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当连晋东走进病房时,只看见二人相拥而眠的画面。确切地说,是看见连宇乔手脚并用地缠在苏沛身上。
虽然一开始就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可连宇乔并不想睁开眼睛。只见他懒洋洋地将脸贴在苏沛的耳边,静静地感受著他均匀的呼吸以及颊边细软的发丝。
人常说头发软的人性格温柔,看来颇有些道理。
“咳!”跟在连晋东后面的商群假装咳嗽了一声,以示提醒。
连宇乔终於抬了抬眼皮,不甚在意。
“你们这像什么样子!”连晋东洪亮的嗓音威慑力十足,可惜对连宇乔毫无作用。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反射性地将苏沛抱得更紧,防备地看著连晋东与商群。
这时,睡梦中的苏沛陡然惊醒,不经意连晋东的双眸,猛地打了个寒战。他连忙挣扎著坐起,想从床上下来,却无法摆脱连宇乔的双臂。
“宇乔……”
苏沛抬手推了推连宇乔,可后者完全没有反应。
商群从连宇乔的眼中看到了敌意,却不似以往的霸气,那是一种出於本能的防卫。
“连宇乔!你给我下来!”
被儿子用防狼似的眼神盯著,连晋东的怒气一下就到达了顶点。
“宇乔,你先放开我。”苏沛急了,却还是耐子性子好言劝说。
“我不!”
出人意料的,连宇乔居然抄起身边的枕头往连晋东与商群掷去。商群抢先一步挡在岳父的跟前,结果被枕头砸了个正著。
“宇乔!你这是干什么?”苏沛大吃一惊。
“就是他们,”连宇乔伸手指著连晋东与商群,气鼓鼓地说道:“就是他们不准我去找你!”
“你……你……”
连晋东看著儿子如同幼儿一般的表现,一时语塞。
一旁的商群愣了愣,语带迟疑地问道:“宇乔,我们是谁?”
“我管你们是谁!滚出去,不准打扰我和苏沛!”连宇乔四下瞟了一眼,抓起床头的水杯打算继续往商群和连晋东头上扔去。
“宇乔,住手!”苏沛慌张地伸手拦住他,将杯子抢了过来。
“他是你爸爸!”
“我不认识他!”
“宇乔……”苏沛终於注意到连宇乔不对劲的地方,他不是在说气话,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苏沛指了指商群与连晋东,问:“你不认识他们?”
连宇乔摇头,紧接著又把苏沛抱了个满怀。
倚在连宇乔的怀中,苏沛看著连晋东与商群,呆滞。
“快,快去叫医生!”连晋东吼。
不一会儿,商群叫来了医生,身后还跟著秦晓顺与韩闯。
***
连宇乔在紧紧抱著苏沛的情况接受了检查。医生得出结论,由於大脑的某种应激反应,让连宇乔出现了选择性记忆的症状。也就是说,他只记得自己想要记住的部分,而自己不想记住的部分全部忘记,其中包括自己的父亲和商群。
医生与商群、连晋东站在病房外的走道上,讨论连宇乔的病情。
“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对於儿子的选择性失忆连晋东有些难以接受。
“也许是因为他之前患上的狂躁症,也许是因为昨天从楼梯上摔下来,这很难说……至於恢复,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是尽量不去刺激他,先帮他把身体调理过来,其他慢慢再说。”医生一边说一边不自在地把视线从病房内抱在一起的苏沛与连宇乔的身上挪开。
两个成年男人,那样亲密的姿势实在太过怪异。
“也就是说,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好?”商群问。
医生回答道:“我建议他接受心理治疗,这会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治疗效果取决於病人配合的程度,当然也不排除突然复原的可能。”
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比一无所知更让人心烦气躁。
病房内。
“沛沛,你还好吧?”秦晓顺根本不关心连宇乔,他只担心苏沛。
“我没事。”苏沛摇了摇头,转头担忧地看著连宇乔。
“他是谁?”连宇乔忙不迭地介入他们之中。
苏沛怔了怔,连忙说:“他是秦晓顺,我的朋友。那位是韩闯,我的辩护律师。”
“他叫你沛沛,你们很熟吗?”
连宇乔毫不避讳的责问,矛头直指秦晓顺。
“我十年前就这么叫了,你有意见?”秦晓顺不甘示弱地顶了回去。
连宇乔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死瞪著苏沛,仿佛在等待他反驳。
见状,苏沛飞快地解释道:“我和晓顺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的。他是跟著我妈这么叫我,只是习惯而已。”
“真的?”
“真的。”苏沛揉了揉连宇乔的头发,笑。
连晋东看到这一幕,脸色有些发青。
“即然是做心理治疗,那我现在把他接回家没问题吧?”连晋东问医生。
“这个,”医生看了看病房内,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有些为难地说:“回家是没有问题,不过像昨晚那种情况必须避免。”
医生说的是连宇乔昨晚清醒后想去见苏沛,却被连晋东阻止,结果狂性大发,医生被迫将他绑起来的事。
“病人对那位先生相当依赖,如果你们可以好好利用这一点减轻他的精神压力,对他的病情一定会有帮助。相反,如果刺激过头的话,情况可能会更糟。”话音一落,恪尽职守的医生被连晋东盯出一身冷汗。
“爸,医生说得没错。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宇乔恢复健康,其他的可以以后再说。”商群体贴地搀扶著连晋东,言词委婉。
想了半天,连晋东僵硬地点了点头。
***
得知连宇乔的病情之后,苏沛出乎意料地拒绝了连晋东让他一起回连家休养的提议。
“我想那边的环境不适合宇乔养病。”
这话还算婉转,如果换作秦晓顺八成会直接说都是因为连晋东才害得连宇乔得了狂躁症。这句潜台词,连晋东自然明白。
“那你想怎么样?”看著死拽著苏沛不放的儿子,他的面色更加阴沉。
苏沛挺了挺背脊,硬著头皮说道:“我想接宇乔回我家。”
“回你家?!我认为我会把儿子交给一个有可能绑架他的嫌犯吗?!”连晋东陡然拔高了声音,表情就像碰上了一个白日做梦的疯子。
苏沛想辩白,却又无从说起。有时候,解释和掩饰是同义词。
商群见状,连忙站出来劝说:“你有官司在身,现在记者都盯著你家。这个时候要是让他们看见你和宇乔在一起,不知道又会出来多少负面新闻。这样,不太妥吧?还是让宇乔回家比较好,家里的佣人多,照顾起来也比较方便。”
“那些记者有什么好怕的?只要连先生出面,摆平他们应该是很容易的事吧?”一直没有出声的韩闯突然站了出来,连晋东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昨晚苏沛与连宇乔同时被救护车送进医院,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可到现在一个记者都没出现,可见连晋东还是有些办法的。
韩闯也不点明,只是将话锋一转,说出了让大家震惊的事情:“至於绑架案那边,更加不需要担心。我过来之前得到的通知,真正的主谋已经投案自首了。”
“自首了?”
“是谁?!”
连晋东与苏沛几乎同时叫了出来。
“赵玫。”
韩闯扫了一眼众人,最后将目光定格在连宇乔的身上,嘴角弯出别有深意的笑容。
听到这个答案,连晋东有些意外,商群则是面无表情。
“是她?”苏沛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眼神变得黯然。对於那个女人,苏沛一直有些怜悯,现如今想憎恨都觉得无力。
看到苏沛沮丧,连宇乔变得烦躁起来,连连嚷嚷道:“你们在说些什么?我饿了,有没有吃的?”
“有,我们带了粥过来。”
“我不喝粥!”
“那你想吃什么?”
……
被连宇乔这么一搅和,大家又开始为了吃的忙碌起来,赵玫的事被暂时抛到九霄云外。
最后,在苏沛的坚持下,连宇乔还是老老实实地将连晋东带过来的清粥喝了个精光。
“连先生,看现在的情况,您还反对连宇乔去苏沛那边吗?”韩闯不失时机地游说连晋东,“如果您还不放心,大可以把家里的佣人派去照顾,还不是一样?”
不远处,苏沛正拖著受伤的手臂,小心地为连宇乔擦拭嘴角的水渍。
连晋东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调头离去。
做为父亲,他无法接受苏沛的存在;做为父亲,他不愿看儿子受苦;做为父亲,他不得不在矛盾中衡量哪一个决定对儿子更有利;做为父亲,他只能选择将儿子交给苏沛。
也许,早在苏沛抱著连宇乔一起摔下楼梯的那一刻,他心里已经有了面对今天这个局面的准备。
看到岳父头也不回的走掉,商群大致猜到了他的心思,也只好将苏沛拉到病房外做些交待。
房内,韩闯悄无声息地走到连宇乔的身边,俯耳说道:“你只是失忆,不用装得像个弱智。”
虎虎生风的一拳重重地打在韩闯的下巴上,他来不及躲避,一时间眼冒金星。
“你干什么?”站在门口盯著苏沛的秦晓顺闻声回过头来,韩闯已经被连宇乔打倒在地。
“抱歉,狂躁症患者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连宇乔高高在上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半点歉意。
秦晓顺哑然,随即伸手去扶韩闯。可韩闯推开了他的手,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呵呵笑了两声,揉著发疼的下巴说道:“是我疏忽了。”
“你在搞什么?!”秦晓顺怕刺激到连宇乔,只好咬著牙在韩闯耳边嘀咕。
这时,苏沛正好推门进来。看著三个人面对面站著,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没事,可以走了吗?我送你们回家。”韩闯若无其事地把问题岔开。
“嗯。”
苏沛点点头,走到连宇乔的身边,问:“住我那边,没问题吧?”
连宇乔笑了笑,牵住他的手说:“我当然要和你住。”
“那就快去换衣服。”
其实,按苏沛的伤势,医生并不赞成他现在出院。除了左臂骨折、皮肤擦伤之外,他还有些低烧。昨夜淋了那么长时间的雨,没有得肺炎已经不错了。可是,他还是急著想出院,不为别的,就是想单独跟连宇乔相处。
虽然近在咫尺,可没有独立的空间,也是一种煎熬。
坐在韩闯的车上,苏沛忍不住问起赵玫的事。
“她怎么突然跑过去自首了?”
“不知道。”韩闯答。
坐在副座上的秦晓顺笑道:“不会是因为陷害苏沛而感到良心不安吧?”
苏沛没有笑,他想起了昨晚与商群的对话。前脚向他透露自己的怀疑,后脚就重回无辜,时间未免太巧合了。
“就算她不去自首,警察迟早也会找上她。苏沛与连宇乔的照片是她寄给报社的,外加她又是连宇乔的前任情人,犯罪动机成立。”韩闯调了调后视镜,看了看正在发呆的苏沛和面无表情的连宇乔。
察觉到韩闯的动作,连宇乔挑眉,与他在镜中对视。
“照片真是她寄的?”苏沛总算回过神来。
韩闯玩味地笑了笑,把目光调开,说:“百分之百确定。”
苏沛再次沉默。
连宇乔侧了侧身,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
很快到了苏沛的家楼下,秦晓顺与韩闯没有把苏沛他们送上楼,因为苏沛拒绝了。
“房子有点小,你将就著住。”
“少来,又不是没住过。”
“你记得?”苏沛看著连宇乔,有点茫然。
“你的事我都记得……”最后一个字连宇乔用舌头直接送进了苏沛的嘴里。
他的动作很温柔,就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被书本丢中的额头,被掐得青紫的脖子,被压到骨折的手臂。苏沛身上所有的伤都与他有关,连宇乔隐忍著,没让心痛溢出喉管。
“对、对了,昨晚连累了那些保镖,我、我还没跟韩闯道歉……”潜进衣服里的大手让苏沛有些结巴。
“不许提他。”连宇乔再次显现凶恶的本质。
顺从的倚在连宇乔的怀中,苏沛仰著头接受他的亲吻。只要是连宇乔想要的,他什么都愿意给。
被抱起来的时候,苏沛有些头晕,大概是发烧的关系吧,视线开始模糊。
“喂!”
脸蛋被狠狠掐了一把,苏沛痛得抬了抬眼皮。
“把药吃了再睡。”
苏沛反射性地张嘴,吞下塞进嘴里的药片。清水紧接著灌进嘴里,不急不徐,温度正好。
“睡吧,我守著你。”
是宇乔……
苏沛迷糊地想著,瞟到连宇乔的背影。他正坐在电脑前,打游戏吗?
睡梦里,朦胧听到一个女声,应该是连家的阿姨吧?忘了告诉她,吸尘器坏了,地板可能要用手擦。太辛苦了,还是去买个新的吸尘器再弄地板吧……
有好多话想跟宇乔说,可是就是发不出半点声音,浪费这么好的机会……没关系的,以后时间还长……
苏沛再睁开眼,天已经黑了。
连宇乔躺在他的身边,床头的小灯在他的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也许是察觉到了苏沛的目光,连宇乔不一会儿就睁开了眼睛,问:“醒了?”
“嗯。”
“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苏沛刚想说他只想喝水,一碗热腾腾的清粥已经端到了他的面前。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所以我一直把它放在电饭煲里保温。”连宇乔舀起一勺粥,放在唇边吹了吹,然后送到苏沛的嘴边。
苏沛愣了愣,旋即张嘴吃了进去。
暖暖的温度,让他想哭。
连宇乔看见苏沛低下头,有些紧张地问道:“不好吃吗?”
苏沛连忙摇头,想想不对,又换成点头。
“不……咳……好吃……咳、咳、咳……”因为心急,米粥一下子呛到了气管里,苏沛忍不住咳嗽起来,一不小心就碰翻了连宇乔手中的碗,碗里的粥水全倒在了被子上。
连宇乔顾不得那么多,连忙抱住苏沛因咳嗽而剧烈震动的身体,小心地护住他手臂上的伤处。
“不好吃我就去换一种,别急!”
一听连宇乔的话,苏沛更急了,“不是……咳……”
“好啦,好啦,别说话。”连宇乔轻轻抚著苏沛的胸口,帮他顺气。
苏沛靠在连宇乔的怀中,咳得通红的脸颊慢慢恢复了常色。
“好些了吗?”
“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苏沛感觉全身虚脱,“被子脏了。”
“没关系。你能起来吗?我把被子换一下。”
“好。”
在连宇乔小心翼翼地搀扶下,苏沛移至床边的沙发上。
看著不谐家事的连宇乔笨手笨脚地换著被套、收拾碗筷、挥动抹布,苏沛的嘴角溢出一丝极浅的微笑。
“来,换件衣服。”连宇乔收拾停当之后,拿了件衣服想帮苏沛换上。
“哦。”
在连宇乔的帮助下,苏沛脱去身上沾著米粥的睡衣。削瘦的身体呈现出来,原本还算结实的肌肉在连日的压力之下早已消於无形,只剩下单薄的骨架支撑著皮肤。手指滑过那分明的肋骨,连宇乔皱起了眉头。
“我自己来好了。”
避开连宇乔的手,苏沛匆匆扣上了衣扣。他不想让连宇乔为他担心。只是瘦了些,又不是什么大事,比起连宇乔所承受,这些算不上什么。
房内突然安静下来,苏沛抬眼,对上连宇乔深隧的眸子。
“怎……么了?”苏沛被盯得有些不自在。
毫无预警的亲吻雨点一般落在他的脸上、唇上,让他不得不靠著椅背被动地承接。
唇上的温度有焦躁、疑虑、不安以及温柔与怜惜,它们混合著却又个个鲜明,苏沛能清楚地感觉到其中细微的分别,却不知连宇乔为何突然如此混乱。
“我一定要想办法把你养胖点。”
憋了半天,连宇乔终於说出这句话,表情郑重得像立誓一般。
苏沛有些哭笑不得。
“笑什么,我是说真的。”
“知道了,我一定乖乖等著你养。”苏沛把被子拉到头顶,以防自己笑出声来。
连宇乔拉下被子,捏著苏沛的下巴,看著他的眼睛严肃地说:“我会好好爱你,再也不让你受半点苦。”
苏沛目不转睛地看著他,没有说话。
“你不信?”
下巴上的力道突然加重,苏沛吃痛,向后缩了缩。
“疼吗?”连宇乔一下子慌了,连忙放开手。
“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压到你的伤口了吗?”连宇乔紧张的把被子掀开,察看苏沛手臂上的石膏。
“没有,只是你又把被子弄脏了。”苏沛平静地指了指连宇乔的衣摆。
连宇乔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也沾了粥水,而且已经蹭到了刚换过的被套上。
“该死!”连宇乔低咒了一声,跑出了房间,去拿毛巾擦拭。
苏沛笑著,眼睛有些模糊。
够了,能听到连宇乔如此承诺就够了。他要的不多,也承受不起太多的甜言蜜语,那会让他有种随时会失去的恐惧。这样刚好,在不经意的时候,让他知道连宇乔的心意,这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