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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门 第九章 作者:嫣子危
    与凌晓在一起之后,我发觉平白多出很多乐趣。

    苗芷君看着我一脸轻快,笑问:“旭,你在想着什么开心的事情?”

    我看着她:“开心的事?哪有什么开心的事?”

    “你的表情可不是这样说。”

    “知足常乐,人要适当地保持良好的心情,工作才会事半功倍。”这可是某人教的。

    “原来如此。”苗芷君笑笑。

    “最近你似乎很忙。”苗芷君目光看向窗外,有意无意地说着:“每次打电话过去,都说晨老板与凌老板一同外出了呢。”

    我不语。

    “想必是为了最近贷款的事宜吧。”她说。

    “是的。”我正好如她所想,随便地附和着,也不作太多解释。

    “那么晨老板与凌老板商量得如何了呢?”

    “应该是没有问题吧。”我说:“我看过凌晓为恒星所作的计划书,的确是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并且回报率高,值得投资。”

    “如果连你也这样说,那我就好办事了。”苗芷君浅浅一笑:“合同已经草拟好,迟些我会差人送过去给两位老板过目。”

    “有劳了。”

    “旭,有件事我不得不问。”

    “什么事?”

    她欲言又止,一双眼睛看着我似有千言万语。

    到底是什么事让她这样为难?我心中暗自揣测,有几分预感,但又怕真会发生。

    “旭,我们相处这些时日,可是我一个人独自在误会?”

    “我不明白苗小姐所指何事。”我态度有点勉强。

    “晨旭,我对你如何,你多少有点知觉吧。我们也不必再这样拖缠着不明不白,你若是没有那个意思,干脆给我一个答复,断了我的心思。”

    苗芷君的确不同于一般的女子,她不单在事业上独当一面,即使是私人感情,也不拖泥带水,敢作敢为。

    我想如果我不给她一个结果,实在是辜负她的一番错爱。

    “苗小姐言重了,”我说:“晨某何德何能可得小姐垂怜,承蒙小姐美意,是我没有这个福气而已。”

    苗芷君当然也是个明白人,听我话已说到这边份上,也就是水落石出了。

    她很有风度,只说:“我都晓得了。当初仅为晨老板一束玫瑰而生了错觉,实在是我想得太多。”

    “我说过,美丽的女孩合该用美丽的鲜花赞美,请相信我每次都谨以致诚把花送到苗小姐的手上,并无他意。”

    “真正是。”她笑:“请原谅我今天的失仪。”

    “是晨某处理失当,礼待不周才真。”

    “怎么我们越走越回去,越说越客套了。”苗芷君笑了起来:“一切维持原状可好?”

    “那是自然。”我说:“苗小姐仍然是晨某不可多得的朋友。”

    她微一颔首,不语。把界线划得那么清楚,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回去的时候看见凌晓与小汤。

    小汤自是没有好脸色给凌晓看,但凌晓也不在乎,当他透明。

    小汤说:“凌少爷真是日理万机,事务干到名都来了。”

    凌晓说:“你少跟我废话,晨旭在哪里?”

    小汤不屑:“你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凌晓也不甘示弱:“你是堂堂名都副将,你怎么做人家的助理?”

    小汤气极,拍案而起:“凌晓你这是什么态度?!闯到别人的地方撒野简直有失你恒星总裁的身份!”

    凌晓呵呵地耻笑:“小汤你真是老土。”

    这个两个人孩子气十足地争得互不相让,目光纠缠,战火连天。

    我忍不住要笑,凌晓说得对,人无时无刻得保持一点童真,直到八十岁,这一生便也就过去了,多么快乐。

    愉快的时候就畅快地笑,痛苦的时候就尽情地哭,淋漓尽致,何需装模作样。

    小汤本就心有不忿,仍记着当日被凌晓辱没过那一场,平日不见还可以当没事,深明大义劝我如此这般,千万别把凌晓放在心上。岂料一到自己见到仇人,又分外眼红,说过什么都抛到上世纪去了。

    正欲开口还击,一见我站在门外,小汤整个气势低落下来,意兴阑珊,不高兴地转过头去,也不想说话了。

    凌晓知机地转过头来,看见我,马上啉声,也是一句话也不说。

    “你们真热闹。”我说:“不是又在交换什么不得了的情报吧。”

    小汤一震,他很敏感,直觉这句话是冲他而去,面色发白。

    凌晓在一旁也有点讶异,晓与小汤不约而同对看一眼,沉默的信息在两人眼中迅速流转,都怀疑是对方泄露了机密。

    他们并不知道,那一天我也是这样站在门外,窥视了一切。

    小汤有点怨恨地瞪了瞪凌晓,晓有点无辜,却无从辩白。

    我欣赏着两人精彩的表情变幻,突然说:“晓,我今天见过苗芷君了。”

    晓蓦地回过神来,他看着我,却又不知该如何接续。

    “诺迪臣要求先看一看你的计划。”我说:“你把你的计划书整理好交给我。”这项要求是我加的。

    晓有点莫名所以,呆呆地看着我,好象不能接受事情突然有所进展般。

    今天星期几?他想着,为什么晨旭变得那么好沟通?

    “这个自然。”他想了想,总觉得不妥:“晨旭你不是与我开玩笑吧?”

    “你觉得好笑吗?”我冷哼一声。

    之前为了这事扰攘不休,费尽心机,出尽法宝,现在看到转机又疑神疑鬼起来,得来如何轻易,不费功夫,是不是尚暗藏了杀机?

    晓心事重重,将信将疑。这可好,现在轮到他来担心,我或会背叛他。

    “你的计划书几时送过来?我很忙,怕没时间看清楚,误了你的大事。”我一副不在乎的表情,说:“还有,白天我自顾名都不暇,没空管你恒星的家事,你哪天晚上做好了亲自送来我家。”

    晓没有任何不满的表示,他的心思早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失魂落魄,忧心忡忡。似有事发生。

    可以证明自己的机会。晓一直等一直等。

    他的家族,他的亲人,他的仇人,所有的人,都在看他,晓无路可寻,为过这一关,他不得不依附我借出的力量。

    他明白,他首先得过的,是我。

    是夜,他带着完整的计划书及设计图,敲响我家的门。

    我拉开大门,凌晓缓缓抬头,灯光从屋内静静透出,那一刹那我竟生了错觉,似看见当日那个无依无靠的清雅少年,清澈如水的眼,里面没有一丝内容。

    那时的晓柔顺却带几分凛冽,气质沉寂。喜欢低低地唤我一声晨老板。

    凌晓的表情很认真,也很紧张。

    凭他的见识,不应觉得不安,无论面对任何场面,他都视作等闲,为什么今天却像个怯场的学生。

    他恐惧着什么?我很疑惑。我的视线自他怀中抱得死紧的一大堆图纸及文件中移开,看见晓略显苍白的脸色。

    凌嘉贤的话闪过,他说你不会明白,晨旭,你不会明白。

    晓其实很害怕。他害怕失败,害怕被拒绝,害怕不被承认。他一直都那么努力,在证明自己,请你给他一个机会。

    我看着凌晓,晓心神不定,目光游离,却又默不作声。

    他随我走进大厅,我把所有光线调高,为他倒了一杯酒。

    晓下意识地接过,匆匆喝得见底,仍无一点血色。

    “从哪里开始?”我问,从中抽出一份,翻开细看。

    其实这些我之前都见过,凌嘉贤曾把全部影印本拿来,逼我承认凌晓的心血,绝对值得全力投资。

    那时我说什么?我说要我承认凌晓,叫他自己拿来给我看。

    如今坐在我面前的,已是凌晓本人。

    晓安静地坐在一旁,没有了平日的凌厉和尖锐,没有了平日的自负和倨傲,他突然变得没有信心起来。

    他还太年轻,我想着,我看不见他所承受的,我一直以为他无所不能,无所不通。

    但他也不过是不得不面对。只好全身戒备,假装刀枪不入。

    “晓。”我叫他一声。

    晓眼光一直流连窗外,回过头来看着我时,他灵魂闪动,突然露出一抹熟悉的笑意,往日的凌晓一下子回来了。

    他说:“刚才想些事情,晨老板,我们开始吧。”

    我不作声,打量他,晓并无异样,仿佛一切都是我的错觉。

    晓递给我一份文件:“这是恒星即将开展的投资项目及计划,我们打算以层进的方式拟定本年度恒星的方向……”

    凌晓侃侃而谈,把他的设想说得十分透彻,并且完美。

    他的计划看来毫无漏洞,可行度很高,又极具创意。我点了点头,凌晓继续把细节一一说明,滴水不漏。

    凌晓的确不简单,这个计划不是一时三刻可得完成。想必是很久以前,就已经定了雏形,我突然想起凌晓当初潜伏名都时,所听所说所想,都曾隐隐泄露出他的设想。

    原来早在一开始,凌晓就有必不可输的打算。

    他有他非得完成的目标与愿望。

    “凌晓,”我说:“你的计划不错,名都一定全力支持。”

    “这么简单?”凌晓不相信。

    “是没这么简单,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这次的计划,名都很有兴趣参与。”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名都会支持恒星发展此次计划,但相对地,名都对此计划拥有一定程度的控制权,以及其收益所得。”

    “晨老板最喜欢趁火打劫。”

    “商战之中,只有赢与输,没有所谓对与错,一切不过是依随规则,参加的人只需遵守,结局与人无尤。”我笑:“晓,我自你处,也学到不少。”

    “晨旭,你不怕?”

    “怕什么?”

    “只要有机会,我或会再摆你一道。”

    “呵呵,”这凌晓真是江山不改,品性难移:“我们如今共坐一条船,大不了一起沉下去,我怕什么。”

    凌晓淡淡地笑了笑,突然问:“晨旭,你听过生死门吗?”

    “生死门?那是什么?”

    “古老的童话中,曾有这样一个传说。频临绝境的人,会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光看见一扇门,这是一扇审判之门,如果他生前作了好事,那么他可以跨过生门获得重生,如果他生前败了风德,那么只有进入死门,得到清算。”

    “听起来只不过是个寓意显浅的童话,”我说:“它教人向善,宣扬因果报应,但是善与恶底线为何,谁有标准来正确划分?”

    “问题就在这里。”凌晓看着我:“这个世上,没有真正的恶人,也没有真正的善人,一生中所作的好事与坏事,无法计算,那么最后这个人是进入生门还是死门?”

    “童话变成智力问答。”我皱眉:“凌晓你想说什么?”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任何看似绝境的时候皆有生机,愚者坐以待毙,智者会寻找机会,化不可能为可能。”

    “晓,我听来听去,不过是听见你绕了一个大圈子在赞美你自己。”我说。

    晓笑了起来。

    “晨旭,其实生和死都不可怕。”晓说:“我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机会,我相信我可以看见我的未来。”

    凌晓对自己太有自信。他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

    这一点,我比谁都更有体会,经验惨痛。

    如果他以为三言两语就可以打发我,那么是他太过异想天开了。

    他一旦进入状态,会比任何人认真,而且执着。

    这一次,他的目标,是我。

    “你可以考虑要不要和我合作。”我说:“不过你也没有多少选择了。”

    凌晓根本不作他想,他说:“晨旭,一切就依你的条件进行。我没有异议。”

    我点了点头,说:“我会尽快办妥此事,希望你的计划可以如期进行。”

    凌晓沉默,他不惜把心血卖与他人,也是为了要证明自己?

    我似乎看见自凌晓身上投下的重重暗影,晓也不如外表看来那般如意而已。

    一切已成定局,晓接过我敬过去的酒,一杯接着一杯。

    窗外夜色迷蒙,晓目光精闪,神色倦疲,渐渐已有醉意。

    你会是我的生门。晨旭。晓说。

    他只能这样相信,因为除此以外,他已无退路。

    夜还在继续。

    我把半醉的晓送返家中。他已经有点含糊不清,抓着我以寻一点依靠。

    屋内亮起微弱的灯光,空气有点异常,宽敞的室内气氛暧昧。

    我把凌晓放倒在床上,用冰凉的毛巾敷上他的额。

    晓并不至于人事不醒,他安静地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不知在想着什么。

    “晓,你还好吧?”我问。

    “晨旭,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想不明白。”

    “什么事?”

    “要让一个人开心,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吗?”

    “这个难说。”

    “你开不开心?”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他转过头来:“你说过,我有一个星期的时间,要努力让你开心。”

    我笑,没想到凌晓在这种时候竟还想着这些事,那不过是我一时起意,要寻他高兴的籍口而已。

    “不要再想了,快睡吧。”我说。

    听了我的话,凌晓蓦地把脸埋进枕头里,笑得双肩颤抖,不可抑止。

    “晨旭,你知道女人最爱问的问题是什么吗,她们缺乏安全感,每隔三分钟都忍不住要问她的情人,你爱我吗?然后男人最妙回答的是,亲爱的,不要再想了,我们上床睡觉吧。哈哈哈……”

    我皱眉,这凌晓一喝醉了,就马上变得语无伦次。

    “晨旭,你还等什么呢?”凌晓转过身来,他的眼睛浅浅地蒙上一层亮光:“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蒙胧的光线底下,晓显得迷离而不真实,他说:“晨旭,你说过你想要我,天时地利人和,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呵,”晓并不以为意,他说:“我以为这也是契约要求的一部份。”

    “你喝醉了。”

    “那是你以为我喝醉了。”

    “晓,够了,停止这个话题。”

    “为什么?”

    我俯视着睡在床上的人,我说:“晓,你别以为我不敢,我是喜欢你没错,但我希望你接受我的时候起码得保持着一定的清醒。”

    晓满不在乎,他说:“晨旭,你这个假道学。”

    “随你怎样说。”

    晓又习惯性地把脸埋进枕头里面,不知在想着什么。

    我站起来走到门边,在我拉开大门的时候,我听见晓自枕头深处传来的声音。他说:“晨旭,你不要后悔。”

    我停了一停,准备离开。刚要把灯关上,只听见凌晓在那边急急地说:“不要关掉。”

    迟疑的手留在半空,晓用手掩住眼睛,讷讷地说:“我不喜欢太黑的地方,会做梦。”

    我站在门边,看他这样又有点担心,进退也不是。

    “我没事。明天自会去签你的不平等条约,哈哈哈……”凌晓犹自笑出声来。

    我重新把门关上。决定不走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凌晓看着我的一举一动,也不闻不问。

    夜已深,街上悄然无声,没有月亮。只得室内壁灯上的微弱光线。

    凌晓继续看着天花板,并不睡觉,一味地沉默。

    我看着他。

    时钟指向凌晨两点,昏暗的室内轮廓模糊。凌晓的心已经不知飘往何处,眼内一片迷茫。

    我坐得离晓很近,他闭了闭眼,十分疲倦。

    “晓,你在想着什么?”我低低地问。用手轻轻掠起他落在额前的发。

    晓微弱的呼吸着,他突然对我说:“晨旭,你知道吗?在七岁之前,我并不是凌晓。”

    我有点莫名所以,“晓,你在说什么?”

    晓睁开眼睛,看着我,他说:“在我七岁之前,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

    “这或许就是个玩笑吧。”凌晓有点轻蔑地说:“直到那一天,有人来到我面前,对我说,晓,我们回家吧——”

    晓停住了。

    我不语。

    晓的思绪飞得老远。

    我在那个地方等了七年。晓说。

    晨旭,你永远不会想象得到那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孩子们都活不长,要不就被领走,要不就是病死,你听过普通的感冒也可以死人吗。

    药不够,饭不够,被不够,床不够,就连收容的孩子地方也快要没有了。

    晓迷糊地笑了笑。

    当他来接我的时候,我想也没想,就跟他走。他说他是我的父亲,我就相信,有什么关系,谁也可以,只要带我离开那个地方,无论是谁,对我来说,没有分别。

    “这不是真的,晓。”我说。

    凌晓哈哈大笑,转过身去又把脸埋进枕里。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稳:“是报应。凌氏意外不育,后继无人,于是他才想起那个被他遗弃了的女人。”

    她曾经用孩子威胁他娶她入门,可惜她身份太低。凌氏根本瞧她不起。她轻易就被钱给打发了。

    她连孩子也没要。

    她恨那个男人,也恨他的孩子。

    凌氏不知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终于查到孩子的下落,随便办个手续,随便地领回家去。

    家族里面,没有人相信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孩,因为关系到家族的声誉,还有继承问题。

    当初那个女人那样地爱他,但到了最后,他还是不得不怀疑,这真的是他的孩子吗?

    凌晓的声音变得冰冷:“那一天,他带孩子到医院,验血验身份验DNA,他对孩子说,你有没有福份做凌家的人,就看你的运气了。”

    运气。

    孩子想也没想,全部照办。

    ——因为他希望他的的确确是凌家的儿子。那样他便不用再回到以前的那个地方。

    他不想要尊严,也不想要骨气。

    他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晨旭,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贫穷是一件多么可耻以及可怕的事。

    家族里面的人并不愿意承认他,因为他是一个威胁。

    他们都在等,只要他走错一步,便万劫不复。

    晓神经质地笑着,他说:

    “我不能输。晨旭,我那么努力,得到今天,我不能输。”

    因为我输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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