语中的忐忑,秋凡衣心中一动,死水般的黑眸中有了些些波纹。
“嗯!”他点头承认,“凡衣,我要娶你。”覆上她扣打茶几的修长玉手,眸中全是真诚。
“你……家中可有其他人?”收回炙热大掌下的手,秋凡衣无意提及昨夜之事。
“有有,在下排行第八,上有七个哥哥,除三哥外,其他全在外地。另有家父一人,三个姨娘一个妈,你现在没看到他们,因为他们全在解梦堂里。”见她面露疑惑,周十八解释,“周家解梦堂在城里分店多,他们一人打点一家,我爹同时得打点三家,等我阅历够深后,爹才会放心让我去打理。所以,嘿嘿,我现下只在城中各处积累经验……”
“哦,你就拉着幡到处开摊,是吧!”难怪他东拉一幡西拉一幡,看得她刺眼之极。
“拉幡?”哦哦哦,明白了。周十八戏戏一笑,挑眉贴近她,贼贼低语,“你也觉得那张破旗像幡,对吧?听说那是我祖爷爷的祖爷爷的祖爷爷写的,传到我这儿已经十几代了。过了今年,我就不用再拉着它四处招摇了。”
招摇?他也知道那张狂的解梦二字很招摇呀!秋凡衣轻快一笑,莞尔。
嗦……嗦……刷……咦,什么声音?
定眼一看,竟见到周十八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以衣袖拭了拭嘴巴,又拉着她的手道:“凡衣,我要娶你。”
“怎么回事?”终于,散烟看不下去了。什么嘛,敢拉着她们统领的手色迷迷地流口水,还口口声声要娶她家统领?欠剁的男人!
“他知道公子是女的。”钓雪好心解释。
“什么时候?”她家统领的男儿样毫无破绽,在谷里除了亲近的几人,没人能看出来。冷森的目光射向贼笑的男子,容不得他忽视。
“昨晚。”钓雪再好心解释。
“昨、晚?”呼——暮色渐显的厅中,一道夕阳拉出金色的余光,映在散烟脸上,竟格外阴森。
“昨晚他抱着公子共卧,一、床。”钓雪更加好心。
呜——呜——阴风呜咽!
明明是八月时节,周十八竟感到阴风阵阵袭向后背,夹着浓烈的杀气,吹得他惊骇莫名。
“找死!”腾腾杀气绕在散烟身上,映着桔黄的余晖犹如夜叉索命。不由分说,素掌分辉扑面劈来。
“啊?”险险闪过扑面的掌气,可惜不够快给劈个正着。就听一声惨呼,周十八已经滚落在地,俊脸一片狼狈……和呆傻。
“凡衣,你想谋杀亲夫啊?”回过神,他干脆坐在地上哀叫。
“此话怎讲,我又没伤你。”要她出手,可不只是坐在地上哀叫这么简单了。
“呜……”没想到周十八竟直接爬到她腿边,一把抱住,以万般委曲的哭腔道,“我要娶你,我一定会娶你的,凡衣,我真的真的要娶你。别生气,昨夜我不是故意要看光你的。我——啊——”
又是一掌!
呵呵!唇角扬起笑,秋凡衣满脸兴味。
无妨,散烟爱闹就由着她闹去,只要不劈死人就行。这些日子先在这儿住下,冒充者日后慢慢查探不迟。姑娘家的清誉嘛,杀不死人,小事。今晚,就让她好好地……睡个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