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锦杉视若珍宝,牢记在心。
罗开光和齐天雄虽然也凑过来凝听师父教导,但都没能插上话,两人各怀心事,不发一语。
当晚,罗开光和齐天雄被安排睡在耳房,而蒯老爷子则是睡在另一间正房,还把爱徒叫到房里来说话。
“可知为师要跟你谈什么?”
他心中有数。“师父想卸下帮主之位,正在考虑要传给谁。”
蒯亮坐在床沿,拍了下大腿。“也该是时候了,免得哪天为师突然倒下,太过仓促,影响匠人们工作的心情。锦杉,你觉得该传给谁?”
知道师父是在考他,姚锦杉谨慎地回道:“两位师兄都对香山帮有着浓厚的感情,也是真心为帮内的匠人们设想,大师兄处事谨慎,二师兄为人豪爽,两人也都承袭师父的好手艺,各有优缺点,却能相辅相成,但论起为人沉稳、处变不惊,还是大师兄最适合。”
蒯亮瞬也不瞬地盯着他。“那么你呢?你就不想要吗?”
闻言,他在师父脚边跪下。“徒儿不敢隐瞒师父,若没有遭逢那段神奇经历,徒儿定会跟两位师兄争上一争,但菩萨另外做了安排,这凭空消失的三十年,徒儿在人生历练上明显不足,技艺方面更不及两位师兄,如今只想跟着师父,将师父毕生的好功夫全学下来。”
“好,就知道你不会让为师失望。”蒯亮听了直点头,其实他内心何尝不想传给他,但他观察到大徒弟和二徒弟近来的反应,岂会不明白他们的忐忑不安?目前最迫切需要的是趁着自己还耳聪目明,将一身的本领都传授给最钟爱的徒弟,不能让他被帮务给分心,毕竟要照顾三千多名匠人得花上不少心力。
师徒俩又谈了其他正事,姚锦杉才回到自己的寝房。
“师父跟你聊些什么?”坐在镜奁前梳发的童芸香偏头问道。
他脱下身上的马褂,准备就寝。“师傅问我谁最适合成为香山帮帮主,我提议将帮主之位传给大师兄。”
童芸香起身走到他身边,虽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但还是想知道丈夫内心真正的想法。“难道你完全没有野心?”
“当然有野心。”姚锦杉解下身上的长袍。“不过你也注意到两位师兄看我的表情,多了戒心和猜忌,现在的我最不需要的就是敌人,与其处处小心,提防遭到暗算,还不如尽早将危机的种子摘除,消除他们心中的嫉妒和怀疑,换得师兄们对我的信任才是上策。”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过去他总把人想得太单纯,太不了解人性的黑暗面,如今不只要想得远,眼光更要放远,有些事不能太过急躁,而是要经过计划,并尽早排除可能的不利因素。
她坐到他身边,赞同地点头。“你说得对。”
“何况我最想要的不是帮主之位,而是师父的好手艺,那才是无价之宝。”这才是他的野心。
“就像奶奶经常说的,积财千万,不如薄技在身。”童芸香接过长袍,披在衣架上。“师父年事已高,一点小小的病痛就足以要人命,着实令人担心,你已经错过三十年,往后的每一天都要把握。”
姚锦杉握住她的手。“你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接下来的日子,我必须时常跟在师父身边学习,若是要去远一点的地方工作,有时得要好几个月,会留你一个人在家。”
“家里有赵大娘在,有事我还可以去找程家和郭家的人,何况你不在家,我也落得轻松,免得为了伺候你,手上正在刻的木雕进度一直落后,让客人等得不耐烦。”童芸香假装抱怨。
他佯怒地问:“你就巴不得我赶快出门?”
“没错,最好越快越好。”她抿了抿往上扬的唇角。
“看来你不知道什么叫做三从四德,得要好好教教你才行……”
见他故作凶狠地扑过来,童芸香发出低呼。
“师父就睡在对面,不要吵醒他了……”姚锦杉比了个嘘的手势,还不忘压低嗓音。
童芸香连忙摀住嘴巴,不敢出声。
两人迅速钻进被窝里,脱下彼此身上的衣物,笑声还是不时地传出来,直到被喘息声取代。
想到这个男人就要出远门,会经常不在家,童芸香嘴巴上说得轻松,其实很舍不得,多希望他留在身边,但这种话她不会说出口。
只要人平安回来就好。这也是童芸香最大的期盼。
隔天用早饭,姚锦杉夫妻马上发现两位师兄的表情明显不同,不只放松许多,也多了笑意,态度上亲切不少,看来师父已经作出决定了。
“帮主和副帮主就由你的大师兄和二师兄担任,往后要好好辅佐他们。”蒯亮不想厚此薄彼,决定多加个副帮主的头衔,既可以互相合作竞争,也可以彼此牵制监督,他不担心香山帮的未来,因为还有姚锦杉在。
姚锦杉拱手。“恭喜大师兄、二师兄。”
“以后就靠三师弟多多帮忙了。”两位师兄笑道。
“两位师兄客气了,身为香山帮的一份子,责无旁贷。”他真是佩服师父,想出这个法子,让整件事圆满落幕。
正月十五才过,姚锦杉便要跟着师父前往扬州,而大师兄先回苏州,二师兄则带领其他匠人前往京城。
“我已经拜托承波挑一个机灵点的丫头过来,不管你要上哪去都让她跟着,别独自一人出门,知道吗?”他叮嘱道。
她不能哭,要笑着送他出门。“我知道。”
“要真的遇上麻烦,别太过逞强,赶紧去找程家或郭家帮忙,还有,别轻易相信陌生人的话。”
童芸香快笑不出来了。“我会的。”
“别哭,只不过是去扬州,很近的。”姚锦杉柔声安慰。
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想证明里面没有泪水。“我哪有哭,是你看错了……你快走啦,师父在外面等了。”
“好、好,我这就要走了。”他也不戳破,眼角无意间瞄到桌上摆了一只妻子之前雕得有些失手的兔子,于是拿了起来。“把这个给我吧!我就把它带在身边,只要看到它就会想到你。”
这番话成功地把童芸香逼哭了。“你根本是故意的,我明明不想哭……好了,别让师父等太久……”说着,还遮着脸不让他看到。
姚锦杉背起包袱,不舍地踏出房门。“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她一路跟到门口,直到目送丈夫和蒯亮坐上驴车,慢慢地驶远,泪水才决堤。
扬州
这次委托修缮的东家姓黄,是个盐商,而这座带花园的多组并列式院落就住着好几房的人,粉墙黛瓦内的生活极尽奢华之能事。
“我有请算命的来看过八字,他说我走财运遇库年,只要把这座园林大肆整修一番,财运会更旺。”黄大爷两手比划着,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你们就在门楼的两根石柱上雕些花鸟虫兽,让它看起来更气派,再怎么说也是黄家的门面,咱们相信蒯老爷子的眼光,才花那么多银子请你们过来,你又是他的高徒,千万不要让咱们失望了。”
姚锦杉却是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就怕过度的装饰会危及门楼的安全,不过对方不肯妥协,还说不管要花多少银子都无所谓,他们黄家付得起,不用管太多,只要照办就好。
“……那就换两根更粗更大的石柱,这样不就解决了,总之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黄大爷摆了下手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