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明现在的心情很郁闷。
试想,如果一个人刚刚结束了某项激烈而又极费体力的运动之后,那个前一刻还跟他亲密接触、一起嘿咻了好几个小时的薄情家伙居然头也不回地甩手而去,就这样把一个浑身酸痛、连穿衣下床的气力都没有的可怜人抛在一边不管——谁遇到这种事不得郁闷得要命才怪。
无可奈何地卷着被子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钟明心里已经将某个欠扁的混蛋痛骂了几百遍——
「王八蛋!」脑海中反复浮现出那家伙绝然离去时的背影,气得钟大医生直磨牙。那个吃了就跑的混蛋,下次一定让他好看!下次……想到这个词,不由心头一凛,唉,真糟……如果不把误会解释清楚,有没有下次还说不定呢。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屋外嘎然而止。
「把东西放在这儿,你们都退下。」
「是。」
钟明屏气凝神地等着,屋门打开的一瞬,迅速地将攥在手里的枕头扔了出去。
「你搞什么?!」来人一手拎着个精致的食盒,另一手提着一只足以容纳两三个人的巨大木桶,桶边搁着干净的浴巾,桶内还腾腾地冒着热气,看样子里面倒满了水。在钟明的「暗器」迎面飞来的时候,他随手以桶挡了一下,枕头在空中蹦了两蹦,又飞回了床上。
「你刚才不是走得很潇洒吗?」钟明横眉竖目地道,「现在又滚回来干嘛?!」
段无文黑着脸带上房门,默不作声地将食盒放在桌上,再弯腰把木桶搁下,瞧那游刃有余的轻松劲儿,就是再加个几倍的重量都不成问题。
「喂……你干什么?!」眼看着对方面无表情地欺上前来,钟明本能地伸手推拒,只可惜全身无力下的小小挣扎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骤然间身上一轻,棉被已然离己而去,赤裸的身躯一下子被人凌空抱了起来,放入温热的清水中。
「唔……」身后的伤口在接触到热水的时候让钟明痛得整张脸都快皱成了一团,只得死死抓住木桶的边缘才没丢脸地叫出声——方才的情事来得突然,两人都没来得及准备润滑之物,兼之钟明又是第一次,虽万千小心仍是免不了受了点儿伤。
「你没事吧?」耳边传来一句冷冷的问话,不过那替自己按摩腰部和清洗身体的双手却十分温暖而且温柔。
「没……事……才怪……」咬牙等着阵阵刺痛逐渐消失,钟明没好气地转首瞪去,本想痛痛快快地骂上几句,可是,一对上那人隐含关切的眼神,心底的气就莫名其妙地全消了。「无文……」他叹息一声,突然伸臂用力揽住对方的脖子主动印上了自己的唇,趁着某人惊讶过度之际干脆闭上眼睛在对方嘴里胡搅蛮缠一通,直吻得双方都浑身发热才肯停下。
「这样你还认为我对你只是同情吗?」钟明喘息未定,阗黑明亮的双眸却直直逼视着段无文,「我的身体在你眼里就那么廉价?!」
「我……没……」望向少年隐含愤怒与控诉的专注眼神,段无文心头倏然一动,「阿明……」
「你也太小看我了!」钟明捉住段无文的衣襟,一字一句地道,「你给我好好听着,我跟某个没节操的混蛋完全不同,如果不是真的喜欢,是绝对不可能跟一个男人做这种事的。」
这几句话其声虽轻,其意甚坚,恰如醍醐灌顶,让某个从方才开始就往牛角尖里死钻不出的家伙彻底清醒过来。
「阿明!」段无文大叫一声,跃起身将少年整个捞进自己怀里,欢喜无限。「这么说,你……你……不是……」
「当然不是。我对你的感情从来就不是同情。」抛给对方一个相当肯定的答案,少年的眼眸中透着些许调侃之色,「还是你觉得你很需要别人的同情?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不妨免费奉送……唔……」接下去的话全被某个凑上前来的色狼堵在了嘴里,两个人狂烈而又缠绵地忙着用舌头互相交流沟通,再也无暇说话。
「……对不起。」好半天,段无文才恋恋不舍地放开钟明,拇指轻柔地抚过被自己吻得红肿的双唇,语音喑哑地低声致歉。
「呃……」难得见到他这么正经八百的模样,钟明反而有点不自在起来,一丝丝热潮控制不住地沿着颈子往脸上爬升。「没、没什么……我、我只是……阿、嚏!」窗外的春风微微拂动纱帘,挂满水珠未着寸缕的身体蓦然感受到一阵凉意,少年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好冷。」
一条干爽的浴巾裹住了赤裸的躯体,段无文利索地替恋人擦身着衣,不过片刻,钟明已穿戴整齐地被安置在了屋中唯一的椅子上,那人还不忘体贴地在椅下塞了个软软的垫子。
「……无文。」望着正忙碌地从食盒中取出一碟碟香气扑鼻的菜肴摆放在自己面前的青年,钟明心内涌起一股暖暖的热流。
「嗯?」
「我们算是扯平了。」
「什么?」段无文不解。
「就是……以前我也误会过你……其实……被人误会的感觉真的很不好。」钟明抬起头认真地说,「如果我们以后能够彼此多信任一些,应该就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吧?」
「今天的事我保证不会出现第二次。」段无文郑重其事地回答,「让大家都不好受的事做一回就够蠢了。其实仔细想想,」他又有点得意起来,「象我这么有才有貌、既专情又好脾气的人真是打着灯笼都很难找的,你又怎么舍得弃我而去呢?」
「当心风大闪了舌头。」钟明不客气地送去两粒白眼球——这家伙才一恢复就无时无刻不忘自我吹捧。「要走要留,我还没决定呢。」
「怎么这样……」段无文立刻苦了脸,将头靠在钟明肩上磨蹭道,「阿明……」
「先说好,」钟明不耐地把某人的头给推了回去,「你的生日礼物我可算是送过了。」
「生日礼物?」段无文怔了怔,继而笑得无比暧昧,一双色迷迷的眼睛直绕着钟明周身上下不停打转。「嘿嘿嘿,我明白了……呵呵呵呵……」
「其实我本来打算晚上再送的,只是没想到某人的脾气居然那么急……」钟明半讥半讽地道——跟厚脸皮的家伙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自然也学会了一些应对之道,他佯装不在意地打了个呵欠,竭力不让热气冲上脸颊。
「嗯……的确是急了点。」段某人一面笑着附和,一面摸着下巴脸不红气不喘地道,「不过——」他拉长了声音,很骚包地抛了个媚眼过去,「阿明,我不介意你今天晚上再送一次,到时候咱们可以慢慢地……唔……」
一个圆圆的狮子头突然堵住了他张得大大的嘴巴,少年吊高了眼角。
「快吃。」
「唔……」见阿明真的有点生气的样子,段无文赶紧努力吞咽下口中的食物,讨好地从怀里摸出一张薄纸送到钟明跟前,谄媚地道,「阿明,你看这是什么?」
「什么?」钟明疑惑地接过细看,「这不是……」
「对啊,」段无文微笑,「难道你不想要?」
「你还真舍得花钱。」钟明唇角漾出一线浅浅的笑意,「虽然我不是杜末,不过我还是要替他谢谢你。」
「谢什么?」段无文懒洋洋地道,「我是为你做的,又不是为了杜末。」他一本正经地凝视着恋人清澈的眸子,「阿明,就算事情真如上官叔叔所料,我也绝不会放弃的。」
「……我明白。」两人对视良久,钟明轻轻叹息,语声几不可闻。「我……明白……」——无文,我一定不会让你白白等待。
窗外夕阳渐近,窗内人的心情亦如逐渐褪去的阳光一般,带着点儿苦涩,也带着明朝重新升起的希望。
***
酉时。
华灯初上。
日月教的分舵内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厅前的高台已被几十桌的酒席所取代,院子里一片喧哗,在座的教中弟子个个满面春风,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相形之下,前厅厅堂之内就显得冷清许多,端坐在那里的人也要比外面的人冷静了许多。
华丽贵气的厅堂上摆着满满一桌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精致佳肴。正中首座上的当然是今天的寿星段大教主,他左手位坐着一脸困意的钟明,右手边则是漂亮中透着狡黠的少年,外加一个从登场以来就酷得不行的某堡堡主,至于敬陪末座的当仁不让便是扬州分舵的舵主、那个漂亮少年的忠实「粉丝」了。
「今天是教主的寿诞,」首先说话的是笑意盈盈的白副教主,他站起身冲着段无文举杯道,「在下先敬教主一杯,愿教主年年有今朝、岁岁有今日,愿我教百年昌盛、万世荣耀。」
钟明捂着嘴打个大大的呵欠——下午那场无聊的误会过后,就被罪魁祸首押回自己房里擦了点自制的伤药,虽然某个地方的伤口确实不再那么疼痛,不过由于当时的运动量实在太过剧烈,之后又只休息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被人吵醒硬是带来参加所谓的「生日聚会」,也难怪钟大医生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此刻听到漂亮得不得了的白小弟居然说出如此恶俗的吹捧话,钟大医生更是昏昏欲睡,只想去找周公下棋。
段无文却不管对方说的是真是假,迳自举杯与白笑风碰了碰,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教主,属下也敬您一杯。」见此情形,范通亦赶紧起身,捧着沉酒杯恭恭敬敬地道,「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哈哈哈哈……好!」段无文哈哈大笑,很干脆地喝干了杯中的酒。
「看样子,段教主今天的心情好象很不错。」骆翼冷冰冰地扫了一眼从刚才起就一直咧着嘴的家伙,怎么看怎么觉着不顺眼。
「骆堡主真是说对了。」段无文冲着骆翼得意洋洋地晃了晃空酒杯,「人逢喜事爽,本教主今天收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礼物,自然开心得很。倒是骆堡主的伤——」他拉长了语声,一脸关切地问,「不知好些了没有?」
「伤?」白笑风看上去有点吃惊,「骆兄,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区区一点赤蝎粉罢了,」骆翼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傲慢,「能奈我何?」
「教主……」这回吃惊的不只是白笑风,就连范通也满面讶色——入日月教已足足两年,何曾见教主用过毒?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段无文的目光左右横了横,淡淡道,「莫非你们都忘了我母亲是什么人?本教主会用一点药,有这么稀罕吗?」
「教主,」白笑风眼珠一转,「这毒……应该不是教主亲自下的吧?」
「这个当然。」段无文自负地道,「本教主要对付一个人何需用毒?不过,」他语调一转,当着众人的面毫不脸红地搂住钟明的肩,笑眯眯地说,「本教主总得替阿明多考虑一下,谁教这年头觊觎别人东西的人太多了呢?」
「呃……什么……」在一旁边打盹边迷迷糊糊听着几人对话的少年的瞌睡虫在这么一拉一扯之间跑了个精光。耳朵里又冷不丁地窜进「东西」这个词,让钟明浑身不爽,暗地里咬牙切齿,好你个段无文,咱们慢慢走着瞧——
「这么说……」白笑风玩味地审视着一脸不情不愿地被段无文拥在怀里的人,「这毒是钟公子下的了?」
「不敢。」钟明用力挣出某人的怀抱,似模似样地抱了抱拳,「我只是拿从令兄那儿得来的药对付几个仗势欺人的笨蛋罢了,没想到这药就那么不小心地沾上了骆堡主的手……」
一言未毕,在座众人已有多半变了颜色。
范通大大地吸了口凉气。令兄——我的天呐,这位「钟公子」可真敢说,自打上次那个不知死活又口无遮拦的蠢蛋被教主和副教主一齐追杀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提起这件事,更何况是当着教主和副教主的面。难道……这小子不想要命了吗?
段无文苦笑。阿明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太直,这些话自己听过也就算了,可是白笑风……光看他铁青的脸色就知道他绝对不会善罢干休。
「钟、公、子,」
见段无文不动声色地将人护在身后,白笑风深深地吸气——吐气——再吸气——再吐气……最后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没想到你说话这么风趣,」他差点儿维系不住自己的假面,赶紧抓起酒杯灌下满满一大杯酒,这才继续祭出常年不变的完美笑容,干笑道,「呵呵呵……真该为你的话浮一大白才是……」
「不好意思,」面对美少年的邀请,钟明摸着头十分遗憾地表示,「我不会喝酒。」
「呃……」
噗……看着白笑风啼笑皆非、哑口无言的模样,段无文内心无比畅快。白家小弟的这种表情可真是百年难得一见,自他十岁之后就再也没看到过。呵呵……没想到……阿明啊阿明,你可真是个天才。他转头把脸埋进钟明的肩窝,偷笑到肠子都快要抽筋。
「段教主,」骆翼面罩寒霜,「大庭广众之下与男妾公然调情,这么做有失体统吧?」
我呸!这人说话为什么总是这么难听?!钟明当即坐正身子,努力睁大眼睛冲着骆翼怒目而视。
「骆堡主,」段无文缓缓眯起了眼,挑衅地望向骆翼,「我今天就把话说清楚。从今往后,谁侮辱阿明,就是侮辱本教主。骆堡主这么聪明,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吧?」
「……没想到段教主对本堡主送你的这个仆役竟如此宠爱,难不成是当真喜欢上了这小子?」骆翼冷笑着嘲讽。
「呵呵……」段无文打了个哈哈,慢条斯理地道,「说起这件事,还要多谢骆堡主的成全。如果不是当初骆堡主忍痛割爱,在下现今的日子又怎会过得如此幸福?哈哈哈哈……」
「……」骆翼盯着段无文的冷冷眼神在一瞬间燃烧起来,眸中火花四溅,他蓦地将视线移至钟明身上,厉声道,「跟他在一起,你觉得开心?!」
这什么眼光?好象要吃人似的。钟明被他看得全身发寒,握紧了段无文暗中递过来的手,定下心后肯定地回答:「我现在过得很好。所以,」他试探着以一种商量的口吻问,「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逼我回飞鹰堡?」
「你!!」骆翼眸光霎时暴长,片刻之后又尽数敛去,呆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说了。
真可怜……看到情敌一下子变得象个霜打的茄子,段无文在替对方默哀了一秒钟后,忍不住再度幸灾乐祸起来,嘿嘿,这下子你还不死心?
「教主……启、启禀教主……」厅外的喧闹嘎然而止,一个人影匆匆匆忙忙地奔了进来。「白道盟主欧阳旭之徒『飞云踏雪』许小言前来贺寿。」
「哦?」段无文目光一闪,抬眸道,「有请。」
片刻之后,一个娃娃脸的青年施施然地迈步入厅,远远便拱手笑道:「段教主,别来无恙?」
「托福。」段无文也不起身,一面拱手还了个礼,一面露出招牌笑脸。「幸亏前段日子没给人赶尽杀绝,现下还活得好好的。」
「教主说笑了。」许小言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年轻俊秀的脸上带着几许尴尬,「在下奉家师之命前来贺寿,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段教主笑纳。」说着,递上一个四尺见方的黑色长匣。
段无文以目示意站在一旁伺候的教徒打开木匣,一阵凉意扑面而来。钟明定睛瞧去,只见一把三尺多长的宝剑正静静地躺在匣中,剑身光亮平滑,望之犹如一泓秋水。
「好剑。」段无文赞叹一声,颔首命人收下,笑道,「欧阳盟主的贺礼在下却之不恭,烦请许少侠代在下向尊师表达谢意。」
「段教主太客气了,」许小言很有礼貌地说,「在下回去一定转告家师。」
「许少侠,」段无文笑得一片阳春白雪,「此次少侠千里跋涉,除了给在下送礼之外,只怕另有要事吧?」
「段教主果然明察秋毫。」接触到对方凌厉深沉的视线,许小言心头一凛,肃然道,「家师还让在下带个口信给教主和骆堡主,今日正好骆堡主也在,在下倒是可以少赶一趟路了。」
「哦?」段、骆二人微微对视一眼,骆翼板着脸闷声道,「不知欧阳盟主有何见教?」
「家师想请二位拨冗在五月初五辰时正至洛阳汇英楼一聚,以讨论我黑白二道的相处之策。」
说什么讨论黑白二道的相处之策?钟明听着觉得甚为刺耳,好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看许小言笑得那么诡异的样子,摆明了是鸿门宴。
「汇英楼?」段无文哈哈一笑,爽快地道,「好,你回去带话给欧阳旭,就说段无文一定准时赴约。」
「那骆堡主……」许小言转首面向一身冰寒的男子。
「去。」骆翼只给了一个字的回答。
「好。」许小言满意地笑了笑,眼光掠过座中绝美少年的脸庞时不自觉地染上一丝怨毒之色,稍纵即逝。「各位,咱们五月初五汇英楼见。」说完,爽利地抱了抱拳,三两步便消失了踪影。
「告辞了。」许小言前脚才走,骆翼立刻起身。
「骆兄好走,改日小弟必登门拜访。」白笑风笑嘻嘻地道。
「骆堡主何必急着走呢?」段无文在一边说着风凉话,「不想留下来观赏一下怡香院玉芳姑娘的琴艺和舞技吗?」
「哼。」郁闷地瞅了一眼神情亲密的段无文和钟明,骆翼拂袖而去。
***
夜。
月明星稀。
窗外潜入几缕清风,桌上柔和的烛光微微摇曳。
「你真打算五月初五去汇英楼?」钟明半趴在柔软的大床上,侧首看着懒洋洋靠坐在自己身侧的人,清澈的黑眸内写满了不赞同的颜色。
「阿明,」段无文轻抚着恋人柔顺的发丝,「你是在为我担心吗?」
「是啊,」钟明一边皱眉思忖一边点了点头,「我总觉得这个宴会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听到恋人肯定的回答,段无文登时飘飘然,整张脸上见牙不见眼。「嘿嘿,没想到欧阳旭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
「无文,你是说……他想……」钟明神色迟疑。
「他自然是想要我跟骆翼的命。」段无文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欧阳旭是个野心勃勃的人,才一登上白道盟主之位就开始打咱们黑道的主意,更妄图掌控整个武林。目前他统一江湖的最大障碍就是日月教与飞鹰堡,只要我和骆翼还活着,他就没办法号令黑道。所以,」他总结,「从多年前开始,他就视我们为肉中之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那你还去?!」钟明呆愣片刻,猛然翻身而起。「明知道是个圈套,你干嘛还要……」
「阿明,」见恋人为了自己的安危连身体的不适也扔到九霄云外的紧张模样,段无文眸内溢满柔情。「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平、安、回、来?」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钟明眉宇间的怒气愈来愈盛,最终忍耐不住,用力一把揪住段无文的衣襟,气势汹汹地道,「你想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自己去冒险吗?!」
「唔……关于这件事……咳咳……过几天再说……也不迟……」段某人开始顾左右而言他,「阿明,你今天也累了,不如……早点休息……」
「你别想这么轻易就打混过去。」钟明明亮的双眸内闪现出几许懊恼之色,「快说!你是不是嫌我不会武功是个累赘,才……」
「怎么会呢?」段无文举高双手,急急解释。「我哪会嫌你什么?虽然你不会武功,可是你用药的本事天下间也没有几个人及得上。只是……」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声,轻轻捧起少年的脸,眼中情意绵绵。「我又怎舍得把心头最重要的宝贝置于危险之中呢?」
恶……总算钟明在长期的锻炼里对某人的肉麻话已经有了相当强的适应和抵御能力,这时倒还能勉强忍住浑身的恶寒,锲而不舍地追问:「我只要你一句话,究竟带不带我去洛阳?!」
「这个嘛……」段无文将眼珠子转过来转过去地转了老半天,才慢条斯理地道,「既然你这么想跟我在一起,那么……过段日子咱们就一起去洛阳好了。」
「真的?」想不到自己这个满肚子阴谋诡计的狡诈情人今天居然这么好说话,钟明反而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阿明,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段无文一本正经地道,「本教主说话算话,说带你去就一定带你去。」
「好,到时候不许反悔。」
「我不会反悔的。」段无文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容,岔开了话题。「阿明,你知道派人去杜家挑唆杜四到分舵来捣乱的那个人是谁吗?」
「这个……」钟明挑眉道,「饭桶不是说是飞鹰堡的人吗?难道不是骆翼?」
「当然……不是。」段无文笑得诡异。
「那……是饭桶查到的消息不对?」
「非也非也。」段无文摇头晃脑地道,「小范得到的消息是准确的,只是那个幕后之人并非骆翼而已。」
「这么说来,」钟明沉吟道,「是另有其人了?」
「这个嘛……骆翼自然会把人给找出来的,」段无文冲钟明眨了眨眼,「我想他应该已经心中有数了。」
「你凭什么这么确定?」钟明反问。
「嘿嘿,那是因为本教主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怀疑了……」
「怀疑……什么?」
「阿明,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遭遇最多的是什么事你不会不记得吧?」
「被人一路追杀是我这辈子体验过的最刺激的事情。」对于那段日子,钟明至今记忆犹新,「说起来这一切都拜你所赐。」
「呵呵……」递过去一个大大的讨好笑容,段无文叙道,「那次去飞鹰堡的事我没有让任何人知晓,虽然白笑风一直让他的手下监视着我的行踪,不过本教主是什么人,要想避开这些桩子还不跟吃饭喝水一样容易?而且为了以防万一,我也未与骆翼约定确切的会晤日期,从云南去飞鹰堡的路上可谓平平顺顺……」
「我明白。」钟明颔首,「你的行踪如果不是从你这儿泄漏出去,那就肯定是从飞鹰堡泄漏出去的。可是,」他语锋一转,「光凭这点,你又怎么能确定这件事不是骆翼做的?」
「我原本的确怀疑过骆翼。」段无文道,「不过后来仔细一想,这些年白道一直对咱们两派虎视眈眈,在没有除去欧阳旭这个最大的敌人之前,依骆翼的为人绝不会做出鹬蚌相争的蠢事。即使是现在,他心中所怨恨的也只是我一个人,而非我日月教。」
「……就算如此,」沉默良久,钟明慢慢道,「你又怎么能确定挑唆杜四和泄漏你行踪这两件事一定有关?」
「因为这两件事都是针对骆翼而来。」段无文微微一笑,语气甚为笃定。「不管怎么说,飞鹰堡里确实有人一直在暗中试图挑起我对骆翼的敌意。」
「那个……无文,前些天你不是让饭桶追查跑到杜家游说的人究竟是隶属飞鹰堡哪个分堂的吗?这件事后来……」
「阿明,」段无文轻拥着少年,「其实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那个人……他已经死了。」
「你是说——」钟明大吃一惊。
「一刀封喉。」段无文道,「杀他的那个人刀法很好,臂力也很强,出招干净利落,很难从尸体上找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那……腰牌……尸体身上的腰牌是不是不见了?」
「腰牌倒还在。」段无文悠悠道,「上面清楚刻着『药圣堂』三个字,让人一见就知道他是秦思的手下。」
「秦思?」钟明怔了怔,蓦然省起,「就是那个喜欢用毒药杀人的家伙?我记得你说过他有个外号叫什么『毒圣』……」
「是『辣手毒圣』。」段无文接道,「飞鹰堡的势力遍及中原,下辖的三十二分坛分别由三堂统管。这三堂就是玄鹰堂、必杀堂和药圣堂。玄鹰堂由骆翼亲自掌管,必杀堂则由传说中的二堡主统领……」
「二堡主就二堡主,」钟明奇道,「为什么要加上『传说中』这几个字?」
「据说必杀堂是飞鹰堡负责暗杀和处置叛逆的一个杀手堂,不过至今为止也没有人见过那位神秘的二堡主,所以也有人说这个堂根本不存在,是骆翼拿来唬人的。」段无文撇了撇嘴道,「至于究竟有没有这个分堂,那只有飞鹰堡的人才知道了。」
「原来如此。」钟明大为叹服,「那还有那个什么药圣堂呢?」
「药圣堂的堂主叫秦思,也就是飞鹰堡的三堡主。他专司负责研制各种药物用以制敌,药圣堂上上下下的人在药物或医理上均各有其长。你以前留在飞鹰堡的药方被秦思见了,他定不会放过你,以后你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一定要特别小心。」
「你是说……他会想要跟我切磋一下?」
「说『切磋』太客气了。」提起秦思,段无文眼含讥诮,「那家伙行事狠厉,睚眦必报,心胸狭窄得很。他是用毒的人,所以从不允许有人在医术上超越他,以前有个人称『回春子』的人因为帮别人解了秦思下的毒,便被他砍成十七八段,抛尸江中。还有一次……」
「别说了。」钟明赶紧捂住段无文的嘴,嫌恶地道,「怎么飞鹰堡的人都一个德行,这么喜欢滥杀无辜?」
「阿明,」段无文正色道,「秦思那个人嗜医如狂,每次在杀某个医术高手之前都会以利诱之,或以性命相胁,逼迫对方将毕生所学统统倾囊相授,之后再除去这些心腹之患——他的用毒用药之术就是这么日渐高明起来的。」
「……真是医学界的败类!」听了秦某人的生平事迹,钟明只有两个感想,一是厌恶,二是不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学医。」
「是啊,」段无文用力在少年充满愤慨的、白白嫩嫩的脸上亲了几口,「这世上只有我的阿明才是最好的大夫,啧……又善良又可爱……」
「喂,你……」亲着亲着就亲到了嘴上,钟明的抗议之词被堵在了嘴里,两人唇齿相依,吻得不可开交,等到分开的时候都已经气喘吁吁。终究是顾虑着钟明的身体,段无文没有更进一步,只是将少年纤瘦的身躯整个儿环在自己的臂弯,让恋人舒适地靠坐在自己怀中。
「……对了!」宁静而又温馨的氛围并未维持很久,钟明突然叫出声来。「无文,这么说,那个在幕后捣鬼的人就是……不对啊……」他喃喃道,「既然要杀人灭口,为什么又会让那块腰牌遗留下来?这个证据也太明显了吧?」
「呵呵……」段无文笑着眯起了眼,「只有一点可以确定,秦思用剑虽然不错,却不会用刀,所以直接杀人的那个凶手肯定不是他。」
「唔……」钟明蹙眉苦思,「你说直接杀人……就是说这次杀人的也许并不是那个幕后的……」
「阿明,是与不是,就让骆翼自己去操心吧。」段无文贼兮兮地笑道,「他那么精明厉害,又怎会分辨不出背叛他的人究竟是谁?」
「说得也是。」钟明想了想,深觉有理,反正飞鹰堡那边再怎么鸡飞狗跳也不关自己的事,最好让某个整天阴沉着脸的家伙忙得没办法再找自己和无文的麻烦。不过——「无文,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段无文摆出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架势。
「我想问你,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到底是去跟骆翼商量什么隐秘的重大要事?」
「呃……这个……」段无文立刻露出一脸「糟糕了」的表情,他左看右看支吾了半天,终于吞吞吐吐地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关于如何联手歼灭白道盟……然后……双分天下武林的事……」
「……原来……你们跟那个欧阳旭全是一丘之貉……」薰风微拂的夜晚,有人在为自己的霉运哀叹——在这个世界要想碰上个好人怎么就那么难呢?
一样的月光,一样的星辰。
风,吹得轻柔。
***
深夜。
子时。
驭风阁。
二楼。
风姿绝丽的少年斜倚着廊外的栏杆,面上一片清雅淡然,内心却波涛奔涌、怒意难平。一想到竟敢在自己面前堂而皇之说出「令兄」两个字的混帐小子,白笑风就牙痒痒的。偏偏段无文还把那小子护得滴水不漏,就象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一个冷酷无情杀人不见血的魔头居然也能变得那么温柔似水……想着想着,白小弟的牙就更痒了。
「什么人?」一阵枝叶的窸窣声令白笑风如水般清泠的眸子骤然划过一道凛冽的杀气。
「……是我。」一个丰满艳丽、姿色媚人的美女婷婷袅袅地自树后绕行而出,「妾身是怡香院的玉芳。」说着,含羞带怯地抬起螓首往楼上瞧去,这一瞅之下,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天下间竟有如此清丽出尘、风华绝代之人,虽身为男子,却不可方物,反让她这个怡香院的头牌自惭形秽、甘拜下风。
「原来是你。」白笑风点了点头。当初自己为了找个能在那两人之间搅混水的人,才派下属前去怡香院请当红的姑娘来此,谁料段无文压根就懒得拿正眼瞧她,这女人也忒不济事了。「深夜来此,不知姑娘有何贵干?」心里虽然这么想,面上却未见分毫,少年带上微笑,彬彬有礼地询问。
「这……」
玉芳一时哑口。实在是因为自己今晚只能在前厅院外弹琴演舞给那些粗人看,连段公子的面也未能见上一见,失望不甘之余才做出夜袭这等事,想着凭自己的美色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再说,没想到在院中逛了两圈居然迷了路,正在左顾右盼之际居然又遇上了这么一位天人般的少年,这下玉芳总算是真正死了心。「唉,看来倒真不能小看泠月那小子,连公子这等绝世容姿也落得独守空房,妾身只得认输了。」
「什么?」听得此言,白副教主先是茫然,继而面色发白,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瘆人,沉声唤道,「范通。」
「属下在。」院外忽地转入一人,月光下黑衣如墨、长身玉立,正是范通。
「送玉芳姑娘回房,明日一早请他们出府。」
「是。」范通领命转身,冲着玉芳抬手引路,「玉芳姑娘请。」
「范爷?」玉芳倒是认得范通,今日在前院接他们入内的便是这个人,见这府里的每个人均对他恭恭敬敬,便知此人地位定然不低。「可是……」她再回头看看楼上的少年,兀自有些疑惑。「不是说好摆三天宴席,每天都要咱们弹琴奏曲的吗……」
「快走吧。」范通怕她又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急忙用力扯着絮絮叨叨的女人匆匆踏出了院门。
「鬼鬼祟祟。」待他二人走远,白笑风嘴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
「说得不错。」一个鬼魅般的身影在檐角一动,倏忽掠至白笑风跟前。
「……」白笑风一惊,却未出声,只是迅疾向后滑出三尺,定神望去——「是你!」他眸中精光闪动。
「我有事想找你,想必你也有事要找我吧。」来人静静地道,「不如我们好好地谈一谈?」
「……好。」白笑风略一思忖,大步与那人踏入内室,同时回身阖上了四周的门窗。等范通悄悄回转驭风阁想再欣赏一下自己的「偶像」在月下的绝世风神时,早已不见心上人的踪影,只见楼阁上下一片漆黑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