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曹锦瑟一向不信这些事,但如金英所言与其满腹心事苦自己,又何妨对月倾诉?
这些日子,她的确经历了太多不开心的事。以至金英说她的笑也是苦涩的。可心苦笑又怎会甜呢?
王宁嫔身受鞭笞之苦,贬入冷宫。对她自是恨之入骨,就连她好意探视,都被宫女挡在门外。尤其是那个叫刑翠莲的宫女更是满面厌恶,那种指责、怨恨的目光让她有种错觉,好像自己真的是她们口中那个卑鄙无耻、阴险狠毒的坏女人。
她是吗?可她从未想要伤害谁呀!曾经她的愿望只是单纯地与自己所爱的人度过一生。平凡或贫穷都没有关系,只要和他在一起,就足够了!可是,她的梦被那个惯于左右他人命运的男人打破了!反坠入了另一场悲伤不快的梦。
或许,就是对墨窸的爱才让她如此平静坦然地面对宠辱得失,连皇上的斥责,拂袖而去,数日的不理不睬都不放在心上。失宠?!那些看热闹、论是非的人不知道那正是她所求呀!
一声叹息,她走到香案前,盈盈三拜,“信女曹锦瑟一不求荣华富贵,二不求虚名利禄,但求平静如水,问心无愧……”
“现有三个心愿,若苍天怜见,还望成全。”
“一求王宁嫔早日痊愈,释怀解恨,自此后无爱无憎,无争无求,两相平安!”从来都没想和人争斗,不是怕事,只求平安。
“二求皇上龙体康泰,早日戒除丹毒。”其实,她欠得最多、负得最深的就是皇上呀!
“三求、三求他无病无灾,平安如意。”终是不敢说出他的名字,说了半天的恨呀怨呀,还不是因为爱吗?
曹锦瑟苦笑,幽幽一叹,却听得花丛后也有人一声叹,不禁惊问:“什么人?”
“我!”一人自花丛后转出,竟是她打破脑袋也想不到的朱厚熜。
“皇上?!”曹锦瑟一时失了神,“皇上——怎么还未休息?”
“你不也还未休息吗?”朱厚熜笑了,一副感慨的神情。若不是深夜无眠,又怎能听到她的真心话?“不是说好要叫我聪吗?”
曹锦瑟垂着头,犹豫地道:“锦瑟不知皇上是否还愿意让锦瑟唤皇上的名字。”
朱厚熜笑了,轻轻拥她入怀,低语:“我不该生气,不该责怪你,不该冷落你,我以为自己惩罚了你,其实是惩罚了我自己——好想你!”他的笑有一丝窘迫,毕竟这是从未讲过的一句话。
曹锦瑟讶然望着她,一刹那的动容,“熄!”
“嘘!”掩住她的口,朱厚熜笑道:“到底还是低估了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怎么会认为自己可以不见你,不想你,不爱你呢?就算是告诉自己千百回要教训你的任性无状,却仍是忍不住想你。”看曹锦瑟黯然垂首,他取出一卷纸,“这些日子来,我也不知看了多少回,总想告诉你——”展开纸卷,但见纸上字迹潦草,“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君若多情似行云,新人转眼变旧人。”字字句句竟皆是她神思迷乱,百感交集时所书。
“朕想告诉你,你不会是红颜薄命的杨贵妃,我也不是爱江山胜于美人的唐明皇……若要我选择,我会与你相伴而弃江山于不顾!”
曹锦瑟抬头看他,震动之余还有淡淡的失望。他怎么会得到这张纸?是有人出卖了她,还是她身边的人都是他派来监视她的?
“锦瑟当不起这句话。”她笑着,却有三分冷淡疏离。
“你不高兴?为什么?”
扬眉看他,曹锦瑟苦笑,“若皇上真的爱我、怜我,就该给我最真诚的信任!”
“信任?”朱厚熜恍然大悟,“难道你以为我会拙劣到命人监视你的地步吗?”
“锦瑟不信亦不愿相信。”曹锦瑟摇头,泪光盈盈,“可是,这张纸让锦瑟好伤心……”
低叹,朱厚熜抚着她的秀发,满怀爱怜,“‘君宠益娇态,君怜无是非。’宫中纵是美女如云,我也只爱你一人!”
如斯深情,旦旦信誓,却是令她难言的心痛,“锦瑟好怕……怕自己当不起皇上如此深情,终会负了皇上……”她流着泪,即使心有畏惧,却仍坦诚心意。
“若我真心待你,你又岂会负我?”朱厚熜低笑,轻吻着她,“善良如你,岂会狠心?”
曹锦瑟合上眼,咬住红唇,无语,却止不住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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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究竟是怎样的地方,有着最宏伟的建筑,最华丽的装饰,最美丽的女人,最亮丽的珠宝,也有着最晦暗的心灵——扭曲的欲望,在无望的痛苦中,就连为人最起码的同情都已丧失。
郑贤妃的侍女绿茵与侍卫在御花园内幽会,被方皇后拿住了。后宫竟无一人敢为其求情。就连郑贤妃自己都生怕惹祸上身,竟似恨不得将绿茵二人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呢?”当方皇后下谕将二人处死时,曹锦瑟忍不住脱口而出,“娘娘,您也是女人,应该明白一段真挚的爱对女人意味着什么,又怎么忍心拆散这对苦命鸳鸯呢?”
“鸳鸯?!”方皇后一震。她自幼家教良好,女子必以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方可成就美满婚姻。偷情,乃礼教不容的死罪!对此她从未怀疑过,即便是因失宠而感孤独寂寞时,也以思恋相忆为耻——曹氏怎可如此堂而皇之、口口声声地情呀爱呀!是她们无耻、下贱?可为什么皇上就是喜欢这样的女人?
“就算是鸳鸯,那也是一对于礼法不合的野鸳鸯!秽乱宫廷之人若不处置,这宫中岂不真的是要乱了套!今日是一个小小宫女,来日可说不定就是哪位娘娘了呢!”
一句话让锦瑟的心一颤,一时竟无法开口。方皇后冷笑着喝了一声:“来人!把这两个不知理法的奴才拖下去往死里打!”
“皇后!”曹锦瑟看着那一对始终未曾开口求情,似乎已存死志的情人,即便是被人硬生生地分开,目光却未曾分开片刻。一时只觉得恍惚是在看她与墨窸。
“为什么?难道喜欢一个人真的是错吗?”捂着脸逃出这个没有同情只有冷笑的世界,她在廊下一头撞进默然而立的墨窸怀中。抬起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墨窸,她惊了一下,“那人是你的部下,你为何也不救他?难道你也认为他们该死吗?”
因墨窸的沉默,她一步一步后退,“你也是那样认为的——在你心里,那些礼法比任何东西都重要。秽乱宫廷者死——你心里根本就瞧不起他们,也瞧不起喜欢着你的我!”
扭过头要走,墨窸却在她身后突然开口:“以后不要再在别人面前说那样的话!”
“什么话?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不,你不用再教我——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不是错了!”含着泪却笑了,曹锦瑟轻轻地问:“墨窸,你自己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你若真的不把我放在心上,为什么还要担心我?何不让我自生自灭?何不让我自生自灭……”
在宫里,死两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根本就是一件小事。恐怕为此伤心的只有他们的亲人——不,就连他们的亲人恐怕都不知道他们的死亡。惟一会觉得心悸的只有她了!花照样开,风照样吹,舞照样跳,歌照样唱……好像这宫里,他们根本就是从未存在过一样。
惟一受到影响的大概只有那个突然请命要去昌平守陵的墨窸了。曹锦瑟知道墨窸是在避她,但心里却真的不是滋味,好像谁在她心上狠狠地割了一刀。
皇上竟只是笑笑,就答应了墨窸的请求,“朕等你归来!”
“墨窸,你真的决定就这样走吗?”她以目光问着他。墨窸却只在转身时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只是用目光说了千万句的“保重”。
保重?!墨窸,一次又一次逃离我身边的你还在为我担忧吗?看着他跨上马背,孤独而去的背影,曹锦瑟的眼微微湿润,“墨窸,我等你回来——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