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三十六计,鞋底抹油之计。虽然没形象,但不想死的时候,梵才不会去管这些。
幽没想到像梵这样高贵骄傲的人也会逃,而且逃起来的速度实在不低,怔了怔,忙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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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破得开吗?”嘿嘿鼻音杂于问话之时,换来一记白眼。
“你呢!”
“好像不太好劲。”昊总算收起鼻音。“除去了你我的结界,只剩圣与修的结界,虽然他们两最强,但也不至于强到让我们连个小洞地钻不出来。”
“有谁动了手脚。”皇没想到自己堂堂一个王者,却得来学这等偷鸡摸狗之事。可是那帮手下虽然优秀,要破开天帝的结界却还是力有未殆,所以他这坐不垂堂的千金之子只好亲自来动手了。
“当然是他了,有能力创下不逊于我们的防护结界,除了圣,始天不可能再有他人了。”
“你是说圣?他怎么会来这里?!”皇有些心虚。
昊翻了个白眼。“我是说正因为始天再没有他人,所以就是始天之外,也就是那个极地死神了。他倒也算知机得很,知道被自己破开的结界能力已减弱,干脆自己再补上一层。”
“唉——”无力长叹一声,皇看着自己手中灵力凝成的钻头,努力钻努力钻努力钻,把钻头下的结界想成是昊这混帐的头。
后面跟着的大堆臣属们很识相地缩着头,生怕捅到马蜂之家。
御咳了数声,忽然捂住唇。
鲜艳的血一滴一滴自指缝间溢出……
疲倦地抬起头,望着无边黑暗,只有红光血影闪动的地狱,木无表情。
有着双恒星,永远光明的禁谷中,那美丽地如同月下流水的少年,伸出的双手,不驯的野心,第一次感受到的温热……数千年了,少年稚嫩的双手已经可以抓住自己的野心了。所以,他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呆呆地想了会儿,他低下头急急赶路。
现在,的确只有唯一,没有唯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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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急劲地刮在脸上,好像幽的随时会冒出来的风刃,很痛。
梵没空回头,只能向前。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力尽,或许到头来会发现自己只是白费力气,可是,只要有一丝生机,也想活下来。
活下来,对着命运之轮嘲笑。然后,再迎接下一次的挑战。不会再用籍口来逃避了!
不论有多少挑战,最后得胜,必须是我!
肺部也受了内伤,呼吸之间,不知是不是已经烧起来了。打铁的风箱也许都要比它凉一点吧。咬牙仰着头,在阡陌往来,完全分不清路的路上跑着,他不去想像自己脚下踩到的是什么。
软软的,或许是肉,也或许只是淤泥。湿湿的,或许是血,也或许只是沼泽。硬硬的,或许是骨头,也或许只是石头……
地狱,是黑暗的,亮点只是迷惑人心,引入绝路的光芒。每一个亮点之后,都有一张大开的血口,动人的陷阱。梵不记得是谁与他这般说过,或许只是梦中的胡思乱想。但他遵循着这个想法,尽力避开那亮点而跑。
“呼……咳——”抹了把汗,脚下一个跄踉,险险摔倒。忙伸出手在地上一撑,弹起。已不再讲究什么步法风度了。只要逃得开性命再来讨论什么都好。
“真难看啊……”自嘲地抿了抿嘴,口中干渴之极。一日未进滴水的坏处在此刻显示出来了。舔了舔手心里的汗,却觉得更加不满足,再抹一把,再舔。
果子,那颗浚给的果子在哪里呢?大概在袖子里吧。
突然又多了个目标,就是避开幽,找个地方好好吃那个看来汁水淋漓的果子。想到这,梵精神大作,原已虚软的脚再次恢复轻快。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才对,为何到了自己身上,却是人为食亡呢。一抹奇怪地想法闪过梵的脑海,他苦中作乐地笑笑。
“咳——”鲜血喷出,斑斑点点,夹带着碎肉,显然是受创的内脏。梵一抹唇,脚步一滞,立时颈上寒毛直竖。才不过缓这么一下,幽又追近了。
咬紧下唇,梵撕裂袖缝,自其间扬起八枚金针,右手按在左胸上,一枚一枚插入,截住奇经八脉的岔道,将内息尽归于内八道。他这样做就等于放弃了外八道的真气运转,将真力提于一处,虽能增大功力,但若长时间不解开,外八道经脉便会坏死,而后——影响至全身,成为废人。是两败俱伤的方法,却也是唯一的方法了。
孤以往就曾叹息过,梵不但是个能对别人狠,更能对自己狠的人。在他的计算中,只要有必要,他连自己都能伤害。这种的人,是最狠也是最绝的人。
幽没想到眼看要追上了,突然又拉下距离。只好再次急追。他是使用灵力追逐的,可是那个没有灵力,甚至身受重伤的人,为什么会跑得让他无法追上呢?
否认着自己的失败,坚定着自己的目标,幽提气再提气,却再也追不上梵了。
他被一根突然冒出来的棒子打昏。
跑得头昏眼花的梵总算没有花到看不见路边那瘦小的人影。人影拼命招着手让他停下。
没见到人影旁应存在的另一道人影,梵第一次回眸看看,果然幽已经不见。
苍白如纸的脸上再没有半丝血色,青得发紫。梵想笑一笑,却连牵动肌肉的力气也没有。脚一软,就这么跌了下来,任颊畔一道又一道的汗水淌下,沾盈于睫,跪在地上不住地喘息。
浚蹲下身。“还好吧?”
抬起眼,却因汗水滴入眼内而再次闭上眼。骨头之间像在打架般吱吱作响,怕是又断了几根。梵听得浚这问话有着几分故意的残忍,想来还是无法解开对自己的心结,只有无奈。
“……”
浚揪住他的长长的黑发,枯瘦的手托住苍白的脸,打量着。
“烨喜欢你!”浚白色的眼中看不出是什么样的感情。
那又怎样。如果有力气说话,梵一定会这么说的,但他现在只有能眼神示意着。
“你没有这眼珠就好了。”浚忽然大声叫着,再也不想压制自己的感情。他原本便是暴烈不平的孩子。“我讨厌你这双眼睛!讨厌你这双能够告诉别人你在想着什么的眼睛!更讨厌因为这双眼睛,我必须恨你,你也不能再留在烨的身边!”
“我也喜欢你的!”浚最后大声吼出来。
梵不知还有没有力气来表达自己的惊讶。不过这时被人咬牙切齿地说着喜欢,怎么想都不是件好事。
“讨厌你的眼睛……”
又细又长的手指骨伸了过来,尖锐的指甲在黑暗中也能闪出利芒。
又是一阵猛咳,咳得喉咙都要破了般凄厉,御边跑边按住胸腹。知道那日破结界时肋骨折断没有及时正位,已刺入肺部,非是日前简单的自我治疗便能患愈……但他没有时间浪费在这治疗之上。
他早已知道关于幻族的一切,也知道只要说出一件事,幻族所有的人都会将梵奉为上宾,但这件事……要在他完成另一桩心愿之后才能说出——他得补好结界,他不可以因为自己而让地狱的人有机会冲到冥界中……
他并不知道,因为他没说出这件事,梵正面临着生死关头。他也不是全能的。如果他知道,或许会在唯一与唯二中选出一个。
但是,他不知道!
“啊,破了个洞了,终于破了个洞了!”皇从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也会有了一个小小的,如针眼般大的洞而欣喜若狂。
“好巧,我这里也破了个洞了。”昊要笑不笑地看着他。虽然只是绿豆般大小,不过要气死人已经足够了。
鲜艳的血自眼眶喷出,顺着棕黑的,细长尖锐的手指流了下来。
浚白色的眼看着梵。
梵叹息着,将手从金针上挪开。
金针就刺在浚的神藏穴,深入到连针尾都见不到了。
烨本想先离去,再在暗中帮助梵。但她没想到幽那么快就动手,与浚一同潜回来时发现已来不及,魂海前只剩幽风刃留下的切痕,梵与幽都不见。幸好幽的风刃让魂魄们起了骚动,一路寻来,倒也不难寻找。她怕浚对幽下不了手,就让浚去唤住梵,自己亲自动手。
她也没发现浚那复杂的心思。
对他们而言,梵是与他们最接近,却又最完美,没受过任何损伤的存在。这是一种无奈,一种希望若生命能够重来,没有损伤,不再只困于方寸之间的憧憬。
浚也是有着对美的向往之心,也在憧憬着完美,期待着重生……
所以当她回到与浚相约之处时,只见到呆若木偶般站着的浚,以及浚尖锐的指甲上,浓郁的鲜血。
血滴落于地,地上有着凌乱的脚印掌印,梵已不见身影,再也寻不着了……
惘然站着,看着同样惘然的浚,她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悲。
拖着伤重之躯,虽一路在努力掩饰行迹,却不知昏乱之下是否有遗漏之处。梵脚步蹒跚,很想坐下来休息,却怕这一坐再也没有勇气站起。
血一直停不下来,从口中,从身上不住逸出。眼睑上的血密密地沾满两睫,身上原本包扎好,已开始结疤的外伤也在方才的奔波中再次扯破。旧伤裂开比新创更是严重痛楚数倍。松开的血色布条间,隐约可见一道一道如婴儿小口般张合的伤口,泊泊地流着血。
没办法止住血……用手按上那些伤口,得出这个结论。梵脚步越来越沉重。
要到哪里去呢?
要怎么离开这里呢?
这个全然隐于黑暗中的地狱?
这个传说中有着十八层罪别的无间地狱!
御知道要到哪里找自己吗?
找得到自己吗?
找不到呢?破不开结界的自己就只有成为地狱中的一缕幽魂?
还得躲避着幻族的人!
这具机能已达到顶点的身子,还能支撑多久?
混乱地想着,因为失血过多,之前的饥渴之感也已经消失了。整个人轻飘飘的,如在云端。
回光返照了吧?软软地笑了笑,梵在想,接下来,是不是会出现幻觉呢?想要见到什么幻觉呢?
实在很苦。
笑容。
还是逃不开命运的捉弄吗?
恨!
字眼一个一个闪过眼睛,血红的光芒。走路只剩下本能的不想屈服罢了,到最后,每一步都是一个血印,也没力气去遮掩。
漆黑的空间中,银白色的光芒圣洁柔和,中间睡着一人。
他缓缓睁开了眼。
“我也是会痛的。梵。”他浅浅而笑。血自他身上飘洒。“可是,还不够啊……”
“比起真正绝望的味道,现在还是不够……”
所以,不会让你死的……
“梵!”冷然的声音响起,有些沙哑,模模糊糊。
停下脚步,睁开眼,紫色的眸子,血色的水滴。
御换了地狱的衣饰,黑色的长袍,还有些暗紫的斑块。衬得脸色不是白得发青,而是青得发紫了,全然地形销骨骸,怏然然的。
“……”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御没想到不过离开一日,梵就变成这般模样,比起当日逃离冥界还狼狈。看到那双恢复为紫色的眼睛,他已明白一切。“对不起!”
轻轻动了下手指,只是主观想法,从客观来看好像没有什么差别。瞪着不听使唤的手指,血又渗到眼内,他只得闭上眼。
“疗咳,伤……再……说。”细若蚊鸣的声音,也亏得御能听得到。
“不,我们先去见幻王吧。”御摇头,想弥补自己的罪过。“见了幻王,他会奉你为上宾,这样也可以放心疗伤。”
浅浅睁开一道眼缝,“紫……”
“没问题的。”御移开眼光。“你除了紫眸,还有一样他们不能忽视的东西。只有长者才知道的东西。他们会与我一样,为你搏命。”
为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梵很想问,却因血气更次涌上而没机会问出口。御将手抚在他背上,将灵力渡入。“虽然我的灵气与始天不同……应该会相容的吧。”
狂暴的灵力贯入体内,似巨浪要吞没一切般,在体内乱窜,所行之处,汹涌澎湃,小小的血管根本容之不下,勉强为之的结果,犹如万针齐下,刺痛到极点,几乎要没感觉了。
梵现在在流的到底是血还是汗,没人知道。红色的水像拧干了抹布一样,成打成打地自他体内拧出。小小地呻吟一声,梵的忍耐已达到尽头了。
“够了!”一声霹雳大喝,没吓倒对方,反而吓倒自己。
御依言收回手。“元气恢复些了吧。”
梵转过头。虽还是酸痛难当,咯叽作响,但好歹是能动了——或说是有力气动了。
御的脸色又变回白白的,一种透明的白,白得几乎能看到他背后的鬼影幢幢,以及他身上血流的动向。
梵有很多话想问,很多问题需要御的解答——如果没有这天降冰雷风霜的话。
冰刃与雷电自黑暗中降下,划亮旷野,有如天怒。狂风怒号,霜雪飞舞,为地狱第一次带来不同的色泽。
御急急张开结界,浓黑的雾遮掩住一切,任那冰刃与雷电如何暴烈亦无法在浓郁中现出形状来。风霜变为之改变了方向,向着来处卷回。
冰雷一闪而逝,没有继续追击。地狱中依然是黑得让人心烦焦燥。看不见的敌人就在暗中,却不知他们想干什么,连行动都无法掌握。
梵清逸秀绝的容颜上,神色冷厉,煞气直透华盖,右手举起了竹箫。
御看着他,并不打算阻止。
梵却自己放下了竹箫。
御还是看着他。“幻族的人为了你将不惜生命,所以你不用怕会误伤到他们而停手。”
“两回事。”梵平静中有丝愠怒。“如果他们是为了虚夜梵的话,我不会停手。但他们只是为了夜魅。我不想再背负着夜魅的一切!”
“不是夜魅。夜魅也没有这个资格。”御突然浮现一个古怪的笑容。“的确只为了你,只为了你虚夜梵一人啊。”
“到底是为什么?!”梵再次问出百思而不得其解的问题。
闪电自天而降,这次挟带的不是雷鸣冰霜,而是火焰。激烈到融成了蓝色的火焰。炼狱中烧得最为纯粹,千亿年不曾改变,可与真炎之火相媲美的火焰。如此决绝的焰苗,连御亦为之色变。
“张!裂!绝!”三声喝令,三道手印,漆黑的光圈如煤玉般在纯黑中亮起异芒,形成独特而嚣张的存在。
蓝色的火焰围在黑色的光圈外,焚烧吞没,遮掩住了所有的视线,梵的视野中只剩下那片妖异而纯美的蓝色。
光圈突然一震,晃了一晃,而后,光圈的上下,不再是蓝色的火焰,而是红色的血池,咕噜咕噜地在吐着水泡,邪郁阴诡的血色中,载浮载沉着枯骨,却在瞬间融化为气流。
红和蓝交错,黑色的光芒内敛反趋,交错中溅起的金色碎点四下跳动,划出破碎的凄音。梵有些毛骨悚然地听着死者的哀嚎,看着被火焰和血池紧紧包围住的空间,以及越来越透明的御。
御透明的已经不像是个人了,而是个灵体。他左手上黑气不断凝聚着,在光圈中四下流动,弥补被血和火吞噬结界,右手按在额心,银色的眸子闪动着炽烈的色彩,映衬四周浓彩重妍,分外耀眼。
他的额心渐渐浮现出金色的光点,光点落在右手上,左手立时收回,竖二指,敛三指,与右手三指相抵,右手另二指却向下直竖。
光点如失重般轻悄悄地转移到两手互抵的中心点,爆出恒星暴炸也及不上的炽亮光芒。梵急急闭上眼,却已是来不及,眼前红白闪动,天花乱坠。
光芒在最亮时消失。因于它实在太亮了,除了御以外,没有人能注视,也没有人知道它落在了何方,而黑色的光圈却在同时改变着色彩,由单一的纯黑化成了五彩,光波流动不定,遮去了蓝与红的异艳。
御收回手,呆呆地看着光圈,然后,没有预兆地,就这么往后倒去。梵吓了一跳,一把冲上前扶住,受冲力倒退了数步,却见御脸色又恢复了原先的青白交加,病怏怏地吓人。
“喂……你还好吗?”觉得十足废话,却不得不问的梵。
御双目紧闭,眉头深锁,看来一时是醒不过来了。
叹口气,将御平放在结界底部,梵自己也坐下来,心知御放心昏倒定是已做好布置,一时倒也不急着唤醒御。他看了片刻外面的火光血焰,就在身下燃烧着,结界内却没有灼热之感,不由戳了戳了结界,软软的,雾雾的,除此之外倒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回过头,看着御。皱着的眉毛让他少了平日里的冷漠呆然,多了几分孩子气。像是个脆弱又楚楚可怜的小孩子,却强撑着身子装大人。
但孩子终究是孩子,强撑的结果,已是心力交瘁。
看着这样的御,梵不知为何,总觉得该保护他的是自己,而不是让他来保护自己。想到这,伸手抚了抚他黑色的短发。
“好好睡吧。”
“可恶,这到底是什么结界……无用的蠢材,都给我退下!!”皇见自己那群手下又是怎么折腾都破不开结界,当下破口大骂,骂得下方出现成群缩头龟。
“昊帝!”回头一喝,昊点点头。
两道银亮的光芒自两人手心中凝起,挟带着两位天帝的威势,击向了结界,而结界正在此时由黑转为五彩。
……
……
“合你我两人都冲不破……你真的有出全力吗?”暴跳如雷的皇帝再次引燃火药线。
“有啊,干嘛没有?!”昊帝也一头大汗,没什么好气。“看来我们又错了。”
“哪里错了?”皇不服地跳了起来。
“我只当他的灵力是阴柔一派,没想到本质却是刚极。结果我们引来的血池炼狱,但被他利用上了,血池能腐蚀他的结界,却也被他引去腐蚀炼狱。而炼狱的火也被迫与他的结界融合为一。”昊难得地皱眉。
“这,这……怎么可能……昊,这个主意可是你想的,出了问题是你的责任,可别推到我身上!”皇想到先生宫殿那阴晦的气氛,心下已先怯了三分。
“没问题的。”昊眉梢扬动,得意非凡。“御虽了得,却没想到我是把整个地狱的能源都搬了过来。除非他有真炎之子那焚烧一切的真炎之火,否则同化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那结界早晚会破开。”
“真的?”皇大喜。
“假得……”昊斜睨着他。“……了吗?”
明亮的空间与漆黑的空间同样让人分辨不出时间的流逝来。四周光芒闪烁,已不知过了多久。只能根据肚子饿的程度,估计有四个时辰左右了。
御的手突然抖动了下。
刚开始,梵并没有注意到。毕竟人在昏睡时身体并不是完全静止的,手在抖动也不是什么特别奇异的现象。但是,当手一而再,再而三的抖个不停,而御完全没有醒来倾向的时候,梵就不可能不注意了。
御的手每抖一下就扣得更紧,像是在苦苦克制着,双手都捏得死白,青筋直爆,骨骼分明。梵观察了片刻,发觉不御不是在发抖。他在伸手,想捉住什么般伸着手,抖动前手指都会松开些。但是他马上就自我抑制住,将手控制在原位,想张开的手就会紧紧合上,捏拢着,不去碰那想要的东西。
两种矛盾的情绪在他睡眠时完全表达出来,令他连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他想捉到什么?又在克制着什么?
极地死神,始天的大敌,与自己一样,只能是孤独的存在。不一定是受排斥,只是无法融入而已。太骄傲了,不愿意委屈自己,于是……自我放逐于极地绝域……
可是,他离开了极地绝域。
那不住张合的手,想要捉住什么?又在克制着什么?
血从青白的指缝间渗了出来,淡淡的,如珠如玉。
红珠,血玉。
苍白的手颤抖着,青紫色的脉搏,透明的肌肤。梵看着竟有些不忍心起了。他爬起身靠过去,想掰开绞得死紧的手。
碰上的第一个感觉是好冰。血液不畅让手的温度下降是原因之一,但他的手也冰得太过份了,整只都如冰雕一般,冻伤人的温度。
抬睫看了他沉睡的脸,皱着的眉。孩子般的容颜,大理石的肤质,如同夜色的短发。
皱皱眉,梵没有收回手,一指一指,小心地,用力地掰开。
御分开的掌心中都是血,伤口处有一层厚茧,是经年积累下来的。
虚分的手掌再次合拢,梵眼明手快,随手将御挂于腰际的圆形佩饰摘下,塞进他手中。
御被梵这般折腾,居然都没醒,握着圆佩老老实实地继续睡着。看着这般的御,梵突然有了想笑的心情。
转到另一边,握住御的另一手,正想再次掰开,御的手一翻,竟紧紧扣住他的手。
好冰啊……这是唯一的感想。御还是睡得死死的,也不知还要昏多久,那只冰雕的手冻得梵右手血液都要停顿了一般,麻木不仁。
抽一抽,抽不出。
再用力一点,效果依然。
脸色有点不太好了,梵歪头看了看御,提起脚,正想一脚踹出,御却模模糊糊地睁开眼。
“……”
“……”
“对不起。”
“放手就好。”
御放开了梵的手,眨眨眼,看着自己的手。
“那是你自己弄的。”梵怕好心没好报。
摇摇头。御轻咳了一声,收拢着方才握住梵的右手,有些奇怪地再张开。“原来温度一样啊。”
“怎么可能?!”梵拒绝接受自己的手也像冰雕一样冻。
御还是摇摇头,爬起身。顺手将手上的血抹到衣服上——反正是黑衣,看不出。“不是我的。”
“那是谁的?”梵难得好奇地问了一句,马上收回。“当我没问。”
“嗯?”御看了他一眼。呆呆的。
梵扯扯脸皮,裂出一个笑脸。“想问你别的。”
“嗯。”
“你们……为什么都要为我付出生命呢?”一直想问的问题。
“……”
“你可以不说你的,幻族呢?”
这次御开口了。“你有着他们恩人的印记。”
“恩人?”
“你大概猜出一部分了……”
幻族的不幸是来自夜魅的始祖,也是就最初的至尊——始神夜。他们是创造了生命的全能之神。但是,全能的神也达不到的心愿。神也是会疯狂的。
疯狂而有着可怕能力的神。引发了牵动千万年的战争,还是无法得偿心愿。她发泄着怒气,大肆屠杀,却始终无法排遣心情。于是,她在某一次,让死在她手下的人再次复活了。带着那场屠杀的烙印,生生世世保持着残缺,一代一代地活下去。
也就是幻族的由来。
她只是见不得自己的不幸,想见到比自己更加深重的不幸。
没理由神不幸,而她创造出来的生命却是幸福的。
她是神,她创造了万物。万物是她的玩具,没有独立存在的资格!
所以,当神想要看到你的不幸,你,只有不幸。
以着这种残缺身形,活在世间,嘲讽之事是不用多谈了。生不如死才是最佳写照。
同样生不如死的还有夜,夜又岂能让他们先死去。带着诅咒的血统,控制着众生的轮回,他们被迫在地狱的阴暗空间生存下来了。
有人带来一丝光明。
他授予了众人变幻的能力,能够改变自己的外表,再次出现完美的自己。不再是干尸,不再是两片,不再有着火烧风刃冰刺荆棘留下的痕迹。回复了最初的自己。
虽然是虚假的。
但是那场历时千万的战争真是太漫长了,期间的生死离别,破散聚合,完全超了神的预计。
所有的人都死去了。只有被诅咒的血统,顽强地在石缝中再次成长。
丢失了的幻术,只剩下最简单的,附于遗传之中的基本——幻心之术。
再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外表,只能影响对方的心境。
虽然如此,但毕竟还是一丝光明。
所以,是恩人。
“你说了半天,幻族恩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梵不耐地问。
“没有关系。可是,你身上有他的封印。你与他一体同命的封印。”
梵瞪大了眼。“圣?还是魔王?”他身上的双重封印,一重是圣的光之封印,一重是魔界前任魔王的暗之封印。他当下就想到这两人。
“不知道。”御回答得干脆利落,然后眯着眼看着他。
“不过说到圣帝,他的祖先,正是夜的情人,也是最初的始天帝。”
瞪着眼,梵不知该说什么了。
“当初天帝就是死在极地死神的手上。夜悲恸过度,吹起了血色钧天,换来千万年死寂。”
梵瞪着御。
御冷冷地看着梵。
梵忽然笑了起来。“这么说我的两个祖先都跟你的祖先是仇人了。”
“好像是这样啊。”
“那我们也是仇人了。”
“是吗?”
“你们保护我是为了补偿祖先的过错?”
“可能吧。”
“只有我,不包括其他夜魅?”
御闭上嘴。
“要怎么出去?”梵终于换个话题。
“出不去的。”御叹息。望着外面一直不曾弱下的焰光血波。“十八层地狱,全是天帝灵力的幻化,历代天帝加诸法术于其上,又岂是我破得了的。”
“破不了。”淡淡地说着,数日之内连历生死关,梵连应有的情绪都没了。“那你灵力尽时,也就是我们死亡的时候?”
御迷惘地望着外面。“如果幻族的人发现此事,或许会有什么转机也不一定……不过,这次敌人太强了。”
“极地死神不也很强。”
“极地死神只是让人怕的。说强,不一定比得上四天帝。不然,又岂会困于极地绝域。”御说得平平常常,没有半点情绪波动,终于让梵发现一件事。
“……御,如果现在就死,你有什么心愿?”
“心愿?我?”御有些惊讶地看着梵。“保护你!”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还需要吗?”
“……你就完全只为了保护我而存在?!”
“是的。”
梵哑口无言。以前问时一直以为御是在回避话题,可是现在看来,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些事。看来深谋远虑,城府甚深,可是,说不定,他只是……单纯地一条线在思索。
会吗?看着御冷然锐利的容貌,顾盼威凛,有若刀剑的目光,梵很不想得出这个结论。
根本就是蒙骗世人的外表啊!!
一直以来,大家都受这个外表的骗,只当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含义深重,非同凡响的,连带他的话也让人听起来似是大有玄机,他的发呆也是在划谋计策……他的阴险狡诈,锐利深沉全都只不过是大家加诸在他身上的印象与偏见。
说话就是说话,发呆就是发呆,出现凑巧就是凑巧。如此一想,也没什么不对劲的。
御是个单纯的孩子。
虽然是很不适合的形容,却是唯一的形容。
初见到御的不对劲感就是这个吧。
御还是呆呆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