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地还挺远,在郊区,倒了三辆车才到。郊区的空气就是好,风凉凉的,吹到身上很是舒服。夜色深了许多,天上的星星也眨呀眨的,连银河都看地很清楚。附近有条河,青蛙的呱呱声此起彼伏,很是热闹。
范剑伸了个懒腰,文邹邹地酸了一句,「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钟华翻了个白眼,没理他。这要是接上腔,夸他一句,那他还不接着酸?
又走了一段时间,接近了工地。十几栋楼错错落落地排着,范剑冒了句,「这到哪里去找?」
钟华没理他,只是往前走,范剑忙追了上来,去拉钟华的胳膊,说,「怪糁人的。」
钟华把袋子交到另外一个手里,伸手去牵他,「你还是不是鬼?你怕什么?」
「我是好鬼,那个可是个厉鬼。都说软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我当然怕他这个不要命的。」
「我在,你怕什么?」
「说的也是。这怎么把咱家道士的本事给忘了。你就专克那不要命的。哎,道士,你那剑耍起来蛮好看的,下次教教我。以后碰到这些厉鬼什么的,也不会只有跑的份儿……」
钟华任他罗嗦,只是牵着他望前走。
很显然,这是片在建的住宅小区,看来已经快封顶了。一些大树已经提前移植了过来,小区中间是个大花坛,一片片地也种了不少东西。走到那花坛前,钟华把袋子放了下来,松了范剑的手,摸了一根烟抽了起来。
「哎,道士,怎么不走了?」
「等着。」
「等。谁?」
「你后面那人。」
范剑觉得头发都竖了起来,「嗷」了一声,猛地跑向前,一下抱住了钟华。钟华陡然笑了……
「娘的,臭道士,我和你拼了。」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给你开个玩笑!」
「这玩笑是能开的吗?你不知上次,你要是晚点醒过来,我就被那女鬼给掐散魂了。这次,要不是怕你一个人危险,杀了我,我也不会来,你还吓我!」
钟华心陡然一热,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再也不开这种玩笑了,下次也不会带你来了。」
范剑如小孩状在他劲边蹭……
一阵阴风刮过,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响起,「这里不是你们打情骂俏的地方。」
钟华感到范剑的身体陡然僵硬了,忙用手把他拨拉到自己身后,看着眼前的这个傍晚就能显形的不一般的厉鬼。
很意外,是个年轻人,虽看不真切,但能看出是学生模样,好像二十岁还不到。如果忽略他眼中的红光,眼前的年轻人是个看来人畜无害的人。钟华听到范剑「咦」了一声,知道他和自己同样惊讶。
钟华抓鬼无数,但这么清纯的厉鬼他倒是第一次见到……
愣过神,钟华猛抽了最后一口,把烟头扔到地下,狠踩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盯着眼前的年轻人,开了口,「你认为你能打得过我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那年轻人竟然笑了,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
钟华叹了口气,「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你还真和别的道士不一样,不作法,不跳大神。你想怎么来捉我?」
钟华掏出了桃木剑,说,「当然凭这个。」回头看着范剑,说,「躲远点!」
范剑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走开了些。
「第一次看到有道士带鬼来捉鬼,你和他订了契?」
「你管不着。」钟华不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对方看。
「有趣!打败了你,我把他收了,倒也不错。」
钟华冷哼了一声,提剑刺了过去。
那年轻人长笑了一声,陡地飘了起来,升到空中,对着钟华说,「你耐性很不好呀,这种话都抗不住。还是说,他对你很重要?」说完这句话,他猛地冲了下来,伸手过来,竟要去掏钟华的眼睛。那手赫然已经变了形,长长的指甲似是尖尖的利锥。身上的衣服也不再洁净,竟是一块块的血迹。钟华闪身躲过,回身一剑刺了过去,谁知那鬼却不见了踪影……
钟华一惊,想他不可能在自己面前遁形的。展眼望了一下,明白了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符,「啪」地贴到了旁边的一棵大树上,喝了一声,「下来!」话音刚落,那鬼果然从树上飘了下来。
一人一鬼又游斗起来。那鬼只是游走,忽上忽下,似是在有意耗费钟华的体力。钟华也明白,可是却也没办法,他毕竟跳不起来。想着这鬼倒也聪明,这样耗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思忖了一下,拿定了主意。
在那鬼又一次俯冲下来时,钟华留了个空档出来。那鬼果然中计,一下俯冲到低,伸手去掏钟华的心。在它的手碰到钟华的时候,钟华微微侧身,身后的左手猛地伸到前面,手里赫然有张符。钟华暗笑了一下,再怎么着,他也抓了十几年的鬼了,即使再聪明的鬼,在他面前,不也同样玩完!眼看那鬼和那符就要贴到一起,此时一个人影却猛地冲了过来,把钟华陡然拉开……钟华一个措不及防,竟然被生生拉地后退了几步……
「你个白痴!」虽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着眼前的景像,却不知该不该继续骂下去。那鬼长长的指甲放在了范剑的胸前,正诡异地笑着。「我可得好好的感谢你。不然,我现在已经被收了。」
范剑懊丧地垂下了眼皮……
「不用再试了,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是现在我手中有了他,这胜负却也难说。」那鬼对着钟华阴森森地笑着说。
「哎,我说,我只是一个小瘪三,他不会在意的。你这样一点用都没有。你威胁他,他会很生气,说不定给你个钻心符尝尝。那滋味我想你不会想试的。我看你还不如放了我,再求求他,说不定他会一发善心,就不会折磨你……啊……」
「滋味怎么样?还想不想再尝尝?要想试的话,就继续罗嗦。」那鬼阴森森地说。
「你想怎样?」是钟华。
「把你手中的剑扔掉,否则就再让他尝尝这钻心的滋味。」钟华的眼里射出了一丝恨意,抓剑的手有些抖。
「怎么样?」
「哎,道士,别听他的,你没那么傻……哎呀!」
「砰」地一声,是桃木剑落地的声音。
「很好!」那鬼笑得很是灿烂。
「臭道士,你真傻呀?你……啊……」
「还有符!」
钟华掏了出来,平地起了一阵风,符飞地远了。
「很好,很好!如果我现在让你自杀,你会吗?」
钟华冷笑一声,「我要是死了,你认为你还有机会吗?你很清楚,我会送你下地狱。」
「那是我的事,我只想知道你会不会去做?」
「明白告诉你,我会!为了他,我什么都能做。这个赌,你赢了。告诉我,你真正想让我做什么?」
「我只想让你死!」阴森森的声音响起,带着说不出的恨意……
「我和你拼了!」却是范剑,接着是惨烈的叫声。钟华的心紧紧揪到了一起,什么也顾不了了,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抱住了萎缩在地上的范剑。
「你怎么那么傻?他让你死你还真去死呀?你以前没那么笨吗?咳、咳……」
范剑看着他,扯了个笑容出来,「道士,我很开心,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真不愿走,这魂散了,就再也没了,连个轮回也入不了,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你……会记得我吗?
「道士,下雨了?这满天的星星怎么会下雨,肯定是老天也不忍看我走。啊?道士,是你?那个,那个,我还从来没见你哭过,真是……」范剑伸手,擦去了钟华的泪水。「别哭了,我……心里难受……」
站在一旁的那只鬼一直没动静,定定地望着他们,似乎早已忘了这是最好的反击机会。
「好了,好了,别哭了!亏你还是道士,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弄清楚。」范剑声音提高了些。「我的魂如果要散,早就散了,哪还容我在这咳半天交代后事。想逗逗你都不成?」听他略带埋怨地说完,钟华仍然没说话,只是更紧地搂着他。范剑似乎也受了传染,反抱住他,亲吻着钟华的头发,一直在「傻瓜傻瓜」的叫着……
「他怎么会不知道你是装的?他一点都不傻,他只是太在乎你。你到现在还不清楚他的心思吗?」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竟然是那只鬼。
「你……你……」范剑似乎这时才记得他们仍处于危险中。
钟华站了起来,手仍然握着范剑的手,看着眼前的鬼,开了口,「你应该感谢你的一丝善心,否则我会让你下十八层地狱。不过,不管怎样,我还是感谢你没下狠手。我知道你在这个世界有未了的心事,我可以帮你完成,不过我还是要抓你回去。」
「那真该感谢你了。」那鬼苦笑了一下,眼里的红光收敛了些,指甲也恢复成了正常,脸色是种说不出的凄苦。
「看出来了吧?我是被害死的,尸体就埋在这个花坛里。」凄苦的笑转成一种冷然,眼看那眼中的红光又要盛起。
钟华打断了他,「抽烟吗?」
那鬼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范剑!」
听钟华叫他,范剑走近了些,从兜里摸出一盒烟,递了过去,「两块钱一包的,凑合着抽!」
那鬼抽出一支,范剑给点上,又退到钟华身边。
猛吸了几口,那鬼平息了一下,抬头看着漫天的星光,讲出了自己的故事。
他叫夏冰,很诗意的名字,因为他出生在一个结冰的季节。他有个姐姐,叫夏雪,名字同样好听。长大后,夏冰曾经想过,父母都不是很有文化的人,倒给自己和姐姐都起了很有诗意的名字,却也奇怪。那时,夏冰却从来没想过,夏天的冰怎么能长久停留?而夏天怎么可能下雪呢?
夏雪初中毕业后就随着村里的姐妹到大城市去打工,去圆一个青春女孩的梦。村子早空了,年轻人都出来了,出来赚钱。转眼,夏雪已经在外打了四年工。那一年的冬天,夏雪在家过完了春节,和往年一样又上了路。但在那之后,她只给家里寄了一大笔钱,就再没了任何消息……
父亲有些着急,就开始询问和她一起出去的人,但所有的回答都是到了这个城市她们就分了手,没人知道夏雪具体在哪里。父亲背着包千里迢迢来到了女儿打工的城市,但茫茫人海,何处去寻?报了案,却又哪里有线索?这个世界上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失踪,靠着那些人,怎么可能找得到?父亲在这座城市花光了所有的钱,却一无所获。
夏冰并不知道姐姐失踪的消息,他要高考,家里人都瞒着他。当夏冰考完了试,才知道姐姐不见了。
因为姐姐在这个城市打工,夏冰才考到这里。但他却无论如何想不到考到这个城市的最大好处竟然是便于寻找姐姐。课余,夏冰所有的时间就是寻找夏雪。可夏雪宛如平地消失了般,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天,父亲打电话过来,让夏冰去某某工地去找一个邻村的老乡,听人说他曾经见过夏雪。夏冰惊喜之余迅速赶到了那片工地,找到了那个老乡。老乡看到他,说,你和你姐长得真像。随即又叹了口气,说去年在上个工地干活的时候,你姐姐在工地上卖便当,经常买来吃,才知道彼此是老乡,聊上了天。后来,工程结束了,大家也都散了,就再也没见过。
夏冰从来不知道姐姐在工地卖便当,夏雪一直说她在做保姆,所以夏冰才一直在家政所找。而如今,才知道姐姐在卖便当。夏冰知道那比做保姆赚的钱多的多,但也累的多,受的煎熬也多,他拿着姐姐的照片一处处询问……
在他不知寻找到第几个工地的时候,终于有了消息。有人说照片中的女孩是他以前工头的女朋友,曾经见过。几度辗转,夏冰终于在一个工地上找到了姐姐的那个所谓男朋友,一个很壮的男人。看到夏冰时,那人眼里遮不住的是惊讶。
男人说自己叫王大力,让夏冰就喊他力哥。说夏雪是他以前的女朋友,但后来又看上了别的有钱人,就把他给抛弃了。现在他也不知夏雪在哪里。听到这些话,夏冰有种无力的感觉,简直要虚脱了。王大力看他如此,忙说可以帮忙去找找,毕竟他和夏雪也好了一场。夏冰很感谢他,留了电话就离去了。走之前,王大力非塞给他五百块钱,说他在上学,挺不容易的,算借给他的。夏冰没收,非亲非故,这钱收着不塌实。
这之后,夏冰仍然在工地上穿梭,那男人打电话来,说正在打听,还没消息,让夏冰别太担心等等。接触了几次,两人就有那么些熟了。后来,那人说,要是你不嫌弃,就到我工地上打工吧,给我做做下手,可以有些收入。夏冰求之不得,就到了工地上给王大力做了副手。
两人越来越熟,要是周末赶工太晚的话,夏冰就留宿在王大力那里,不回学校。夏冰已经把王大力当作哥哥了,还说姐姐怎么就跟了别人了呢,要不,他们已经能是一家人了。王大力每次听到这里,都不说话,闷闷地只是抽烟。有时王大力带他喝喝酒什么的,夏冰也不在意。有那么一次,当夏冰从宿醉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王大力的身边,身上一丝不挂,床上尽是血迹……
王大力痛哭着跪在他面前说,自己喝醉了,把夏冰当成了夏雪,自己是太爱夏雪了,才会酒后乱性……然后他拿起一把刀子,递给夏冰,说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你就报仇了……
夏冰看着眼前的男人,真想杀了他。
夏冰慢慢穿好衣服,说你最好一辈子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说完,就要走出去。王大力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立马换了,说,他X的,我都给你跪下了,你小子还拽什么东西?不就玩玩吗?亏我还在你身上浪费这么长时间,想让你死心塌地的跟着我。你小子倒好,拍拍屁股走人,那我以前在你身上花的钱白花了。好好的给我还在这待着,以后也要随叫随到。告诉你,我拍了你的相片。你要是违抗我,就等着退学吧。还有等着你老爹打断你的腿。你爹要知道你在城里做鸭,你说他会不会气死?
夏冰的嘴唇咬出了血,在那一刻,他想到的竟是姐姐……
夏冰屈服了,果然是随叫随到,在那么一个猪一样的人身下挣扎,夏冰每次都想拿刀砍了他。但他每次都在告诉自己,还有事情要做。终于在一次把王大力灌醉后,夏冰套出了一些话。夏冰很聪明,他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事实就是夏雪已经死了!
夏雪很漂亮,是那种很淳朴很清新的美。这种漂亮是很难不被人盯上的,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孤身在外打工的女孩子。和她出来一起打工的姐妹有些进了夜总会,并且还劝她去,说她的这种漂亮城里人最喜欢。他们就喜欢这个味道,肯定能赚大钱。夏雪没有去痛斥那些姐妹,也没有附和她们的说法。她仍然在打着自己的工,很累,但很踏实。寄回家一些,自己留一些。等攒够了嫁妆钱,就回去找个老公,嫁了,生个娃,踏踏实实过一辈子。夏雪没什么大的理想,在城市里待了那么多年,她早已知道城里的繁华不属于她。
夏雪看卖便当比较挣钱,就辞了保姆的工作,在工地上卖便当。噩梦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当王大力和她搭讪时,夏雪从那双眼睛里似乎看出了什么。但她一个孤苦的女孩子能怎样?除了跟着他难道还有选择吗?王大力有老婆,夏雪知道他不可能和自己结婚,所以她一直没敢告诉家人。
王大力不再让夏雪卖便当,而是让她跟着自己跑工程。夏雪依然文静,依然清秀,王大力就让她这样。城里人大鱼大肉吃惯了,总想吃点乡间野菜什么的,不是吗?终于有一次,夏雪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张陌生的床上,身边是个能做她爷爷的老头子……
夏雪笑了,原来人堕落可以那么快。她开始周旋于一个个人之间,但她却在每拿下一个工程后就要王大力打笔钱给她。这是她应该得的,怎么能不拿呢?王大力也不再碰她,说她脏。夏雪媚笑着看着他说,力哥,我真该感谢你把我变成这样,我就是做了鬼也会记得感谢你。听她说这话时,王大力有些寒。
夏雪病了,她不知是谁传染给她的。但她知道自己这病是绝症。她想死,但却不想自杀。因为她不知听谁说的自杀的人是进不了轮回的。她想到了一种能死掉却不是自杀的方法,她穿上了最好的衣服,突然冲向了疾驶而来的汽车。汽车停都没停,就飞驰而去……
这个城市里,每天会有多少人死亡?没人知道。夏雪就这样被火化了,没人知道她是谁,她从哪里来,她家里什么亲人。人的生命原来可以如此脆弱,如草芥!
王大力只知道夏雪死了,因为他知道夏雪病了,是性病。但他却不知她到底去了哪里?王大力心里还有些庆幸,庆幸夏雪没有赖上他。
夏冰也知道姐姐死了,他认定的凶手就是眼前的人。但是就在他要实施他的计划之前,王大力把他送了人。夏冰宁愿那是噩梦,他不知有几个人在面前晃,但他只知道那些人不是人,连畜生都不如。夏冰甚至不知道那叫性虐待……
夏冰就那样被活活折腾死了,然后就被拉了回来埋在了花坛里,上面种上了树。按王大力的说法,这样保险,在自己眼皮底下,免地被人发现。他却从来没想过人要是怨气过深,会化为厉鬼的……
当他听工人说是个仿似夏冰的人把他们从楼上推下来时,王大力就请了道士来作法,但他自己在晚上却从来没到工地上来过。而夏冰因为眷恋着自己的尸身,却也走不出这片埋着他尸首的地方……
讲完了,夏冰望着遥远的夜空,叹了口气,「变成这个样子后,心情就变了许多。我本来不想去害那些人的,可我控制不了自己,心里好像被什么指引一样,总是去做一些很残忍的事情。我也不想留在这里,可我没报仇,心却是不甘的。除了报仇,我还想知道姐姐在哪里。我找了她那么久,我想知道她到底在哪里?还有我的爸爸妈妈,他们不知会怎样?我不孝,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夏冰哭了,手攥成拳头塞在嘴里,呜咽着哭了。
夜色仿佛更深了,星星也隐到了云层后面。一只不知名的夜鸟「嘎」叫了一声,拍翅飞远了。
等呜咽声平息了些,范剑开了口,「你说你姐姐和你长得很像?她……有什么特征没有?」
「她眉角有颗痣。」范剑看了钟华一眼,钟华朝他点了点头,很显然两个人都想起了大桥上的那个红衣女子。看钟华点头,范剑转向吓冰,说,「我见过她,但是现在她已经进入轮回了。」
夏冰怔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想来也是,这个世界于她来说是个伤心的地方,她早已厌倦了吧,哪会还停留在这里?我也好累,我也想走了。如果有缘,但愿我们下辈子仍能做姐弟。要是你们能见到我们的父母,告诉他们我们下辈子再来做他们的孩子……道士,我和你走,我也不希望再害无辜的人了,时间长了,我就没了意识,连自己是谁都可能忘了,到那时伤害的人会更多……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能看到那个人渣的下场!」
钟华再去摸烟时,发现烟盒空了。他他烟盒揉了一下,扔到旁边,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然后望着夏冰,说,「你知道王大力在哪里吗?」
「知道!」
「我把身体借给你,你有三个小时的时间,天亮前必须回到这里。否则,你会魂飞魄散。记住,你可以打他,但不可以杀死他,因为要坐牢的是我而不是你。」
夏冰一脸惊诧,但掩饰不住的是惊喜……
「道士,对你不会有伤害吧?」范剑急忙插嘴进来。
钟华对他笑了笑,然后又转向着夏冰,「等我催眠自己后,你再进来。记住,只有三个小时,天亮之前必须回来,否则我醒来,会把你挤出去,后果你知道。」
***
夏冰让计程车停在了一家温泉浴场的门前,范剑跟着夏冰往里走的当口,却总感觉面前有堵墙,怎么也迈不开步。
「娘的,臭老板,好好的迷什么信?贴什么破符?夏冰,我进不去,在门口等你。记住道士的话,还有,别拿他的身体不当身体用。」夏冰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范剑点支烟,眯着眼抽着。进进出出不少人,一个个衣衫鲜明……范剑有点想踹人。道士那么辛苦,一个月的工资说不定还不够到这里潇洒一晚上呢,这世道,真是他娘的不公。正想着时,一辆车停在了门口。范剑想这车倒不错,自己要是能开上带道士兜兜,倒是拉风。
正盯着车子看的当口,感觉有道目光射了过来,范剑看了过去,原来是车主,看他那表情,像是诧异,又像是不信。
「嗨,我们以前见过?」范剑开了口。
那人见他开口,眼神归于平淡,没说话,走了进去。
「摆什么谱?不就开个破车吗?」范剑嘟囔着,看着那人的背影伸了个中指。
一包烟已经都抽完了,夏冰还没出来。范剑看看天色,星星淡了许多,心里愈发着急,正在满地转圈的当口,钟华,应该说是夏冰,从里面走了出来,满脸满身的血迹,让范剑一阵心疼……这可是道士的身体呀,坏了,可怎么办?正想发飚的时候,夏冰朝他使了个眼色,快步走向夜色中,范剑把话咽了回去,跟着他便跑。
不知跑了多久,范剑一把抓住夏冰,「别跑了,你这血怎么回事?」
「不是我的,是那个人渣的。你真应该看看他当时的样子。」说完这句话,夏冰一阵大笑,范剑惊噩地看着这个夏冰用钟华的脸笑着,感觉有些恐怖。他几乎能想象出夏冰刚才报仇时的样子……
夏冰确实报了仇!他对这个温泉浴场蛮熟悉的,以前王大力带他来过。所以,到这里,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王大力经常待的地方。一个女孩子正在给他按摩,夏冰挥了挥手中的刀,阴沉着脸示意她走开,然后锁上了门。看着昏昏欲睡的王大力,夏冰挥了挥手中的刀,阴沉着脸示意她走开,然后锁上门。看着昏昏欲睡的王大力,夏冰握了握手中的刀,没有丝毫犹豫,一刀刺到了他的左腿上。王大力腾地弹坐了起来,伴随着一阵凄惨的叫声,夏冰没等他喊声落地,拔出刀来,又刷刺到了另一条腿上。王大力又是一阵惨叫,啪倒了下去,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腿上的疼痛告诉他这不是梦,看着眼前的人,他哆嗦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夏冰看着他,森森地问,「王大力,知道我是谁吗?」
王大力满脸的汗水,看着眼前满脸满身血迹的人,除了惊恐还是惊恐。
「我是鬼,我是夏冰!」夏冰凑近了些,在他耳边小小声地说着,「我是来讨债的……」
王大力惊地想往后躲,可根本无处可躲……
「你……害死了我,害死了……我姐姐,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你,你……」
「哈哈,王大力。你怎么不敢去工地了呢?那几个工人的话你不是不相信吧?那些道士也是被我赶走的。我说过的,做鬼也不放过你。如今,我。是来实现自己的承诺的……」
王大力的眼睛睁地大地不能再大,浑身一直在抖。
「王大力,你说该怎么报仇呢?我,可得利索点。腿已经废了,那我就再废你一样,让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彻底干净些!」又是一声惨叫,王大力的双腿间鲜血如注。
等王大力再次醒过来时,夏冰诡异地笑着看着他,「怎么样?味道不错吧?今天不能全给你割了,我得留点,要不明天就不好玩了。让我想想,明天轮到什么了?选眼睛和鼻子吧。一天选三样,等你完全没的选的时候,我们的游戏就结束,我就亲自送你去地狱。反正你这种人,死了也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我先让你锻炼锻炼再说。免得你到时不适应。」
「不,不,求你放过我吧……求你,求你……」
「放过你,那你当初怎么一点点都没想过放过我们?告诉你!我姐姐……还要来呢,她比我更厉害,你就等着吧……等把你削平了,就是你父母、你孩子、你老婆、你兄弟姐妹、你七大姑八大姨……」
「不!」
「哈哈哈哈……」夏冰没有再看王大力,打开门,大笑着扬长而去。门外惊惧的人群给他留了一条道……
等夏冰笑完,范剑拉着他立刻开始赶路,两人终于在天亮之前赶回了工地。钟华看着满身血迹的自己,苦笑了一下。不过脸上有血倒是好,没人能认出自己,省得以后麻烦。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是夏冰。
「心愿了了?」
「没能亲自杀了他,真是不甘。」
「放心,他跑不了的。把他手机号码给我。」
王大力在医院接了一个电话,对方只说了一句话,「去……自……首!」
王大力打了个哆嗦,等他回过神,只剩下了忙音。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王大力去了警察局自首,夏冰的尸体被从花坛里挖了出来,相关的疑犯也都落了网,该判的判,该抓的抓。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上演着比这个更加离奇的事情,这件事被人们讨论一段时间后,就渐渐被淡忘了。
钟华却没能忘。他想自己会永远记得看到夏冰父母的情景,两位不算很老的人却满头白发,捧着夏冰的骨灰哭地不能自已……钟华取回了夏雪的骨灰,虽然费了些事……
钟华告诉两位老人,他是道士,他见过夏雪和夏冰,他们都已经进入了轮回,并且他们都说对不起自己的父母,如果有来生,愿意再做他们的儿女。老太太哭得晕过去了好几次。他们对钟华的话深信不疑,捧着夏雪的骨灰,几乎要给钟华跪下了。
钟华从自己的积蓄里拿出一千元,虽然那是钟萍的学费,但他总想做些什么。看着眼前的老人,他几乎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如果自己和钟萍有什么不测,他无法想像父母的情景。老人不要,但钟华却坚持,说这是做朋友的一番心意。
李三说他会向阴司那里打招呼,让夏冰的罪判地轻些。夏雪早已入了轮回,不知在哪里,钟华也不想去打听。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这是钟华抓鬼以来最刻骨铭心的一次。这次,他把夏冰当作「他」,而不是「它」。
从那天晚上见到夏冰一直到他的父母接他和夏雪的骨灰回家,是一段不短的时间,李三也早已回来,并带回了爱华的消息。
陆爱华不仅死了,而且已经轮回了两世。具体他为什么没去找林玲,李三却找不到相关资料。说的也是,一个人的心思是什么样的,这个也不可能记录在案。钟华想着该如何给林玲解释,没有一个妥当的说法,林玲的执念是不会解除的。而对于陆爱华的转世,那个小学一年级的小学生,还是个女孩子,林玲又会怎么看呢?钟华暗叹了口气。
至于他们的后人,因为当时是战乱,被送到了英国,建国后回来,但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怕受到迫害又搬去了香港,开放后又回国投资公司。如今就居住在这个城市。而所有这些后人中没有一个人是二十多岁就去世的。
钟华有些失望,但也暗暗松了口气。实际上,钟华有些不愿范剑找回他的过去。如今的范剑是他一个人的,有了记忆,就会是很多人的。钟华有些自私,但面对爱情,不自私的人又有几个?
知道这个消息,范剑倒没觉得什么,说无所谓的,最初留在世间是为了找回记忆,而如今没那些,也有了留下的理由,不知道也罢。说不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想起来更难受。说完,还呲牙笑了笑。
钟华把一切都告诉了林玲,她静静地听完,沉默地坐着,成了一尊塑像。
爱华为什么没来找她,这恐怕是个永远的秘密了。林玲在这里足足等了几十年,却是在等个完全不存在的魂魄。林玲的心情是什么样的,恐怕没人能体会。
不知沉默了多长时间,林玲站了起来,踱到窗户旁,看着窗外树影扶疏,凄然地笑了,「这棵栀子花已经几十年了,树苗是他送我的,小小的一株,我亲手种在了窗下。他知道我喜欢栀子花的香气,喜欢那洁白的颜色。这花年年开,而人却再也回不来了。现在知道他已经转世,真的很开心,我也该走了。其实我好累,等人是很辛苦的事情,我早已经累了。如今,反而解脱了。走了,该走了,要是有缘的话,但愿我们能做对长久的夫妻。」
「道士,能求你件事吗?我想看看那个小女孩,我只想看他最后一眼。」
钟华无法拒绝她的请求,虽然不怎么乐意把身体让给个女人。要是被人看到他走路风摆杨柳,或捂嘴而笑,或掩面哭泣,或眼媚含丝……钟华头有些大。
最终林玲还是借用了钟华的身体。
当那个胖嘟嘟的小女孩在学校门口看到林玲时,警惕地睁大了眼睛,「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妈妈说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林玲的泪「刷」就出来了,看着眼前的女孩,抿着嘴,只是流泪。小女孩看他哭,有些急了,往前蹭了蹭,「叔叔,别哭了。给你!」是纸巾,「叔叔,你是男孩子,不可以随便哭的。要不,人家会笑你的。」
林玲含着泪笑了。
小女孩拉拉林玲的衣服,林玲蹲了下来,小女孩伸手擦去她的泪水,「叔叔别哭。谁欺负你,告诉我,我去告诉老师。老师可厉害了。小明老拉我头发,我就去告诉老师,老师批评了他,他就再也不敢拉我头发了。」
林玲一把搂住小女孩,小女孩拍着他的背,嘴里还在说,「叔叔乖,别哭。」
不知过了多久,林玲终于松开了她,在她小脸蛋上亲了一口,「谢谢你!」然后站起身,走了。
小女孩望着他的背影,挠了挠头。
林玲走时,给钟华深鞠了一躬,说了声谢谢,又给范剑鞠了一躬,说了声对不起。栀子花快要开了,空气中隐隐飘了丝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