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公子呢喃,挑挑眉,“哦,此话何解?”
“告诫你,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雪韧不卑不亢地挺直了腰,盯着他的眸子说。
这是在对他刚才阻止侍剑打抱不平所予以的“报复”?年轻公子玩味地回视雪韧,许久,微笑如初,“你可知,你告诫的是什么人?”
“你。”雪韧坚定地说。
“你知道我是谁?”
“一个纨绔子弟。”雪韧眉眼立起,“助纣为虐、姑息养奸。”
“放肆!你怎敢再三对我家公子出言不逊?”伏刀“啪”地再度亮刀,便要教训一番这个胆大的少年。
“伏刀。”年轻公子沉声喝止,笑意全无,冷冷地说:“天子脚下,京师重地,不可擅自械斗,给我退下!”
雪韧挑挑英眉,对他的修养倒是很欣赏。
这时,年轻公子身形骤然上前,单臂一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压住雪韧的手腕,顺时针一个大翻转,刀背向后,抵住了从水缸里一跃而出扑向雪韧的孟少。
“别……别杀我……”大冷天,孟少吓得汗如雨下,双脚哆嗦,压根没注意到自己脖子所触的是刀背,并非锋利的刀刃。
雪韧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一个温文儒雅的公子哥儿还有如此敏捷的身手!可是,对方贴得太近,一股陌生的干爽气息令他不由自主颤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扬另一只手,把这个可恶的家伙逼退到三丈以外。
年轻公子从刀的动向上察觉了雪韧的用意,唇角轻勾,一面加重把持刀的力度,一面伸出空着的手,率先抓住那“蠢蠢欲动”的细腕!雪韧两手在胸前交叠,动弹不得,困窘万分,白净的脸如若染霞,明丽异常,一咬牙,腿上的功夫也施展出来,毫不客气踹向那可恶的男人。
年轻公子撤步旋身,把雪韧攻向他的那只胳膊极力一扯,整个人跟着前扑,笑呵呵伸臂去避免雪韧会扑倒在地的尴尬,一个恍神手心、臂膀触及到那微微起伏的胸膛,一种怪异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怔了一怔。
这一怔,给了雪韧全身而退的机会,他快速撤步,远远跃开三丈,怒目横眉瞪着年轻公子和他身后的两个侍从,面色铁青,继而掉头掀开门帘,大步流星往外走。
“站住——”
侍剑和伏刀异口同声地大吼,可是,却被年轻公子阻拦下来,不禁纳闷至极。
“客官……”角落里传来店小二慌乱的呼唤。
雪韧扭头,冷冷地问:“什么事?”
店小二扣了扣残冷的桌面,“客官,您还没有付账呢。”
雪韧脸微微一红,“抱歉,一时忘了。”伸手去腰间摸索,兀地,顿在那里,面色一下又变得苍白无血色。
“客官,您是不是没有零散的银子,没关系,小店可以找得开。”店小二缩着脖子绕过还在发抖的孟少,凑过来要债。
雪韧尴尬地支吾:“能不能……赊?”
“什么?”店小二那一嗓子足以把冬眠的青蛙叫醒,“客官,进门前没看到小店外面写着‘小本经营,恕不赊欠’么?”
雪韧急得滴下了汗,他本就面薄,怎经得起一丝嘲讽?四周渐渐浮起笑声,令他困窘得抬不起头。天杀的,银子明明放在腰间的绣囊里,怎么不翼而飞?难道是有人在他的眼皮底下施展空空妙手?
店小二摸着下巴,瞅了瞅他腰间的那把弯刀,“这刀看起来不错……要不……”
“不可!”雪韧骤然一退步,“区区一碗豆花和馒头的钱,我便是给你刷洗盘子抵债,也不可碰我兵刃分毫。”
刷洗盘子?
年轻公子听到这话,暗暗点头,再度扬起一抹笑,迈步走到近前,“小二哥,出门在外难免有失,你又何苦咄咄逼人?多少钱算到在下账上。”
店小二立即堆满了笑容,“好啊,那再好不过,爷,也不是咱们势利眼,如今的日子是越发难过了。”
年轻公子淡然的脸上泛起一丝波澜,“哦,为什么?”
“抽租啊,大店小店都是一个租价,大店的租还好,小店怎么受得了?”店小二摇了摇头,“皇子公主们在宫里作威作福,哪儿晓得寻常家儿女过什么日子。”
这话一落,店内的客人纷纷响应。
“就是就是,这两年拉去当苦工的男丁有多少,荒废了庄稼,到头来,朝廷不是一样征收甚于以往的粮食?”
“那可不,去年黄水泛滥,朝廷赈灾的银子才那么一点点,说不准给谁截了去!”
“还有各州郡被尚书选去当国师童子的娃娃,可怜啊,据说都被挖了心……”
“嘘!不要命了,尚书下的令你也敢去评头论足?”
六部乃是治国的根本,一旦出了问题,祸及百姓,极易颠覆整个王朝,历代的兴衰难道还不足以为证?为什么没有人去管?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皇上这些事?早朝要么无事,草草散去,要么本本皆是喜事轶闻,什么时候已是民怨丛生?
尚书?辖六部的尚书兄弟尚文恬、尚武嬉在忙什么?
年轻公子面沉似水,一瞬间,温度降到了冰点,害得身后的伏刀、侍剑也战战兢兢,提心吊胆。
雪韧僵住,望着刚才还和他刀剑相向,此刻却成了恩公的人,又好气又好笑,面子上总觉得别扭,沉寂时,他突然开口:“你留下姓名,我自当奉还银钱。”
侍剑不服气地说:“无礼,我们公子的姓名岂能让你知道?”
年轻公子回过神,笑了笑,“无妨,鄙人姓宁,单名一个‘四’。”
“宁四?”怪怪的名字,雪韧没有太在意,“那好,你告诉我你在哪里落脚,我会把银钱亲自送上门。”
年轻公子缓缓地摇头,“人生何处不相逢?相信你我早晚会再见的,那时再还不迟,何苦拒人好意于千里之外?”
“我不欠人恩惠。”雪韧冷淡地说。
“那就不要丢银子啊。”不知哪里传出男子戏谑的大笑。
年轻公子黑眸一闪。
雪韧一震,仔细观察店内的人,却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不禁怒道:“什么人偷偷摸摸,有胆子给我站出来!”说罢,一拎下摆,疾步走出店面,纵身一跃跳至房顶,发现不远处有一抹瘦高的黑影,不由分说追了下去。
紧随而出的年轻公子眺望远去的两个人,面色凝重地低语:“是他?”
“公子……”
伏刀和侍剑彼此对望,都知道公子的心情很糟。
“不玩了,我们回去。”半晌,那年轻公子吐出几个字。
两位侍从施礼,“是,公子。”
皇四子——当朝第一侧帽才子——
宁王回宫了。
第2章(1)
雪韧差点气疯。
刚到京师,便接二连三遭遇祸事,不是霉运当头是什么?
他从来都对书本上所谓的“道貌岸然假正经”没感觉,现在却有了切身体会!看那年轻公子斯斯文文,谁知一出手就往他胸口碰,可恶……雪韧咬着牙,每一步都在雪地印上深深的足迹,对,还有那个偷他银子的小贼,仗着对京师的大街小巷甚为熟悉,硬是在他眼皮底下溜了,怎么不让他恼火?
郁闷许久,他陡然想起,还没有问那年轻公子的住所,什么时候去还银子呢?依照他的穿着打扮和手下人的态度判断,非富即贵,也不在乎那点小钱,无非是他不愿占人家的便宜,非要还。不过,话说回来,他现在也没有银子可还,身无分文,在偌大的京师如何立足?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学人家打把势卖艺,那实在玷污“塞北魔刀”的盛名,即使不能像师父那样把本门功夫发扬光大,也不能有辱魔刀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