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克星域的会战,如果光从交战各方在这场战争中损失的人力和船只来看,这绝对是这场星际局部战争中最重要的一场战役。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的确是一场非常惨烈的大战。在内部通讯回路上听到梅森连续不断的指令和各个舰队的回答响应,真是让列文怀疑自己的床伴,是不是一台超级计算机。
无数的小型船舰,从各个方向向TROLAYAZ舰队涌来,光点布满了几乎整个可测的宇宙。除了ZHINE和UTA的军队,还有后来加入战局向TROLAYAZ宣战的BLITT,和TRIBAN等几个小国家,使得TROLAYAZ的舰队在数量上处于劣势。
但是年轻的托雷亚兹君主,显然不喜欢坐以待毙地等待他们包围。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TROLAYAZ象一把尖刀,从敌军的中间斜斜地向右穿过去,劈开了那个松散的战队。
相比那些传说中梅森匪夷所思的诡计来说,这其实是一种相当正统的战法。当然,这也是在这种情况下,最为有效,最具杀伤力的战法。
从能够观察整个战场的立体模拟图上来看,TROLAYAZ就一道银色的激光,直插入ZHINE的类球形布阵中,然后在瞬间铺展开来,如同死光具有锋利边缘的刀面,将ZHINE从斜边上一切为二。但是站在可以眺望整个战况的电子了望室看去,则可以看到在这把尖刀的边缘发出一闪即逝光芒的许多小红点。让列文不由自主地在心中为那些不知姓名的同胞感到一阵酸楚。
周围是在漆黑的太空中排布地密密麻麻的TROLAYAZ战舰,梅森所乘坐的长椭圆型旗舰,则在法兰克号的头顶上象一片巨大的阴影一样,悬挂着。
ZHINE左域的舰队和右域的舰队在被分离之后,只能依靠最遥远的侧翼舰队迅速回防,来重新实现对TROLAYAZ的包围。
而暂时处于TROLAYAZ的控制之下的ZHINE的左翼和右翼的一部分,和武器先进的TROLAYAZ进行硬碰硬的直接交锋,源源不断地将自己勇敢的战士和舰队送进梅森安排下的杀人铁钳。
一朵朵灿烂的火花盛开在宇宙中,发散出远比刚才更为夺目和美丽的光芒。即使是肉眼看来,也已经是惊心动魄。库克星域的太阳在这种情况下,也被完全地比了下去,在这场人类运用高等的科技进行的对自己同胞的屠杀下黯然失色。
梅森的军队,在更大杀伤力武器的支持下,尽量屠杀着落后的ZHINE军队,争取在后援赶到之前将左域完全消灭。而ZHINE的左域则在这种绝对劣势的屠杀种拼命顽抗着,争取为右域的进攻创造一些机会。他们的心中,也应该明白,自己应该多半,是不会再见到从遥远的侧翼赶来救援的同伴了的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战局在一丝未变中似乎又在千变万化。从远处赶来的侧翼一分一秒在接近,而TROLAYAZ的包围圈也不断在缩小,几乎已经可以看见自己队伍的战舰。
这个时候,ZHINE第三十五军的第九舰队五大队三十一分队红心号的左前舷的炮手李向东,做了一件他自己并不知道,但将会改变这场战争,也将改变TROLAYAZ和ZHINE以及整个星际社会未来几十年命运的事:他发射了一发色玻离子炮。
这发炮弹偏离了本来的目标,TROLAYAZ的雷肯号,能量束在战斗所产生的强烈磁场所引起的旋涡和激流中翻滚上下,又受库克太阳风的推动,最终成为一发流弹,以几十亿分之一的概率穿越了大半个TROLAYAZ的舰队,击中了护卫舰法兰克号。从它的左船舷擦过,损坏了给养室,联络室,从封闭走廊里直穿而过,击坏了部分反应堆,引起了相当一部分电路短路,在舰内引起了一场非常危险的大火。
休整队形,梅森趁着这个时候喘了一口气。只要能在ZHINE全军合拢之前消灭左域,那么,这场战斗的胜利就已经到手一半了。
并不是什么先进天才的战术。穿插,分裂,合围,歼灭,只是从亚力山大开始,平平常常被人用了几千年的老方法而已。梅森想到帝国宣传机构将要给予的阿谀之词,不禁皱起了眉头。
但是,愚民,毕竟是统治所必须的手段之一。那是他所不能拒绝的。
ZHINE军队的顽强坚韧,是在他计算之内的事情。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未必出乎敌人预料。如果有什么他们没有预料的的情况的话,那应该是在战前的准备这样没有魅力的小事上吧。
从中立国购买的大量先进武器军火,终于在前天全部突破封锁线,顺利抵达TROLAYAZ的航空港,然后从那里一艘不漏地顺利在两天之内全部装备完毕。那是一项极其烦琐而又提心吊胆的工作,如果没有葛利士的尽力辅助,很可能这次会让TROLAYAZ的军队匆忙上阵,装备不足。
依靠了新鲜的装备,TROLAYAZ才能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消灭被合围的ZHINE集团。
但是……象后勤装备这样的战术上的细节,竟然会成为有可能影响战局的重要因素……想起马可斯,梅森的心里一阵刺痛。
不应该执行那样匪夷所思的计划。不应该试图以一人之力借刀杀人消灭整支军队。不应该不听马可斯的劝阻心里只想着单身将列文抓回。不应该在作这样大胆疯狂的策划时将忠诚的马可斯也牵涉进来。
痛定思痛,现在梅森已经能够很冷静地总结自己了。
但从反叛军刚刚回来的那些日子里,他几乎从不出门。除了和列文疯狂作爱以外,梅森不见任何人,不做任何事,没有任何对未来的计划。
从那个黑暗的深渊向上缓慢爬行的过程是痛苦的。他只能依靠彻底的冷酷无情,作为救命的绳索。
朋友。
他没有朋友了。
一个君王是没有朋友的。
他只需要服从。
像玛亚那样留泪而沉默的服从。
像葛利士那样充满关切但又不敢逾雷池一步的服从。
像列文那样拼命反抗,但又绝望仇恨无法逃脱的服从。
身体也好,灵魂也好。
也许他已经不再在意。
他只需要他的服从。
他是一个统治者。
想到列文,梅森忽然又重新充满了对他的渴望,一种无法克制,难以言状的渴望,就像“爱”一样强烈的渴望。
将他带来经历这一场空战,的确是他的一时冲动。目的仅仅是让他亲眼目睹他祖国的惨败吧。虽然梅森知道叛军的全灭,对于列文的打击,就象失去了马可斯一样大。但是,看到自己祖国军队的灭亡,应该还是会令他更痛苦的吧。
梅森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把列文逼到什么地步。不知道到底想把自己逼到什么地步。
那似乎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就像他的艺术品一样,本质上,都是毫无意义的东西。
在了望台上观战的列文是少数几个,最早从战舰被击中的混乱中清醒过来的人。身体被撞的地方,到处都仍在隐约作痛,一缕鲜血从额头挂到眼角。
但是,十几秒钟之后,他已经留下两个反应稍微迟钝了几十分之一秒的战士,在了望台上昏迷。穿过混乱的正急着灭火的人群,他到达了战斗艇的停泊处……
一排十几艘的战斗舰,在人造光线的泊位上,反射出冷冷的金属色泽。在他看来,那仿佛是最后一把,通往自由的钥匙。
心跳,仿佛响得可以让全舰的人听见。
随时都会有人冲出来对着对讲机大叫:“有人逃跑!有人逃跑!战艇缩定!战艇缩定!”
梅森伸手去触摸按钮,可是显示器却在他之前闪亮。
“什么事?”被葛利士这种擅自的接触冒犯,梅森皱起了眉头。
“……”沉默。可是,葛利士的眼光却闪动着,非常明显地激动,只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梅森感觉更为不快。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存在。
“陛下,”好象终于下定了决心,葛利士回答道,“列文……逃走了。”
坐到操纵台前,列文熟练地检查航路和位置。如果航线图没有被动过手脚的话,那么,此刻自己应该在背离库克星域的航线上。也就是说,远离那个噬人的战场,在朝向TROLAYAZ的大致方向前进。
打开舷窗是毫无意义的。没有哪一个在宇宙中航行的人,能够将所有恒星和行星组成的星空外貌全部熟悉记忆。在陆地上使用的辨识方法,在宇宙中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尚未脱离TROLAYAZ的控制区。
列文仍然不敢太过相信自己的运气。
自由?
又一次的自由?
不会……又是一场梦幻?
“你再说一遍?”梅森的脸忽然变得铁青,双手紧紧抓住扶手。
“陛下,他还活着。但是,法兰克号被击中……我……我……我实在……”葛利士的声音越变越小
“我……我……杀了你。”梅森握紧了拳头。
“是,陛下。”葛利士挥了挥放在桌前的佩枪,又开口道,“您的旨意将得到执行。陛下。老臣只有最后的一句,”
他停了一下,带着一种将死之人的平静,洞悉一切的目光直射入年轻统治者的心底:
“您真的爱他吗?”
“搜索三十秒光距内的所有无人空间站。”
“搜索ZHINE的内部通讯频道。密码……”列文停顿了一下,“革命与自由!”
“搜索TROLAYAZ旗舰上梅森·托雷亚兹的私人频道。识别代号:Z-107M。”
“搜索……”
指令一个个地发出,双手很快在久已不接触的键盘上上下翻飞。大脑紧张地进行运算,列文朝着自己的命运飞快的驶去。
如果这是最后一次的挣扎,那就这样吧。
这是我的选择。
这是我的自由。
停顿了半天,梅森忽然抬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屏幕那边的葛利士停止了颤抖,挥了挥放在桌前的佩枪,带着一丝悲哀,接着说,“您的旨意将得到执行。按照我的保证。”他慢慢地将枪举到了自己的太阳穴。梅森用自己冰冷的双眼,毫无表情地望着他。
“也许,我不得不承认,您对他怀有的感情,的确是爱情。只有爱情,能让人如此铭心刻骨,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命也会去拯救和追随。”葛利士准备扣动扳机。
“你说错了!”梅森接口道,“那不是爱情。那是仇恨。”
葛利士惊愕地张开嘴巴,动作停止了。
梅森似乎很满意自己言辞的效果,带着一分恶意的微笑,他继续答道:“是的。那是仇恨。我到马可斯死后才彻底明白。对于自己所不可能拥有的东西的一种完全的恶毒和破坏欲而已。的确,他能够燃起我性的欲望。不会有比他更好的忍耐力和持久力,更温暖更舒适的躯体,更能够让我彻底满足的挣扎了。”
葛利士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这么激烈的言辞,从来也不曾从这个他所熟悉的学生,和君主的口中吐出。
“但是,我恨他。我恨他始终保持着他的自由。从第一天见到他起,那种自由就让我怒不可遏,寝食难安。他是自由的,他是一个海盗,他是一个革命者。各种方法,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都无法让他改变自己的心意。即使现实再残酷,即使前途再渺茫,他都只听从自己心灵的召唤,和强大的敌人作斗争。被朋友唾弃不能改变他,被祖国追捕不能改变他,被我强暴不能改变他,被我宠爱也不能改变他。他从不将别人的意志放入自己的思想,然后自我欺骗说那是自己所真心相信的东西。他从不强暴自己的思想来屈从现实。一个不热爱自己主人的奴隶!这在整个宇宙都是个奇异的变种,与其说我想保有TROLAYAZ的奴隶制,不如说我想要永远控制他这样的生物……”
梅森苍白的脸上,渐渐泛起一片红晕。
“我恨他,恨到可以无数次强暴他,占领他的身体,恨到即使明知他痛恨我,也永远不会放开对他的监禁。恨到即使杀了他的朋友,杀了我的朋友,都不会对他放手。恨到可以决心永远在这样的仇恨下生活下去。对他的仇恨,和对我自己的。”
“我是一个统治者。葛利士,比你所想象中的,比你所想培育成的更彻底的统治者。一两个星球,一两场战争,算得了什么。我不能容忍的,是思想,是他那种自由的思想,那种自由的,不屈不挠的思想,是一个统治者唯一的人。我所必须打败,必须战胜,必须统治的。”
“所以,放下你的枪,到托雷亚兹号来。”梅森的表情,忽然变的很平静。就像一只蓝色眼睛的猫科动物,在喉咙里发出让人冰凉的呼噜呼噜声,“我绝对不允许你那么轻易地逃脱。”
葛利士的心抽紧了。
“我要去把他抓回来。”
收到列文的信号后二十分钟,林诚历已经独自一人在驰向列文所示航标度数的小飞船上了。
船舱内的空气,寂静得可怕。但是反而让刚刚离开喧嚣的战舰指挥员位置的林感到轻松。现在在他的岗位上烦恼的,应该是那个因为生儿育女而变得柔和了的宋副司令官了吧。
想起刚才自己舰队指挥室里为了阻止他在战斗中途离开的一片混乱,他无意识地摇了摇头。
“我的任务是消灭那个人。”望着宋副官焦急的眼神,林只能这样坚决地回答道。“要么我完成任务,要么我死在岗位上。中间没有别的选择。”
看着小宋那双美丽的丹凤眼,因为渐渐充满泪水而黯淡下来,林忍不住抱住了她,安慰道,“好了,好了,我一定会回来的,别哭了。”
停了一下,他还是忍不住说道,“如果……我会不来的话……告诉我的儿子和妻子……我爱他们……我爱我的祖国。”
但愿她能够顺利地挺过战斗,和她的家人子女团聚。
而我,也要和你团聚了,李文,我的好兄弟。
那是一个,已经废弃很久了的空间站,孤零零地悬浮在人们常走的航路之外。当年发射时也许有过的辉煌,已经湮没在宇宙浩瀚的时间和空间的海洋中。或许只有过路的飞船偶尔会把它当作漂流已久后松散筋骨的踏板。唯一可以看得出还在维持的迹象,是太阳能电力所控制下的换气系统,在微微地一张一合。
走进空间站,林感觉到了空气的寒冷。气温接近零度。也许应该穿上宇航服。林在想。不过还有什么必要吗?
一切都要结束了。
我已经厌倦了。
革命。
战争。
忠诚。
背叛。
我只想再最后见一次李文的脸。见一见那个曾在课堂上仰望着我的年轻人的脸。见一见那个曾从无数的死人堆里将我拉出来的战友的脸。
没有人。没有任何人类的迹象。冰冷。寂寞。也许这就是地狱里的情状。没有人。除了寒冷什么都没有。虚无。
林微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站在大厅中央。开口道。
“嗨,李文。我来了。”
“你可以看到,我的确没有带人来,也没有带武器。”林张开双臂,转了一下身体。
“我知道你想见我,为你的朋友们报仇。所以我来了。李文,出来吧……我的朋友。”
最后一个词,仿佛在林的喉咙里噎了一下,稍微有点滞涩地吐出。在空旷的大厅里引起一阵回响。
“我来找你了。李文。”林大声地说道,一边沿着甬道慢慢向前走去。这一次的吐字的感觉,要顺滑许多了。“我最亲爱的朋友啊,我知道你想对我做什么,我也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忘记了吗?”
“就象我们无数地争论过的一样,你认为我背叛了我们的初衷。你认为我向领袖的忠诚背叛了我对自由的忠诚。”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那样的,绝对的独立和自由,是不可能实现的吗?为了理想,人总要依附些什么东西。”
“我的理想,只是ZHINE的幸福而已。如果推翻旧的制度,能够给人们带来幸福,那么,我就参加革命。而如果信仰领袖,能够给人们带来幸福,那我就信仰他的思想。人类就是这样的,没有所相信的东西,没有完全的,能够压倒一切怀疑和犹豫的东西,是不能活下去的。”
“杀了我。我的朋友。我已经无所谓了。一次一次地谋杀你,已经让我精疲力竭了。你已经成功地磨损了我的所有的理想,信念和忠贞了。”林在走廊的尽头拐了一个弯,穿过另一个大厅。这里,似乎曾是空间站的活动地。四周布满了各种娱乐器材的残骸。想到当年,这里也曾是欢声笑语,人声鼎沸,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我等待着你的召唤已经很久了。我在按下杀死你和你的反叛军的按钮那一刻,已经死了。因为我杀死的,正是我们自己,当年的我们自己啊。”
“但是,还会有无数的我活着的。活在这场战争中,活在遥远的故乡ZHINE。李文,人是不可能象你那样活着的,什么都怀疑,什么都不信。”
“只有信仰的人,才能背着荆棘的王冠踏上死亡之路,只有信仰的人,才可能在战场上为了保卫自己的信仰而奋不顾身,只有信仰的人,才能摒却自我怀疑和厌恶,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里内心平静地生存下去。”
“世界是由奴隶建造的,而不是自由的思想者。”
穿过一个一个的大厅。没有人。林仿佛能够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冷的身体。他想起了在家里焦急地等待他归来的妻儿,不禁更握紧了手心里冰凉的金属物。
最下层的大厅,气温更加寒冷。这里的地面上是一个一个的大坑,直通向外层宇宙空间,四周布满了栅栏。当年这里的所有的喷射器开动的时候,应该是非常温暖的吧。
仍然没有李文的动静。
踏上狭窄的旋梯,林在楼梯的顶端遇上了梅森。额头几乎是直接,就撞上了他的枪口。
“您的表白,真是令人感动啊。ZHINE的商务代表先生。”略带嘲讽的口气。身着宇宙战斗服的梅森·托雷亚兹,比起从前那个浮夸的花花公子来说,这样的梅森,更符合林心目中的TROLAYAZ统治者形象。
“很久不见。”仍然是谦和的笑容,即使是在生死关头,仍不改的平和镇定。比起列文的激烈爆发,林似乎具有更多的ZHINE星球人的特点。
“好,现在我们两个人都汇合了,我想列文应该很快会出现了。您不介意和我一起等待他吧,林诚历先生?”梅森微笑着,晃动着枪口说道。
“啊,当然不介意。”林似乎丝毫不吃惊。“按照我们的习惯说法是,我现在自愿在与您合作。”
“呵呵。”一声短促的笑声。梅森催促着林走上平台,然后跟在他的身后,向大厅走去。
“列文,你可以出来了!”梅森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厅内,传出很远很远。“你想叫的人,已经都到了。”
一切似乎都在一瞬间停止。
巨大的爆炸开始了。震撼了整个空间站。列文出现在旋梯的顶端。端着枪。
“你果然来了。林,我没想到你也会真的来了。”列文摇摇头。“这样最好,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是的,亲爱的列文,能够同时葬身火海,你好象还是挺在意我们之间的……呃……缘分的嘛。”恶毒的微笑,似乎生死,都不能让这个曾经无数次伤害过他的男人改变。
列文的枪口,无法对准躲藏在林身后的梅森。不知道为什么,他仍然不能向林开枪。不能向这个杀死了卡美拉,罗宾的昔日伙伴开枪。
似乎又一次看穿了他的心理,梅森的枪,却对准了林的头颅。“恩,如果可以的话,请你放下枪好吗?Z-107M,我对你的爱,是可以象子弹一样穿透人心的啊。”
“不,这次不行。”列文端着枪,微微地摇着头。“这次不行。”
这次我一定要杀了你。
双方僵持着。
又一声爆炸。空气在一瞬间向仅一壁之隔的宇宙真空挤出,耳边噼噼啪啪各个房间真空隔绝门关闭的声音震耳欲聋。
“我爱你。”梅森蓝色的眼睛,映着四周的火光。
“但是我不!”列文的眼里,一下燃起了怒火。“监禁我,强暴我,你把那个,叫做爱?”
“给我更多的时间,我可以改变你的想法。”梅森似乎自己,也在嘲笑这个念头的可笑。
“哈。怎么改变?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控制我的这个权力。夺走我的一切,自由,朋友,自尊,身体……”列文显然因为激动而有些哽咽了。他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把属于我的东西,用我的服从为代价还给我,你把那个,叫作爱?”
“就像我们的祖国,就像我们的祖国。”在梅森的身前,林忽然喃喃地说道,他抬头向列文点头道,“我现在已经完全理解你了,我现在已经完全理解你了。
“对,就像我的祖国。但我是不受控制的。无论你用什么诡计,我不会让你夺走我自由。”列文摇了摇头,“而且,这一切,也已经快结束了。”
“精彩。我把懊悔不已的葛利士留在身后的时候,指望的,就是听到你这样的表白。但是,我认为你并不象你所说的那么独立。不然,为什么不向你祖国的爪牙之一,林先生开枪呢?如果你不开的话,很可能中弹的,就要是你自己了哦?”
梅森忽然抓起林的手腕。
林空空如也的手里,忽然多了一支小得如拇指的发射管,被梅森的强力,抖落在地板上。
“这个,就是你所谓的,忠诚的战友?”
列文的瞳孔,瞬间缩小了。
“不……我不会伤害李文的……”林的话音未落,
又一声猛烈的爆炸。
平台向着梅森站立的角度倾斜下去。站在旋梯上的三个人,终于无法都保持平衡。在列文还没有意识到状况的时候,他已经和林的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列文悬空钩在倾倒的平台边缘,双手紧抓住林,而梅森,却又紧抓住林不放。
吸力越来越大。下面喷射器的大坑,已经裂开了一个大口,空间站内的空气无法控制地向外泄露着,地面上都是飞快移动着的家具,杂物,移动到坑边,迅速的一闪而灭。
“抓住我!”林大声尖叫着。
列文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在干什么。意识似乎完全消失了,只是拼命地用尽全力,紧紧抓住这个他本来想要一起杀死的伙伴。
但是下面的裂口越来越大。无数的物体从他们身上飞跃而过。吸力越来越大。两个人的体重让列文完全无法承受。他自己钩住平台边缘的足尖,也已经无法承受。
越来越重。
越来越重。
忽然间,梅森的一只手动了起来,寒光一闪,在林的脖子上横着划过去。
“不!不!!不!!!……!!”列文尖叫着……声音淹没在呼呼的气流声中。
他看见有鲜血从林的脖子里涌出。林的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握住列文的双手,无力地松开了。列文再也无法抓住他们两人。
好象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们两个人悬挂在半空中。
林抬头看着他,咽喉出的血液,直直地向下喷射出来,眼睛里,是难以捉摸的表情,仿佛想说些什么。
而梅森则在他的背后,抬头看着列文。手里握着那把沾满鲜血的短剑。
他看着他。看着他。放开手,短剑向上飞来,“哐啷”一声,落在列文的身边。
然后他微笑了。
完美的唇线,轻轻地往两边翘起,仿佛展开了一朵美不胜收的鲜花。死亡之花。
时间,好象停止了一样。
他们两个人,就腾空悬在那里,悬在那里。
而梅森·托雷亚兹的微笑,好象永不消失一样,占满了列文的整个意识。
好象永远。
下一个瞬间,他们两个人都消失了,消失在下面直通宇宙的漆黑的裂口中。
“啪嗒”,列文身上的宇航服自动启动,面罩一下子扣下来。氧气恢复了供应。他顺着旋梯爬回了倾斜的平台。
二十分钟后,列文的飞船驰离了这个分崩离析的空间站。
在库克星域进行的会战,最后以TROLAYAZ的失败告终。
君主梅森·托雷亚兹的神秘战死,让后代的人始终揣测不已,有人说他是因为没有呆在旗舰上,而是留在一艘普通战舰上指挥,被流弹击毁了。
另有人说是TROLAYAZ的大臣秘密谋杀了他,以便实现向UTA和ZHINE投诚的目的。
战败的原因,支持者最多的说法是,由于主帅的牺牲,使得TROLAYAZ的军队在瞬息万变的战斗中一时失去了控制,而后来掌握指挥权的葛利士·托雷亚兹又无法向全体将士及时澄清这个流言,导致最后全局的崩溃。
两个月后,交战双方在SENTRAL签署和平协议。
小行星群落的归属最后定给了ZHINE。而TROLAYAZ也同时接受由UTA和ZHINE为首的SENTRAL议会的监管,期限五十年,同时宣布全面解除奴隶制。
葛利士在库克星域会战后一年内自杀。他始终认为,自己是TROLAYAZ最大的罪人。
他在去世前,成功地把托雷亚兹家族新完成的基因,从被严密封锁占领下的TROLAYAZ运送了出去。
玛亚和他的丈夫路,在被宣布解放以后,坚持留在托雷亚兹家族。但是后来,不得不离开,到UTA开设的矿山上工作,以维持生计,养活即将出生的第二个孩子。
林诚历被宣布为民族英雄。他的国家,对于他在战争中最后的去向宣布为壮烈战死。
TROLAYAZ上面的反叛军故事,在一段时间内,成为小学生们的标准读本。卡美拉和吉米·亨得里克的爱情故事,经过艺术加工,成为那个时代人们所津津乐道,孜孜不倦的话题。
没人听说过罗宾·托雷亚兹的名字。
也没人了解反叛军最后被剿灭的真相。
解放使TROLAYAZ的经济和社会生活陷于严重混乱。对于拉利矿的低效率开采,使得TROLAYAZ的地表遭受严重破坏。成群的奴隶在各个庄园间流浪,既不愿从事原来的辛苦工作,又得不到占领当局所许诺的如天堂一般的生活。犯罪率上升,家庭分崩离析。
这一场战争,似乎只是整个宇宙动荡的先声。在以后的一百年间,包括TROLAYAZ在内的几十个星球,似乎总是在战争和革命中度过。局部的,小规模的利益冲突,逐渐演变成大规模的,由几十个星球组成的,集团之间的星球大战。
战争规模之大,牵涉星球领域之广,运用武器之先进,死亡人数之多,都是宇宙文明史上前所未有的。
七年后,由TANIA科学家所发明的,拉利矿的人工合成方法,也在这一次战争中得到了充分的开发和使用。TROLAYAZ的战略地位,显得不再是那么的重要。
人类在战争中,又一次完善了向更纵深宇宙前进的科技。
那一场星球大战结束以后不久,TROLAYAZ再次宣布从星际联盟中独立,组成自己的卫星城市联邦。他们终于彻底接受了民主的制度,宣布建立起人人平等的共和国。托雷亚兹家族的后裔,多有在民主政府内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