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控制一切,在我准备跨过生命边界的时候,那个人对我说:你的一生充满波折,我给你做个选择,你有机会,得到权力,并且爱上一个人,或者是,没有权力,但得到一个人所爱。
“你选什么?”他问我。
通往世界的大门已经开启,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此简单,我根本不想思考,于是大笔一挥,签下合同。
他看了看我的答案,问:“你不后悔?”
后悔?为什么要后悔,我说:“不,得到权力是一件好事,爱上一个人也不是一件坏事,我要用我的爱和我的权力,去征服我所爱的人。”
然后得到幸福。
他不置可否,对我微微一笑,祝我一路顺风。
早上七点,我惊醒,发现这一切原来只是多年前相似的一个梦。
这个梦自我六岁时已经成形,只是那时情景不一样。
那时梦中的人问我的是:“你的生日礼物被设上限,你有机会,选择日本原装模型汽车,或者是迪士尼乐园即日往返机票,你选择什么?”
那时的我并没有那么干脆,我犹豫了很久。
“为什么要做选择?”我问。
“因为这就是你的人生,游戏的精髓在于面前的两个选择可能对你同样重要,但你却无法兼得。”他说。
六岁的我,醒来的时候多么伤心,我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的保姆,因为只有她能听我说。
我出生在一个有钱的家庭,父亲常年在外,与人拼生拼死争生意,我的母亲也在外面,与人拼生拼死争风头,想要多经典就有多经典。
但我也有我的王国。他们常说,没有人管的孩子是孤独而寂寞的,但这并不是事实的全部。
我用他们的钱,买我喜欢的东西,那一年,我的生日礼物除了日本原装模型汽车,还有迪士尼即日往返机票。
我挥一挥手,不愁找不到人陪伴,我有很多朋友。
虽然他们未必对我真心,但我也不是白痴,十二岁的时候,我把他们归类:小汤是可以深交的对象,因为他会在我没有钱的时候仍然听我倾诉,小林是不可依赖的人物,因为他总是偷吃了我昂贵的糖果之后就不见踪影。
我用我的方式,分辩一切,到了今时今日,依然毫发无损。
我的人生很顺利,在问题出现之前,我会先找到为我解决问题的人。
二十岁的那年,我开始接管部份的家族生意,我不认为这是一种束缚,事实上我对市场竞争充满兴趣。
我用了两年时间,慢慢营造,得到一片天。同行之中,“名都”已经名列三位之内。
那时报纸上刊出令人精神振奋的消息,唯一能与名都抗衡的恒星也似乎出了内部状况,一时面临严重的经济危机。
我收起手中的报纸,叹了一口气。对手太少,令游戏就变得单调。
在名都的大门外,我第一次看见他。
他很年轻,模样象个学生。我坐在宽敞的车子里,看他对每一个进入酒店的客人弯腰行礼。
“新请的?”我指着他问。
坐在我旁边的小汤看了一眼:“是吧,上星期来的,还是再上个星期?一个门童,鬼记得。”
“你这个经理是当什么的?”我质问他:“你怎么可以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人事部的事,关我什么事。”他没好气。
“哪天公司裁员,我第一个开除你。”我说。
他笑,这句话我已经说过不下数十次,已经没有威吓作用。
在我走进酒店的时候,那个男孩象对所有的客人做的一样,礼貌地弯腰行礼,并为我打开大门。
“你好,欢迎光临名都。”他的声音随着拉门的姿势柔和地响起,我记得他的笑容,干净而温顺。
我看向他,正好迎上一双明亮的眼。
惊鸿一撇,男孩的面容已经在我心里留下印象,面目清雅而端正,做个门童着实可惜了一点。我在心里暗暗想着。
“你叫什么名字?”我随便地问了问。
他只对我微笑,并没有回答。
恒星似乎已经走投无路,竟派使者上门寻求支援。
小汤对我说,千万不要放过这个机会,要么狠心落井下石,除去强大的对手以免他日为患,要么全力支持它东山再起,注资其中,逐步蚕食核心。
“工程如此浩大,就凭你和我?”我问。
“你怕什么,反正有的是资本。”小汤不以为然:“既然是战场,尔虞我诈是理所当然,没有人会说你卑鄙。”
是么。我笑。
我喜欢生活有所目标,日子过得充实,我的事业平稳,无风无浪,在这生意的圈子里呆久了,处理内忧外患自然也有一套心得,不过说到向外扩张,我倒是没有这番野心。
恒星派来的人面目严肃,明明有事相求,却俨然一副不可辱没的态势,视死如归。
“请让我见晨先生。”他说。
“阁下有什么事?”我问。
他皱起眉头,大概觉得我不够资格跟他说话。
“你们负责人不在?”
“不,事情跟我说就可以。”
“请代转晨先生,我们恒星是真正有诚意前来寻求合作。”
“我知道。”
“那么请让我直接与晨先生谈。”
“我就是这里的负责人。”我说。见他面色一阵青红皂白:“我姓晨。”
他料也料不到显赫全城的名都总裁年纪比他小上一截,看似两袖清风。
但既是在商场上见过世面的人,他总该明白人不可貌相的道理,当下也马上转换出正色的态度,匆匆为先前的失态道歉便迅速展开正题。
我一边观望窗外的景色一边听他的合作计划,过程如何我不在乎,我只在他结束的时候与他说:“想名都注资不难,只要恒星愿意出让百分之三十股权,名都出师有名,定当全力支援。”
来者面色惨白,室温正处适中得宜,他额上却见有汗:“这就是名都愿意支援恒星的条件?”
我转过头去看他:“你可以回去跟你家老板慢慢相量,我有时间,不怕等。”
只怕没有时间等的是他们。
恒星的使者收拾所有文件,火速离场。小汤在一旁目睹全过程,他啧啧称奇:“晨先生一副无害表情,没想到竟会趁火打劫。”
“你有什么不满?”
“我只是怕你心软,看来是白白操心了。”
我虽不会主动出击攻城掠地,但自动送上门来的,就没有不收的道理。
一切交易讲求公平为原则,没有谁会白白牺牲。
恒星自然明白这个玩法,他不让步,定必全军覆没。若肯出让部份主权,尚还可保存大片江山。
恒星的对手做得很彻底,封煞了他所有的后路,恒星无法得到任何银行的贷款,现在除了名都可以依靠,可以说是死路一条。
结果是明显的,三日后我收到恒星的回复,他们愿意出让恒星百分之三十股权归入名都之下。我讲求信用,即日调拨大笔资金,解救恒星燃眉之急。
小汤拿着香槟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对我笑得阴阳怪气。
“祝晨少爷首个回合大获全胜,前途无可限量!”
“如何庆祝?”我问。
“你想如何庆祝?”他反问我。
“一切照旧。”
我们相视而笑,小汤是世家那边的人,很小的时候我们就相识了,一直结伴生事,度过那段年少轻狂的日子。
小汤一副信不过的样子,但在这个世上,我最信的人也不过是他了。
小时候不懂事,样样喜好争风头,小汤一直跟在我后面,我与人吵架的时候他第一个冲回去告状,通常在我与对方大打出手之前,大人已经闻风而来,我次次都不能得逞,于是恨此人入骨。
小汤其实有点怕我,不过我走到东他跟到东,我走到西他跟到西,我嫌他烦的时候他会被我欺负得很惨,但家里的人从来不说什么。
在家族里面,我是大少爷,他是小少爷,而这其中的“大”和“小”,里面自有地位高底的分别。
但对抗外敌的时候,我们是团结的。经过了这一段岁月,现在回想起来,发现除了对方,我们其实并没有朋友。
小汤曾感慨地与我说:“小旭,你可知道,我们的关系实在危险。”
我扮作惊恐:“你想对我怎么样?”
小汤白我一眼,他当然知道我在开他玩笑,他经常抱怨我是个不解风情的家伙,想跟我说心事的时候总被我破坏气氛。
但说给我听又如何呢,正如他所说,我们的关系何其危险。
家族里的利害牵扯错综复杂,今天可能还是朋友,两胁插刀,明天反脸就是敌人,你死我亡。
我习惯与人保持适当距离,不论是谁。小汤也一样。
刚接手名都的时候,因为年少气盛,作风浮燥,家族里面各路叔伯兄弟都料定我不成气候,并不把我放在眼内。
我十分自负,本以为理论充足,便可大展拳脚,谁知经验不够,名都经营不见理想。
那时父亲身体违和,已经不大过问生意上的事,声望逐渐下降,家族里的人开始提议拆分本家。
那一晚,母亲对我说:小旭,名都并不是你游戏的地方,你父亲怕是不行了,他以前得罪不少人,现在家族里面出了问题,各人自有各人的心思,暗箭难防,你父亲定必要成为众矢之的,你好自为知。
我并不知道原来我们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家族拆分之后,生活依然是这样过的,只是没有以前那样风光而已。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有人预言名都不会撑得过半年,脱离了家族强大的后方支持,名都前途堪虞。那时我才惊觉,原来名都一直无法重振,是因为太过依赖。
我痛下决心,全面改革,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全在名都酒店之内度过。那时义无反顾地留在我身边的,只有小汤一人。
小汤与我合力制了一个酒店的地盘模型,放在酒店一个不外租的房间内。
“庆祝名都奠基落成。”他把第一块楼层的模型放在模型板上,然后说:“这个模型不会一天之内完全建好,它将用以纪念名都的每一次辉皇历史,以后若是有值得庆祝的大事,请在这上面加盖一层,以作见证。”
我看着小汤细心地粘好底下的模型,莫名感动。
那一天起,我与小汤成为盟友,合力建造那个细小的模型,还有,属于我们的王国。
时至今日,名都已经成为知名的酒店,荣誉模型楼高十六层。
小汤指着那个我们合力建造的小名都问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笑:你和我的未来。
恒星的使者又来了。这次他对我说:晨先生,现在恒星和名都已经是伙伴关系,利益一致。
这是当然。我回答。
晨先生明白就好,实不相满,恒星内部出现问题,多少商场敌手期望此次恒星一倒不起,幸好名都出手相助。
我点头微笑,此人用词何等高明,我籍此次机会削去恒星大半主力,他竟把我捧作恩人,必定还有下文。
“先生有事不妨直说。”我请他坐下详谈。
“那我也就开门见山吧,恒星是家族生意,其架构与名都前身有几分相似,但总裁年事已高,迟早生意还是要交到年轻人手上的。”
“这是你家老板的福气,江山代有人才出,何需担忧。”
“晨先生有所不知,我家少爷年纪尚轻,不懂人情世故,他一直无心于商场生意,对这门家业可谓是一窍不通,如今一下子叫他接手,他自是无所适从。”
“既然是家族生意,应不乏行内管教之人。你家少爷若是有心,定必如期进入轨道。”
来者叹了口气,目光闪烁,似有难言之隐。
“阁下可是有难处?”我问。
“不怕先生见笑,事实上家族内部倾轧之事,相信晨先生也是过来人,不难明白这其中的苦处。”
“我明白我明白。”我几乎要大笑出来,这人想说什么我大概已猜出个八九分。
“晨先生年纪轻轻已有此作为,实在是业界典范,现在更是恒星股东之一,自是亲上加亲。我想先生可否在贵店内安排个位置,让我家少爷可有个安心的地方,向先生讨个学问?”
原来如此。
我挑一挑眉,不置可否。
上个星期恒星举行庆奠,恒星总裁凌老板上台致词,中气十足,慷慷非常,一个星期之后竟有年事已高,放手退位之说,不禁令人生疑。
看来,凌公子此行目的不是来讨个学问,而是来打探军情的吧。
“难得你家老板如此看得起名都。”我说:“请回复凌老板,晨旭随时恭候凌公子大驾光临。”
恒星大臣不辱使命,完璧归赵,十分满意。
小汤对我的决定极不赞同。他说:“你今日让恒星的人进这个门口,小心他日被人摆你一道,反客为主。”
或许他说得对,但这又有何相干。
凌氏风流成性人尽皆知。可惜力不从心,经营数十载,也不过得这么一个宝贝儿子。现在竟不惜把他送入敌营,真正想置诸死地而后生。
我不怕被监视,人通常愿意相信自己所看见的,然而眼睛所见,未必是事实。利用与被利用,不过是一线之隔,凌氏为了取信于我,相信早就做好万全准备,不怕牺牲。
小汤一直埋怨我,他始终认为我行事太过轻敌。
“小旭,你不考虑清楚,日后定必悔不当初!”
“小汤你真象罗嗦的太监。”
“我象罗嗦的太监!”小汤几乎跳起来:“那是因为我看见你快要被刺客杀死!”
刺客?我哈哈大笑,小汤真是个幽默的人。
不要紧张。我对小汤说。就算凌氏少爷真的是刺客,我也要把他变成人质。
这样说着经过酒店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事情,我看了看为我拉开门把的侍童,转过头去问小汤:“怎么又换人了?”
小汤瞪了瞪眼说:“这是人事部的事,关我什么事。”
我生气:“是是是,什么都不关你事,哪天公司裁员,我第一个开除你。”
小汤撇撇嘴,表情甚为不耐。
有人通报,凌氏少爷已到,正在大堂等候。
我与小汤对望一眼,马上一致对外,团结起来。
凌家公子衣冠楚楚,三尺以外看见我,旁边的前辈站起来,他马上知道我是谁。没想到凌公子朗朗自然,一派大气,倒是我始料未及。
千万不要低估对手。
这时我想起的,竟是小汤不厌其烦在我耳边重复的一句话。
“你好,我是凌嘉贤,此行多多麻烦了晨老板,请不吝赐教。”他向我伸出手来,落落大方,没有丝毫惧意。
我沉深地一笑,伸手与他重重一握:“客气客气。还望凌少爷不嫌弃才是。”
小汤盯着我虚伪的表情,也慎重地伸出手去自我介绍:“凌少爷,我是晨先生的助理,我姓汤,你可以叫我小汤,有事尽可找我商量。”
“那日后就麻烦汤先生指引了。”凌公子马上摆出诚惶诚恐的恭敬表情,如此晓得察言观色,一点也不象是初出茅芦的无知少年。
看来那只老奸巨滑的恒星老爷子也调教了个老奸巨滑的小子来,还妄想在我身边放炸弹。姑且让我见识见识你到底有多少能耐。
场内气氛一时热烈,放眼望去,多少真心与诚意的笑容,没有人理会藏在底下的虚情假意,风起云涌。
离开的时候小汤轻轻地在我耳边说:“那小子我好象在哪里见过。”
“这是当然吧,凌氏好歹也算是个有头有面的人物,就算在公众场合见过几面也不足为奇。”
小汤皱着眉想了又想,似乎遗忘了重要的事般。
我从背后远远地看着,大堂经理正热心地为凌少爷讲解酒店事宜,凌少爷一脸真挚,莫不令人佩服的机灵反应和聪颖敏捷。
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我叹气,小汤一拍手说:“我记起了,我在凌老板身边见过他!”
我瞪他一眼,这人说的分明就是废话,小汤马上噤声,避开我的目光。
走出大门的时候,侍童为我拉开大门:“欢迎下次光临名都。”
我惊讶,转过头去。这么温顺的声音,不可能再有别人。
“怎么原来的那个又回来了?”我指着那个门童问小汤。
小汤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刚要开口,我马上打断他:“我知道我知道,这是人事部的事情,你是个闲人,所以什么也不晓得。”
哼,我冷笑,小汤我一定要开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