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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鸟 第九章 作者:冰魅
    肖磊买了满满的一饭盒饭,手里还端着一个盘子匆匆的往宿舍楼跑,一路上小心翼翼的生怕撒出来。用后背开了门,肖磊快活的喊着:「锐,今天有糖醋排骨!我还买了……」

    屋里空空的,没有人。严锐的床上被子床单整整齐齐,他早就离开了。肖磊愣了一下,突然把手里的饭盒往桌子上一放,冲出了门。

    没有人的小练功房里,严锐正在大汗淋漓的练着。腰上缠着护带,死死的勒着,把本来就瘦的腰勒得剩了一条。严锐没有看见肖磊,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他的动作上,扶着把杆慢慢的下腰。

    几天没练了?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老师知道,三天不练大家知道!比赛就要近了,怎么能安心的在床上躺着呢!

    「你在干什么!」充满了怒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与此同时一只手托住了自己的腰。

    严锐轻吐口气,慢慢的直起身子,回头看着气急败坏的肖磊笑着:「没事啊,我做做恢复练习。几天没练身子都僵了。」

    「你现在重要的是休息,休息懂吗?医生的话你忘了吗!要跳舞不急在这一时啊,你到底是疯了还是傻了?」肖磊攥着拳头气冲冲的看着他。

    严锐淡淡地笑:「没那么严重,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前几天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我要参加比赛,不能再耽误。」

    语气很轻,却不容置疑。

    肖磊直勾勾的盯着他,还是要参加比赛!「你很在意输给我是吗?因为你一直都是顶尖的,你无法容忍我领先了对不对?」

    严锐张大了眼睛看着肖磊,蓦地转回头,他说的并不完全错,但是我更不想输的是我自己。

    手臂被抓住了,眼前是肖磊含着怒气的眼睛:「跟我回去,不许再练了!」

    严锐深吸口气:「我说过,我的身体我知道。放手,马上要比赛了,你也该好好练习。」

    死死的盯想他的眼睛,肖磊忽然甩开手,忿忿地走了。严锐转过身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刺刺的疼。背后的镜子里映出了他消瘦的背,被汗水打湿了的汗衫贴在背上。

    ***

    练功房里,严锐坐在地上,面前是编导老师。

    「这都是你的想法吗?我得说,太美了。但是这样的美过于戚伤,感觉虚无缥缈甚至有些绝望。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呢?你才这么年轻。」

    编导老师严肃的看着他,面前的孩子是真地把一颗心沉到了舞蹈里。这样的孩子让人心疼,因为只有情感极其细腻的心才可以深入的感悟艺术、感悟舞蹈,而这样的心也最容易被伤害。

    「老师,我想试试看。」

    ***

    练功房里,腰上系着厚重的护腰,严锐练得浑身是汗。腰伤其实还需要更长时间的修养,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比赛就要开始,心里的青鸟还需要仔细的捉摸。

    默默地对着镜子揣摩着,梦里那片缥缈的雾在心头缭绕。

    严锐停下来,再一次用力勒紧了腰间的护带。真麻烦,这次的伤好象格外严重呢!不能动,一动就疼得出汗。可是比赛的日子一点一点近了,总不能因为这个就放弃。

    何况,新的青鸟已经在心里了,我要把它托出去。那是我梦中的竹林,可能也是那个身影的梦。几乎每个晚上,都会如约一般的入梦来。在梦中翩然起舞,那是人间未有的轻灵绝丽,可是太朦胧了,害得严锐每次醒来以后,都要失神很久,试图回忆起一些片断。

    舞在心中越来越清晰,可是身体却越来越不听使唤。严锐跟自己着急,只好一次一次的勒紧腰带。扳后腿,串翻身,倒踢紫金冠,掀身探海,这些全部需要一个柔软健壮的腰来完成!

    严锐深吸口气,抚摸了一下已经被自己勒成一束的腰,拼吧!舞者是蝴蝶,美丽生自痛苦的蜕变。可以飞翔的时间很少,那么还有什么理由停下来呢?

    「你够了吧!你的腰已经成这样了,你非要把自己跳残废了才罢休吗?什么破比赛什么破名次你就那么在乎?」肖磊怒吼了,眼睛里红红的,从来没有过的愤怒。

    严锐看着他,轻轻地说:「我可以跳。」

    肖磊真的暴怒了,根本没有恢复的身体承担难以承受的负荷,有多疼有多难过他知道。自己也曾经有过脚肿得不能挨地却必须要腾转飞移,像是踩在火堆上跳舞,那种痛苦无法忘记啊!

    「别再跳了!如果你这么在意名次,我让你了!」一声吼出来,肖磊就后悔了。

    严锐的眼睛越来越亮,盯着他一字一句的:「你说什么?你让我?好!」狠狠地甩开手,严锐胸口里满满的想要爆炸了。

    肖磊结结巴巴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我……我是说我不参赛了!不是……哎呀!」看着愤怒的摔门走开的严锐,肖磊懊恼得使劲跺脚。

    ***

    腰的疼痛和虚软被任性的死撑着,那种火舌舔舐的疼痛让严锐大汗淋漓。练功服被湿透了,紧紧地贴在消瘦的胸前。疲惫和疼痛让他晚上常常无法安睡,食欲也消失殆尽。严锐自己觉得,是在消耗生命了。肖磊,我很拼,不是为了那可笑的名次,是为了我不能输给自己。你要是退赛的话,我会看不起你。

    舞蹈的赛事永远都是灿烂鲜艳的。如同春日里的花朵,每个舞者都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示出来,而背后的痛苦和伤痛,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还是一身绿色的纱衣,缥缈的不太真实。纤细的腰仿佛用力一捏就会折断,他的伤啊!承受得了青鸟那样大幅度的动作吗?

    从严锐手中接过碧绿的丝带,肖磊低着头沉默的帮他系着。看着他低下来的头,黑色的发遮住眼睛,严锐抿住嘴唇。

    知道他担心,勉强的浮出一个微笑:「我没事,都好了。」

    肖磊不说话,只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被那眼睛里的怨怼刺了一下,一股情绪呼的冲上来,险些逼出眼中潮热的东西,严锐掉转了视线。

    「你还不去准备?就要上场了。你是不是真觉得自己已经是王者了?小心,月满则亏。」严锐故意轻松的说着,可是月满则亏几个字还是让他的笑容黯淡了一下。

    是啊,什么事都是看到最美的花以后就开始凋落,那如果永远未开呢?是不是就可以期盼永远?

    肖磊看看他,微微簇起的眉尖里是疑惑和怨怼。

    肖磊上场了,他站在那里,灯光照着他,凝神静气意沉丹田。现在的肖磊不再是那个任性淘气的大男孩,他的身上凭空注入了沉稳厚重的王者之气。静若处子动如脱兔,挥洒自如的舞姿在灿烂的灯光下高高的舞台上,那么迷人。

    台下掌声雷动,台上的肖磊充耳不闻。他已经沉入到自己的世界里了。一旦站上舞台,就是舞蹈中人。凡世的一切纷扰都不复存在,浑然忘我的境界展示着淋漓尽致的意境。

    严锐站在台口的幕布旁,注视着台上挥洒自如、那个英俊的武将。他是天生的舞者,天生的舞台占据感让他理所应当的骄傲无敌。看着台上的人得意地笑着从他的世界里走出来,回到掌声雷动的现实里,深深地鞠着躬答谢观众。

    严锐的嘴角不自主的露出微笑,伸出一只手迎向迎面跑下来的肖磊。

    忽然,已经跑到跟前的肖磊站住了,灿烂的笑容从脸上退了下去。严锐呆呆的看着他,肖磊的眼神冷冰冰的看着自己。忽的转过了眼神,板着脸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伸出去的手指尖有点冷,严锐慢慢的缩回来。深深地吸口气,他还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让他这么迅速的变化,只能是身后的人。

    「你怎么过来了?我记得这次的名单上没有你啊!」以他目前的地位,自然不必参加这些赛事。

    张潇笑笑:「知道你在这,特意过来看看你。你还好吧?」

    严锐笑笑:「很好。谢谢你。」

    主持人已经在报幕了,严锐整束了一下衣服低声说:「我要上场了。」

    张潇点点头:「我在下面看着你,加油!」

    严锐含笑点点头,眼光撇到不远处一个没有表情的背影。

    肖磊对着镜子坐着,既不卸装也不说话。肚子里鼓鼓的都是一股无名的火气。

    他和张潇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总要阴魂不散的在身边绕啊!心情却越来越糟。肖磊愤愤地一拳砸在化妆台上,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

    台口上,严锐一直在看着他。就要上场了,你不来看着我吗?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的啊,只要同场,就会一直守着台口看着,生怕对方会有什么闪失。直到那人笑容满面的跑下来,伸出各自的手响亮的拍。你不来看我了吗?

    肖磊背对着他坐着,没看见他的眼睛。

    灯光暗下来了,严锐走到舞台中间,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平静了一下心神之后,盘膝下蹲,做好了开场的准备。

    随着如同风雨萧瑟的音乐声,一束追光如同岁月的记忆照亮了尘封的往事。手臂轻灵的舒展,犹如晨风中抽出的新枝。

    熟悉的音乐已经响起,他现在开始了。每次同场总会守在台口上看着他,不为别的,就是担心他。身体不好的时候担心他疼,身体好的时候担心他失误,总要看他完美的从台上下来才放心。

    今天……就不去!反正已经有人专门来看他了,有人会哄他笑跟他说话!我还操那份心干什么?

    咬着的嘴唇慢慢松开,手指不由自主地抚摸着自己的嘴唇。那天我们明明就在一起了啊!怎么转眼什么都变了?还是他根本就不在乎。心里的火气一泄,伤心就来占领失地了。

    肖磊失神的吸吸鼻子,无精打采的站起来。到底还是放不下,就看他一眼吧!

    台上,音符如同密集的风雨一样狂躁的砸下来,风雨中的青鸟破碎零落。悲伤的绝望的情绪通过迅疾凌厉的动作弥漫开来,严锐的神情强烈的传达着痛苦和哀伤。突然的一个停顿,所有的声音都熄了。半伏在地上的严锐在剧烈的喘息,蓄势待发。但是……

    但是肖磊看见了他撑住身体的手臂正在发抖。手臂细瘦修长,他是可以用它展现无限风情的,现在却在瑟瑟发抖如同风中竹叶。

    大颗的汗珠顺着面颊滚落,急促的喘息着,严锐痛苦的支撑着。他的腰快要断掉了。到底无法忽略病痛的折磨,连续的高强度训练让根本没有恢复的腰伤再次发作。

    其实在没上场之前就已经开始疼了,严锐没有任何的办法阻止那种撕裂骨骼焚烧肌肉的疼痛。他只能忍着,牙齿一次一次的咬破舌尖,却不能有任何异常的神情。

    跳吧跳吧!把自己沉到舞蹈的世界里去沉到青鸟里去,就可以暂时的遗忘痛苦。撑下来就好,严锐跟自己说着。

    舞台上的严锐还在跳,流畅的旋转飞旋的脚尖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不对,但是站在边幕上的肖磊已经急得跺脚了。他疼!他疼啊!可是怎么样才能让他停下来!正是整只舞蹈最高潮的部分,难度的动作全部集中在这里。腰的动作一丝一毫减不得,他怎么受得了啊!

    其他的人先是发现了肖磊的异常,随即也看出了台上的严锐汗透衣襟。但是谁也没办法,只能站在那里看着他跳。后台监督死死的拉着肖磊,生怕他不顾一切的冲上去。

    严锐自己不停,没有人可以让他停下来。那是舞台,一个舞者最神圣的地方。

    台下的张潇站了起来,完全顾不上后面的抗议声,一步一步地向台前走。风雨一般的音乐声里,严锐已经把自己推进了青鸟,那片悲伤的穿越了无数岁月的梦。他的痛苦,在那里。

    肖磊被死死的抓着肩膀,浑身的汗黏住了衣裳。不能喊,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还有比这个更残忍的吗?肖磊急得直跺脚,两个拳头死死的攥着,心头上滚油浇了一样的疼!

    灯光,舞台,人声,已经从意识里模糊了。

    严锐的眼前只有那片莽莽苍苍的竹林。身体的感觉早已经麻木,只剩下心的悲伤。似乎看到了那个身影,看到了他清丽的舞姿,也看到了他哀伤的眼睛。

    所有的人都看呆了,这不是他们熟悉的青鸟,崭新的梦幻一般的舞蹈却有着刺穿心灵的震撼。那个忘我的舞者,带来的是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冲击。

    音乐消失了,舞台上的严锐停顿下来,灯光渐渐暗淡,最终黑暗掩盖了他。静默了许久,暴风雨般的掌声才突然之间响起。但是,严锐已经听不到了。

    肖磊在大幕拉上之前,一步冲到了严锐身边。满是汗水的手轻轻扶住他的肩膀,低低的呼唤:「锐,锐!疼吗,说话啊!」

    严锐顺着他的手倒了下来,肖磊一把抱住他,痛呼出声。

    ***

    医院里,严锐的手上插着针头,静静的躺着。腰上的疼痛已经消失了,甚至连存在感都消失了。只是刚刚清醒过来的严锐还没有注意到这些。肖磊坐在他身边,捧着他的手一直注意着他的脸色。不时地伸手摸摸他的额头。

    严锐转着眼睛看看四周,周围的白色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但是,至少还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立刻就被肖磊抱住了。

    「别动!医生说了,你绝对不能再动了!」肖磊的声音有点嘶哑,手死死的抱着严锐的身子。被他抱着的地方很热,似乎有些什么东西电流似的往上冲。冲得严锐有点脸红。

    「你放手,没那么严重的。」严锐故意板起脸,因为就算隔着被子,被他这样抱着伏在身上心脏还是会狂跳不止。门外有爸妈说话的声音,似乎还有其他人。他们在说什么?

    肖磊看见他的眼神往门外飘,赶紧扳过他的脸,笑嘻嘻的说:「你爸爸他们商量着请医生吃饭呢,一听说你晕在台上把他们吓坏了。现在知道你没事,都轻松了。」

    严锐点了点头,这次的确是伤得狠了点,也许要在这里躺几天了,不过没关系,新的青鸟已经完成了。

    说也奇怪,在台上的时候,在最疼的那一刻竟然有了一些幻觉,觉得有个人在自己的身体里,和自己一起起舞。面前就是深邃的竹林,脚下是数千年的岁月。那种感觉,真得很奇妙啊!

    「你看见了吗?青鸟,那是我自己的。」严锐看着肖磊,眼睛里都是期待。

    肖磊按捺着心头的痛楚,使劲的点头:「看见了,真棒!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舞蹈。」

    严锐笑了,脸有点泛红。

    躺在床上的严锐虽然脸色苍白,还是一样的清秀俊美。肖磊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把自己的额头贴上去,闭上眼睛拼命的抑制眼中的泪水。

    他的腰椎伤了,他还能不能再站起来再跳舞,医生不敢说,谁也不敢猜。每个人都在心上压了一块大石头,锐锐的爸爸妈妈快要崩溃了。如果他知道自己很可能再也站不起来,要强的锐啊!他会怎么样?

    感觉到手背上的热度,严锐心里一酸,他担心了。推推他,小声地说着:「你干吗~~我没事的。不疼了。」

    手背上的热越来越多,肖磊已经完全的伏下了身子。严锐叹了一口气,手指插进了他的头发里。知道你是心疼我的,我都明白。我只是,不太敢相信童话的结局。童话越美丽,我就越想逃开,是承受不起那本书合上之后的落寞。

    老师同学都来了,大家都轻松的笑着,告诉他没事的。他的腰需要好好的修养,一定不能着急。父母勉强地笑着,眼神里的心疼和难过掩饰不很好。严锐起初也愿意相信,但是很快,那点善意的谎言瞒不住真相了。腰以下的地方几乎没有多少知觉,连动一动脚趾都做不到。

    一点不祥的慌乱迅速的聚集起来,严锐两只手抓着床单试图坐起来。肖磊立刻按住他的肩膀,故意笑着说:「医生说了你现在不能动,要是觉得不太舒服就告诉我,我替你搬动。千万不能胡来啊,不然就糟糕了。」

    严锐推开他的手,他现在不需要这个,他现在只想知道自己还能站起来,还能跑还能跳舞!

    掀开被子,严锐顾不得手上的点滴针头就要往地上站。但是腿根本动不了。肖磊死命的抓住他,刚刚端着饭菜进来的严妈妈一眼看见儿子的举动,惊呼着拦阻。

    「怎么回事?」严锐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腿。抬起头看着妈妈,妈妈不敢看他,转过眼睛。看看肖磊,肖磊的眼睛闪烁着。他不会掩藏情绪,眼神里的慌乱和悲伤他根本不会掩饰!一股灭顶般的恐惧压了下来。严锐抿进了嘴唇,紧抓着被子的手微微发抖。

    肖磊有点慌张的笑着:「哪有什么事?没事,医生给你打针了,所以你才会觉得不太对劲。那是暂时地,暂时的!你的腰需要静养。你就老实听话,别乱动了。」

    隐约的猜到了什么,严锐的眼神猛然间暗淡下去。

    整整一天,严锐没有再说一句话。薄薄的唇死死的咬着,那上面已经伤痕累累。肖磊伸手掰他的下颌,带着点央求的小声说:「锐,松开。你快把它咬烂了。你不疼吗?想咬就咬它吧,它不疼。」

    把自己的手指放在他牙齿尖上,这是肖磊唯一能减轻心里疼的办法。

    胸膛里翻滚着的焦躁,油一样煎着心。看着放在嘴唇边上的手指,反而点燃了怒火。这是做什么,哄小孩子吗?你是不是以为我舍不得!严锐张开嘴发着狠的咬。心里的恐惧和不甘都在眼睛里,牙齿上。我的世界要塌了!我的舞蹈毁灭了!还有什么留恋的?还有什么值得追求值得念念不忘的!没有了,毁了!剩下的时间如果只能在这张床上度过,我宁可不要!

    肖磊咬着牙,泪水大颗大颗的掉下来。疼,手指已经出血,心里更疼,锐的眼睛里没有了光彩。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啊?

    「锐,锐!」严锐的牙齿松了,调转了眼睛看窗外。不论肖磊怎么呼唤,再也没有动过。

    黄昏了,雪花纷纷扬扬的飘下来。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惊喜的孩子们笑闹着在雪地里追逐着雪花。声音传进来,更衬的单人病房里安静的过分。

    严锐静静的躺着,眼睛无神的看着窗外飞过的雪花,几天了,他就这样躺着。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根本没有人们预想中的狂躁和激动。

    严爸爸事务缠身,虽然疼子心切,也还是回到了团里继续工作。妈妈放下了家里的一切照顾着他,根本忙不过来。还好有肖磊。

    从那天把他抱进医院,肖磊就没有离开过他的床。肖磊坐在他身边,把手里削好的水果递到他唇边。缓缓地摇摇头,严锐没有一点想吃的意思。

    肖磊低下头,想叹气又忍住了。把手里的水果放下,拍拍两只手轻松的笑着:「不吃就不吃,省得你养成一只小猪,老师还得逼着你减肥。」

    把手伸进被子里,握住了严锐的脚。从脚趾尖开始,一下一下的按摩着。他现在不能动,下身一定又酸又沉的难受。医生说多做按摩有利于血液流通,肖磊就只要有空就捏捏揉揉。

    手心里的脚背细长柔软,作为舞者,这是一双让人嫉妒的脚。轻轻一绷,脚背如同一弯新月。勾挑蒯压,那双脚在舞台上充满了灵性。现在它们只能躺在被子里,沉默的回忆从前的时光。

    也许,以后他再也不用拼命的压腿了。忽然涌出来的念头像铁刺一样狠狠地扎在心里,肖磊浑身一震。

    抚摸着他的脚,肖磊强颜欢笑:「锐,我昨天听到一个笑话,笑死人了!就说从前有一个老头……」信口开河地说着,肖磊夸张得比比划划。每天肖磊都会讲很多很多的笑话故事新闻,就算严锐没有任何反应他还是会说。说着唱着,只希望能换的那人开颜一笑。

    看着毫无反应的严锐,肖磊心里落泪。那次的比赛,锐获得了表演金奖。可是那又如何?那份奖是他应得的,他是最强的舞者!现在看来却更像是一个安慰奖,看着就难过!锐,我每天都在笑,其实我想哭。

    「你回去吧!」清冷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

    肖磊猛地抬起头来,他已经好几天不说话了!嘻嘻的笑着,肖磊凑过去:「老天啊,你总算说话了。再说几句吧,啊!想你说话都想疯了。锐,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陪着你。」

    严锐没有看他,眼神飘向窗外。

    「我没事了,你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这几天已经耽误了你很多功课了,快回去吧!」声音里没有一点波澜,严锐淡淡的像是说着别人的事。

    肖磊抿抿嘴唇,手在他的脚踝上揉捏着:「你在这,我没心思做别的。就是离开了心也在这呢!」

    严锐眼睛里有道光划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你在这里,我只会更难受。你不明白吗?」许久,严锐叹息着低声说。眼睛看着窗外,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肖磊呆呆的看着他,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蓦的,像是在头上被打了一棍,肖磊立刻低了头。屋子里静得只有点滴管滴答的声音。突然的,肖磊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冲出了门。门在他身后碰上,篷的一声。

    严锐细长的手指死死的攥紧,指甲刺入掌心。努力的睁大眼睛,还是不能阻止那不争气的雾气迷住双眼。轻轻的把被子拉到了眼睛上,让滚烫的泪水落在无人看见的黑暗中。

    如果我中途退场,该如何演绎剩下的路程?不知道什么时候听到的这句歌词,现在却无比清晰地印在脑海里。剩下的路程,就让他沉入黑暗吧!为什么就不能像一朵雪花呢?美丽的时候漫天飞舞,消失的时候也只需要一瞬间。

    磊,再见。我不愿意你看到我的悲哀,我只希望你记住我曾有过的飞扬跳脱。

    冲出门就再也挪不动脚步。肖磊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死死的掐着自己的手腕,哭了。声音被压在喉咙里,堵得胸口快要涨破的疼。慢慢的滑坐在地板上,肖磊抱住了自己的头。自己的存在只会让他更难受,只会时时刻刻的提醒他,他已经不能再跳舞了!他不想再看见我了。

    踏着纷乱的积雪木然的走着,风卷着雪花扑进他敞开着的怀里,肖磊毫无知觉。回到学校的时候大家都在上课,肖磊被老师一眼看见拉回了练功房,开玩笑,好几天不见人影!一大堆的演出任务等着他呢!

    浑浑噩噩的换上练功服,站在熟悉的地板上,肖磊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头看。身后不远的位置是空的,那里原本该站着一个人。他会在自己回头看的时候嗔怪的瞪一眼,可那清亮的眼神里却有一半是含着笑的!

    「肖磊!精神集中!怎么回事啊你?」老师终于发飚了,面前的肖磊根本就像是没带着脑子来!木头人一样的动作、梦游一样的眼神,这是那个神采飞扬的肖磊吗?

    肖磊站住了,两只手用力地擦擦脸。对啊,精神集中!现在是排练,马上就要演出,这样下去怎么行?跳舞,跳舞!可是身后不远的那个空位子却像针一样越来越狠的扎在心上。锐,为什么你不在?我连继续跳下去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夜深了,肖磊无法入睡。靠在墙上严锐睡过的那张床。月光透进来,一切似乎蒙着一层轻纱。似乎是一场梦,一场完全荒诞不经的梦。

    那个不爱笑的锐,高挑的纤细的锐,会闪着他清亮的目光走过来在这张床上躺下。如果自己站的位置不对,腿上还会挨上一脚,「好狗不挡道。」一句恶劣的玩笑会成功的引得自己哇哇叫,然后就是扑上去的胡打胡闹。锐温润的肌肤、闪烁的眼睛,常常让心狂跳着,停不下来。动手收拾严锐的东西,他的床单被褥,他的书包衣服,还有那篇没写完的论文。每一样都带着锐的气息,每一样都让他把玩良久。一样一样的收拾整齐,至少这个冬天他不会再来了。肖磊拼命的哄着自己,已经冬天了,快放寒假了。反正都是要回家的,锐只不过早走些日子。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肖磊眼神暗淡下来。

    你要休学,我也一起休。我们始终都站在一条起跑线上,我等你站起来,等你和我并肩起舞的日子。

    把衣服装进箱子,被褥折叠好。还有他的一些东西也都一一放好。锐最喜欢的随身听,给他送过去解解闷。那串风铃摘下来,肖磊仔细的看着那串玲,不过是玻璃做的一串竹叶,锐就这么喜欢?时常看见他盯着它出神,或许这个小小风铃上有锐的一点心思?把风铃小心的放进袋子里,肖磊蹲下身子看看床底下还有没有严锐的鞋子。忽然发现,在一只旧皮箱的最底下,压着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小袋子。好奇的伸手拿出来,一层一层的打开。

    是一块竹子做的小小屏风。张开的平面上,几杆翠竹栩栩如生,竹下面是三块贴在一起的山石。山石的下面翠绿色的底面上还有一行细小的字:竹只有生长在山石的围抱里才会如此翠绿。肖磊的眼睛瞪大了。

    这是锐的字迹!这是他上次从南方回来的时候带来的!三块叠加的山石,竹只有生长在山石的围抱里才会如此翠绿!锐,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吧!这是你的心迹吧!肖磊像给什么狠狠地在心上抓了一下,两只手紧紧地抱着那扇小小的屏风。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为什么你不给我?

    因为那个时候,我在跟你示威。

    弯下身子,慢慢的在床前蹲下来,肖磊把脸埋在床单上,泪涌出来。

    ***

    单人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肖磊背着一个大包走进来。笑嘻嘻的看着严锐说:「我把东西带回来了,就当提前放寒假吧!看,你的风铃!」

    翠绿的竹叶叮叮得互相碰撞着,从一个小袋里被小心地拿出来。严锐失神地看着,那片深绿色的竹林,那片海,那个青鸟……严锐突然的闭上了眼睛,狠狠地转过头:「拿走!我不想看见它!」

    我的青鸟,飞扬的梦幻,永远的消失了啊!

    肖磊愣了一下,站在椅子上把风铃挂在了窗帘上。低声地说:「为什么不看呢?这是你最喜欢的东西。你的青鸟,你的海,他们还在啊!」

    沉默了一会,严锐低沉的叹口气:「不是跟你说了吗?你不用再来了。」

    肖磊像没听见,走到床边坐下来,笑着说:「我跟学校说好了,我暂时休学,等着跟你一起回学校。」

    严锐怔怔的看着他,眼睛越来越大,突然支起了上身盯着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肖磊下意识的后退了一点,深呼吸一下,低声说:「我陪你一起休学。」

    严锐低着头急促的呼吸着,强压着冲动的情绪说:「肖磊,你以为你是谁?你陪我休学?我是不是应该感激,还是终于心理平衡了!我不能跳了也见不得你跳,所以你牺牲自己的前程来安慰我了!」

    看着严锐炯炯的目光,肖磊平静的说:「不是,是我跳不下去了。我没有了目标。」

    「目标?」

    「你一直都是我的目标。」肖磊搓着两只手,低哑地说:「锐,我知道我笨。我不会绕弯子说好听的,我就会说实话。我回学校了,我也想继续跳舞,还有很多的演出等着我。可是不行,我跳不下去。我没办法集中精神,我根本没办法投入。」

    屋子里静下来,严锐怔怔的看着他。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在学校的小练功房里,我看见你正在搬腿。脚尖是我那时根本达不到的高度。光照在你身上,那个侧面的剪影一直刻在我心里,好美!那时候你已经是小明星了,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外行。那时候我就想,那才是舞者的样子啊!我一定会拼命追上你。现在我追上你了,你要休息,我陪你。我们始终都站在一条起跑线上,我等着你和我一起跳舞的那一天。」

    严锐黯然的转过眼睛,冷冷的:「你的舞蹈生命可以让你等多长时间?半年?三个月?」

    肖磊重重的吐口气:「要是让我选,我一天也不想等!我想现在就把你拉起来!你不在了,我跳不下去。就是这样子,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想!」声音陡的高起来,肖磊死死的咬着嘴唇企图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没有成功,让男孩子最丢脸的眼泪掉下来。肖磊从怀里小心地拿出那个竹子屏风。

    「这是给我的,我拿好了。你也得记着你说的话。竹子跟山石在一块才会好,反正,我是当真了。你要是耍我,我……我饶不了你!」

    看着那个屏风,那是自己亲手写上去的字。一刹那间,南方的小镇、湿漉漉的天空,还有伏在竹床上咬着嘴唇忐忑的写下的这行字的自己,一幕幕都在眼前。看着抱着自己的手臂哭的肖磊,眼泪掉在自己手上,滚烫滚烫的直流到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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