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直了,在十字型的瞄准镜里,对着向山,深深的,笑了。
向山对着他的笑脸扣动了扳机。
虽然那张笑脸带着比哭还难看的悲伤。
有什么可悲伤的呢?你觉得你不该死吗?!你该被我碎尸万段地杀死!!!
麻卡帕因没有脑袋开花的死掉,卡兹扑过来,凌空飞扑的力量之大,带着麻卡帕因扑倒在人群之中的同时,两个人缠在一起,卡兹满身都沾上了他的血,而向山射出的第二颗子弹,钉在了卡兹的背里!
哼!
向山借着系在腰里的钢扣,腿一弯,整个人再倒立回去,那种倒立瞄准的脑充血感觉骤然复苏,推上特制的极细子弹,向山不管从耳机里吼着的警告:再停留有危险!再停留有危险!再次如同跃入大海一般,头冲下,用脚勾住在直升机巨大的声响和阵风里不停飘动的钢索:
头冲下,在摇荡着保持平衡,在十字瞄准镜里寻找人群中的麻卡帕因!
麻卡帕因的肩膀皮肉豁开,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卡兹把他压在自己身下,在一片尖叫的人群中,尽管被踩踏着,却一直死死的护着麻卡帕因。
很痛,骨肉裂开来的痛苦就是这样吧?血不停的流,卡兹的喘息声带着潮湿,气管一呼吸就有什么在涌流,难道是肺被击中了?无法说话,但他紧紧抓住麻卡帕因的头把他按在身下掩护的力气还是一样的巨大。周围的警卫推挤开人群冲过来了。
从卡兹的手臂间看上去,天空里如此的湛蓝和洁白之间,一团红布的下方,向山的枪口死死的依旧在头顶盘旋,他的眼和脸近的好象在死亡的边缘也能伸手就能触及……
警察的直升飞机出现了,护在麻卡帕因身边的许多警卫开始朝着天空开枪。
走呀!向山!杀不了我了!你不走会送命的!麻卡帕因挣扎着想爬起来,卡兹已经没力量了,其他人已经将他团团围住,卡兹被从他身上搬开,脚步纷纷中,听到了美儿的哭声,听到了警察们如鸣炮一般的巨大的开枪声!
麻卡帕因再望向天空,他的身体一震,应该是被击中了!
向山的身体一翻,如此轻盈而不可思议的反转一下,正立起身子,然后那停驻在空中的直升飞机以超过警用飞机的速度飞离了这个玫瑰园。
血喷流着,意识随之而去,还记得自己侧了侧身体,想去寻找什么。
记得,最后看到的是一张冻结了的苍白的脸。
雪梨。
双眼冰冻的看着被飞机丢下来的红色标语布,沾满了向山的血的异样腥红。
雪梨离开纷乱的玫瑰园之前专门去看了看卡兹,然后打电话给罗伯:新闻界那边的口径暂时封住!一直到坐在车上许久许久,都在喃喃着:为什么?!为什么?!
从抬头望到那架直升飞机一直到眼睁睁看到向山的瞄准,麻卡帕因的倒下,再看着向山中枪,看着他离开,看着麻卡帕因和卡兹倒在血泊里!
她看着手心里一直攒着一块餐巾纸,不长的指甲已经把细软的纸刺破了,抓伤了自己的皮肤,保养的高贵的苍白的肌肤刻上了刺目的红痕。突然她捏紧了那团纸,狠狠的一拳砸上窗玻璃,防弹玻璃不会碎,只是那陡然的巨震,让跟随在身边的四个秘书都垂下了头。因为那玻璃的没有动静而更怒火喷发的雪梨举起身边的冰桶连着里面的冰块和酒瓶一起砸上去!
砰!
司机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而猛的踩了一下刹车,在一个秘书的低喝训斥里,车又发动了,只留下车道边碎成一地的防弹玻璃碎片,砸出车窗的冰桶冰块香槟,带着一扇没有了玻璃的汽车,在雪梨沉默的压力里朝着郊外开去。
***
参议员在庆祝仪式上被训练有素不明身份的杀手袭击!杀手一直未被抓住!
拒绝做出任何说明,各处发言人都保持「正在调查」的口径。掀起了风波的政坛里,新闻媒体如疯了一般,马蜂般奔忙。
不久之后,国会议长与联邦调查局局长联合召开记者招待会发表声明:初步认定是因为年初发生的军火走私案而引起的犯罪分子的报复行动,所幸参议员阁下因为保镖的有效防护而仅受轻伤。
啪——!
关掉电视,将脚放在沙发那一端特意放置的软凳上,那根本不严重的伤口虽然不至于能让他滞留不走,向山知道自己等待的并非是追上门来的警察,而是雪梨。
在加拿大境内罗布森山脉下,滑雪的季节已经过了,寂静的有着缓慢的春天的小镇里,住在用杉木盖的小屋子里,没有一个人在身边,唯有手臂上带的刀,枕头下放的枪,还有一袋已经缝合的伤口需要的药和注射用具。
入睡,醒来,看电视,吃这里难吃的食物,再看看窗外蓝的发绿的天空。
静静蜷伏,治疗,无论雪梨是否发现,不管她是否允许,麻卡帕因这个人,杀定了!
雪梨来的时候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看了看他的伤口,然后打了个电话,叫人开了一辆大型的房车来,把向山躺着拉回去了。
闪亮的不夜城西雅图,从酒店的落地窗映照着整个城市的灯火。面对着海峡,灯塔高高耸立,看不到月亮,距离自己的家于万公里。腿上的伤有一点化脓,子弹虽然取出了但消毒不够,正好在小腿的肌肉中,骨头没伤却使肌肉运动不良。几天的集中治疗之后,向山已经可以自己行走了。
踏在柔软的地毯上,为什么要给让人踩在脚底下的地毯上安排这么多花呢?
玫瑰。
一朵缠着一朵,枝叶缠绕,红是红,绿是绿。
很柔和的颜色,红和绿中都透着暗灰,变得不那么清楚明亮起来,暧昧了,似乎叶缠着藤,藤结着花,花分五叶,叶叶连花。
雪梨打开门走进来的时候,向山一直盯着她脚下的地毯。
「OK,现在告诉我吧?」雪梨坐到了他的面前,黑色的毛衣上面她黑色的发整个的扎了起来,黑色的,凌厉的蓝色,苍白的肤色,透澈见骨的蓝色。
向山顽固地闭着嘴。
等待了足有十分钟之后,雪梨站了起来。
她走到了客厅一侧的壁炉前,面对着炉里的火焰,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
「你不是这么笨的吧?阿义!托尼是什么人?托尼是我一手扶起来的参议员!美国的参议员!朱托拉斯家族是什么?是从我祖父那一代就开始扎下根基的政治力量!终于,好不容易,几代人了!这个家族终于出了一个天才!你明白吗?你不会不明白吧?!他是天才!他是我们需要的天才!」
她侧过身,一拳砸在玻璃窗上,外面,绚烂的霓虹在城市上方闪耀……
「我花了多少心血你应该知道!内华达是我亲自来处理的,托尼成功了,他在走向成功!终有一天,他会走向顶点!我可以实实在在地掌握住他!在我的手心里、由我来掌握的力量!我走政治的道路,绝对会比我父亲还要成功!我会证明给所有的人看!!!」
她的胸在起伏,她的愤怒从玻璃窗一直燃烧了整个夜空。
向山低着头,无法发出一个字。
雪梨走近他,看着他,低垂下去头却倔强依旧。深吸一口气,雪梨平静下来:
「理由,阿义,给我个理由。」
向山倏地抬起头来,望着她。
无法出口。肮脏的事,可耻的事!握紧了拳头即使肉体再怎么痛苦,也无法形诸于语言的、可以用一句短短的话来概括的可耻的事!非杀他不可的理由!绝对,不可以一笑置之的理由!
「阿义!」
雪梨怒喝了一大声!
向山垂下去的头又被她喝声震了一下一般,张了张嘴,强烈拒绝的眼睛让雪梨的火气上窜!飞起一脚,把向山面前放伤了的腿的矮凳一脚踢开!
「他……」
可以回答她的追问,除了真正的那个原因外,她都不会相信,也都不会原凉。
真话吗?
真的原因.可耻的肮脏的卑劣的被蔑视了的向山弘义这个人的尊严!
向山抬起眼睛对视着雪梨的愤怒,一个一个字回答她:
「理由就是:你那个蓝血的混蛋,强奸了我。」
「什么?什么?!」
雪梨侧着头,似乎设有听懂他用的这个英文词的意思一般,摇着头,挣扎的连着反问了两句!
「他用药算计了我,就在他号称要去蜜月的那个夜晚,用了麻醉药,用了可卡因!」向山站起来了,拳头捏着自己的指甲,虽然睁大了眼睛朝着雪梨,但是实际上他的眼睛里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到!
「我要杀了他!无论如何,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用枪也好、用刀也好!我要看着他的血流出来,我要听他跟我求饶、向我道歉!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GOD!」
雪梨一掌拍在了自己的前额上,双腿失去了力量般坐倒在沙发里。
***
雪梨离开的时候只是叹息着说了一句:你暂时留在这里,不要出去。
向山那句话说出来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提起这个话题了。匆匆与秘书们联系着,在其他房间走来走去,被晾在一边的向山在时间的流逝里也渐渐平静。伤口经过细微小心的麻醉处理,坏死的细胞被切除,伤口是血红的,在紧张的开着车逃离特区时,由保镖金取出子弹而没有足够经常的消毒引起的感染,加上窝居在偏僻山区养护不良,现在恢复的很慢。
几天之后他就被雪梨的秘书克瑞姆从酒店里接到了郊外的庄园。
向山并不知道雪梨对于自己的决心到底了解多少?没有人拿走他的刀,但是他无法接触到枪。
农场式庄园里苹果树很多,但这里的土壤根本不适合种苹果树,产出来那些看起来就营养不良的苹果让人没一点食欲。向山拖着自己的腿强迫自己走动,很多的事,开始涌到脑子里,包括,一点点的悔意。
有点冲动吧?
凭着一股韧气而不顾一切去杀他了,也绝对有把握杀掉他,也不是不会思考只会动手的莽夫,只要能杀了他,雪梨绝对会选择活着的自己!可是,竟然失手。
闭起眼睛,依旧能听到巨大的声响:直升飞机在头顶上,那种浮躁的声音里,全神贯注的瞄准,让自己的脑子里充满了喧嚣和全身涌上来的血液,这些,都无法忘记那个男人给予的,在可卡因的袭击里,令身体碎掉的性。
想起来的时候,就感觉与那种毒品渗在血液里的触感完全融合在了一起。
热的、让人喘息的、巨大的痛苦的!
——宛如一场麻醉迷乱之后的梦!睡的不是很安稳,半夜醒来之后就会打个电话回去日本,跟丽裳说话。总是用问技术问题开始,然后淡到天气,谈到美国的歌曲,杂杂拉拉的说很多。她细细的声音带着令人平静的贡感,心情就会渐渐的放松下来,然后渐渐意识朦胧,一种虽然有声响却异常宁静的懵然笼罩全身,没有挂掉电话就已睡去,那边轻轻的放下话筒的声音和之后的盲音,因为握着电话的手已松开而从来没有再次惊醒他。
电视的新闻报道指警方还在紧张的搜捕调查袭击事件的凶手,但其实替罪羊已经正在准备途中。雪梨了解当时的情况,那里面有一大牛以上的政客是雪梨的朋友,而尤其是当事人参议员阁下是不会说什么话的!那么高、那么吵又那么混乱,有几个人看清楚了飞机上人的脸呢?
雪梨是晚上来的,带着风尘疲惫,先听秘书报告向山的情况:他个性的硬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很久之前敢反抗雪梨的向山不知怎么,仿佛隔了许久又再度出现了。带着不驯的眼神.虽然平静但是绝对不屈服。看到这样的向山,雪梨总是母性大过想训斥他的冲动:因为只有雪梨知道向山弘义那曾经撞的头破血流的青春,那些桀傲和狂放,以骄傲的口吻谢绝邀请而要自己去开创一番天地的年少气盛,以及,那些时间根本无法痊愈的累累伤痕,仍旧在他的内部鲜血淋漓。
雪梨摸着向山的发,叹息着。这样的雪梨,知道他也知道过去的雪梨,让向山闭起了眼睛接受了她的意思和决定。雪梨的意见总是有前瞻性的,自己的冲动和自负有的时候是会坏事的!这是用过去的岁月曾经检验过的真理,如今,向山顺从她的意见,尽管带着不甘,但是,雪梨仅仅用一种怜爱他的叹息,就让刚硬的向山屈服,接受,顺从。
在动物的世界里,力量的大小可以带来发自内心的信服和崇拜。
归类的话,应该被称为「本能」吧?
在这样黑暗的现实社会里,向山信服的人是雪梨。
***
一天之后,雪梨站在了华盛顿特区被严密保护的麻卡帕因的病房里。
「托尼、托尼!」
她叹息着,从窗里可以看到深秋的特区的枫树林,风景秀丽的VIP病房,全天候的护理,这是事情发生以来,除了电话联系外麻卡帕因第一次见雪梨。她知道是「向山」了?麻卡帕因怀疑,但雪梨什么都没有说,她叹息着,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
肩骨骨折,卡兹是肺部中弹,足有一周的时间才脱离危险。因为是关节部分受伤,麻卡帕因至今仍将胳膊高高吊起着,一动不动被困在床上,看起来好象在受刑。
但雪梨的眼睛在责备,深深的责备。
「你错了,托尼。」雪梨站起来走近他,带着冰冷的责怪的眼神,带着气怒的蓝色瞳仁里喷发着冷冷的火焰:
「如果你以为,你是参议员就可以肆意的对我的人做任何事的话,我告诉你:你错了!我可以扶你当参议员,我也可以一只手就把你毁掉!」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她重复了两遍:HowDareYou?!
麻卡帕因垂下了头。
「我没有听一面之辞。是麦加利擅自动用了毒品给你是吧?你特意把卡兹支开,用了FBI的保镖而专门把卡兹离开,房间记录也很清楚。我现在只差当场拍下录影带让你出丑了!」雪梨的声音并不大,只是很冷,很正确。
麻卡帕因一句都不能反驳!
她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脚上的黑色皮靴踩在冰冷原木地板的响声异常清晰,一步一步,她的话一句一句,从来没有过的冰冷刺骨声音几乎震动了麻卡帕因的心脏。
「我很不明白,托尼,」她侧着斜瞪过来的眼睛,不知道怎么麻卡帕因想起了冰川也许就充满了这样干净清浅却冷冽的晴蓝吧?
「我们从小就认识了,这么多年你只碰过女人。为什么是阿义?告诉我为什么?」
麻卡帕因张了张口,声音没有发出,雪梨却只是要一句质问而并非他必须回答:「他是我的人,你想过后果没有?如果想找人来玩玩,世界上多的是同性恋.人妖,妓女妓男!你买不起还是你找不到?!你为什么要碰阿义?!」
「追求刺激?!想惹他一下、惹我一下好玩是不是?!」
雪梨的脸冲到他面前来,她爆发的句句指责,麻卡帕因想张开口说不是!不是!
可是,「不是」什么?「是」什么?
雪梨深叹了一口气:「现在,阿义听他我的,保证不再追究。你现在马上道歉。」
盯着他的眼睛,雪梨看到一丝慌乱,但紧追而迫切的命令着:「现在、立刻、道歉:说你是一时恶作剧,说你错了。」
明白吗?
雪梨怒火的眼睛充满了强烈的暗示和要求,麻卡帕因点了点头,机械的。
啪——
雪梨按开自己的电话,拨了向山的号码,简短的用法语说了两句,就把电话递了过来。
他,就在电话的那一端……
麻卡帕因看着手里黑的小巧的电话。
中枪的感觉是不是就是这样?很痛,很痛。你,也在痛吗?
弥漫开来的,肉体的疼痛里,我在想的,是你也受伤了、你不会被警察抓到吧、你在哪里?你的伤有人照料吗?当然,雪梨会照料你的。可是,你痛吗?不要对自己那么残忍,痛的时候叫出来,我知道,我看过,你会闭着眼睛和嘴巴让自己忍耐,是吗?当你疼痛的时候,在那个夜晚我可以紧紧地抱着你痛苦的身躯,将你搂抱在我的怀里,现在,不能抱着你了,以后永远,都失去了站在你身边的权利了……
我……爱你……
我爱你爱的丧失了理智了——你知不知道?
从胸口喷涌上来的那种无边无际的爱意,剧烈的已经快要将一切思维冲垮!
为什么爱?
为什么会爱?
男人爱上女人也许只为了一首钢琴曲,女人爱上男人也许只为了一个微笑……
——男人爱上男人呢?
为了他在黑夜里的奔驰,为了他脸上其实冷漠的微笑,为了他,用压抑痛苦来表明压抑自己的扭曲的性格与心!
向山,
我有告诉过你,
我爱你吗?
机械的,那端有个人的静静的呼吸声,麻卡帕因抬起头,在雪梨一个低声的「托尼!」的警告声中,开始机械地开口了:
对不起,我道歉,我一时恶作剧——不不不!这不是我的心情!真的,向山!我忘记了!那个夜里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爱你?!向山!如果我现在说——我要说!我要说!
「不!不是!向山、向山!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绝对不道歉!我不道歉!」
雪梨来不及反应,
麻卡帕因一口气喊了出来,
向山没有来得及挂了电话,
静静的空间里,三个人都静静地听着麻卡帕因的喘息。
大喊的声音依旧回荡:我不道歉!我爱你!
向山先挂掉电话,
雪梨一把夺过去麻卡帕因紧紧握着不放的只有盲音的电话。
麻卡帕因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眼泪已经流满了脸孔。
「托尼,托尼,你,是真心的吗?」
许久许久,雪梨这样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