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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袭身的寒意唤醒了倒在地上的笑云舒,摇晃着脑袋半支起虚软的身体,借着四壁昏暗的火把,他看清了自己眼下的处境——石封的天顶,阴冷的地气,怎么看也像是个令人胆怯的墓室:「这里该不会是……」
「这里就是我保存师弟身躯的冰窖,暂时称此为墓穴也未尝不可。」勾起一抹比死亡还要阴森的冷笑,走出浓烟的男子愈发逸散出仙风道骨的飘逸神采,只可惜,那双凄厉偏执的眸子却闪现着自甘堕落的疯狂:「冰窖的入口早就已经被我彻底封死掉了,笑大人想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
「呃,我比较想知道县衙的灵堂是不是被烧得干干净净了?」掩饰的紧张在找到躺在角落石床上的凤舞阳时转化为安心的一叹,摸了摸似乎被磕到过的后脑,笑云舒皮笑肉不笑地盘腿在石地上坐起身来:「反正你的法术这么厉害,放不放火烧灵堂又有什么区别呢?干嘛非要毁了县衙的一间好房嘛……」看对方浑身上下半点饰物也设佩带的寒酸模样,估计服罪之后也榨不出几滴油水来,万一造成的损失吴县令要自己来赔偿的话就惨了!
「你放心,灵堂没有真的着火,那些烟是我利用桐油受热使的障眼法罢了。」似乎有炫耀自身能力的嫌疑,男子轻描淡写地补充道:「而那些浓烟只是为了遮蔽阳光,方便我驱策五鬼搬运大法把你和尸体带进这个密封的地穴罢了。哼哼~白日役鬼虽然耗费精力,但还难不倒我这玄门的第一高手。」
「那么……你既然上天人地隔空取物无所不能,还需要我合作什么?」好奇地眨了眨眼,笑云舒本来还为难自己是该装作痛失所爱的样子还是装出一脸饱受惊吓的恐慌,但他很快意识到对方其实根本就没把自己的态度变化放在眼里。对方太强了,强到自信没有人会拒绝他美其名曰「合作」的施舍!
果然不出笑云舒所料,男子看也不看他,径自走到左侧的另一间石室中取出了一只蜡封的玉瓶,一边信手剥开封蜡,一边不以为然的回答:「我虽找到了有关返魂术的记载,但也并未能将此术融会贯通。否则我早就复生了师弟,还去偷盗那些阿猫阿狗的尸体做什么?!」
「阿猫阿狗……」很想抗议那些被盗的尸体也是有名有姓的,也都是别人家的亲友血脉,但自从听到「玄门第一高手」这个称谓,笑云舒就对县衙里准备的那些黑狗血童子尿什么的失去了信心!真是的~~要是猜到犯人是这种白天都能驭鬼的狠角色,他才不会为吴县令的千两白银就拍胸脯夸海口揽下破案的重任呢!自己充其量不过是个八府巡按,这种已经超过凡夫俗子范畴的罪行,非人力所及,怎么看也应该是交给阎王爷去处理才对!
骑虎难下的咬了咬牙,笑云舒刚想顺着男子的意思问下去,以便能寻个借口逃出密封的石墓,然而已经打开了玉瓶的对方却抢先了一步,开口打断了笑云舒还没来得及编排好的搭讪:「笑大人,你知道返魂术的来历吗?」
「好像是说汉代有人使过,后来就失传了……」
「返魂术早于汉代就有了,只不过汉武帝因思慕故去的李夫人而使术士操返魂术与之相见的故事比较有名罢了。」高深莫测地扬了扬眉,男子的笑容多了几许自嘲:「那个传说相信笑大人应该也不陌生吧。但是笑大人有没有奇怪过……为什么故事里的术士只能让汉武帝隔着帘子与李夫人交谈呢?既然号称是返魂术,又为何没有令李夫人能从此长伴帝王左右呢?」
「是不是因为返魂术只能唤来死者的魂魄,而魂魄无形无依,自然无法现身的缘故?」但传说里帘子对面李夫人的影子又该怎么解释?不是都说鬼是没有影子的吗?
轻轻的笑了笑,男子听得出笑云舒的迷惘:「笑大人猜错了,返魂术并非只能招来魂魄那么简单,它确实可以使死者复生,而那位替汉武帝施术的术士就是一个成功的例子。只是你知道他为什么要隔起帘子又要焚起香炉吗?」
「不知道……」胸口一滞,笑云舒有预感,答案一定不是自己希望知道的东西。
可惜,男子不依不饶地非要与他分享不可:「因为李夫人死的日子久了些,尸体已经腐烂了!哈哈哈哈~术士成功了。李夫人爬出棺材殷切的回到了汉武帝身边。回到了她爱的男人那里。只是可惜,她那惑主的美貌已经因腐化而狰狞。浑身的尸臭更是要焚香才能掩盖!可是她毕竟是活过来了。思路清晰得能隔着帘子与汉武帝叙旧。哈哈,传说声称后来汉武帝撩开帘子,发现李夫人的魂魄与术士都不知去向了对不对?实话告诉你吧,笑大人,其实汉武帝忍不住撩开帘子的时候。李夫人就在帘子后面!那一瞬间消失了的……是帝王的爱情。」
「你的意思是——」
「哈哈,看到了丑陋不堪的爱人,汉武帝又惊骇又厌恶,是他命人将复活的李夫人当作妖孽丢进火盆里活活烧成了灰烬,并且凌迟处死了使他美梦幻灭的术士,把返魂术也当作妖法彻底查封了起来!这就是返魂术失传的始末。」嘲讽着那段所谓的爱情。玄门的第一高手目光灼热了起来:「然而,我还是为了师弟弄来了这个被封印的秘术。呵呵~师父他们都说我是疯了。是要逆天造孽,是要重蹈汉武帝的覆辙!哼!他们怎么可能明白——我对师弟的爱岂会像那个皇帝一般肤浅?!况且,在师弟意外而死的时候,我就妥善封存了他的尸体和魂魄,只要他活过来,我们还是会像以前一样的幸福的!」
「……你师父他们不打算阻止你使用返魂术吗?」
「也许他们有这个想法,不过为了夺到记载返魂术的卷宗,我已经把他们都杀了。」平心静气地吐出让笑云舒结冰的回答,男子陷入了新的烦恼:「奇怪的是,明明返魂术的步骤记载得很详尽了,而且似乎不具备法力的人也能施展。那为什么我的能力如此卓绝,却还总是失败呢?笑大人,你不是想知道我偷盗尸体是为了什么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是为了试验返魂术的效果——」
呆了呆,笑云舒刚刚就想到了这个理由,但他同时也想到了那些结果:「是不是返魂术失败了,所以他们的尸体才变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逆天行事也差不多,若是无法成功,下场自然不堪设想。」冷酷地点了点头,对于自己毁损了他人的遗体,男子并未觉得不安:「返魂术也不是全然失败了,毕竟,那此尸体也都复活了一段时间;只不过能记得生前事的很少,能维持到天亮的更是一个也没有!我不能拿师弟冒险。因而一直在试验,努力寻找到底是哪里出现了偏差……」
「那你找到了吗?」悄悄在心里宣了个佛号,笑云舒开始庆幸自己一开始就选择了坐在地上的姿势,不然现在的他早已经吓软了腿丑态百出了。舞阳说得对,昧心钱贪不得,自己实在不该为了一千两银子就拖累对方一起落到这个杀人不眨眼,连神鬼都不惧的疯子手中!
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为了粉饰惊惶的一个提问,竟使凶神恶煞般的男子露出了温柔如水的慈悲:「看到你们的时候,我找到了。之前的返魂术中缺少的……是羁绊。」停顿了片刻,他爱怜眷恋地扫了一眼右侧阴暗的石室,半明半暗的火把照耀下,能看清那里还有一张更为精致的石床,石床上躺着一位身形修长的年轻男子:「我之前的返魂术都是瞒着尸体的亲友独自施展的,少了维系死者在阳间的契机,怪不得天不亮他们就逆天溃烂而去了。当年要不是汉武帝有执意要见李夫人的意志,恐怕那个术士也很难唤回李夫人的魂魄吧!所以,凭借你对你的人、我对我的人那刻骨铭心的感情,这次返魂术一定能够成功的!」
「恭、恭喜你找到这个关键!但是……你还没说到底要本官与你合作什么?!」眼见男子愉快地笑着逼近凤舞阳的石床,笑云舒顾不得脚还打滑,连滚带爬地挡在了对方和自己人中间,及时制止男子将玉瓶中不明底细的液体倒进凤舞阳口内!开什么玩笑,死马硬当活马医是不会有更坏的后果啦.但把活马当死马医却绝对会出大问题的——
「让开!这个凝神露是帮助他圈住体内的三魂六魄的,否则四十九日后他的魂魄就会落入地府再难召回了!笑大人,你不用这么担心,我要你帮的不过就是说明我得出的结论是正确的,你只要在我施法的时候握住他的手拼命呼唤他就可以了。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大家都是爱过的人,你那天凝望他的眼神和流下来的那淌泪……错不了。」
「咳——」颜面微赧,被对方偷窥了真心的感觉好像骨鲠在喉一般窝囊。笑云舒沉下脸来,爱笑的眸子严肃后宛如换了一个人:「即便我与他的羁绊如你所需要的一样深刻,但你毕竟是拿我们验证你的猜测,万一失败了,他岂不是要像其他尸体一样千疮百孔?!很遗憾……我不能拿他来冒险——」
「笑大人何必犹豫呢?」怂恿地笑着,男子拿着玉瓶又凑近了些,鼻息扑打在彼此的脸上,呼吸混杂在一起,已经分不清寂静中是谁的心在蛊惑的跳动着:「想想看,反正你重要的人已经死去了,都是失去,一副皮囊的完好与否又有什么差别呢?但是只要你乖乖合作,照我说的那样把感情传达给死者,一旦成功了,你就能重新得到你爱的人了!那个曾经陪伴着你的人就能继续陪伴你了,你最爱的和最爱你的……失而复得!这样甘美的赌博,你还不敢下手吗?」
「我……」问题是,凤舞阳不是真的死了啊!若是什么都不做,再过一会儿对方就应该能苏醒过来了,要是照前者说的动了手,恐怕才会真的害自己痛失所爱吧?!进退难难的拦在中间,笑云舒既不敢承认自己是在骗着已疯狂的玄门高手,又不敢让那用在死人身上的怪药倒进凤舞阳口中。就在这悬而未决的千钧一发之际,猛地,一丝不耐划过男子的眼底!紧接着,男子趁笑云舒不备,突然推开他向凤舞阳弯下腰去!
「住手——」动作快过了声音,笑云舒见状,豁出去地就势滚倒,一把捞住男子的腿脚用尽全力狠狠一扯.硬是把比自己高了半头的对方绊了个措手不及,手中的玉瓶也翻倒在了凤舞阳的头顶,倾泻了满瓶透明的琼浆——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踢打着死死抓住自己不撒手的八府巡按,男子又惊又怒又莫名其妙。然而任凭他揍得多用力,笑云舒依旧闭紧双眼钳制着他不放:「休想!我不会让你拿他下手的!」
「笑大人!我这是同情你与我遭遇相似才决定与你合作的,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知好歹——」
「反正不管你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拿他来尝试你的返魂术的——」
「……可恶。痛死了~啊?啊!你们两个!抱在一起做什么呢——」就在笑云舒与玄门高手缠斗折腾的紧要关头,骤然,属于第三个人的声音响彻在空荡荡的石室里,怒吼再配合上回音,如雷贯耳的席卷过来,立刻凝固了歪倒在地纠缠不清的两人:「笑云舒!那个男人是谁?这里是哪里?最重要的是——你们刚才是哪一个浇了我一身的水,又拿瓶子砸了我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