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地绝域是怎么样的地方啊?”
“……不知道。”御不太情愿地说着。“我没有到过双恒星之外的地方。”
“双恒星?你住的地方。”
“是的,永远光明,两颗恒星交替出现,没有黑暗。”
“……不好吗?”
“……没有。”
“然后呢?你一个人住那?”
“是的,那里很热,生命都无法生存。只有我能活下去。”
“一个人啊……不想找个伴?”
“找个伴?可以的吗?”是没有需求,还是连寂寞都不懂?
“干嘛不可以?!”
“师傅说不行。”
“你有师傅?!”
“你没有吗?”
“……有。”
“师傅十年来一次,每次考验过我之后就走。他说我杀生没有感觉,不可以离开那里。”
“哦,那你怎么到冥界来?”
“……”
“不想说?”梵觉得自己像诱拐小孩的不良大人。
“……温暖。”御不甘不愿地说着。
“温暖?”梵不明了。
御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从来没有人握住我的手。”那双冰冷,杀戳的手。
梵有点明白了。“有人到那里,没有怕你,握住你的手。”
“是的。他要我帮他。可是我没有答应。”
“然后?”
“我很想念那温暖,照多少恒星之光也没法达到的温暖。用火焰又会烧伤的温暖。会让我心情不一样的感觉,我很喜欢,很想念。”
“所以?”
“我离开,到处去找他,找了很多地方。也杀了很多人。最后,我找到他了。”
“他……是谁?”
“很漂亮的人……好像我后来一次看到的……红色的月亮,照在鲜血上的感觉,很清?……很艳。”御不知是不是从来没与人聊过天,谈起个人的事。刚开始时还是问一句答一句的,到后来梵不问他也会说了。
“你想帮他的忙?”
“可是,他已经不要我了。他有别的可帮他的人了。”御低头揉着手,又咳了一下,用着冰冷尖锐的表情,说着无措的话。可以想像违背了师傅,追逐温暖而来,却发现已没有自己存在的必要之时,御心中的惶然失措。到现在还铭刻于心。
“你的选择?”
“不知道,我留下来,想看看什么时候才能帮上他的忙。但他选的那个人也很强,完全没有我出面的余地。”
梵心中一动。“所以,你将那个人的心智封起。好让自己帮上忙?”
冥界三百年前的巨变,难道原因只是为了这个孩子气的原因?
“……是的。”完全不知道人情世故,也不知道要去顾及对方的想法,只凭着一已心思……真正像孩子的不是澜,而是御。“而且,我可以帮他。手不刃血地完全掌握冥界。”
“是不是……将他的对手都收集到自己身边,然后找个机会,做下件大大的错事,将他们都牵连进去?”梵看到御点头,想着到冥界后的一切,心中豁然明悟。
御来到冥界之后,得不到注意,但那人终还是念着一点故情,没有点破他死神身份。他借着那人的权力跟在澜身边,找机会封了澜的心智,然后想帮那人,于是,将相国,大将军等对那人不利的人都集到自己身边。就算没有这次的真炎闯入,他也会让预谋中将要进行的除奸大计失败,那时错失就在他们这一方,相国与大将军都无法再保住职位。他也算帮了那个人。
那个掌握了冥界三分之一兵权,性烈如火却又艳丽的冥界元帅——翼。
虽然不知这两个相差甚远的人是怎么相识的,但翼是第一个握住御的手人的却是不争的事实。从御的言行来想,似是除了师傅之外,他一直是与世隔绝。没有人教他任何东西,所以他什么都不知道,连想法也都没有,是空空白白,如婴儿一般的孩子。唯一知道的就只有他的师傅。而那个十年才来一次,一次又没呆多久的师傅……也是别有用心的吧,不会真正去关心他的。一个人独处,除了修练,杀戳,什么都没有,可是因为什么都不懂,也就没什么感觉——直到翼的到来。
第一次接触到的温暖,身体与身体相接的温暖,最基本的温度,不同于恒星之光,火焰之烈,于是,在不知不觉中,明白了寂寞的滋味。于是,孩子般遵循着最简单的想法而行。想要温暖就追去,想要得到重视就下手,得到了会怎么样他只怕是没想那么多。
那日御要自己不要离开这里,想来指的是离宫,自己既然来到地狱,又不肯听他三番两次提议的离去,他只有将自己放在离宫中保护。可是,随着事态发展,到头来自己还是跟他一起到地狱来了。他不希望自己在冥界恢复紫眸,后来知道紫眸一时恢复不了,才带自己来到地狱,想来也是怕与幻族起冲突。可惜自己在他离开时与两小儿一同外出,遇到幽,而后竟在地狱中恢复了紫眸,才落得这等下场。而那日同时还有自己用伏地听音听到的,相爷府传来的消息,要正式对翼动手了,他所说的时间不多,料来应是说在翼身边的时间不多了。
这样一想翼在朝中的情况怕也不是太好,有一大堆老臣掌权,他虽得澜皇的信任,却无法真正得控大权,不然也不会被遣到边境。御或就是发现这种情况,才想帮翼。而翼一直不知道御真正的心思,因为御看起来就是一副很复杂的样子。所以他回来后以为御背叛了自己,想要与人一同合谋控制澜,控制冥界。
御单纯,不解人情世故,但他的外表帮了他很多忙。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深沉,连自己也一直都是这样看着他,他的每一句话都被人曲斜了,也算是成全了他那全没有概念,连计划都不太清晰的阴谋。想到这,梵有些啼笑皆非。
所有老谋深算的人,包括自己,全都被一个单纯过度,反而让人不能相信的人耍了!
御还是木然着一张脸看人,连笑都不会笑的样子。突然开口问梵。“你一直问我,那我可以问你吗?”
“呃……可以。”梵苦笑。
“你的目标呢?”
“啊?!”梵惊讶地看着御。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
“我的目标是帮助翼。而且我也达成了。你的呢?”
“我?”梵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外人眼中,自己拥有一切。自己虽不想承认,但一向无欲无求,也没什么特别想得到的东西……
不,或许有一样吧。可是,那能叫东西吗?
那是自己的目标,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不知道……我想……可能是希望有个人,能够一直陪着我走下去。”
“人选决定好了吗?”御问着,话中有着不自知的热切,梵却因沉溺于第一次剖开的心情,而没有发现。
“有的。虽然他看起来有点不太可靠,好像随时都会丢下我一样,可是我还是希望能跟他在一起……是的,这就是我的目标!”梵忽地微笑了起来。“而我为了达到目标,也是会不择手段的。”
“是吗。”银眸中光芒淡了下来。御看了看外边越来越明显的红光蓝焰,握住梵的手。
梵看着他,没有抽回手。
“很温暖的。刚才,我就是被它吸引,提前醒来的。”御喃喃自语般说着。看也不看梵。
他的手很冰。冰得像冰雕。
“我的目标都达成了,翼一定可以掌握冥界——与澜在一起。”御说着,突然手上凝起一道亮芒,点在梵的额上。“而你的还没有。”
第一次看到御的笑。枯枯的,涩涩的,模仿着别人的笑,一点都不好看——从来没人教过,所以只有模仿着别人。
五彩的光圈由大转小,光纷纷集中到梵身上,梵明白御想干什么,挣扎着,不想再见到相同的一幕。
不需要你们自以为是的想法!不需要你们再来保护我了!为什么我的活命一定要用你们来换,虽说我是你生存唯一的原因,但,我并不需要!!梵想大吼,想大骂,但身子虚软,一句话也吐不出。
不需要~~~~~~~~~~~~~~~~~~~~~~~
不需要~~~~~~~~~~~~~~~~~~~~~~~
不需要~~~~~~~~~~~~~~~~~~~~~~~
为什么不听我真正的心思呢~~~~~~~~~~~~~~~~~~~~~~~~~~
呐喊着,在内心呐喊着,无法冲出口的呐喊逼得梵数口鲜血再次吐出,目眦欲裂,却毫无半点办法——就跟那日一样,那日被泪用药制住一样,毫无办法!!
为什么每到这种关头,一向自以为冷静,自以为细心的自己都会出错呢?在最没有防备的时刻,受上一击。
是相信他们不会伤害自己?还是自信他们伤不了自己?
又或是无法明白他们在想什么!无法明白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能力不够强,不够救自己,也不够救大家,只能任由着这些想要保护自己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付出生命……那么,要恢复夜魅的能力吗?接受夜魅所传下的一切,抹煞虚夜梵;还是是继续拒绝,继续抗争,继续看着人命一条一条丧失?
光圈冲出了焰光,梵动弹不得地坐在光圈内,看着御如石子般坠于血池之中,溅起小小的一道水纹,还挂着那枯枯的笑容,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后悔,生平第一次这般后悔!
为什么要发现御的秘密,为什么要这么好奇,为什么要跟御聊天?为什么方才不抽回手?如果没有这样,御应该会陪着自己,一直到两人都无法支撑下去,一起死掉吧……
不想欠人人情,一定要还的,可是,为什么让我连还的机会都没有?!
不,或许会有机会,或许,还能还的——梵不让自己去想那是能够销溶所有魂魄的血池,自欺欺人——只要找回御的魂魄,再去求天孙,或许,就能让他复活了吧……他们是神啊!
神啊……
破损的神经再也无法阻止灵力的侵蚀,他闭上眼,陷入迷乱的梦境……
天孙含笑的容颜在见到御的行为时夷然变色。不,或许不是为了御的行为,而是为了御临死前将梵所投出的方向,以及急追于其后的数道光影。
御最后还是违背了他的师傅,不曾说出口,就用行动来让梵明白一切吗?!有些气极败坏的天孙十指一弯,结般迦罗手印,自水镜中击下,宁可伤了梵也不愿让他闯入那里。
光的袭击只让那结界震动了下,并没有妨碍其前进速度。极地死神以生命全力许下的结界,便是转轮法王也为之一募莫展。
“麻烦了……”喃喃自语着,眼见追击无效,天孙一改行动,扣结大光明手印,五彩光圈自天而降,罩住了整个转轮宫。
结界冲入虚无空间,剧烈的摩擦引起暴流,黑暗中风波狂乱,冲击出刺耳的声音,金点乱溅,亮芒四射,结界周围的光逐渐消薄,人影清晰地随时都可能掉下来。
一抹不知何处出现,似是一直便存在于黑暗,却没人发现的银白色的光托住了它,然后,整个虚无空间在那一霎间
——消失!
天地剧震,圣在震天宫中险险摔倒,幸好有翔跟在一旁搀住,免得东天颜面尽失。
“发生什么事了?”皱着眉的翔向下发问,没有发现圣与其说是受震动摔倒,不如说是震惊得立不足脚步。
漆黑的宫殿突然光明大盛。随后又转为更深重的黑暗
“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蛋,全给我滚回来!!!!!”先生的怒吼传遍宫帏,人兽走避。
“哎,先生你叫我们?”随传随到的两人似乎让先生更是生气了。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气流狂飚。“其他的人呢?”
“先生你只叫我们两个……难道我们会错意了?”昊小声地对应。
正在北天界的重天之流中,陪着小姐们打情骂俏的红发男子忽然站起身,收敛了一脸的嘻闹。
“得回东天了。仪……你也回南天吧。”
银白色的光芒收敛,全集中于一人身上。他银衣长袍自虚无中现身,黑发黑眸,漆黑得有如包容了宇宙万物。
微笑着,他伸手,自光圈中抱出昏迷不醒的梵,轻声叹息。
“好可怜的孩子。”
随后追来的数人看着他,被他气势所摄,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看到这样的你。”孤搂着梵,看着他破碎的衣物,遍布身子的大小伤口,苍白的神色,眼角的血红,皱了皱眉,另一手忽然按在自己心脏上,微笑。“我好像心也重新跳动了……会有感觉,真是很有趣的事。”
“几亿年来,都快不记得是什么感觉了。”开心地笑着,亲亲了梵满是血污的脸。
旁边的人看不下去了。他们能在始天诸界中被先生挑选出来,自有其喝令天下,威名赫赫的声势,哪受得这等冷遇。“不管你是谁,放开这小子!”
孤温柔一笑,静静地看着他们。“我心情很好啊。”
“谁管你心情好不好……”旁人还要大叱,却不知为何止住了口,不敢冒失。
“非常非常的好。”孤悠然叹息着。“一……”
众人还搞不清孤在说什么,其中就有一人身形突然四分五裂,破碎开来。鲜血溅满了他的伙伴们,可是他们却没有一人看到孤何时出手。
“二……三……四……”孤口不停地数了下去,每数一字,就有一人身形碎散,化为肉齑。众人齐然失色,相顾逃命,但不论他们逃向任何方向,逃得如何快速,甚至是在光之道中,也躲不开那亡命的声音。
声音温柔地撕碎了他们的身子,血肉融成碎未。
“……九!……我心情很好,所以不亲手杀了你们。要记得感恩哦。”孤笑弯了眼,对着空无一人的虚无空间。
绝对的虚无。在方才虚无空间消失那一霎间,所有存在或迷失于空间中的生命全都消失——除了天孙早已知机迁入正空间的转轮宫。
漆黑的宫殿中,昊与皇看着逃到身畔,却忽然化成肉未的手下,神色大变。
“先生,这是……”
“也罢,损失虽是惨重,你们没事也就算了。”先生避而不答。“什么事你们不用管,只须为我效力便成。”
天孙坐在转轮宫正殿,一脸正色的等着。
气流旋异,未知发生何事,便见孤抱着梵凭空出现于殿内,光芒压得命运之线为之颤动。
天孙抬起头,步下丝线,来到孤身边,接过梵。
“要去沉睡吗?”
“不睡不行了。”孤微笑,气流旋动,吹得天孙衣袂飞舞。“不用原体容纳,这些灵力根本就无法沉寂下来。”
“你每睡五万年,夜魅传承时才会醒来一次,没想到这次才醒十八年就得重睡了……你这次要睡多久?”
“不知道,大约百年吧,只要将这些灵力抚下,我就可以脱离它们再次醒来。”孤的身形越来越透明。“这百年,梵就再拜托你了。”
“……没有压制住御,让他闯入你的沉眠地,惊扰灵体,是我的错失。我会弥补的。”天孙身上的彩光不住变化着。
“另外,为防万一,我淡化了梵的部分记忆了。”见天孙疑惑的目光。他又笑起。“关于我的记忆。所以你不用与他提起我,最好当作没有我这个人。”
“什么万一?”天孙不明白。
“梵太无情了。”孤笑眯眯地有荣与焉。“虽然很好,可是如果到时候他铁了心要淡去对我的感情的话,我会很伤心的。所以只好先让他忘了我。他醒来时,对我大概只有模糊印象,是个非常一般的朋友,还比不上你。”
天孙瞪大眼。“你真的喜欢上他?!”
“我一直在喜欢他啊。”孤的身形渐渐消失。“一直在努力地喜欢他啊……”
努力……天孙扬扬眉,看着怀中的梵。这小鬼只怕不会想到自己的命有多重,到底牵连了多少人的命运怕是是数也数不清了。
而且,等他醒来之后……唉,的确是麻烦之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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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醒来,脑海里一片混乱,模模糊糊什么都搞不清。
“你醒来了。已经三天,够久的了。”清柔欲滴的声音有点耳熟,梵手掩在头上,睁开眼。
一片彩光中,人影朦胧,只有彩衣依然招摇得刺眼。“天孙……娘娘?”
“是我,看来你伤得不太严重,还不至认不出我来。”天孙咯咯笑着,一拍手,侍女送上了香汤。“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不过你还是先打理一下自己好了,你现在就是扔给狗狗也不会嗅上一口的。”
梵自知自己狼狈,但被天孙这么一说实在难堪,瞪着眼。“你要在这看我更衣?!”
“不在这也看得到啊~~~”天孙甜蜜蜜地说着,飘然而出。侍女们打点好一切,也鱼贯退出,独留梵一人在内。
坐在床沿,想着这些天的经历,有如作了一场大梦,梦醒后什么都不见。眼前华丽的宫殿,光明的视野,总会让梵有着疑幻疑真的感觉。
梦中的一切,冥界的一切,地狱的一切……黑暗,绝望,虚无的一切……
双手抵在膝盖上,捂着脸,沉重的心找不到个依点。
御,澜,烨,浚,幽……人物一个一个,走马观灯般在脑海中不断出现,每一个都牵动他为数不多的感情。
对御,对烨,对浚,对幽,对庆奴幸奴,对幻族……
深深吸口气,抬起头,也没什么泪水可流。流泪向来是他所不齿的,可是此刻,他倒希望能有些泪来冲冲这郁闷的眼,郁闷的心。
心中空荡荡的,似是少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少。
桌上有镜子。很少有女人不会在房间里准备镜子——尤其像天孙这样的女人。
看着镜中,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自己。
满脸血污,有泥,有血,有汗,还有药,都干褪的色彩,粘贴在一起,肮脏无比。唯有那双眼睛,清澈明亮。
清澈明亮的紫……
眼皮上还有浚留下的伤痕,可能是天孙涂了药,看来已结疤,快看不见了。
梵伸起手,抚了上去……
“没用的,你弄瞎了,我会再把它补好。你该知道,没有紫眸,你还是夜魅。这是改不了的事情。”天孙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
梵放下手中镜,很冷静地臭着张脸。“天孙,要偷窥就不要说话,你没学过吗?”
“当然有,当然有,失礼了,这次一定不会说话。”天孙像唱歌一样好听的声音只会听得人激气。
懒得搭理,反正被看也没什么损失可言。要长针眼也不是自己。梵干净利落地甩开外套,中衣,内衣,脱下裤子,跳进水池中——也不知这水池是天孙享受的一部分还是临时变出来的。
“云与寒怎么样了?”直接对着空气提问。
“还只当你忘了这事呢。”天孙嘻嘻地笑着。“比你好得多了。云遇上翼,在翼帮忙下——你知道他一向很热情——他花了五倍的力气才找到寒。”
“嗯?”
“翼横冲直撞长驱直入,把事务官吓跑了。”
“哦。那现在呢?”
“当然是回到人间界了。你有兴趣可以去看吧。不过寒很别扭,要说服他真是花了不少力气。”
“怜夕呢?”
“被圣揪回去了。”
“……圣来过?!”
“怜夕想等到你回来,我只好通知圣。不然我这转轮宫会被她玩完。”
“双绝童也回东天了?”
“是的……不过你干嘛连这个也问我。”
“你天天偷窥,知道得多啊。冥界怎么样了?”
“谢谢夸奖。等下我带你一起去偷窥!”天孙的声音有些悻悻然,大约是牙痒。
跳起身,三两下擦好身子,换上侍女们准备好的衣服,一身清爽。“那就走吧。”
“干嘛陪你无聊呢……”天孙嘀咕着,惋惜梵衣服换得太快,什么都来不及看到。
两人现在就在冥界,不过是在冥界的半空中,用结界遮住身形。
有个什么结界都困不住的天孙,等于有张无往不利的牌。
梵没理天孙无营养的抱怨,只顾看着下方。
第一次看到那个人,御追随温暖而来的人。
那个性烈如火,悍然无惧的元帅,五官与听声音时得来的印象是完全不一致,有着艳丽到尖锐,令人窒息的五官——银发碧瞳,非常强烈的存在感,带着血气的鲜艳。
月下美人。
红月下的血美人。
他不会知道,他无心的举止,牵涉出从未汲世的孩子。不通人情事故的孩子想要得到温暖,努力想帮着他。可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又怎么能了解人心的复杂,又怎么能再得到那记忆中的温暖。
他身边,伴随着的是澜,不知是不是御的死让秘法消失,又或是御在离去前已屡他解除秘法,澜已不再是记忆中的样子。虽然容貌还是一样,气质却断然不同,那是威猛霸道的王者之气,不是之前虚堆出的霸气可相比拟。行动之间,与他给人的映象完全一致,刚毅严厉,处理政事雷厉风行。
他们的身边站着许多梵不认识的人,但相信其中已没有相国与大将军了。
他们已经被御除去了——凡是对翼不利之人。
这些身受恩惠的人,没有一人记得御……不,该说他们恨不得早早忘了有这么一个人,早早忘了极地死神曾与他们为伍——包括翼。
虽知是无辜,但这些人刺痛了梵的眼。
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儽儽兮,若无所归……(注)
“御,你是太愚蠢了,还是早已看破了?”
没有人回答。
“真炎怎么了?”
“他啊,破坏了一半的地狱,一半的冥界,听说你到了我那,就回东天去了。”天孙还是蒙在彩光中。
“……我们去地狱吧。”
地狱,依然一片漆黑,天孙也顺应时势,将结界转成了黑色。
“看哪?”
“……烨与浚。”
看到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烨看书,浚练武,并没有翘学的现象。
现在,除了地狱,他们也没地方可去吧。唯一能去的冥界,御与自己不在,冥皇已恢复正常,再也不是他们认识中那个可亲可爱的朋友了。
寂寞可以写在脸上吗?
入骨的寂寞。
淡淡地看着,不让一直在窥视自己的天孙看出自己的情绪。梵再次请求。“我想去他们的秘密之地,你该清楚吧。”
“你把我想像得太全能了吧。”天孙耸耸肩,格格笑起。“不过,我是从不辜负情人的期待。”
再次转移,来到一处平地,黄沙遍地,有着小小的树苗,以及用土堆成的山丘,丘上移植了草皮,湿润润的,显是方浇过水。
水在一旁,小小的一个池子,游动着鱼,鱼也是黑色的,小小的。
青山,绿水,草地……还有光明。
小小的梦想,正一步一步前进着。
“很可笑吧。”梵喃喃自语着。“这一切。”
天孙瞄了他一眼。“你想打架,我可不奉陪。所以别问我这个。”
梵收回目光。
“什么都帮不上,或许有一天让他们全死了就可以。”
“也许吧。”天孙甜笑。“要回去吗?”
“……还有个地方。”
血池,已经挪回了原处,十八层地狱之中,波涛澎湃,起伏着不知几多死人骨,却在转霎间消失,只有咕噜咕噜的气泡不住地冒着。
漠然地看着,与当时一样,一丝表情也没有。
天孙看了他一眼,另张结界,一个人避了过去。
……
……
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波澜滚动的血池。梵闭上眼。
“走吧。”
浮生千尘,一梦幽冥……
小小的幽冥界,断碎了几多人的梦?
梵的梦?
御的梦?
烨的梦?
(幽冥梦终)
——还有尾声,稍安忽燥
(注):引自老子。
释:众人是那样的欢乐,就像参加盛大的宴会、春日登台赏景一般。而只有我一人淡漠无味,无动于衷,如同一个还不会笑的婴儿一样。我是如此狼狈不堪,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