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才刚有了意识,他就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小姑娘竟然在他的身下,这姿势……未免……太暖昧了吧?
“你还不快先起来?”初云没好气地瞪着他。这偷羊贼干么用这么惊骇的语气呀?好像是她占他便宜似地。
垚冰全身无力,只得往旁边翻了,与她并躺着,“倒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真不知道?”不会吧?他是装死还是装笨?
“我只记得,有人突然不断用力摇我的身体。”垚冰侧过头,紧盯着肇事者。就是这样,他才会在运功时走岔了气。
“原来你知道我在摇你?”初云的脸沉了下去,不满地说,“那为什么还不醒过来?”
这小姑娘不是练武之人,当真不明白那时他正运功助她御寒,这过程是禁不起半分打扰的。她的这一摇,可害惨了他。
“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垚冰心底大叹无奈,却又不能责怪她,“总之,后来发生什么事,我真的不知道。”
见他说得真诚,似乎不是作假,初云沉吟半晌,终于点了点头,勉强消了气:“好吧,我就姑且相信你一次。”
“姑娘大恩大德,垚某人感激不尽。”他挑起剑眉,轻轻笑了,这小姑娘好恶分明,但还算讲理,“那………到底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以前,我听阿娘说过,天快亮的时候,常常会在大草原上看到成群的野马狂奔,今天,咱们遇上了。”初云想想,决定轻描淡写带过。这种人情,她不想卖。
听她现在说得简单,但当时在那么危急的情况下,要带着一个无法行动的大男人逃命,想必是生死一瞬、惊险万分,尤其,她的个头是这么的小。
垚冰深深瞅着近在飓尺的容颜,胸口蓦地一动,目光竟像定着了似地,怎么也离不开。
“喂!你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这偷羊贼怎么突然沉默了?还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瞧,一阵羞涩漫上了心,初云忍不住娇嗔。
“我看,当然是因为好看喽!”瞧她粉嫩的小脸窜上鲜红,那模样可爱得让他绽了个舒朗的笑。
“什么啊!说话颠三倒四的,我听不懂啦!”初云嘴里嚷嚷,翻了个身就把他丢在背后。
事实上,他的话,她哪会听不懂呢?他可是在赞她呢……只是,这会儿,脸烧得这么厉害,肯定是全红透了……
垚冰看着她的反应,心里觉得有趣,也不戳破,倒是有个念头慢慢成形:“姑娘,你说刚刚咱们差点被野马群踩扁?”
“嗯。”
“那好极了!要是捉了匹野马回去,能不能抵只羊儿?”
闻言,初云惊诧地又将身子翻了回来,眸底净是不可思议:“那些野马早就不知跑到哪去了,怎么追得上?”
“总会有法子。”对她眨了眨眼,似乎胸有成竹,“不过,得先让我休息一会儿。”
啥?若真要追野马还不立刻出发,竟然要先休息?这人敢情是疯啦?
小姑娘在想什么全都写在脸上,垚冰看了好玩,也不解释,手却往她眼前伸去。
“你……你做什么?”她反射地闭上了眼。
“很好,就是这样!”垚冰嘿嘿笑了两声,“我就是要你也睡一会儿,等会儿才有力气一块儿捉马儿呀!”
“啊!我可不想陪你疯。”不理会他的话,初云径自抬起了睫,却发现那偷羊贼已经合了眼,唇角还微微扬着,一副享受好眠的样子。
日头在东方地平线慢慢升起,草原的风拂过云鬓,轻轻撩起几络发丝,睡意轻悄悄地袭来,直到她的眼皮软软垂盖了下去……
※※※
风刮得紧,初云本能地朝可以遮挡的地方偎去。
唔……不错不错,这个屏障还热热的咧,舒服的感觉,让她更往里头钻去。
垚冰微微苦笑,俯首瞧了眼怀中的姑娘,粉颊正无意识地蹭着他的胸膛,软香在抱,真是甜蜜得很哪!
又过了会儿,她的手脚似要动作,料想是快醒转了,基于安全考量,他连忙开口道:“小心,别乱动,摔下去就糟了。”
“唔?什么?”听到声音,初云揉了揉眼,这才自睡梦中醒来。
“手抓好!”
待神智完全清醒,她赫然发现自己的手挂在他的颈项上,腰间则被他的臂膀盘踞,再看四周,不禁睁大了眸子惊呼:“老天!这是在……飞么?”
“差不多啦。”垚冰朗声回答,点草突进的绝顶轻功丝毫不怠慢。“要追野马,当然得比它们更快喽!”
“真的……像是飞的一样……”她仍旧不敢相信,自顾自地喃喃道。
起先,还有些惊惧,但片刻习惯后,初云甚至微微抬起小脸,仰望蓝澄澄的天,这种穿风飞翔的感觉,比骑马奔驰还畅快淋漓!
“真好呀……”檀口情不自禁逸出了轻叹。
听见她的叹息,垚冰的嘴角悄悄绽了个舒爽的角度,“姑娘是在赞我么?那,垚某人就不客气收下啦!”
“谁在赞你啊,你想太多了。”初云收回放远的目光,瞟了他一眼。
冷水当头泼下,他长叹了口气:“唉唉唉,我还以为姑娘冰雪聪明,看得出垚某人的功力非凡。”
“我是不够冰雪聪明,但……”她冒险松了只手,硬是在他额边敲了一记爆采,“还听得懂你这句话是在损我。”
现在拿她束手无策的垚冰,只有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不对哦?!初云突然想到了什么,急急问道:“你行么?之前,你……你还吐了血……”她的小命,要留着到东边去呢!
“放心,虽然我缺钱缺米缺老婆,但肚里的血多得很,吐那一点,不算什么!”经过刚刚的运功自疗,应该没有问题。“谢谢姑娘关心喽!”
“关心?”她立刻否认,“谁关心你啦?你我可没半点关系,我只是不想跌断脖子。”
垚冰暗暗叹了口气,这小姑娘总是不许人家说关心,那他还是别说吧,于是轻描淡写地另找了话头:“咱们应该决追到了。”
“你怎么知道?”
“看下头的草和泥土喽!”剑眉一挑,他理所当然地说。
听他这么说,初云不禁向下看,确实——草和泥土遭践踏的痕迹越来越深、乱象越来越明显。
※※※
最后,他们在风沙河附近停了下来,因为“猎物”就在这里歇息。
两人并肩伏在草地上,垚冰用手肘轻轻向她推了推,问道:“依你瞧,该选哪匹下手?”
“中间那匹红鬃马。”水灵的眼紧紧盯着前方,她抑低了声回答,“咱们都说红鬃马和血一样珍贵,若真逮着了红鬃马送给头人,肯定成!”
“好,听你的。”
“唉,等等!”看他准备动手,初云连忙拉住,“你还没说要怎么进行呢!”
“你……”垚冰本来已经要采取行动了,对她的阻拦相当讶异。难不成小姑娘也要参与?
她看出他的惊诧,明眸一灿,柳眉一动,清朗笑道:“说好了一起行动,没理由危险你扛,而我在这里等。”
“好姑娘!”眼前的姑娘不仅骨头硬,胆量也够,令他不禁脱口赞了句,而后便详细向她解释全盘计划。
初云边听边颔首,同时也发表她的看法:“单是这样不够,照我的想法,得有人驯了它,这才有用。”
“驯野马?这太危险了。”他摇摇头。
“我来做,你就不危险啦!”
“傻瓜!”垚冰在她发顶拍了下,轻斥道,“我不危险,但你危险啊!”
他……是在关心她么?自从阿娘离开之后,好像再没人用这么担心的眼神看着她、用这么担心的语气对她说话。
蓦地有股热酸钻进鼻腔、直冲眼眶,初云硬是压了下来,摆出了笑脸:“既然是在草原讨生活,咱们族里男女老幼骑马的工夫可都是一等一呢!”
垚冰敛眉,沉吟着。
“没问题啦!”初云眨了眨眼,“信不信我?”
深深瞅着她,半晌,他郑重地说道:“信!所以请你也相信,无论如何,我会护着你、守着你,绝不丢下你、绝不让你受伤!”
“什么?”反倒是她怔愣住了。他说,要护着她、守着她——没听错吧?
“没事没事!”她满脸困惑的可爱模样,惹得垚冰轻笑,“准备好了么?我要送你过去喽——用飞的!”
音末才落,他就一把揽住她的纤腰,足尖微点草尖,即如燕子穿帘般瞬间飞渡,且在适当距离捏好力道,一个推送,让初云成功地落在马背上。
陡然感到有人在背,红鬃马立时蹬跳了起来,前二足、后二足轮流踢抬,上头的初云随着它的动作,身子猛地前滑又倏地后倒,险象环生!
红鬃马的躁动,更引起其他野马的焦虑,有的开始没目标地狂奔、有的则开始原地踢踏,尘沙飞扬、水花四溅,场面陷入一片混乱!
面对这个情况,凭着灵敏的反应和敏捷的身手,垚冰倒还应付自如。事实上,有更多时候,他深锐的目光停驻在红鬃马上那纤瘦的身影上。
只见她整个人几乎趴在马背上,手依垂着两侧马身,如此看似危险,实则和马相当贴近,反而不易被颠抛落地。
说这小姑娘够胆量,不如说她‘胆识过人“!
红鬃马发现这样无法甩开背上的重量,于是向前疾驰;垚冰毫不犹豫施展轻功跟了上去。
他说过的,绝不丢下她。绝不让她受伤!
就在此时,他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清亮得像是草原上方的无垠蓝天,正不疾不徐地唱着——“草青青,马儿跑向天的边,风追着哟!甜蜜蜜,阿哥就要会情妹,心急着哟!天苍苍,羊儿停在草的边,云停着哟!笑盈盈,情妹等着哥来会,眼望着哟!
是她在……唱歌?咳咳,真是好兴致呀!
红鬃马跑着,垚冰奔着,当歌反复唱了几遍之后,慢慢地,两方的速度都慢了下来——最后,红鬃马降了!
它停下奔蹄猛喘气,他停下脚步忙抹汗,她停下歌声坐直身。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初云轻抚着红鬃马喃喃道,连她自个儿也觉得不可思议呀!
“好姑娘,别怀疑,你确实做到了!”
她一个翻身利落下马,没想到双脚落地却是无力,身子跟着就要软倒……
“小心——”垚冰及时扶搭住。
“我没事。”雪颊一红,尴尬地笑了笑,说:“只是有些腿软,撑了这么久,觉得身子像结了冰似的,全僵了!”
她说得直爽,他听得有趣。
领着她就地坐下,垚冰一把搂住她的肩:“还好有你!”
“没有你的话,根本没办法追野马。”初云下意识地轻轻扭动,想甩开他的手,保持距离。
“说得也是!”他点点头,丝毫不客气,“这匹马,是咱们同生共死得来的。”
“同生共死?”这话,不嫌说得太过轻易么?
“是啊!”剑眉一挑!答得理所当然,攀在她肩头的手加了点力道,“咱们可说是生死伙伴。”
“谁是你的生死伙伴?”初云斜睨了他一眼,随即起身拍拍草屑,又翻身上了马,“你找别人说去。”
该怎么说呢?他的话太暖,惹得她心跳噗通噗通响,却又着实不习惯这种亲昵。十几年来,从没人对她这样呵……
见她“驾”的一声,策马就奔,垚冰叹了口气,喃喃自怨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能不追么?唉唉,不能!
※※※
先将红鬃马安置好,初云便领着他往头人的毡帐走去。
垚冰一路跟着,亲眼看见小姑娘进了毡帐区后,表情慢慢凝敛起来,宛若变了个人似的,心下觉得奇怪,正要出口相问,另一个声音已经抢了先。
“哟!她带着男人回来了耶!”
“昨儿一晚没回来,不晓得去干了什么勾当!”
“还会有什么?当然就是……那个那个喽……”串串闲语,偶尔夹带放肆的浪笑声,就这么在他俩面前张扬。
火气窜冒了上来,又不能跟她们起冲突,只有对身旁的偷羊贼迁怒了,初云悄声暗暗骂道:“都是你啦!”
“还咬耳朵咧?亲热得很!”
“不过,这男人脏兮兮的,亏她也要?”
“姜是老的辣,听说她娘才厉害呢,偷到的汉子,可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咧!”
听到这些“小姐们”又抓阿娘说嘴,这口气,是怎么也抑不下去了!
“你们这些……”初云朝她们冷冷一瞪,森寒着嗓子说。
“你们这些姑娘——”她的话才要进出口,就被垚冰劫了去,“果然个个美如天仙,狐媚可比妲己,妖艳宛若褒似!”说完,还不忘挑眉扬唇,送了个俊朗潇洒的笑。
这些少女们,只听得‘美如天仙“、”媚“呀”艳“呀,就咯咯咕咕地笑得花枝乱颤,哪儿会明白垚冰的用词全是贬讽,举的人物还净是中国历史里的祸水?个个微红着脸,早忘了刚刚对垚冰的不堪形容,目光就往他身上招呼去。
初云看她们故作害羞又热辣的模样,再转眼瞧瞧偷羊贼挂在脸上的亲切笑容,只道两边相互勾搭,想到这儿,就觉得他十足轻挑,心中忿火越烧越旺,小脸一沉,脚一跺,加快了步子就往毡帐去。
看着她的背影,垚冰俊容上的笑容顿时僵凝,因为她这用力一跺,落点不是旁的,正是他可怜的脚丫子呀……
唉唉唉,这年头,好人总是没好报,他——可是在为她出气呐!
※※※
“唔……”背部挨了鞭后,像是被火纹了身,烧痛得她毗牙咧嘴,冷汗直冒。送了马,抵了他偷羊的过,但却无法免去她失羊的罚。
不行不行,不能让那些存心着笑话的人得意!初云深吸了口气,右手蘸了药草膏便努力往伤口抹去。
“一直没看到你,原来是躲在这里擦药。”
“你别过来!”一听到背后的声音,惊得她立刻往墙边一靠,衣裳紧紧揣在胸前,就怕泄了春光。
垚冰恍若未闻,还是大咧咧站在她面前,双手优哉游哉地交抱胸前。
“要你别过来,听不懂么?那么,‘你快滚’这三个字,可懂了吧?”
“没人帮你上药?”垚冰搔搔耳朵,不以为意。
帮她?心里微微一凉,她早学会不能奢望别人关心了。硬起心肠,仍是不客气地对他说:“你走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讲话别那么冲嘛,垚某人如果哪里得罪姑娘……”
“别姑娘长姑娘短的,我不爱听!”哼,一听他喊“姑娘”,就让她想到白日他和那些少女调笑的情景。
“好好好,不叫‘姑娘’,那总有个称呼吧?”
明眸瞪着他,闷闷地答:“我叫初云。”
“初云,唔……初云呀,初云,嗯嗯……”垚冰将两个字喃喃含在嘴里,反复把玩着。
看他在那里磨蹭着不走,嘴里伊伊呀呀直念着她的名,搔得她心窝痒痒的。一丝羞涩掠过,初云忍不住向他低吼:“你有完没完?快走啦!别在这里碍眼。夜里天冷,我可不想因为抹个药就在外头冻死。”
“可是,照你这样的抹法,明儿早这里肯定会多具冷冰冰的尸体。”垚冰露出无辜的笑容,“我是好心来帮你抹药,你不是有个伤口够不着么?”
“哼,你的好心我可不敢要。”她别过头去,下巴顿地抬得高高的,“你还是把好心留给那些美如天仙的姑娘吧!我不需要。”
定定注视着她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抑着嗓音轻道:“傻瓜,有伤在身,还倔什么倔?”
这偷羊贼的语气骤然变软,撞在耳里竟让她眼眶酸热了起来,初云吸吸鼻子,就是不愿在他面前掉泪。
“乖,转过身去。”垚冰不待她回答,动手蘸了药膏,径自扳转香肩,并将她的如瀑长发拢起往前搁放。
银皎的月光披洒在赛雪的肌肤上,勾出了由颈而背的优美线条。阵阵少女馨香混着他指上的药草味儿,扑进了他的鼻腔,直冲脑袋。猛然面对这样色香俱全的画面,即便是垚冰,亦忍不住怦然心动,怔怔瞧着,竟然无法动作。
“你……”初云蓦地开口,声音压得低低的,“不是要抹药么?”
“哦,是啊,我是要抹药,我是要抹药。”垚冰心一惊,有些狼狈地应了声,连忙收摄心神,将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背伤上,然而,当指尖轻轻滑触凝脂般的细嫩肌肤时,还是无法阻止一阵心荡神驰。
过了半晌,终于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嗯,好了!这几天小心点儿,别让伤口碰水,要是化了脓,以后可是会留疤的。”
药是上好了,但她人动也不动,话也没吭半句。
“怎么了?怎地不说话?”
背对着他,初云微垂着颈,缓缓摇了摇头。
“我的好姑娘,你可别吓我啊!”
初云还是不作声。
面对这样的情况,垚冰着实慌了,真宁愿她像之前那样杏眼圆睁要他别用姑娘称呼她,也好过现在这样沉默。
迟疑了好半晌,终于他还是怀着忐忑绕到了初云面前。目光顺着她的视线瞥向地上,这才发现有清莹的水珠儿一滴、两滴、三滴这么慢慢坠下——是她的泪。
“你……你……”哦,该死,他很少会这样结巴的,“你别哭了,别哭了好不好?”
初云一只手按着盖在前胸的衣裳,另一只手胡乱在颊边擦了擦,还是沉着螓首,冷闷着声:“你说谁哭了?”
“没没没!”肯说话就好,肯说话就好,垚冰开心地咧嘴傻笑。
“那你杵在这儿做啥?”
“没有没有!不信你瞧,人不见了。”笑意堆在俊脸上,满得就快溢出来。
不知原因,此时此刻,只要是从她口中说出的字字句句,他都觉得像是风过檐铃,叮叮当当地,悦耳极了!
果然如他所说,一个眨眼,原本在她跟前的脚就如烟似地平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