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悲的却是我竟不敢承认对你日深的慕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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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时节,到处是积雪融后的片片湿漉,挨过一季寒冬的空枝也缓缓爬上了久违的绿意,绽出嫩芽,随着微风轻轻地摇曳这一身的鲜绿,虽然已是冬去春来,拂面的春风却犹是带着丝丝寒意。
家家户户仍是紧闭起门窗,烧热了炕暖着,而落雁楼里宁静的~角却是不畏寒地大开着窗扇,任凭冷风嬉戏着,恣意舞动着房内淡蓝色的巾幔。
一双精致缎面的宫鞋正一高一低地蹬着墙面,典雅的梳妆椅如特技般耸立而起,就见坐卧椅上的人儿仰倾着白皙的颈项,绸缎般柔亮的黑发披泄了一地,一丝丝不安分地随风起舞,而一旁垂下的水色流袖也被风吹扬舞着如彩蝶翩翩。
这就是赫连魑魅进阁后看到的景象,屋子的主人正极尽慵懒地玩着那把无辜的古董椅,叽叽嘎嘎的声响从他身下传来,像在抗议主人的凌虐,更似在下一刻就会头尾分家各走各的。
无聊……无聊……无聊……真是无聊透了!残雪无精打采地瞪着漫天飞舞的床幔,即便是颠倒的视野里出现了半截黑衣,他也仍旧高挂椅上没起身的打算。
“爷,这儿是碧落斋。”也不知是第几次的提醒,赫连魑魅只能无奈地放下手上端着的午膳,月余来总能见他使上好几次性子,不是懒得应付来客就是这般跟屋里的家俱饰品过不去,情绪起伏之频繁是赫连魑魅从未见过的,或许是这太过平静的日子闷坏了他吧。
“爷,银儿传话说申时秦刺史与朱榜眼想一同约您小酌一番,大概是例行性的新春酒宴吧。”边传着话,赫连魑魅边将飞舞的床幔拉过一旁系起。
“不见。”
“爷,您回来后见的人不超过五位,李嬷嬷都快急坏了。”
“不见。”
“爷……”
“不见不见就是不见!你几时也变成那老女人的传声筒?”残雪烦躁地打断赫连魑魅的话语,足尖轻点墙面,双手一推椅背,俐落地翻身而起。
“啰哩叭唆的,你就不怕我把那些达官贵人的头给拎下来当球踢?”撇唇哂道,残雪一把将扰人的长发捞起,东瞧西瞧没见到束发的巾带,手一运劲就往胸前的发丝斩去。
“爷!”被残雪的举动吓了一跳,赫连魑魅赶紧一个箭步抢上,眼明手快地架住残雪的掌刃,抢救他手刀下的那把乌丝。
“你怎么这么烦,这也管那也管!”不耐烦地将长发甩向肩后,残雪拿起餐盘上的酒壶,杯也不用地就将酒往嘴里倒,想浇熄心头那把烦躁的无名火。
“爷……”轻摇着头,赫连魑魅收回到嘴的轻唤,空腹喝酒是很伤身的事,何况是又冷又烈的酒,他却明白即使说出了口,残雪也不会将他的话听入耳,只怕会更使他心烦。
溢满怜爱地望着仰首灌酒的身影,赫连魑魅的思绪飘忽了起来,这就是他守护了近十年的人儿,一个冷漠骄傲的杀手,一个任性妄为的大孩子,一个每每让他揪紧心的……主子……对他而言,自己终究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影子罢了。
苦意悄然浮上了唇,赫连魑魅从残雪身上移开了视线,继续整理着翻飞的床幔,想抹去这份无用的伤感,就见一旁的几上摆着一方束发的水色巾带。
“爷,找着了。”扬了扬手上的发带,赫连魑魅伸出手递上。
“……帮我扎上。”看也不看地吩咐着,残雪一把拉开木椅坐下,便一手举箸拣着餐盘里的菜饭进食,一手依旧举壶就唇饮着。
压下一时的悸动,赫连魑魅拿起妆台上的发梳,走到残雪的身后,伸手轻轻捧起那把亮丽的乌丝放在掌心,用梳齿小心理着,手中的触感是那样的柔滑,心却被刺的发疼,为什么……这样近的距离却仍让他觉得两人仿若隔着千山万壑……
“魑魅,那边有什么交代吗?”随意吃了点,残雪便停箸问着身后的赫连魑魅,回来一个多月了,那头却是半件生意也没交下,爱找他麻烦的祁沧骥又突然被调回北边边塞,害他简直闲到快发霉。
“爷,没有。”低声答着,赫连魑魅强迫自己收回漫游的思绪,专注地用发巾将残雪的长发束起。
“搞什么鬼!”心情再次变得恶劣无比,刚刚灌下的酒不但灭不了火反而更助涨了火势,残雪的双眸开始布起了寒霜。助涨了火势,残雪的双眸开始布起了寒霜。
“很好,我看黄泉是可以关门大吉了,两个月耶!竟然没件事给我……魑魅,你该没瞒我什么吧?”轻声问着,淡淡的语声却是透着十足的冷意。
“爷,近来边境流言不断,甚是不安,我想京里的这些官臣商贾也各有顾虑,暂时休兵不斗了吧。”温言分析着,赫连魑魅倒是十分乐意残雪能歇上一阵子,前些日子累积的内外伤好不容易逐渐收口痊愈,那一向苍白的容颜也才稍有了些瑰丽的颜色。
“哼,这是什么烂借口,那些人渣杀人还挑时辰?”轻蔑地撇唇讽刺着,残雪修长的指尖不安分地在桌上轻敲着。“算了,没什么大不了,山不转路转,该死的人倒还不难找。”
“爷!”知道残雪想出门找人动手,赫连魑魅忍不住开口阻止着,“边境多事,京里的戒备也随着加强了不少,这点从九爷忙得都没时间来看您就知道了,那边如此低调多半也是因为这缘故,您就再等些日子,也好将身子养足了。”
“养足了做什么?你当我是那些弱不经风的公子哥,还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冷眼望着赫连魑魅,残雪满脸嘲讽的神色。“再利的刀不用也会生锈,这道理你也该懂才对,你是要让我养肥了给人宰不成?”
明知残雪是故意扭曲自己的意思,赫连魑魅却没再辩解什么,只是低下头静静地梳整着手上的发丝,两人间一时静默无语。
他知道残雪心底一直都是明白的,只是总不愿意接受他给予的关怀,不愿意坦然承认自己也有脆弱的一面……苦意又涌上了心头,赫连魑魅垂下手放开扎好的发辫,凝视着残雪沉静的侧容……
他在想什么?好想伸手替他抹去那层无情的面具,好想替他脱去那层淡漠的伪装……什么时候这张倾国的姿容才能展出他真实的心意?哪怕就算是一时的伤心落泪都好,至少能敞心透口气吧。
可惜,自己跟在他身旁十多年还是做不到啊,就连见面的最初也不能够,恐怕只有在那份已无法追忆的过去里,才有人见过他真心的笑与泪吧……那……那个人呢?
一个莫名的念头突然打进赫连魑魅的心里。
“爷,那个祁沧骥,您惦着吗?”来不及思考,赫连魑魅就听见自己的声音刺耳的响起。
“什么?”蓦然转过头,残雪有着一丝不预然的惊愕……想那个该死的家伙?那个害他霉运不断,又不怕死地老占他便宜的男人?怎么可能!谁会想他那张欠扁的嘴脸,那双眼老看的他想冒火,还有那张混帐透顶的臭嘴,老笑得让他想杀人……说是不想,一个抿唇微笑的人影却随着残雪的思绪冉冉被勾勒出。
“我的意思是……有他在,很热闹,他……很奇怪,知道您的身分却不揭破,让人想不透他的所作所为,魑魅从未见过有谁能在您身旁缠上这么久,他……是第一个。”
深吸了口气,虽然话已出口,赫连魑魅心底的疑惑却依旧问不出口……他……该是特别的吧。
“第一个?你自己不是人啊,你以为我是好玩让他跟着?那是我……甩不掉他啦!笨!”也不知道骂魑魅的那个笨字算不算骂自己,竟会甩不开那个无赖,残雪用力地转回身子,单手支颚,又拿起酒壶闷头喝着。
那个该死的家伙,最好是快点死在哪个战场上,省的见了他就有气!然而随着转身的动作,腰间传来微麻的感觉让残雪不期然地想起那双曾覆在后腰上的大掌,那种让人怀念的温暖触感叫残雪一时不由地怔忡了起来……
“晴姑娘,晴姑娘,麻烦事来啦,吴总兵带了好多兵来……”喧哗的喊声拉回了残雪神游的思绪,也让一旁心潮翻涌的赫连魑魅恢复了戒备,敏捷地跃向窗边,望着残雪等他指示。
“呵……正闲的发慌,就有人送礼来了。”正好,他正想找些事情让自己的脑袋忙到没空胡乱想,笑意飞扬着,残雪挥手让赫连魑魅离去,起身缓步迎向他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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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开珠帘,残雪一眼就见到李嬷嬷在门外左拦右挡地跟一队兵卒们陪着笑,他的贴身丫鬟银儿则是慌张地扯喉嚷着“晴姑娘”,在看到他出现时,仿佛如遇救星般放下满脸紧绷的线条。
“嬷嬷,姑娘出来啦!”欢声喊着,银儿急忙向前扶着残雪从珠帘下走出。
“唉呀,总兵大人,瞧您这般急的,咱们初晴姑娘都来不及装扮,您这可唐突佳人啊!”拦不住也没胆拦阻兵卒后一身戎服的总兵吴聪文,李嬷嬷只能侧身让路,涎着笑继续鼓着她那张迎来送往的阔嘴。
铁着张脸,吴聪文冷眼打量着眼前有着倾城姿容的京城花魁,残雪则是适份地扮演着他的身分,低头敛袖向这位来意不善的总兵大人侧身福了一福。
“你就是初晴?”锐利的眼光依旧不离残雪的面容,仿佛如两把利刃直穿残雪的双眸,想看透那张丽颜下究竟藏了什么秘密,吴聪文总觉得自己儿子的失踪绝对与这叫初晴的女子脱不了关系。
碍于九王爷的情面,加上后来靖远将军也插上了一脚,他只能委托他们,期盼祁沧骥真能从碧落斋这儿查出些什么。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宝贝儿子的消息却始终一如石沉大海地无声无息,待得这阵子边境多事,趁着九王爷公事繁忙,他便再也忍不住找上门来。
澄澈的瞳眸无畏地迎上凛冽的视线,残雪带着淡淡的笑意点了点头,这种杀不死人视线再瞪也是白费工夫,他可没那心情陪他装哭扮啼的,想拿他开刀?下辈子吧,最好这家伙懂得分寸,免得惹他个不快,等下反成了祭刀的。
“大人,”一旁状似师爷的人物覆耳上来,向吴聪文低语着:“学生以为落雁楼里难保没人向九王爷那儿通风报信,最好换个地方,多延些时间,也好从这女人身上问出少爷的行踪。”
“也对,秦师爷说哪儿好呢?”抚须颔首,碧落斋的确不是个问话的好地方,吴聪文本就打算这回不管用什么方法,他都要问出儿子的下落。
“嗯,府里也不行,九王爷一下就能找上,到时大人交人也不是,不交人又不行,学生想想……得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万一出了岔子也好……嗯……”攒眉想着,在旁踱了几步,又覆上耳:“大人,城外南郊有个废弃的古刹,您看那儿可好?”
轻松听着这半点隐密性也无的悄悄话,残雪差点没翻白眼,人迹罕至?这群人倒是替自己挑了个好风水的墓地,就不知到时候是谁会出岔子用到,看来这游戏对他而言等级实在太低了,一点兴头都没有,哪像跟祁沧骥一起时得时时……得时时……
等等,怎么又想到那个讨人厌的家伙……残雪微恼地蹙起眉,却在吴聪文转回头时又不甘愿地漾起笑,收回满脑子不该出现的影像。
“初晴姑娘,可否赏光同本座往城郊一游?”依旧是寒着张脸说话,但任谁也看的出吴聪文这一游的意思可复杂得很。
“总兵大人哪,您这般匆匆忙忙的,也得让初晴打扮打扮,这般好不?您先用些茶点,让初晴梳妆一下,姑娘家嘛,出门总要……”李嬷嬷急急揽笑应答着,初晴可是他们落雁楼的宝贝,这姓吴的扳着一张脸,怎么看都不对盘,还是拖些时间等九王爷来比较妥当。
“嬷嬷这么说就见外了,初晴姑娘丽质天生,哪需要这些世俗之物的装扮,来人哪,备轿!”在一旁拿主意的秦师爷技巧地打断李嬷嬷的赘言,眼色一使,两把光亮的刀刃便大剌剌地挡在她面前。
“这这……”呐呐地说不出话,饶是她见多识广,李嬷嬷也知道这下子人家是摆明了硬架着人走,她只不过一个老鸨子,哪敢拿命来跟官斗?
“初晴姑娘,请。”吴聪文先行转身迈出,秦师爷则是带着黄鼠狼般的笑意肃身让道,执意要初晴先行。
抿唇轻笑着,残雪毫不犹疑地在兵卒们的簇拥下大方走出,留下一脸惊骇徨急的嬷嬷与丫鬟相对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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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林古刹,春意显然还来不及将这片荒凉之地用新绿装饰,除了风吹过枝梢的沙沙声,剩下的是一片了无生机的死寂。
“这儿景致可好?姑娘满意吧?”古刹旁,枯林的一角,一群兵卒排成骇人的阵仗列开,吴聪文端坐尽头,师爷样的人物随侍在侧,残雪则如人犯般立于面前,大有开堂过审之势。
“咱想我们就开门见山的说。”请示过座上的吴聪文,秦师爷再次开口,语气收起了之前虚伪的客套,口吻尽是轻蔑,“四个月前,总兵大人的公子上过你那吧,当晚公子并没回府,是在你那歇上一宿吧?”
“嗤,咱差点忘了你是个哑子”等不到残雪的响应,秦师爷示意一旁的兵士拿了根枯枝给他。“会写吧,咱听说你除了口不能言,其它技巧都还不差,一个哑子能这么得宠,八成张腿迎人这门功夫还不赖。咱问你什么,你就在地上用写的答我。”装模作样地摇了摇手上的羽扇,秦师爷故做姿态地威吓道:“劝你最好老实作答,你那一套胭视媚行的功夫对咱可不成。”
百般无聊地拿着手上的枯枝在地上拨弄着,残雪仿若未曾听闻般自顾地玩着脚边的沙石。
“你没听到吗?回答咱,公子那天是不是让你伺候着?之后呢?他几时离开的?有没有说要去哪?”不耐地放大了话声,秦师爷已踱步走到残雪面前,“初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真是吵死人了,残雪抬起头打量了眼四周的站立的人群,最后对上面前那双如蛇狡猾的眼睛……干脆直接拧掉他的头算了,还是……
眼神扫向前方,端坐的吴聪文仍是一脸严峻的神情,而那双眼却透着藏不住的焦虑,那是双为人父母的眼……残雪忽然兴起了一个念头,提步越过眼前扰人的障碍,向吴聪文走去。
“喂,你干什么?往哪里去?”不甘被残雪漠视,秦师爷三步并两步跑上前想拦阻,却让吴聪文一个眼色制止住。
“大人,学生以为……”
“无妨,看样子她是想直接跟我说。”
只见残雪走到他面前,注视了他好一会,才用枯枝在他面前的地上写着——
今天若换做是大人的千金,你会着急吗?
“这是什么问题!根本不相关啊!”看完地上的字迹,秦师爷高声嚷着:“你这贱人是在使什么手段,想迷惑大人?”
挥手制止秦师爷的发言,吴聪文攒起了眉注视着残雪,却无法从他平静的面容上瞧出什么端倪。“为什么问我这个?我想知道的是我儿子的下。落”
回答我,先回答我的问题,令公子的事我会给你交代。
“……当然会担心,她也是我的骨肉啊。”沉吟了会儿,吴聪文决定先配合回答这突如其来奇怪的问题。
如果有一天,大人的公子与千金只能择一而救时,你选谁?
“这什么意思?”眉头再次拢起,吴聪文猜不透眼前的女人问的到底是什么,“我女儿好端端地在府里,怎会跟我儿子扯做一块。”
请回答,这是我最后的问题。
飞快地画写着,残雪迫不急待的想知道他的回答。
“……我……我会选……邵恩……”考虑了好一会儿,吴聪文缓缓启口作答。
听到答案的瞬间,犹如当头浇下冷水,浇熄了残雪满心的企盼。
为什么?
“你说这是最后的问题”不悦地反问着,吴聪文已快失去了耐心。
回答我。
字字铿锵有力地刻划在沙土上,刻痕之深已不是一般女子能用的力道,奈何心境焦躁的吴聪文没能发现这不寻常之处。
“因为我只有邵恩这么一个儿子。”
令千金不也只有一位?
枯枝在沙土上快速地飞舞着。
她不也姓吴吗?
啪的一声,枯枝禁不起残雪加重的力道,从中折断。
“你……”被问得哑口无言,吴聪文火大地蓦然站起。“你问这无聊的问题干么!问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我一个堂堂总兵,难道还保不住我的孩子,做什么狗屁选择!你最好赶快说出邵恩在哪儿,我已经没耐心了!”
呵……早知道的答案,为什么我还要浪费力气问呢……自嘲地扬起了唇笑着,一双灿眸漾着了浓浓的失望,残雪不再理会吴聪文的疾言厉语,反身走向株枯树,斜倚着树身坐下。
“我累了……”轻轻吐出了句话,残雪旁若无人地闭上了眼。
短短的三个字却无疑地像点燃了引线,在众人面前引爆了漫天风暴。
“你……会说话?”马上做出反映的是秦师爷,执壶卖笑三年,从没人听过初晴出过声,而今是他们听错了吗?毕竟那语声飘渺的像抹轻烟。
在众人还来不及思索到底是不是自己听错时,下一个变化又快的让人措手不及。
在语声歇止后,一朵黑云自树上冉冉飘下,就落在残雪面前,原来是个黑衣劲装的青年,一手还拿着暖裘,只见他一落地便弯下身替只着薄衫出门的残雪覆上。
“围起来!”一声令下,犹在惊讶中的兵士们才被喝醒,纷纷握着出鞘的刀刃圈上,将残雪与黑衣人密实地围在中心。
“大胆的家伙,为何私闯入林?你跟这女人有什么关系?”大声喝问着,秦师爷紧张地盯着面前这个不速之客。
然而声音再大也只能用来壮胆,在看到来人一脸冷峻不善的神情后,他已经悄然挪向一身戎服的吴聪文身后,怎么说他也只是一介文人,犯不着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却不知刚才他对残雪的辱蔑之语早已被赫连魑魅一字不漏地听入耳,如今他第一个想送上路的就是这姓秦的。
探手从背后取出两截短枪,赫连魑魅冷眼环视着,心中却不若面上的平静,不断地回荡着适才残雪仿若呢喃的话语……他是怎么了?怎会说累了,跟在他身边这些年,从没见过他如此明显的疲态。
不安的感觉如同涟漪般在心底一圈圈扩大,赫连魑魅深吸了口气,身形倏闪,如虎入羊群般扑杀着四周包围的兵勇,他打算速战速决,尽快除去这些让残雪失常的麻烦。
“反了反了,你们快上……啊!”来不及再多嚷几声,一阵剧痛让秦师爷惨嚎出口,就看到自己拿扇的右臂被黑色的樱枪挑断,飞上了半空,涌流出的鲜血让他骇傻地僵在当场,愣愣地睁大眼看着眼前近乎屠杀的场面。
血花四溅,肉屑纷飞,加上四起的怒骂哀嚎交织成一片令人不忍卒睹的修罗场,当他视线开始发黑,身子再也站不住倒下时,眼前的杀戮已近残局,只剩吴聪文一人还能踉跄立着,其余十来名兵卒都已倒卧血泊中成了林间孤魂。
枯林古刹再次恢复原有的静寂,只剩吴聪文粗重的喘息声回荡着,只见他犹拼死舞着沉重的佩刀,万分吃力地抵御着赫连魑魅双枪狠戾的攻击,身上原本英挺的军装早已变得血污破烂,狼狈的一如战场上的败兵。
“停……住手……住手……为什么……”气虚地喊着,吴聪文踉跄地坐倒在地,莫名其妙地被人杀的片甲不留,到头来连为什么死都不知道,这样叫他做鬼都难甘愿。
然而赫连魑魅却丝毫不为这急切的喊声所动,冷酷的一如来自九泉下的使者,当漆黑的樱枪急速噬向吴聪文的咽喉时,一小块石子自侧方破空袭至,强劲的力道迫使赫连魑魅不得不回枪自救。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赫连魑魅担心起残雪的安危,打落石块后不再恋战,趁着闪避的时机迅速掠回残雪身畔守着,就见一名青衣蒙面人自林中漫步走来,右手正一上一下抛着石块。
“好在我来的还不太晚。”随着沙哑的语声,蒙面人抛起手中的石块,突地急打坐在地上喘息的吴聪文,瞬间将他击昏了过去。
“……你最好有个好理由。”缓缓地睁开眼,残雪幽冷地开了口,他们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这回他却打断了他的杀局。
“救人哪,有人还不想他死,我只好走这么一趟。”悠闲地站在残雪面前,蒙面人似乎很习惯残雪兵冷的语气,一点也不畏他周身辐射出的杀气。
“哼,谁听过阎罗会救人?你不吃人就不错了。”托他的福,满脑子乱七八糟的过往画面总算沉淀下来,残雪悻悻然睇视着这帖要人命的良药。
“先别发火,你想杀人,我就给你个目标,这个倒霉鬼你就放过吧,我保证等你回京时,他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仿佛怕残雪不应允,阎罗赶忙举手下令,就见林中忽地奔出两人迅速地将躺在地上的吴聪文扛下去。
“目标在京外?”挑了挑眉,残雪没拦阻吴聪文的离去,反正他也没得非要他的命不可,反倒是阎罗的话语吸引了他的注意,出道五年以来他从未离京办过事,阎罗总是推诿说京城需要他这种高手坐镇,这回却又是为了什么让他肯放自己出去。
“北边的那达,目标是那达王戎月,我会安排你用初晴的身分过去,好减低他们的戒心,应该可以顺利地到那达境内。”目光直视着残雪,阎罗专注地看着他的反应。
“你另外找人办,我不当狗皇帝的鹰犬。”断然拒绝,残雪的语气十分冷淡,他没想过黄泉居然连皇室国政的生意都接,阎罗的生意未免也做的太大了。
一幕幕往事再次袭上心头,他没忘记父亲临死前透露出讯息……君要臣死……虽然官家最终是以盗贼洗劫结案,但他很明白内情该不单纯,父亲口中的那个“君”字指的恐怕该就是高居庙堂之上的皇帝。
只是他不懂,如果父亲真犯了罪无可赦的法禁,为什么不是光明正大地派兵抄他的家,为什么是用这种令人发指的手段,为什么父亲死前的话语会是这般的不甘含怨……太多的疑惑,始终沉积在心底,只因心如死灰的自己根本不想去问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一直都很明白,纵是再多的答案也换不回已逝去的一切。
“你还记的我们的约定吧,这是生意,你没有不去的理由。”一字一语严正说着,阎罗的语气也有着绝对的坚持,更有着份不容抗拒的威严。
这原非他的打算,然而边境局势变化的太快,仿若之前的和平都是敌人累积的假像,就算如今重兵驻防,主将也回到了前线,两边一触及发的情势仍是没有缓和的迹象,而这一战的结局……阎罗第一次没有了把握。
战火无情,不论胜败,付出的代价都太大了,遑论为了皇朝社稷,他没忘了自己的儿子也在这场战役中,为了减少牺牲,为了至亲的安危,于公于私都迫使他必须采取暗杀一途来解决,而这行的顶尖无非就是残雪了,即便这一步的后果会逼他提早毁掉这颗好棋。
“……”紧抿着唇,暖裘下的双拳握的死紧,残雪清澈的瞳眸被怒火烧的分外明亮,却是一言不发没有反驳……居然拿这该死的约定压他,而偏偏自己又放不开对承诺的坚持。
“带着赫连魑魅一道,我知道他不在我们的约定里,但我想他也不会肯让你一个人去的。”别有用意地瞥了眼一旁的赫连魑魅,阎罗满意地看到了预期中担忧的神情。“你们一起这么久,默契应该不错,远比我再派其它人妥当。”
“阎罗,你跟皇帝老头到底有什么关系?”冷声问着,一个突来的想法让残雪恢复了冷静,目光灼灼地凝视着阎罗,心念迅速地思索着五年来黄泉的一切。
太多疑点与巧合了,这些年黄泉刺杀的对象表面看来什么样的人都有,但往往背地里都另有隐情,就像裘无忌并不如他的捕头身分一样,综观来看,除去的几乎都是些贪官污吏、绿豪强梁。
像刚才的吴聪文,位居总兵一职,虽然有些刚愎自用,但官声还算不坏,阎罗就出面拦着不让他下手,除了这几点外,就算有所谓的好人被杀,也都是牵涉着武林或朝政势力的重整,看似恩怨或利益间的仇杀,最后的结果却都是有助京畿安定。
“什么关系?”心底猛然一紧,没想到残雪能串起的这么快,更佩服他怒气横生之余还有心思探索这些,然而阎罗表面上却依旧镇定的让人看不出他心底的波澜。
“他们出钱,我出力,一向如此,不是吗?我不挑嘴,有钱就是大爷,没必要跟钱过不去吧?”轻描淡写地带过残雪尖锐的问题,阎罗精明地不回避那灼人的视线。
“是吗?你瞒不了多久的。”残雪缓缓站起身,对阎罗下着战书,“等我回来,我会印证你的话,最好是如你所说这般,你该知道欺骗我的代价是很昂贵的……我会彻底让黄泉名副其实地底亡魂。”
“你先费心这件生意吧。”对残雪的宣战阎罗不做任何反应,仅是交代着他此行该注意的事情,“根据消息,戎月身旁有个很厉害的谋士,就是他让我们的大军无法越雷池一步,所以皇室才会找上我们这行,你别大意。”
“哼,担心你自己吧。”不领情地转过身,几个纵跃,残雪便消失在枯林间,赫连魑魅也在他身后紧随而去。
直到看着残雪转身离去,阎罗一双精光闪烁的黑眸渐渐变的黯然,就这么默立在这空寂的枯林中,彷若呢喃般自语着:“……我们之间的事不用急,我不会躲的,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够久……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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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京里拿初晴来表示谈和的诚意?你是说那个碧落斋的初晴?”惊讶的语声充斥着整个军帐内,祁沧骥从满案的军机书卷中讶异地抬起了头,此时的他一身铠甲军服,少了分贵气,却多了分剽悍,加上难得正经严肃的表情,总算有点将军的味道。
“头儿,京里头就这么一个初晴吧?难不成还有另一个?”吴仁不解地望着祁沧骥,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明天座轿就会经过魔石坡进入两军的中间地带,顺利的话,后天就会到那达前线的扎营处,头儿,你看这回是不是真有契机可以不开战端地好好谈谈?”
尽责地报告着军情,无辜的他是被祁沧骥点召来的,理由居然是他英明伟大的头儿嫌军旅生活太无趣,找他来耍嘴皮作伴的,谁叫他这把钩子是整个临渊堂里最多话的,只好陪着来吃风沙,而堂里的事务就由行事沉稳的岳军暂代。
“契机?是啊,多煽把火,看会不会死的比较快,啧啧……这下子可有乐子玩了。”当头浇了吴仁一盆冷水,祁沧骥丝毫不抱任何希望,别人不知道这位初晴姑娘的能耐,他可是清楚的很,就不知道这回又是哪个可怜的家伙被黄泉点到了名。
不过事情真的很奇怪……祁沧骥忍不住皱起了眉,若说真是凑巧点到残雪来和蕃,他就不相信凭黄泉的能力会打不消上头的主意,大不了只是牺牲初晴这掩护的身分而已,但如果残雪此行的目的真的是执行他身为杀手的任务,那么又是用什么法子能让皇上下旨呢?
现在边境军情紧绷,任何一点不友善的举动都可能造成平衡的崩溃,引发大战,所以皇上那儿对派出的人选势必再三过滤其背景,黄泉有这么大的本事能瞒过这层层的调查吗?不可能,祁沧骥马上否定这想法,有九叔在,就算黄泉能收买高层的官员做保,也难以蒙混过他那关。
那只剩一种可能,就是双方各取其利,是合作的关系……祁沧骥的眼眸掠过一丝危险的神采,也就是说皇家知道“初晴”的真实身分,因为黄泉这回的目标与皇家一致,所以默许他的行动,不论是哪方先找上对方商量的,用皇上的名义指派初晴来这儿就表示两边已经搭上线,有了共识。
目标会是谁呢?谁会是双方共同遇除之而后快的人?而且重要到黄泉肯派出他们的王牌?不会只是那达的军将大臣或是皇戚王孙,因为就算任务成功,残雪的身分势必曝光,他不可能永远扮演着初晴在那达待下去,而这情况势必使得两国兵戎相见……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目标只剩那达王一个,只要他一死,不论继任者的主张是战是和,都会有段接续上的空白时间让自己这边获得战略上的先机,而搞不好他们内部王位争夺就会弄得元气大伤,到时自己这方更可以渔翁得利了,只是……
“钩子,我得出去一趟,事情有些复杂了……”伸手搓揉着额角,祁沧骥让自己提了提神,那达这回可是有备而来,对方有个厉害的谋士,只怕黄泉这瞒天过海之计不会这般顺利,因为要是他的话,在这关键时刻,绝不会接受敌方馈赠,就算那达王真是贪恋美色,为了以防万一,身边的智臣也会想尽办法在台面下解决。
“出去?头儿你这时不能离营啊,两军对阵,主帅怎么可以不坐镇军中,这要是有个万一,我看这场仗也不用打了,直接举白旗算啦,不行,不行,不——行!”犹被祁沧骥的话搞的一头雾水,吴仁只能神智不清地猛摇头,就盼祁沧骥收回前言,却忘了他头儿决定的事向来是没得商量。
“别担心,我的本事你知道的,自保绝对没问题,我也不会笨的敲锣打鼓地昭告人家说我是谁,放心。不过我离开的事情别让任何人知道,就说我正研拟战策,不准干扰,一切上呈的军机文书由你转交,真有急事,你看着办,顶多三天我一定回来。”
“头儿……别去……”抱着重如千斤的头,吴仁无力呻吟着,就看着祁沧骥迅速地换下军装改为一身的玄色儒衫,身形一晃就溜出了帐外,留下他只能祈祷着未来三天半点岔子都别出,要不,要他这临危受命的小跟班怎么个看着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