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日独孤离尘确实找上血欲门主,比拼蛊毒之术。事先约好,若血欲门主败,便退隐江湖,有生之年不得让血欲门重现江湖。血欲门主见独孤离尘只是少年,一时轻敌,加上被对方言语所激,便答应下来,不料最后竟败在独孤手上。
血欲门主虽是奸恶之人,却也是重承诺之人。愿赌服输,只得答应收山。只是血欲门方灭了五毒教,重出江湖,鸿图未展便得终老山林,门中自有不满之人。左右护法趁门主中毒体弱之际,杀了门主,又嫁祸与少门主罗成默身上,欲杀他灭口。
这些寒惊鸿与老叫化谈后,因他知道独孤离尘的身份来历,故已猜出大部真相。云却是初次听闻。他眉毛动了下,依旧面若霜雪,问少年。「接下来?」少年怔了怔才知道云是在问自己接下来有何打算,暗付此人大概只有跟这个蓝衣服的人一起吵时才会多话。「血欲门对门中叛逆留有克制之法,爹有告诉我,一旦门中发生叛乱,就要前往苗王城,那里有血欲门的圣地。虽然不知开启后会有什么,但代代相传,定有其理由存在。」「你这么放心告诉我们血欲门的圣地?难道不知血欲门恶名昭彰,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寒惊鸿一脸正经地告诫少年。
「你们若真是为了灭血欲门而来,便更该助我一臂之力了。也只有我知道血欲门的势力分布,还有弱点何在。」少年捏紧手心,太过用力,伤口又迸裂开来,他却全无感觉。「为父报仇,人子之责。」
「也有可能我们不安好心,到圣地后出手相夺你的复仇根本。以血欲门的名声,我们纵杀了你别人也不会说什么的。」寒惊鸿继续举例。
「真如此,我也没办法,只有你们帮忙,我才有几分胜算……」少年苦笑,直面人生。「而且我相信以两位的人品,绝不会做这种夺人之好的事。」
「哎,马屁拍错了,夺人所好之事,我们什么时候做得少了。」寒惊鸿终于笑出声来。「不过你这选择倒是做对了,没人比我们更熟悉苗王城了,那些机关我们闭着眼睛都可以进出,对吧!云。」
云照影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少年本待不信,以为是寒惊鸿吹牛,但听得最后那声云,还有眼前一蓝一白两色打扮,突然省起,失声道:「你们……你们不会就是七进苗王城,打了七场架,毁了苗王城七次的惊鸿照影?」摸了摸鼻子,寒惊鸿干笑,转头四顾。「为了行程方便,接下来的追兵就由樊老兄解决吧!他老人家在苗疆待久了,无所事事容易骨头生锈。」「同感。」云点头,手中掌气一扬,路边草丛急急跳出两位乞丐,大叫道:「云少侠别打,是我们!」
身形如风逼近二人。「寒的话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二丐点头如捣蒜。
「转告樊老,请照办。」
不照办可以吗?二丐想哭。为什么你们逍遥寻宝,我们却得跟血欲门去拼命。但看着云照影冷酷的神情,哪个有勇气拒绝──这是连帮主都办不到的事吧!二丐继续捣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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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王城深藏在梵净山主山脉的裙皱,从新寨进干大门沿半山腰走,可见山上一道高四丈、宽二丈句城墙,墙头挂着苗王的旗张,便是苗王城所在了。再从城墙北侧沿河而上,有一面绝壁,绝壁上分布着六、七个长方形又非长方形、又似岩洞又非岩洞的洞──它就是悬棺葬址,而绝壁之上方的苗王墓葬群地,才是三人一行而来的目标。
路热门熟路地将罗成默带到绝壁上他所说的苗王墓地去,寒靠在一块墓碑上边打量景致边嘀咕:「枉费我们帮他破坏了七次,为什么每次重盖都还是一模一样。」云考虑半晌后,吐出严肃的结论:「哀莫大于心死。」
「这也有可能。」想到之前七次来得轰轰烈烈,苗王防卫越深破坏就越大,寒的笑容在黑夜中似也能射出光芒来。「苗王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啊……罗兄弟,你还没找到吗?到底在找什么?」
少年从方才就在埋头寻找,听到寒的问话,小声回道:「我在找先代门主罗怀远之墓。」「罗怀远……」寒眼珠子转了转,咳了一声,慢慢站起身,拍拍身后先前坐着的墓碑。「不会是这个吧……」
黯黯星光下,罗怀远三个血色大字实在是很显眼──要不是先前被寒的尊臀遮住的话。在罗成默杀死人的眼光下,寒难得也会心虚,双手合掌喃喃道:「罗门主,罗前辈,在下刚才不是有意冒犯您老人家。您大人有大量,不至在死后还留下一堆蛊毒给不敬您的人吧!不过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这些身后事身外物都是无关紧要的,没必要太介意。哪天我给你带上一坛三十年的梨花白来赔罪,你老人家英魂有灵就不要缠上我……」罗成默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好啦!我不怪你就是。不过你可千万别让其它血欲门的人听到此事,不然……」收住话尾,让寒自己去想后果,他蹲身在墓碑前研究甚久,突然伸手扒开墓边的草皮,比划距离长短方位,动手挖起泥土来。
惊鸿照影两人安静地看着。
罗成默挖了五寸后,指尖触到一方冰冷的石头。扫开石上泥土,见那石头平凡得紧,与外面随便哪一块石都一样,似乎只是不小心被填在泥土里的。罗成默脸上却是一喜,从怀中取出一块黑勋勋的铁环,大小如手锡状,将之套上石头,慢慢转动着。一声轻嘎之声,铁环对上了石头,地皮周围一阵轻微的抖动后,石头突然下沉,一旁移出个小盒子来。
这些机关都很小,连移动也是轻微的。想来这是血欲门主早就算计好的事。见没有惊动到什么人,罗成默松了口气,自洞里拿起盒子仔细看。盒子是石盒,在地下埋了百多年,盒盖早已生满青苔。刮掉周围过厚的绿苔,依约可见盒身上精致的花纹,正是血欲门的表征。确定这是先祖留下之物,少年激动地手指都在发抖了。惊鸿照影虽对此物无贪念,也好奇百年前血欲门主到底给子孙们留下什么报仇后招,于是兴致勃勃地也围了过来。盒子并不难打开,打开后,里面空荡荡的,只放着一颗石子。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少年的笑容僵住了,一盆冷水当头泼下。不能相信地将盒子反过来倒了倒拍了拍,见除了青苔泥土外,并没东西掉出,心慌意乱下将盒子一扔,又用两指拿住石子用力一捏,想看里面是不是有机关。「冷静点,你家老祖宗总不会只和你们开个玩笑。或许为了预防万一,这个也不是最后的关卡。」寒惊鸿眼尖,又不像少年关心则乱,早瞧出端倪。他蹲下身边说边拿起石盒,用匕首刮去盒底的青泥,一道道奇怪的纹路渐渐明显。「虽然我看不懂这上面的东西,不过……应该是字吧!」
少年接着盒子,狐疑地瞧了片刻,脸上渐渐亮起来。「我知道了,这个是花苗的巫字,爹有教过我!你看,这个是『方』字,这个是『七』字……」
「有认出就好。」与云对视一笑,想起少年时期的诸多经历,站起身,靠近云的耳根。「当初九疑峰那个铁盒,是谁先发现玄机呢?」
云撇开头。「雕虫小技罢了。」
「耶,认输就该甘心点。」
「地图是你发现的,路可是我找的!」
「这是两回事。」
「我以为是一回事。」
「我明白了……」少年惊喜地低唤了声,回头却见两人又吵成一团了。
有气无力地叹了声,这两人一有敌人就是生死与共的好伙伴,一旦没了敌人,就会乱烘烘自己斗……江湖传言两人感情如何之深,真是不可尽信啊!不过这两人吵归吵,眸中却是笑意盈盈,如果只看眼神不听对话,少年只能想到四个字:打情骂俏。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联想,打了个寒颤的同时,再度提高声音提醒两人:「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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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十七里古樟五步石壁。
这就是少年解出的字,也是他们现在站的地方。
东方十七里,是片树林,林中只有一株老樟树。至于树旁五步……
「这五步还真大,你家祖先身高丈二吗??」至少走了十步才走到石壁旁,寒忍不住咋舌,要不是周围只有这片石壁,还真教人费思量。石壁上蔓藤累累,顺着古樟行来的方位拨开蔓藤上下搜索,三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疑是钥洞的小洞。
「这没听说,有可能吧!」少年咽口口水,心不在焉地回答寒的话,小心将石盒里的石子放入洞。
好一阵子没有动静,少年再度绝望,脸色惨灰之时,石壁一阵轰隆抖动,泥沙蔓藤不断从壁上震落,蒙了一身灰埃。云见势不妙早用浮光掠影飞离数丈,寒与少年慢了一步,满身是灰地也追了过来。
「云照影,也不拉我一把!」砂子塞闷眼缝,寒有些狼狈地抱怨,低头拍打着头发和脸上的砂子,感觉连耳朵里似乎也灌了一堆砂。
云瞧了会儿寒的狼狈,莞尔一笑,无人见到。他举起雪白的袖子,帮寒擦拭脸上尘土,用嘴吹去他睫毛上的尘埃,手指在寒的脸上似擦似抚,暧昧地滑动着。
寒的脸皮再厚也不由一红,抓住他的手,自睫毛尘埃里勉强睁起一眼,低声道:「你在玩火吗?」
「我像吗?」看起来还是冷淡从容一本正经的眼神。
轻笑了声,侧眼见少年还在与满面尘埃搏斗,突然靠住云,将尘埃未拭的唇在他红润的唇上用力一吻。「这里还没拭干净。」
双唇靠在一起细细磨蹭,鼻息相闻,云的脸还是冰的,却慢慢红了起来。
少年终于能睁开眼时,见寒一脸清爽地看着自己笑,云则背对着两人。他无暇多想,注意力集中在石壁上。
石壁震动了半晌,移开一道门户。
内里黑森森的,一丝光线也无,却有寒测的冷风自洞口吹卷出来。
看看石壁后面绵绵长长的山脉,寒惊鸿折了几枝较粗的树枝,缠上布条做成火把。「进去吧!」少年捏紧手,手中都是冷汗。他定神点了点头,接过火把当先走了进去。寒与云扯来一些蔓藤悬挂在石壁上,遮住门户,这才跟上。火把被冷风吹得摇晃不定,柴火劈碌作响。三人提起全部精神,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向未知的黑暗。火光下,洞中的石壁并没有刻着血欲门的刻记花纹,也没有任何指路照明之物。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一条路,没有岔道。只是越走头上的石壁就越来越高,空间越来越广,风势也越来越强,三人好不容易才护着没让风把被火吹熄。走在前头的少年突然停下脚步,惊呼了一声。寒与云不知他发生何事,急急窜上,才明白少年为何惊呼。
眼前虽然还是山洞,却让人怀疑是否还在山洞里,是个极旷大极旷大的空间。似乎整座山脉都被凿空了一般,一眼望去,都是空间,何处是尽头却不得而知。山洞中心处有个建筑,因为隔得远了点,看不清是怎么样的构造,高高的洞顶有几道裂缝,隐约可见天上星芒。他们站的洞口也不是地面,洞口下方三丈远的地方才是地面。来的这条路,不过是石壁上无数小洞之一。少年有些茫然地跳下这个藏兵十万也能容之的山腹,向中间那唯一的建筑走去。惊鸿照影对看一眼,觉得此地大有古怪,大约半是天工半是人力所形成的,如此宽广的空间,人工开扩必有所因,绝不只是血欲门一门之事。他们向来艺高胆大,多年历险生涯,对于未知事物,更是好奇,在洞口留个记号,也追了上来。
近了建筑,才发现是座宫殿式的构造,规模甚宏,实不逊于外面王城里的宫殿,只是周围的空间太过宽广,压得此殿远远乍看甚是渺小。宫殿筑在高台上,高台台阶分为五层,每层十级。殿外立着八根大柱,莲叶托底,四叶八瓣,隐含秘数,柱身浮雕着奇诡的人形,守护这个宫殿。
「看来先祖留下的东西应该就在这里了。」少年虽如此说,但之前多次的失望,已让他谨慎起来,怕进去后又是一纸地图,或是先祖留下之物经过巨年沧桑,已无复当初立意时应有的功效──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发无法忍受。
「嗯……」寒应了声,仰头看着宫殿,皱了皱鼻子。这地方他应该没来过,为什么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缓缓踏上石阶,并没有机关发动。三人不敢放心,一步一步试探着走上去,走了四层,眼见宫殿就在眼前,惊鸿照影却停下脚步。
这一切是不是太过顺利?虽然有丐帮的牵制,但血欲门若是如此轻易就被牵制,也不会让中原大伤脑筋了。而且这一路行来,除了寻找地区有机关外,一点防护性的机关都没有,先代的血欲门主真如此放心?洞内的寒风自四面八方吹向中心,宫殿里呜呜作响,少年手中的火把乍明还暗,摇晃不定,地上黑影魃魑魈魁,群鬼乱舞。
少年走了几级,回过头,「你们怎么不跟上来?」
「云。」寒惊鸿突然开口,云照影瞧了他一眼。
「要不要打赌里面有鬼?」
「可以。」
「我赌有一百只以上,而且是有热气的鬼。」
「同感!」
冰心寒剑突然出鞘,雪般寒芒在山洞里尤其刻骨,剑光卷向了少年。
少年却似早有防备,身形一动,手竟搭在剑锋上,随着剑锋身子飘荡,转眼已落到三丈外。他的轻功未必绝顶,但逃难功夫却是一流。生死之间,不过一瞬,少年正能把握并利用这一瞬的人。「唉,难得我们意见这么一致,这次要怎么赌呢……」一剑无功,周围上下火把点燃,知再追已不及,寒惊鸿叹笑道:「好一招请君入瓮,甚至不惜血本──血欲门还真瞧得起我们俩人。」无数的烛火在高台下燃起,埋伏在高台机关里的苗兵们蜂拥而来。宫殿之门大开,少年立在门后,耸了耸肩。「只是可惜没将你们引到最后。」他的手在火把下,微有异芒闪动。「原来你手上戴了冰蚕织锦。」寒惊鸿眼神一动。「你姓柳?」
少年看向二人,但笑不答,只向宫殿里道:「家父欠你之情已偿,人已带至,恕在下告退。」宫殿内轻轻一声回音,少年笑笑,自高台后方离去。
对少年身份已有了悟,寒惊鸿觉得今次被骗也不是那么冤的事。云照影却是低低叹息,看也不看周围伏兵。
「已经来了,就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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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的火把一阵摇晃,缓缓向外移动,一位身穿暗色五彩右衽长衫,盾披绣罗纹章羊毛毡,头缠青色包头,缀着银饰,小腿上缠裹黑色绑腿的苗族青年在侍卫簇拥下走了出来。与一般苗族青年乍看没多大差异的装束下,代表的是苗族第一王子的身份。
三人对望,默默无言。哪知昔年苗王城一别,再见已是刀兵相向。
「果然是你,尔亚箚。」
尔亚箚也浮起苦笑。「你们看到我,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因为──」寒知道同伴不会解释,代而为之道:「我们在这山洞里七绕八绕这么远,其实还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就是苗王城。这里大概就是当年你与月雅带我们去过的神庙之后,真正的苗王城神殿吧──我问到些微顶礼香的香味。」
「原来你们还记得这些细节。」尔亚箚脸色微霁。
「我宁可自己已忘却,这样就不会猜出,血欲门幕后的主使者竟会是你们!你当年的热血、仁义、豪情壮志呢?全是说给我们听的?」
「仁义?热血?」尔亚箚突然大笑。「寒惊鸿,我没想到你也会有质问我这些的一天──其实你们应该知道,没有苗王城的支持,血欲门如何能在本地坐大;若与苗王城无关,血欲门主的坟为为何会埋在苗王城的墓地!」「我在五年前就知道你与血欲门有关。」云照影突然开口,说完这句就不再多说。「五年前?!」亚尔箚的笑声突兀地止住,余声在山洞内怪异地回响──五年前,岂不是他们三人刚认识的时候?寒惊鸿看了云一眼,眸中闪过异色。
知道云从不虚言,尔亚箚一时说不出话来──你们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血欲门之人,还与我结交?云的神色还是淡淡的,他从不多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一切,真相也好,谎言也好,一切干净的污垢的他都收在心底,相信自己的选择。
尔亚箚终于叹息。「云照影……为何你当日不去桃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