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还是由苗芷君主动。
她以恒星贷款之事为籍口,反正有用不完的理由。
我不置可否,顺水推舟。
自从那天与凌嘉贤不欢而散之后,恒星终于有了异动。
小汤与我说,恒星那边的秘书打电话来过几次,说希望与我预约一个时间。
这不必说,自是凌晓本人将要登场了。
他静观了这许时日,调兵遣将,全部打回,终于按捺不住,亲自上阵。
我当然是收拾好一切等他来。
小汤代我回复,那边对我定的时间毫无异议。
“晨旭,不要感情用事。”小汤说。
“你怕我会再被凌晓所惑?”我摇头:“小汤,你大可不必担心。”
小汤叹气:“晨旭,你就是这个样子我才担心,我不是怕你被凌晓所惑,而是怕你分不清自己感情的方向。”
好深,怎么小汤今天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若是病过一场,也应当有免疫能力,我被骗过一次,怎么说也该能辩几分真假。
晚上,在名都豪华厢房之内,凌晓单刀赴会。
他风采依然,一如当初我所见之少年。
但凌晓的世故,并不在他的眉目之间,此人深不可测,最会得让人在不知不觉间落入他的设计。
这正是我对他最欣赏的地方,也是我最痛恨的地方。
“要晨老板百忙之中抽时间来见我,真是不好意思。”晓对我举杯:“晓在此先敬晨老板一杯。”
我并不作声,微笑地回敬他一杯。
我很有兴趣,想看看他要如何来说动我。
“凌晓此行所为何事,相信晨老板也该略知一二。”凌晓说:“如果晨老板肯成人之美,凌晓定当感激万分。”
“名都与恒星虽为盟店,却是有名无实。”我说:“你要我出手相助,请先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
凌晓轻笑起来:“当日恒星遭遇困境,晨老板也不过是要恒星百分之三十股权便肯慷慨解围,只要条件得当,晨老板相信自是乐于予人方便。”
没见过求人还这种态度的,我笑了起来:“那么请问凌少爷,你这次打算给名都什么样的条件?”
“晨旭,”凌晓不答反问:“你希望恒星给你什么样的条件?”
“如果恒星所有的我都没有兴趣,你怎么办?”
“这不可能,你今天既然肯花时间来见我,心里早有一套打算,不要再转弯抹角,何不爽快一点。”
说得真是精彩,我讽刺地为他鼓掌:“晓,你可知道,我就是喜欢你这种性格。”
凌晓表情冷静,盯着我看。
“不要急,”我暧昧地说:“长夜漫漫,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研究解决问题的方法。”
晓见我打算拖延,也不紧张。
“晨旭,告诉我,你想怎样?”
“你以为呢?”
“我不够聪明,猜不到晨老板意欲如何。”
“是么?我以为凌少爷最是精通观测人心,无往不利。”
“请入正题。”
“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晨旭,你会。”
“因为你恨我。”晓说:“你的对手现在太弱,这个时候就结束游戏的话,未免没有意思,你会等,你会等我爬得更高,拥有得更多的时候给我致命的打击,这才是你的本意。”
晓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茫,我终于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被这个人所吸引。
他太出色。
疯狂的艺术家最大的心愿,是创造出完美无暇的作品,然后亲手把它彻底摧毁。
不过我并不是艺术家。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生意人。
凌晓太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事实上我并没有想过要毁灭他。
不过他的推理同样有趣。
他拥有作为一个战斗者必需具备的气质,眼光,胆色,还有疑心。
我轻轻摇动着杯里酒,久久不语。
今晚,我终于可以见识到完整的凌晓。以前的一切都是伪装。
“晓,你真自信。”我说:“我喜欢自负的人。”
“不过有一件事,我想你要明白,恒星可以给我的,我都不缺。”
“你可以考虑,用其他东西来交换。”我说。
“其他东西?其他什么东西?”凌晓皱眉。
看着他困扰的表情,我脑中闪过某个想法,突然觉得很有意思。
“是,”我说:“凌晓,你认为你还有什么东西是有价值的?”
凌晓一时听不懂我说什么,不知所以然。
“晨旭,你可不可以说得再坦白一点?”
“听不明白?”我笑:“你说过,我恨你,所以除了你以外,恒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引起我的兴趣。”
“那即是什么?”
“那即是,对我来说,只有你本人比较有价值。”
凌晓不语,静静地注视着我。
就是这一双眼睛,我淡淡地回视着他,我那时到底是如何陷得彻底,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凌晓,我想要的,就是你。”
我一字一句,说得足够清楚。
凌晓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很镇定。
或许他会认为这只是我用以报复他最直接的方法。
凌嘉贤说过,凌晓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足以证明自己的机会。对他的家族来说,凌晓掌控着全部的命运,他每一步都错不得。
我轻挑地笑着,等待他的回答。
但凌晓却持续在沉默。
我不介意,他的挣扎和抵抗,都是我期待的一部份。
“晓,你一向都精于计算,告诉我你的答案。”我说,语气里满是挑拨:“你会不会为了恒星,出卖你自己?”
凌晓想了一会儿,突然说:“晨旭,你把一切复杂化,不过是为了在我身上出一口气。”
我饶有兴味地听着,他继续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你开的所有条件我都答应,你几时联络苗芷君?”
没想到他会这样爽快,我不免觉得意外,我说:“凌晓,你的答案好厉害。”
“少废话,恒星的贷款你打算什么时候放行?”
“这个好说。我心情好的时候,自然就会晓得替你办事。”
“晨旭,你不要出尔反尔。”
“凌晓,我说过的话就会守诺言,但在此之前,你也别要忘记先完成你的条件。”
“好。”凌晓也不推搪,他看着我似笑非笑:“那么请问晨先生,你想要凌晓如何为你服务?”
我想起以前曾与晓开过类似的玩笑,那时的晓纤尘不染。
而此时的晓却一脸的挑衅。
为什么他总可以保持着这种骄傲,是时候该有人来教教他什么叫做客气。
我说:“晓,你有一个星期的时间。”
“这一个星期,你最好有方法可以令我开心,我高兴了,问题自然就不成问题了。”
对于我这个无赖的要求,凌晓也没有表示惊讶。他问:“晨旭,如果一个星期后,你坚持说自己不开心,那我怎么办?”
真是一个好问题,我心情愉快。
凌晓无疑是个精明的商家,在每一项条款弄清楚之前,他不会轻易签下合同。
“晓,你不是一直都对自己很有自信的吗?”我挑了挑眉,说:“不过某些事情,某些投资,在某些时候也需要负担某些风险。这种道理,你不可能不明白。”
“你的意思是,所有的结果都是你说了算。”晓有点不屑,他对条件并不满意:“我似乎不能得到足够的保障。”
“凌晓,你好像还没有看清自己的立场。”我轻哼一声:“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试,或是不试。”
“我不免强你。”我说。
“你可以回去慢慢想,我很有耐性,一定等你。”
凌晓已经被逼至绝路,他根本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
“好,我接受你的要求。”
最后,凌晓用僵硬而冰冷的声音这样回答。
我对他举杯,“祝你成功。”
夜如此美好,我今天才发现,我以前错过了多少寻欢作乐的好时光。
真是大快人心。
晓遵守他的承诺,在这一个星期之内,他必需用尽所有方法,讨我欢心。
小汤得知此事,他不可置信。
“晨旭,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他质问我。
“你招惹凌晓,凌晓不会轻易罢休。”他说。
“是么。”我冷笑:“他当然不会轻易罢休,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少本事来反了我。”
小汤认为我太不清醒,但他并不知道,今日的晨旭已不比当日。
我对凌晓的动向有十足的把握。
恒星所有事务暂交凌嘉贤打理,因为这一个星期,恒星总裁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需完成。
我坐在车内,看着身边的晓一脸百感交集,无法平复的表情就觉得异常痛快。
“晓,给你一个提示,”我说:“想要让别人高兴起来,自己先要高兴起来。”
晓瞪我一眼,他不敢相信我竟连他的喜怒哀乐都要管。
见他不服,我把车子停在路边。
转过头去,我对他说:“凌晓,我不想和一个面无表情的木头在一起一个星期,看见你要死不活的样子我就觉得生气,我要你笑给我看。”
“你说什么?”凌晓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说,我、要、你、笑。”我狠狠地说得咬牙切齿。
凌晓被动地看着我,对于我的变态,他已经习以为常。
但他不会在这种时候作无谓的坚持,晓听话地对我露出一个标志式的笑容。
“晨老板,你现在心情可有好转?”他一边笑着一边恶质地反问,同样地咬牙切齿。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尚还可以。”
接着我向他靠近了一点,凌晓马上警觉地向后退开,但车门限制了他的行动。
凌晓满身戒备,我对他的反应甚觉刺激。
我故意向他欺身过去,把他困在更窄的空间里,凌晓周围的空气马上凝固,亮起危险的信号。
“晓。”我叫了一声。
“什么?”他紧紧地盯着我问。
“你怕?”
“晨旭,这里是马路,请你赶快开车。”
“如果我说不呢?”
“晨老板若是不愿意,由我来开车送你回去也是可以的。”
“可是我并不想回去,怎么办?”
“那就不回去吧。”凌晓指着后面说:“警察来了。”
我回过头去,再转过头来的时候凌晓已经推开车门,逃到街上去了。
他并不习惯与人太过亲密,真是越来越有意思。
凌晓头也不回,走得远远的,渐渐地已看不见人影。
真有性格,这种程度已经接受不了,他打算用什么来支持自己一个星期?
不过挣扎的过程还是必要的。
抬起手来,我看了看表上的时间。
二十分钟吧,二十分钟后他一定回来求我。
我移过身去,坐在副手席上,从车上随手拿起一本财经杂志,慢慢翻看。
看完杂志之后,我点燃一根烟,休闲地打发时间。
十五分钟后,凌晓重新打开另一边的车门坐了上来。
比我想象中的要快。
我缓缓地吐出最后一抹烟雾,打量着他。
“终于都想通了?”我轻佻地问。
凌晓发动车子,最后他说:“晨旭,我不会再中你的计。”
是么,我轻笑出声。即管看看如何。
诸如此类的场面时有发生,凌晓慢慢没有那般生涩,令我觉得失望。
“晨旭,你会喜欢什么?”晓问。
我笑,凌晓视娱乐我为一项艰巨的工作,处理得格外认真。
“我兴趣广泛,不知凌少爷指哪一方面呢?”
“各方面都说来参考一下。”
“这个真难说,我比较善变,通常这一分钟喜欢的东西下一分钟就会讨厌,如果说得太简单会对你不起,如果说得太复杂又怕你听不懂。”
“真是语无伦次,晨旭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凌晓,你必需注意你说话的态度,我不喜欢被反驳。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应该肯定它的准确性,还有,我最讨厌别人说谎。”
凌晓不耐地瞪着我看,一眼就知道他又想要发表议论。
“还有,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也讨厌对我公开不满的表情。”我指着他说。
晓哭笑不得,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或许对他来说,这一切都是屈辱,但此时他也无可奈何。
他恨我也不要紧,我占去了他所有的注意力,现在在他的眼里,除了我将没有其他。
这正是我想要的。
凌晓是一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他用了短短的时间,调整好所有心情,对我严阵以待。
他精挑细选,把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小心地过滤,然后把大部份他不喜欢的内容删减去掉。
慢慢地,他甚至学会在听我说话的时候,配以真假难分的笑容。
我看着他的改变,并不作任何表示。
当然,我不会天真地以为凌晓真的变得驯服,他只是暂时性藏起他的尖刺,假装容易接近而已。
不过这也没关系,我不在乎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只要看他这一张听话的脸。
听闻有某知名艺术家的雕塑设计在本城巡回展览,凌晓突发奇想,邀我去看。
我并不是个艺术爱好者,一向不喜欢那些放在展览馆里只得半截的手手脚脚。
凌晓说:“看看无妨,艺术使人心境开朗,说不定经过这次之后,你便会爱上它。”
要我爱上那些人体器官,不可能。
但我也没有拒绝,因为我想看看口口声声说艺术可以使人心境开朗的晓,又会对这些美丽的肢体作出什么高层次的评价。
用以展览的会场布置得明亮而宽敞,安静的气氛显得有点严肃。
凌晓带我一路看过去,我走马观花,一目十行,只得他一人看得仔细。
我指着一个题名为“世纪末纯真”的展品,对晓说:“瞧,这里有一只被扭烂了的花瓶。”
“那个是用了抽象手法表现的一条楼梯,它融合了后现代主义的前卫思想,配合简约的艺术风格,用以表达人类内心激烈的矛盾和挣扎过程。”
“晓,你好专业。”
他递给我一份入场简介,我低头看了看,恍然大悟。
“但我还是觉得它像个花瓶。”
“是吗,我倒觉得它像一条鱼。”
我和凌晓对望,艺术真是博大精深,它刺激人类无限的想象力,可惜我们只能联想到花瓶和鱼。
如果真有这么一条楼梯,恐怕没有人会敢走过去。
这次展览的内容并不多,一会儿就看完了,可能是因为“抽象的手法和后现代主义的前卫”,使每个展品看上去都似同一条扭曲的楼梯。
但看完之后,我的心情也不觉有什么不同。
于是晓说:“先不急,艺术观感也不是一两天可以养得,后天轮到名画家巡回展览,不如到时去看。”
安排得还真丰富,以前我怎么不觉得凌晓是个这么附庸风雅的人?
“画展过后还有音乐会,音乐会过后还有话剧,总有一样会合适。”晓说。
“如果不幸地全部不合适那又如何?”
“这不可能吧。”
“我记得你说过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如果真是那样也没办法,之后还有杂技,马戏,游乐场。”
“你当我是什么?”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人即使活到八十岁,依然会有或多或少的童真。”
“那种东西我早在十岁那年就已经没有了。”
“你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喂。”
“算了,我说什么你都觉得有问题,你真是个难讨好的家伙。”
“这个你倒不必担心,时间还有很多,你可以慢慢来取悦我。”
“晨旭,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讨厌?”
“晓,我来告诉你,你这个话题真是影响我的心情。”
“凡事最好预留一线,日后好有转圆的余地。”
“你这句名言我早听过了,你可记得你当日如何对待名都?”
“旧事何必重提,我那时不过是为了激发你。”
“是么,凌少爷你用心良苦,我真是冤枉了好人。”
凌晓自觉理亏,只好顾左右而言其他:“晨旭,你有没有觉得今天心情好了一点?”
“没有。”
“怎么会,今天又没碰上什么倒霉的事。”
“但也没有碰到什么开心的事。”
“你的心态并不正确,知足常乐,人要适当地保持良好的心情,工作才会事半功倍。”
“多谢你的提醒,这正是你本周最大的任务。”
“但是你对我有偏见,这个规则对我来说并不公平。”
“那你有什么更好的提议?”
“不如马上约苗小姐前来,商讨好贷款的细节,事情有了定案,我也得可以更安心地侍候晨老板,说不定效果比较好。”
“不如直接带你去银行拿钱,你只需要带上一支AK47,中间过程便可全部省略。”
凌晓见游说失败,只好不再作声。
这小子花样特别多,日日新款,敌人永远会有意外惊喜。
不过此时他有小辫子被我捉在手里,我当然得好好招呼。
反正他的绝学正是逆境求生,他不怕出卖所有。
包括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