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须知道,此番跟我去了,就算为兄欺负你,乘清阁的种种让你累着,我都不会给你抛下一切归家的机会。」在南离一派两位老前辈夫妇面前,他是给了面子的,未当场将这些话道出。
惠羽贤脸红红,点了点头。「不会归家的,我总是……一直跟着你。」
她的手忽被反握,阎主大人坚持问到底。「倘是真辛苦呢?」他脸色冷凝,五官略显紧绷。
「就受着,我能忍?」师娘叮嘱过,凡事能忍则忍。再说,也是她自个儿决定、自己选的路,再难,也得咬牙闯闯。
「倘是忍无可忍呢?」
「唔……」她眸珠一转,唇笑开。「当然是不忍了,兄长要真欺负我,我就欺回去,再不成,那、那我去绿竹广居找娘诉苦,去海连峰请老祖宗为我作主,他们可疼我了,我是有靠山的呢,兄长好自为之。」
凌渊然瞪她,嘴角却露出笑意。
他深吸一口气重整旗鼓,故意高高在上问:「那本阁主的赔礼呢?」
惠羽贤低晤了声,挠挠脸。「满大街逛来逛去,看了不少商家买卖,却找不到一件能配得上兄长的东西,所以……两手空空……」说着,她还摊开手心表示真的空空如也,被他握住的那手亦跟着动。
他被取悦了,顺势放松掌握,长指刚巧按在她腕部手脉上。
忽地,他面色陡变!
惠羽贤亦吃了一惊。「兄长……怎么了?」
她今日历劫归来,神识如常,未见昏沉,洗浴换衣、上药、喝汤祛寒,跟着就遭他「逼供」,他直到此时才不意间触到她的腕脉。
凌渊然拉她的手搁在大腿上,以两指轻按去号她的脉。
他宁神沉气,长指却有些不稳。
不知是否关心则乱,即便在医道上未深入探究,以他五感之敏锐,要号出一个人的脉象如何根本易如反掌,但妻子的脉象。
嗯……是吧?他没有号错是吧?
他摸到除她自身的脉动处,尚有另一个……不!不止一个,是两个微小的、却不容忽视的存在!
此一时分,从武林盟分舵赶来欲替乘清阁阁主夫人诊视的老神医被请进厅中,婢子飞快来报,凌渊然遂命人快请。
「……兄长?」惠羽贤当真如坠五里迷雾,见阁主大人睑色从铁青转苍白,再由苍白转成暗红,彷佛她脉象极度异常,得了不治之症。
「莫惊。」明显受惊的男人力持镇定。
惠羽贤是见周遭慌张、人心浮动,自身反而会更沉着静的性子,阁主大人的神态变化她瞧在眼里,心知状况肯定有异,且问题在她身上,如此一想,她的心倒真的定下来了,莫惊,不惊。
一阵脚步声快进,老神医被请进房里。
江湖儿女没那么多避讳,凌渊然遂请老神医近榻直接诊脉。
搭上脉,老神医闭目凝神,惠羽贤瞬也不瞬直盯着对方的表情,便见那张老脸上先是轻蹙起两道白眉,跟着鼻翼动了动,鼻下的两道白胡子亦动了动,连带下颚那一大把雪白胡须也动了动。
「嗯……」老神医沉吟颔首,眉峰松解,半隐在白胡里的嘴高高扬起,赫然张开双目,道:「竟有喜脉啊!」
凌渊然五官绷着,抑着声问,「可是双喜?」
老神医翻起衣袖翘高一只大拇指。「阁主大人厉害,确然无误。若有误,尽可来砸老夫这江湖招牌。」
终于,凌渊然对着外人笑了,淡淡道:「老神医这江湖招牌,在下信得过。」突然——
「兄长……兄长……」
凌渊然循声看去,唇上的笑直接僵在脸上,因妻子一副快晕过去的模样!
惠羽贤忽觉一口气提不上来,脑中热烘烘,后脑匀撞伤的地方蓦地刺疼,人便昏过去了。
待她睁开眼睛,耳中便传进老神医的说话声——
「醒了醒了!无事啊,醒了便好。」老神医笑语家慰道:「老夫下去开一帖药,留下药膏,夫人仅需连用五日,头伤、喉伤与颈上的伤,定然可愈。」
凌渊然起身送老神医出去,长身傲挺,至止从容,末了还能立在门外与老神医说道几句,双双作揖别过。
他走回,阔袖轻动,两扇门被气劲一扫,倏地关上。
惠羽贤卧在榻上,眨眨微带蒙胧的双眸见他近身,才欲启唇言语,他却彷佛膝腿发软般跌坐榻沿边,全身脱力似地扑伏在她身侧。
「兄长?!」她摆身坐起,抚他的背。
「贤弟。」
「是。」
「嫣……」
「是。」还附带一朵笑,只是笑的有点僵,毕竟被他小惊着。
凌渊然低声道:「你适才闭住气,晕了。」
她恍然大悟般叫了声,眸子惊圆。「我……我……兄长有孕了!不不,不是兄长,是我……我有孕了,老神医说我有孕,还是双喜……双喜……」
凌渊然地坐起,将她扶住。「你别惊,无事的,莫惊。」
「好……好,莫惊……我不惊。」她笑了。
原本以为自己心脏够强大、够镇定,岂知到底是平凡人一枚,道行不足,修炼亦是不足,但……是惊喜到不行。
桌上香炉犹燃着宁神香,铜盆火炭仍摆在同一位置,盆中未添新炭……看来,她昏过去应不到半刻钟,却把阁主大人惊成这般。
「兄长也莫惊,我很好。」她回抱他,抚着他的背。「很好的……」
下一刻,她感觉到他双臂加重力道,将她宇宇锁在怀里。
他并未言语,可惠羽贤与他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能觉出他的心跳起伏。
阁主大人是要警告她,永远、永远别再这般吓他。
她胸中发软,忽觉颈上和头上的伤都不算什么了。
她想笑,搂着心上人嫣然笑开,凑近他耳畔轻哑道:「兄长,我们就要有孩子了,且还是双啊,我好欢喜……兄长觉得如何?」
静过一会儿,她耳朵温透温烫的,阁主大人也凑近往她耳里吐息。「为兄将满身精华一次又一次满满注进你身子里,贤弟如今怀上,且是双胞,那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没辜负为兄的尽心尽力。」
呃……听听!这什么话啊?
「兄长。」她笑得双肩抖动,颊面一片绯红。
凌渊然也笑了,亲亲妻子温烫的耳,告诉她——
「贤弟有孕,为兄内心之喜……难以言喻。」
尾声
松辽北路,乘清阁
惠羽贤行走在山阁回廊上,步伐稳健,束于身后的长发微荡。
她身上长的剪裁较男款衫子雅秀,又较女装来得俐落,少了刚硬,多了分潇酒,不太娇柔而是英气勃勃,这种男女装混合自成一气的打扮着实适合她,都让她穿岀独属于自己的味道了,如今乘清阁内的一些女弟子或武婢也都悄悄模仿起这般穿着。
上了连接云阁的一道小石桥,她忽地站定,朝三棵站成一排的银杏喊话——
「玄元下来,吃饭了。」
一道黑影地从银杏树顶端跃下,起脚就要往灶房冲。
见他都冲出好远了,惠羽贤再喊道:「有你的信。吃完饭再看吗?」
飕!她面前一凉,那朝她扑回的高大青年黝黑俊脸有些暗红。
玄元跟她大眼瞪小眼,见她没有任何动作,他耳朵都红了,猛地伸出一臂,伸得直直的,手心向上抵在她面前。
「信……我的。」粗嘎到不行的嗓音。
惠羽贤后来才有些懂得他为何不喜言语,一来是当真懒得开口,二来是声音实不好听,如吞了火炭般沙嗄粗哑,但眼前这个曾被她以为「永远孩子心性」的青年,这两年来慢慢开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