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看了看那堆钱,又看了看赫尔严峻的脸色,终于笑了笑,接了过来。
“呼……”赫尔松了一口气,终于完成任务了,现在他总算可以心安理得地走人了。他兴高采烈地拔腿欲走,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叫住了他。
“先生,请问用这些钱可以租到哪里的旅馆?”
完了,他又泥足深陷了。
赫尔认命地回过头,对那女郎说:“看来今天我和你是死死地纠缠在一起了,走吧。”
女郎疑惑地侧了侧脑袋,那神情很无邪。
赫尔已经气不起来了,“我带你去找旅馆,走吧。”他向女郎招了招手。
矜持的表情再次在女郎脸上浮现出来。她又想了想,才微笑着点了点头,优雅而傲然地走进了赫尔手中雨伞的保护圈内。
怎么好像女王陛下驾临一般?赫尔暗地里摇着头。他发现自己已经渐渐习惯了,反正,在这个女孩面前,他就是仆人而已。
女郎抱着小提琴盒,默默地跟着赫尔走。她饶有兴致地观赏着佛罗伦萨独特的建筑,小小的脑袋东张西望,可是,却很庄严。这情景……真有些好笑。赫尔偷偷看着女郎的侧脸,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女郎闻声扭过头来,蓝绿色的眼睛投射到赫尔的脸上,里面有一个小小的问号。
你的样子就好像是女王出巡一样——啊,不,就好像是皇帝的新衣的女装版。赫尔在心里想着,好不容易才忍着,没有说出来。可是,一张俊俏的脸庞却憋得发红,喉咙里发出了压抑的笑声。
他赶紧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佛罗伦萨有吸引力吧?我看你刚才看得目不转睛的。”
女郎笑了笑,微微颔首。
又是一个女王陛下的表情。赫尔摇了摇头,自嘲地说:“看来我成了你的贴身男仆了。”
“我没有贴身男仆,以前倒是有贴身女仆。”女郎不紧不慢地说。
赫尔愣了两秒钟,然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哈哈,我都被你损成女人了。想不到,你也会一本正经地开玩笑。这样最好了,整天板着脸,保持着蒙娜丽莎式的微笑,对身体不好。”
女郎也愣了愣,“我没开玩笑啊。”
那是什么意思?是说我像女人,还是说她以前真的有贴身女仆?赫尔张大了嘴巴。
“那好吧,就让我这个仆人尽责到底,帮你提琴盒吧。”赫尔故作骑士风范地向女郎伸出了手。
女郎非但没有把琴盒交给他,反而把小提琴抱得更紧了些。
当我是什么人了?我才没空打你小提琴的主意呢!我只是看你瘦瘦小小的抱着琴盒走路不方便而已。我是好心耶……赫尔不悦地想。这时候,他真希望自己有孪生妹妹梅斯的伶牙俐齿,好讽刺那女郎几句——谁叫她有眼无珠?不过,赫尔就是赫尔。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不悦地拖着脚步走着——他现在只想快点结束这段折磨人的“雨中漫步”。
“到了,就是这里!”闷着头走了一会儿,赫尔终于打破了沉默。他稍稍举高了些雨伞,让女郎看清楚眼前的旅馆。
女郎上下打量着旅馆并不十分豪华的店门,眼里满是审视的意味。她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不过,赫尔就是感到她不是十分的满意。
有什么好不满的?赫尔蹙着眉,不高兴地等着女郎表态。这家旅馆在赫尔家附近,价钱挺公道的,而且非常整洁,员工让人感到宾至如归……还有什么好挑剔的?难道以她手中的钱,想住五星级大酒店不成?
“为什么不进去?有什么问题吗?”期期艾艾地,女郎说话了。
“哈?我还以为你觉得这家旅馆不值得您大驾光临呢!”赫尔说了句刻薄话。
“外面的确不怎么样,不过,既然是先生推荐的……”女郎礼貌地一笑。
“喔,我从仆人升级到先生了。”赫尔夸张地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
女郎微笑着,脸上露出宽容的神色。赫尔有了自讨没趣的感觉,“唉,怎么今天我从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变成了打诨插科的跳梁小丑了?”顿时,深深的自卑感在他心底涌动着。他不再说什么,径直走向总台,为女郎办入住手续。
女郎端庄地坐在旅馆大堂的沙发上,双腿并拢,娴静而优雅地微微侧着。在设计简约的旅馆大堂,她显得分外地耀眼。一个明显喝了酒,面颊有些浮肿的男人歪歪倒倒地凑近她坐下。女郎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忍耐而礼貌地没有拂袖而去,只是稍稍向里面挪了挪。
“小妞,挪什么啊,我靠着你坐,是我看得起你!”醉酒男人哈哈大笑,酒气喷在了女郎脸上。
“无礼!”女郎愤怒地叫了起来,“嗖”地站了起来,向门外走了过去。
正在忙着替女郎登记的赫尔冷不丁听见她尖锐的声音,打了个寒战。又怎么了?他回过头,只见女郎大步向门外走,一个醉汉在她身后傻乎乎地笑着——发生了什么事?一目了然。
他叹了口气,追了过去,“你发什么脾气啊,谁都看得出来,那家伙喝醉了。不文雅的举动肯定会有啦,你住里面,把房门一关,不就得了,犯不着为他发那么大的脾气啊……”
“这家旅馆也算不错?!”女郎鄙夷地撇了撇嘴巴,“凡是有水平的酒店,遇上这样的客人马上就会处理的,还能让他到处乱晃,骚扰其他人?”
“小姐!”赫尔大叫了起来,那声音听起来如同打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你需要那么高的享受,就应该到六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问题是你进去的时候要先看看兜里的钱到底够不够!”
女郎停住了脚步,直直地望着气急败坏的赫尔,蓝绿色的眼睛射出冷冷的气愤。她以最大的涵养,隐忍地说道:“这里不需要你,你可以走了。”
“我当然要走啦!我又不是你的贴身男仆!”赫尔突兀地把手里的雨伞塞到女郎手里。
女郎本能地没有接。
“拿着啊!”赫尔没好气地大声教训着她,“反正我该给你的都给你了,我身为男士该尽的义务都尽了,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路!你爱住哪里就去哪里好了。”
硬把伞塞进女郎手里,赫尔迎着寒冷的夜风,快步投入到了雨夜中。一头黑亮的卷发在脑后晃荡着,看上去颇有些“怒发冲冠”的样子。
女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又望了望手中向下淌着水的雨伞,头一次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赫尔一路小跑着回到了家,哆哆嗦嗦地掏出钥匙,打开了他位于公寓顶层的房间。赫尔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冷死人了!他缩了缩脖子。鞋子里灌满了水,现在他的双脚像踩在冰窟里一样,冻得快没有知觉了。他直奔浴室而去,快速脱下湿衣服,打开了莲蓬头,热乎乎的水柱洒在了他冰冷的躯体上,他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赫尔感叹地自言自语。他真想不通,自己干吗忙不迭地去帮助那孤独的女郎,人家都慢悠悠的,他赫尔·贝蒂尼跑去瞎搀和什么哪。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他苦恼地摇着头。如果今天狼狈的样子让他的妹妹梅斯知道了,一定笑得牙齿都酸。不知道多少次了,梅斯总是教训只比她大几分钟的大哥:少管别人的事,说不定人家还不愿意他掺上一脚呢。可是,赫尔就是个当老好人的命。
洗完了热水澡,赫尔披着浴衣,懒散地走到了客厅里。肚子开始“咕咕”叫了,赫尔这才醒悟,自己还没有吃晚餐。全身懒洋洋的,他现在不想动手做,于是,他打电话叫了一个披萨的外卖。
在等待外卖送来的这段时间里,赫尔百无聊赖。电视没有什么好看的,他慢吞吞地踱到了窗台边上。
赫尔的房间很小,只有一个小小的客厅和一间卧室。不过,由于在公寓的顶楼,他拥有了一个风景绝佳的窗台和一个诗意盎然的屋顶凉台。没事的时候,他总喜欢在窗台和屋顶看佛罗伦萨特有的夜景。
倚着窗台,看着外面辉煌的灯火,赫尔隐隐感到不安。那个难以讨好的女孩最后到底在哪里住下呢?越想,心情就越紧张。一个孤零零的年轻貌美的女郎,提着一个小提琴,揣着那么一点钱,能到哪里去呢?唉……赫尔开始后悔了。那女孩的脾气是古怪了些,可是,小提琴拉得很棒啊,说不定她有些功能障碍,像自闭症什么的,不懂得和别人沟通,艺术家不都神经敏感脆弱些的吗?他赫尔·贝蒂尼大人有大量,应该不和她计较才对……赫尔胡思乱想着,越想越离谱。
蓦地,他的眼前金光一闪。在他公寓楼下不远处,一个单身女郎正坐在一盏路灯下的长椅上。橘黄色的灯光照在她的金发上,显得头发越发红,不像日间那闪亮的淡金色。不过,单看她的坐姿,赫尔就肯定,街上的女郎正是那个高傲贵气的小提琴手。
不会吧?我正在想她,她就出现在我眼前——这也太玄了吧?赫尔傻兮兮地想起了小时候看的鬼故事。不会的,不会的!赫尔·贝蒂尼,你今年几岁了?赫尔用力摇晃着脑袋,把里面千奇百怪的想法抛除出去。
不过,话说回来,他和那金发女郎还真有缘。单单下午到晚上,就碰见三次了。
“唉,看来,我还是逃不脱当老好人的命。”赫尔自嘲地扬起了眉毛,向楼下走去。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佛罗伦萨的夜飘荡着阴冷的空气。孤单的女郎安静地坐在路灯下,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喔,还没有低能到不晓得喝点热东西的地步。”赫尔在心里嘲笑着,走到女郎的身旁,“嗨!”他打了个招呼。
女郎抬起了头,眼睛里流露出惊讶的表情,“你好。”她的回答还是那么文质彬彬。
赫尔笑了,他早就预料到她会这么回答了。
“你找到合适的酒店没有?”
女郎摇了摇头,斯文地小口抿着手里的热咖啡。
赫尔叹了口气,“听着,我家就在上面,”他指了指那栋公寓,“如果你不介意,今天晚上就住在我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