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锦杉这番话让她喉头梗住,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从来没有嫌弃过我脸上的胎记,我就已经很满足了……”童芸香好不容易挤出声音,眼泪也跟着落下。
他立即拥住她。“世人容易被浮夸的外表所迷惑,唯有看穿木头自然纯朴、不倨不恭的本质,才能雕出好作品。”
被比喻为木头,童芸香不但不生气,反而笑了,同样喜欢木雕的她自然懂得这番话的意义。
“总有一天,他们能体会到你的好。”姚锦杉如此相信着。
到了初二这天,下了一整天的雪总算停了。
姚锦杉夫妻带着礼品回娘家拜年,再度踏进童家大门,这回童芸香身上的行头自然逃不过王氏的利眼,就连童玉绣也是瞪着她手腕上的金嵌珊瑚珠翠镯,差点笑不出来。
她拉着姊姊的手。“这只手镯好漂亮!”
“这是婆母留给我的。”童芸香随口说道。
“二姊,可以让我戴戴看吗?”童玉绣撒起娇。
“不行。”她一口回绝。
“二姊夫,能不能让我戴戴看?”童玉绣马上娇滴滴地望向姚锦杉,今天她可是特别打扮过了。“只要戴一下就好了。”
姚锦杉淡淡地说:“那是我家娘子的东西了,她说不行就不行。”
“娘……”童玉绣嘟起嘴看向母亲。
王氏瞪了二女儿一眼,想要骂上两句,又担心女婿不高兴,只好朝么女使了个眼色。“大人在谈正事,你就别闹了。”
被母亲这么一说,童玉绣只好闭上嘴巴。
“锦杉,咱们无意间听到一个传闻,又怕是以讹传讹,才想当面问个清楚。他们说你原本是苏州姚家的大少爷,已经死了三十年,却因为有菩萨相助,不但死而复活,还容貌不老,到底是不是真的?”童友春陪着笑脸问道。
闻言,姚锦杉不得不澄清误会。“我并没有死,只是不慎掉下山沟,醒来之后发现已经过了三十年,身边的亲人都老了,我却依然保有原来的模样。”
童友春和妻子面面相觑。“没想到天底下真有这么离奇的事。那么你是香山帮帮主蒯老爷子的徒弟这事也是真的?”
这恐怕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姚锦杉在心中冷笑。“没错。”
“将来你若能当上香山帮帮主,率领三千多名匠人,那多威风,咱们也可以沾光。”王氏笑吟吟地道。
姚锦杉神色不变。“上头还有两位师兄,轮不到我。”
“听说你是蒯老爷子最钟爱的徒弟,如今他年事已高,选出下一任帮主是早晚的事,你可要好好把握。”上回被女婿顶撞几句,童友春可还记恨着,原本打算从此不相往来,却听说了他和香山帮的渊源。要知道从皇家宫殿、私家园林到佛堂寺庙,无论营造还是修复,第一个想到的永远都是香山帮,可见其重要性,加上蒯老爷子技艺精湛、名闻天下,让他不得不拉下脸来讨好。
“我对帮主之位没兴趣。”姚锦杉口气很淡。
童友春怒火陡升,差点破口大骂,坐在另一边的童少钧,也就是童家大房长子同样不以为然。
“二妹夫这句话就不对了,男人若没有野心,这辈子都不会有出息,要知道香山帮这个名号只要摆出来,到哪里都吃得开,何况是帮主这个头衔,就连官府也得给几分薄面。为了你的妻儿着想,还是要努力争取,才不会委屈我这个二妹。”从小到大,他很少用正眼看这个妹妹,如今看在她嫁了个好对象的分上,就帮她说两句好话。
果然是父子,只要可以利用,什么厚颜无耻的话都说得出口。姚锦杉故意问身旁的妻子。“娘子会在意我当不当得成香山帮帮主吗?”
童芸香装得一脸温顺。“相公若不喜欢,就不要勉强,只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开开心心就好。”
“身为妻子,你应该规劝丈夫,让他努力上进,而不是当个平凡人。”王氏忍无可忍地开口责备女儿,由不得她来坏事。“都是我这个娘没有教好,才会让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童芸香心口微微一痛。“娘,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嫁给了相公,他决定怎么做,我都会支持他,就算当个平凡人又如何?只要咱们夫妻俩过得好,谁又有资格评论。”
王氏气得很想赏女儿一巴掌。“你这死丫头还敢顶嘴!”
“别让女婿笑话。”童友春赶紧用眼色制止妻子。
这时气氛又闹僵了,幸好仆人进来禀报酒席已经摆好,请他们入座。
席间,姚锦杉殷勤地帮妻子挟菜,童芸香也体贴地帮丈夫盛汤,夫妻俩表现得恩恩爱爱,根本当童家人不存在。
童芸香感激地朝丈夫瞥了一眼,比起归宁那次的经验,这次给足了自己面子,等于帮她出了口气。
“二姊夫待二姊真好。”童玉绣没想到自己也有羡慕别人的一天,这种感觉让她很不是滋味。
王氏宠溺地摸了摸么女的头。“娘帮你挑的对象肯定会比你二姊夫好,要是敢对你不好,我跟你爹不会放过他的。”
见王氏对待两个女儿截然不同的态度,只知注重外表美丑,看不见内在的价值,根本就是无知肤浅,姚锦杉对妻子更为心疼。
用过饭,他们也不多逗留,便起身告辞。
“不用这么急,多坐一会儿再走。”王氏笑看着女婿。
姚锦杉并不领情,他已经尽到身为女婿的责任了。“咱们还有事,必须先走一步。”
“请爹娘保重。”童芸香向双亲福了个身,转身走出厅外,隔着一段距离,看到刻意等在外头的敏姑,打从心底露出微笑,点了点头。
敏姑顿时转忧为喜,知道她过得很好,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了。
夫妻俩离开童家,转往郭家,一扫方才的不快,郭晋的父母对童芸香的嘘寒问暖,才让她真正有回娘家的感觉。
姚锦杉这回可学乖了,不敢再找郭晋拚酒,只有浅酌,而郭晋的父母对他的印象也很好,这一顿饭从下午吃到晚上才结束。
第7章(1)
大年初十,雪停了,蒯老爷子再度来到杭州,两位徒弟自然陪在身边。
姚锦杉在大门口迎接,搀着他进屋。“师父请坐。”
“人还真的不能不服老,要是换作十年前,这一点路程根本算不了什么。”蒯亮在圈椅上落坐,接过童芸香奉上的龙井茶,手心多了暖意,啜了两口,也祛走了身上的寒气。
罗开光出声安慰。“师父眼睛比谁都锐利,比谁都看得透澈,咱们都比不上。”
“是啊,师父一点都不老。”齐天雄也附和。
看了暗自较劲的两位师兄一眼,姚锦杉对眼前的状况不禁了然于胸,师父同时带他们出门,恐怕心里也在挣扎,接下来就是自己的态度了。
童芸香又将另外两杯龙井茶端给罗开光和齐天雄,乘机多看两眼,见他们脸上没有半点心虚之色,看来不是那天跟踪自己的男人。“请用。”
“多谢。”两人开口道谢。
这时,蒯亮见到一旁的花几上摆了座木雕,一看就知道那本来只是废旧木料,却能利用本来的形状,在顶端雕刻出凤凰,老眼倏地发亮。他起身走过去,将它拿起来欣赏。“锦杉,这是你做的?”
姚锦杉上前拱手。“两个月前在路上捡到的木头,看来奇形怪状,但又有股独特味道,灵机一动,就尝试看看,还请师父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