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面向空荡湖面,淡淡道:“已经走了,还不出来吗?”
“哗”的一声,岸边水花纷溅,窜出一条暗黑身影,全身衣裳湿透,勾勒出玲珑修长曲线。
格格一笑,水中人脸上包覆黑纱,露出一双细长凤眼极是娇媚,“姑娘,人虽走了,但这事情,叫妙狐我该怎么禀报阁主呢?”
“不知怎么禀报,那便不用禀啦。”叶疏襄不为所动,看也不看那女子一眼,转身向茅屋行去。
身上湖水滴落,女子眼中媚色也似要流淌出一般,“那可不成啊,阁主问话,妙狐怎敢不答?不如这样吧,我便把姑娘与那霍公子的谈话一字不漏地禀与阁主?”
叶疏襄听而不答,径自进入茅屋内闭上木门。
☆☆☆
正午已过。步入客房,风华烈涛早已等待多时。见霍霆矶归来,风华脸上神色一舒,问道:“大人,可有见到那叶九扶的后人吗?”
霍霆矶坐下,手按茶杯,“见了。只是,见到的可不止一个人。”
“什么?那叶九扶有多个传人吗?”风华不解追问。
“不是。”简单作答。霍霆矶轻抚杯身慢慢回思湖畔少女寥寥数句听似浑然无心的话语,话虽不多,暗中含义却是不少。
他问的,是何人将丹凤购走。那女子答的,却是不知被取走之人姓名。
是取,而不是购!一字之差,相隔千万,此中必定另有玄机。
自己与身旁女子说话时,湖水中显然藏匿有人,而且,是在自己到达之前便已经伏在水中。不然,不会一时未曾察觉。会是何方神圣要探听他说话?或者,是来监视那少女的?自己今日前去折柳湖,也只一人知道而已,便是那告知他消息的七眩阁主江焚越,除了他,还会有谁预先设下暗伏?
还有,五年前,叶九扶为当世琉璃巨匠,制得琉璃圣品丹凤。年前,也正是江焚越出现,建立七眩阁之时。
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默思良久,西樵城内,诸般疑点,全指七眩阁而去。抬头吩咐:“烈涛,从今夜起,你去七眩阁守候。”
“是!大人。”不问任何原因,烈涛转身而去。
“大人,那我呢?”风华忍不住询问。
“你,也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呢!”霍霆矶笑看风华。
风华一见那笑容,顿时头皮发麻。他知道,每次大人用这种很柔和的眼光看他,那便是又要他去做一些非常之事的时候了。
☆☆☆
七眩阁顶。
飞檐画栋上月光滢然。
深广大厅内,一个黑衣女子悄然立于阶下,扬首远观上方男子邪气面容。
“就这些?”江焚越冷冷看着妩媚身影。
“是,妙狐所言,一字不差。”话声甜腻,是日前伏于湖中的女子。
“唔,下去吧。”言毕转身,再不看那妖媚如狐的女子一眼。
☆☆☆
湖上云舒月明,茅屋内幽暗深沉。
“不……不要……走,爹……”竹榻上哽声细语,似泣似诉。
榻前一人负手直立,冷眼看着面前女子陷入幻境辗转哀伤。
良久,榻上人儿自梦中挣扎醒转。榻前黑影沉沉,背向月光眉目难见。
叶疏襄轻吁一口气,缓缓自榻上坐起。似未看到塌前人影般,双手抚平发丝,整理衣衫。下榻走到窗前,让月光落满身周,静静等待适才梦中的悲意消退。
身后人影终于不耐转身,脸上邪容呈现,正是七眩阁主江焚越。
“今日尚未到十五,师兄夙夜来此,是有什么事吗?”叶疏襄静立询问。
“小师妹啊!师兄待你宛如重生,难道,没事就不能来吗?”窗外月光清明,江焚越语声阴柔似丝缎,靠近叶疏襄身后,气息拂动她耳边青丝。如斯深夜,如斯耳语,情人间喃喃相诉也不过若此。
叶疏襄暗自咬牙,强压心底厌恶,仍是淡然道:“师兄言重了,疏襄生死自由天定。师兄深夜尚在费神,不会是发生了什么让师兄担心的事吧?”
“丹凤现世,师妹,你竟然一点都不在意吗?”
“现又如何?不过是一堆碎玻璃罢了。”
江焚越瞪视眼前镇定淡漠依旧的瘦弱身影,愤恨突如潮水汹涌。猛地伸手一把抓过叶疏襄右腕,拉扯间毫不留情,直把她整个身子拧转过来面对自己。
一时头晕目眩,静静承受对方升腾的怒气,疏襄垂眼漠然望向自已被抓住的右腕,腕骨剧痛如裂,她脸上神色平静到似已麻木,好像这手腕并不是她所有。语意略冷地道:“师兄,莫要逼我,逼我太过,你也知道后果。”
“好,很好!疏襄师妹!”江焚越咬牙,“既然你如此看得开,那师兄我自然也不必多事了。”
“师兄请便。”
终于,被紧握的手腕渐渐松开,身边衣袂带风过处,江焚越穿窗而去。
左手撑向身旁桌案,身形轻轻晃了晃,终于支持不住慢慢贴墙软坐在地。月光下,右腕一片淤紫,脸上两道清泪无声滴落。
☆☆☆
强自压抑心头莫名怒火,霍霆矶僵坐静听烈涛回报,紧握的双手手背上青筋扭曲。
短短数言回禀完毕的烈涛良久得不到回应,也不急躁,退下侧立一旁等待。眼中神色讶然,向来沉稳如山岳的大人,此刻神情却像是火山爆发前的宁静诡异。
是刚才的话中有什么触动了大人心绪?可是大人初来西樵,人事皆不熟,更不用说是结下不共戴天的仇家了。
“很好,烈涛。继续察看!”说完,霍霆矶豁地起身向外疾行。
烈涛粗黑脸上顿时迷惘一片。跟随大人整整六年,何时看过他这般急躁的行止?
☆☆☆
湖畔宁静无声,霍霆矶伫立茅屋门外。
轻歌不再,那唱歌之人,现在怎样?
自己也理不清为何会这样贸然前来,只是为了得到有关丹凤的消息吧?暗自在心底寻找好虽然光明正大,却没有多少说服力的理由。
伸手推开木门,屋内陈设井然。眼光自空无一人的竹榻移向别处,隐见窗前书桌下的一角轻衫。
心下一紧,霍霆矶轻轻走向窗前。只见女子衣衫单薄,兀自垂首靠墙而眠,晨光照射下,整个人苍白轻柔似要化去,脸上泪痕宛然。
目光下移,置于身旁的素手纤纤,腕上赫然一圈黑紫浮肿,入目惊心。霍霆矶默然低身,自怀中掏出一瓶药泥,轻轻执起淤紫手腕,将药泥涂抹而上,手势轻柔至极。
只不过匆匆一面而已,为何会在听到她受人伤害时心绪难平?为何会在意一个素未平生的女子是痛是苦?
掌中肌肤触手微凉,柔腻异常,霍霆矶恨不得将那伤痕立时擦去。
纤手微微一动,叶疏襄睁开双眼,炫目日光下看到昨日的男子正在为自己上药,心神一时恍惚,口中轻呼,下意识地便要将右手回抽。
“别动,就快好了。”定住掌中纤手,霍霆矶头也不抬地继续。
感受男子温热手掌宽厚而轻柔地抚触,叶疏襄沉寂多年的心湖如被轻风拂过,微起涟漪。已有多少年,未曾接触过纯是关心的触碰?只是,自己此刻长发披散,衣裳凌乱,脸色也必定好不到哪儿去。这副模样,却尽叫这男子看了去,脸上不禁微微一热。
静默无言中,似有数缕迤逦柔丝缭绕两人之间。
“好了。”竭力保持双手镇定地为她上完药,暗吁一口气。霍霆矶将药瓶安放一边桌上,道,“三月春寒,姑娘独身居住,更要保重自己才是。”站起身又道:“在下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姑娘,先到门外相候。”说完,有意无意间瞥向一旁桌上摊开的画卷,转身掩门,留叶疏襄在屋内。
迎风一吹,手上沾染的莫名热度终于渐渐散去。
他在想什么啊!霍霆矶暗暗自责。他到这里,只是来查案的,不是吗?
屋内,叶疏襄蹙眉起身,心想,这男子也真是霸道,也不问她愿不愿答。但是,低头看一眼腕上均匀药泥,算啦,看在他送药的分上,就不去计较了。
右腕使不上力,更衣梳洗比平时用去了更多时间,也使叶疏襄从原本晨起的迷糊中彻底清醒过来。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受伤了呢?昨夜……除了那个恶魔,还有人在?
镇定心神,拉开木门,走近湖边男子身侧,看着那清肃背影温言道:“多谢霍大人晨起送药,小女子不胜感激。”
霍霆矶转身上下看她一眼,道:“不用。只是身边正好有药而已。”
叶疏襄闻言不由得低首一笑,这大人倒真会替人着想,丝毫不提自己昨夜的狼狈,也免了彼此尴尬,“霍大人今天来,是想问小女子关于七眩阁的事么?”心下早已明白,他能找得到自已居所,必定也是那人故意透露。只不过,这一位霍大人,会否和先前数人有所不同?
“不错。”眼前女子倒是灵敏剔透。霍霆矶看她如此坦白直接,微微诧异,“昨日与姑娘相见,姑娘已告诉在下甚多,在下很是感激。再想请教,那七眩阁江焚越是何来历,为何会事先派人暗伏在水底监视我与姑娘谈话?”昨日两人交谈间,叶疏襄数度暗示,让他知晓湖中有人,是以他才未再追问,匆匆离去。
“大人想问的,其实是我与江焚越有何关系吧?”叶疏襄扬首直视霍霆矶,“我与他系出同门,他是先父所收的惟一弟子。”
“哦?”霍霆矶也不惊异,“那,五年前七眩阁如何而起,姑娘定是清楚了?”
“我……”正待说话,霍霆矶耳闻异声,忽地转身看向湖面。远远地,只见一叶小舟正破浪而来,行速惊人。舟底似乎有绳索牵引一般,转眼间已近前十数丈。说是小舟,也确实小得可怜,只是取大树中干挖制而成,简陋粗糙。
不一会儿,小舟已近在眼前,舟上竟然还坐了两个七八岁的娃娃,一男一女,两张玉白小脸蛋上喜笑颜开。霍霆矶双手原本蓄起的真气不由松去。身旁叶疏襄轻唤一声,似乎甚是欣喜。
未及靠岸,那两个小娃儿已自舟上双双跃起,凌空落下。足未着地,男娃娃已大声欢呼:“疏儿姐姐,天儿樱儿又来看你来啦!”话音未落,双手攀住了叶疏襄衣摆左晃右晃,那小女娃儿略为腼腆,只站在男娃身后用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看住叶疏襄,轻声细气地叫了一声:“疏儿姐姐。”
叶疏襄展颜轻抚两个娃娃头顶,“天儿樱儿,你们好大胆子,怎么又溜出来了?不怕爷爷罚你们吗?”
天儿一吐舌头,双目骨碌碌地转动,忽地双脚一跳,小手指向一旁霍霆矶呼道:“咦,你是谁啊?是不是又来欺负疏儿姐姐的大坏蛋?告诉你,赶快回去,不然,我乐翻天饶不了你哦!”挺胸扬头,个儿小小的,气势却是十足。
霍霆矶见叶疏襄在两个小娃面前展颜欢悦,不觉随她微微一笑,也不去计较那小小孩儿的无礼,反逗他道:“乐翻天?你要保护姐姐,那你有什么本事?像小猴儿一样翻跟头吗?”
“你……你……这个大坏蛋!竟敢说我是猴?”双脚乱跳,小男孩立时横眉瞪目,拼命做出一脸凶狠模样,小手前指,忽地一闪已揉身跃上,短胖双手变指为爪,往霍霆矶面门攻去,身形迅捷,招式精巧,指掌下竟隐隐有劲风疾掠。霍霆矶脸上微现诧异,轻咦一声,右手仍负于身后,只略抬左手轻轻一拨,小人儿顿时被一圈无形气环所阻,去势一缓,凌空翻转落地。双目圆睁怒瞪霍霆矶,却不急于上前抢攻。
旁边小女娃早在霍霆矶抬手时急呼:“阿天,不要,你打不过他的啦!”一见男娃落地,忙上前拉住他小手,甚是关切。
叶疏襄含笑观战,半分忧色也无,待男娃站定,才施施然上前,“天儿莫要莽撞,这位先生是姐姐的朋友呢。”
女娃樱儿也细声道:“是啊,笨天儿!没见疏儿姐姐和这位大叔刚才正在说话吗?”
“啊?”天儿伸手抓抓头顶,脸上怒气立刻消失,反堆上满满笑容道:“是吗?对不起,对不起啦,大叔。”脸色变幻之快,直如翻书,也不枉乐翻天这三个字了。
霍霆矶在一旁听三人言语却是又好气又好笑,喜的是叶疏襄将自己称作朋友,显是诚心接纳。气的是两个小娃娃一口一个大叔,自己有那么老吗?还是,在朝中浸染太久,未老先衰了?
天儿自樱儿掌中抽出小手,一蹦一跳地跑到霍霆矶面前,双眼忽闪腻声道:“这位大叔,你武功真高啊!你的青冥连环可不可以教我啊?”
霍霆矶一怔,他的内力源自武林中一位早已隐去的宿辈,寻常武人连听都未曾听过,今日却被这眼前小儿一语道破。
不待他出言,旁边樱儿已道:“笨天儿!青冥连环小孩子是不能练的,你想练了以后变成小矮子吗?”
“什么?那可不行!以后如果我比你还矮,那我不是就不能娶你啦?不行不行,我不练啦!”天儿闻言小手乱摇,跑到樱儿身边郑重言道。
“哼,羞羞脸,谁要嫁给你啦!”樱儿伸指到脸上轻刮羞他。
天儿一听急了,“什么?你不嫁我!那你想嫁谁啊?难道是那个老妖怪吗?”两个小娃顿时为嫁与不嫁的问题在一旁争论起来,争到急处,两条小身影一前一后绕屋疾奔,一追一逃,细看之下,那娇娇弱弱的小女娃樱儿轻功竟更胜天儿三分。
霍霆矶没想到这两个小小孩儿不但武功底子扎实,那小女娃更一语道破他内功的玄机。不由望向叶疏襄,眼含询问之色,叶疏襄走近道:“霍大人见笑了,这两个小孩儿是折柳湖对岸西樵山中一位隐者的子弟,与我相邻而居,所以常来玩闹。”
“是吗,顺便替你打跑一些闯入的坏蛋?”霍霆矶嘴角轻扬,难得调笑一句。
叶疏襄抿唇微笑道:“霍大人对疏襄甚好,怎么会是坏蛋呢?况且,大人武功高强,当世恐怕少有对手啦。”
“过奖。”抬头见两小儿尚在甚远处,霍霆矶微敛笑意道,“在下见令师兄武功颇精,怎么,姑娘却半点也不会呢?”
叶疏襄听得话题回转,适才欢悦不禁散去,“疏襄天姿所限,不宜习武。”语意简洁,不愿多言。
些微笑意初露,来如春梦,去似朝雾,转眼间叶疏襄脸上已复归平淡。霍霆矶暗道可惜,这女子性情淡泊,但难得展颜一笑间,却是容光摄人,夺目至极。
“方才霍大人问到,五年前七眩阁为何而起。其实,大人要查案,不如去问另一个人。”提起先前所问,叶疏襄眼光微动。
“谁?”
“七眩阁首鉴师吴执。他跟随江焚越已久,问他,再也清楚不过。况且,也可能会对大人以后多有帮助。”顿一顿道,“你去问他,他必定肯说。”
“是吗?那吴老我先前已见过一面,好像并不如姑娘所言啊!”霍霆矶皱眉回思当日与吴执匆匆一会,并未得到什么有益的消息。
叶疏襄微微一笑,“先前是先前,现在自是不同了。”
“怎么?姑娘所言是指……”
“吴伯与先父相交甚厚,大人只要说与我有关,他便不会不理大人了。”
“那就多谢姑娘指点了。”眼见事情略有转机,霍霆矶心下稍宽,便要离去。转目四顾方才那两个小儿,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静候霍霆矶离开,叶疏襄思潮起伏。多年的结,终是要明明白白地解开,这位霍大人,应该是可以信赖的吧?年复一年,月复一月,她已快要心力交瘁,再也无法承受更多等待了。
待霍霆矶背影消失,一旁柳树下忽地探出两颗小小脑袋。原来那两个小娃娃并未走远,只是藏在树后。当下一左一右跳出,天儿近前笑嘻嘻地道:“大坏蛋叔叔早走远啦,疏儿姐姐还在看什么啊?”
叶疏襄伸指在他额上轻轻一弹,笑谑道:“人小鬼大,我还没说你呢!无缘无故,为何出手试人家武功?还有,你们躲在树后做什么?”
天儿夸张地哇哇大叫,分辩道:“人家哪有啊!他武功那么高,你怎么不说他欺负我呢?疏儿姐姐真是偏心啦!怪不得爷爷老说,女生外向啊!”
樱儿在一旁听得红唇一扁,顿时上前重重踹他一脚,天儿避之不及。
疏襄心事百转,抬首处,天上浮云飘过,湖畔草地上难得有笑语盈盈。
☆☆☆
回到西樵城内,霍霆矶一脚踏入客栈,不由面色一沉。店堂内人声静默,平时来往的住客一个不见,惟有众多整装衙役济济肃立满堂,居中一个身着官服,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对门端坐,相貌老实敦厚,书卷气甚浓。
一见霍霆矶进门,那青年立时疾步上前长身一鞠,恭恭敬敬道:“下官林阙,见过霍大人!”
霍霆矶站在门口环目四顾,轩然之态不怒而威,沉身应道:“林大人。”
“不敢,不敢。霍大人到我西樵城内数日,下官竟然不知,还请大人赎罪!”那林阙满面惶然,又是一鞠道,“大人尊贵,怎可居于这乡野小店。下官恳请大人随我入府衙暂居,也好让下官一尽地主之谊。”
霍霆矶双眉微皱道:“林大人消息可真是灵通得很哪!”
林阙只躬立垂手低声道:“是,是……”也不知在是什么。
霍霆矶心下暗忖,自己此番简装前来,若没有熟识底细之人透露,这西樵府衙断不会有识得自己身份之人。如今满堂府衙上下皆知自己身份,再隐藏也是无用,倒不如大方前去。
思及适才环顾间,未见烈涛身影,也不说破,道:“林大人先行带路吧。”
林阙似松了口气,“霍大人请!”忙前行引路。身后众多衙役列队跟随,声势浩大。
☆☆☆
西樵城占地不若京城宽广,行不多时已到府衙,官邸建筑倒也甚是气派威严。
入府之后,少不得一番客套兼饮宴接待。霍霆矶生平最是不喜这等虚伪作态,端坐首席,冷眼虚应席下地方众官,于宴上轻歌曼舞观而不见,只管独自饮酒。
那林阙见状脸上神色稍变,轻轻三击掌,宴上众脂粉女子全部收身退下。席下丝竹一停,鼓声渐响,原先轻柔之音突转激昂,一绛纱女子从帘后扬袖舞出。红绡覆面,纤手如莲。腰肢绵延,偏又转折回环若飞天。
霍霆矶甫见艳色,徐徐啜饮杯中酒,眼神终一改先前冷锐。席下林阙观得,眼中神情似喜似妒,复杂难言。
鼓声慢慢繁亢,庭中女子也越舞越疾。其声直欲裂金石,其姿宛若穿云霄。众官员侍者观之无不目眩神迷。
手持酒杯,霍霆矶凝神细辨女子声息。疾舞之下,竟一丝不乱,依然绵长轻悄,显然内息颇深。而若无相当轻功,要舞出这般回旋之姿,怕是很难。
穿过飞扬红绡,霍霆矶目光落在席下林阙面上,眼中透出一丝兴味。那位林大人,好像不怎么高兴呢!
终于,鼓声于最高处骤停,女子于旋回中落下,垂首伏于霍霆矶案旁,轻纱纷落处,似是不胜娇依。
“好!”霍霆矶放下酒杯,双手轻拍鼓掌,“好一曲天魔之舞!”女子闻言抬首,脸上红绡早落。只见她雪肤红唇,凤眼狭长,眼中波光隐隐,娇媚之态比身上绛红纱衣更胜三分。
“谢大人夸奖。”娇声柔腻,缓缓坐起,侧依于霍霆矶身畔,执壶斟酒。
席下林阙双手按于桌几,扬声道:“西樵城中,新罗妙舞,大人可还满意?”
霍霆矶接过舞姬手中酒杯,看向林阙,微微笑道:“林大人费心了。如此妙舞佳人,霍某怎会不满?”言毕,转首注目身边女子,含笑不语。
那舞姬在霍霆矶注视之下,仿佛娇羞一颤,垂眼轻声道:“大人……”
一语未完,席下林阙突地扬声道:“霍大人,今日大人初来府衙,卑职对朝政律历尚有多项不解之疑,想要请教大人,不知大人可愿赐教?”语声略急,双眼紧盯霍霆矶。
“哦?林大人真是用心良苦啊!如此深夜,还要与霍某商讨律法?”霍霆矶似笑非笑,斜视林阙。
林阙脸上肌肉一动,道:“是,卑职愚钝,还请霍大人不吝指教。”
低低一笑,霍霆矶垂眼道:“今日夜色已深,林大人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霍某素喜独居,林大人府中若有清静之处,请容霍某离席了。”言毕,再也不看身边红妆佳人一眼,自顾退席行向一旁。
林阙闻言,原先紧绷的脸立时松了下来,忙跟在霍霆矶身后陪侍引路。
席上案边,舞姬低垂的螓首终于抬起,唇边笑意盈然,直视林阙背影。
☆☆☆
将近十五,皓月明朗。西樵府衙高墙下,两人相对而立,面容在月光下纤毫毕现,原来是林阙与那绛衣舞姬。
柔媚嗓音响起:“林大人,颐平尊阁主所示,当庭献舞,大人为何……”
“住口!”林阙低喝,日前平和全然不见,只余怒容满脸。
“你来时,难道贵阁主没有说明白吗?他要你刺探霍霆矶的底细,可不是要你来献媚邀宠!”林阙愤愤然,喘息粗重。
“是啊,林大人。阁主是要我来刺探。可是,要探得消息,自然是要近他的身了?你不让我与他相处,我又怎有机会呢?”
“我……我不许你近他身,是免得在我这府衙中出事!要怎样探听,你另想办法!”说完,恨恨一拂衣衫,转身便走,身后媚眼如丝。
颐平慢慢移步回房,她看到林阙怒色,竟更是欣喜。
人影俱去,独留月照重林。
☆☆☆
后院清净卧房内,本应歇息的霍霆矶凭窗静待。不久,在客栈中未曾露面的烈涛果然跃入。
“大人!”烈涛先拱手一礼,“属下接风华自京城飞鸽传书,呈交大人。”自怀中掏出一卷薄纸,递于霍霆矶。
“很好。”霍霆矶接过,侧身就着月光展卷而览。
原来,五年前,发生了这许多事呢!阅毕,掌风扬处,薄卷顿化飞灰不见。
霍霆矶转向烈涛道:“明日酉时,你去七眩阁传话,请吴执到城外一叙。”略顿一顿,又道:“就说,事关折柳湖边人,务必前来。”
“是!”烈涛纵然不解其意,但听令必行。
“属下告退!”言毕穿窗掠去。
霍霆矶闭窗踱向榻边坐下,轻抚额角,寻思方才席上情景。
那林阙,看似一平常小官,但心机实在难测。是接何人消息,邀自己入府?
煞费心思地将自己安顿在这西樵府衙内,有何目的?
那舞姬,内息绵长诡异,绝非常人,又是何身份?
而这两人之间,纠葛甚深呢!
突的想起那日与叶疏襄第一次见面,湖畔水下潜伏之人。开始连自己都未察觉,若非叶疏襄语中暗示,定然难以发现。能够潜伏在水下那么久,必是气息绵长,难道,竟与那舞姬是同一人吗?
若是一人,那这一切,便要尽归于七眩阁了!
思及当日湖畔白衣清淡,弱柳扶风,霍霆矶心头不禁怅然若失。也不知为何,他对这女子,总是牵记在心。疏襄,疏襄,十五月圆夜,我将会见到怎生情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