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她娘亲左侧那名,眼尾上有颗大痣、穿棕色衣服偏瘦的叫陈嬷嬷,眯细了眼不停四下张望,打量着这处修缮得崭新漂亮的屋宇。
来到翠缇县前往裴府的这一路上,她们就没见过比这院子更好的房子了,让她跟王嬷嬷都惊呆住了。
这就是自家夫人这十几年来,嘴里会不时提起的破地方?
这里大又新颖,哪里破了?
而坐在一旁年长一些,身着花红衣服的王嬷嬷,两只眼睛从黄氏出现后就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过,心里直惊疑着。
当初五姨娘被撵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来,这十二年来夫人司是不曾派人来送过半点银两,任由她们母女两人在这乡下自生自灭的,怎么如今她们来到这里,见到的不是面黄肌瘦、一脸穷酸,眼巴巴求着她们赶紧带她回京的五姨娘跟六小姐,反而足一身气派,吃穿用度都不比京城大户人家差,光这处院子,没点钱是盖不起来的,还有五姨娘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光那一套头面就可以在京城买下间店面或宅子了。
两名嬷娓互看了对方一眼,满心的疑惑,她们母女俩这十二年来是如何过活的?日子竟然过得如此滋润,还有这么多仆人伺候着,莫非是老爷瞒着夫人,私下给她们母女塞银子?可,这不对啊,这几年皇上给老爷拨下的奖赏,全是原封不动的抬回裴府,由夫人发落。
那五姨娘跟六小姐是用什么过生活的,让人很匪夷所思啊!
相较于两只贼眼一直打探着周遭的陈嬷嬷,许管事目带着精光的看着,不动声色。
黄氏一见到女儿回来,马上向她介绍,“瑜儿来,娘跟你介绍,这位许管事是你爹身边的得力管事,奉你爹的命令前来的。”
许管事起身抱拳,恭敬地向裴子瑜行礼,“老许见过六小姐,大将军派老奴前来接六小姐及五姨娘回府。”
“大将军!”裴子瑜故意惊呼了声,装得好像从来不知道有这号人物。“我认识吗?小女子我可是从来不认识什么大将军这种伟大的人物,许大叔,你恐怕是跑错家了,要我帮你找村长来问问吗?”
这个名义上的亲爹,竟然在遗弃母亲跟她这么多年才想起要派人来接她们,莫非是行军打仗伤到哪了需要人照顾,才想起他还有个侍妾女儿?
“回六小姐的话,老奴正是从村长那里来的。”许管事有些诧异,真没意料到这六小姐会这样当着他的面不给大将军面子,直接说不认识。
“是的,没错,六小姐,是村长领我们三人过来的。”花红衣服的王嬷嬷语气凶恶的抢着开口说话。
这五姨娘黄氏在她们的印象里就是怯弱胆小的性子,夫人不管说什么,她都不敢吭一声。
当年要不是仗着老爷的宠爱,直到六小姐出生都住在老爷院子里,这女人跟腹中胎儿早被夫人暗中派人给料理了,哪里还能放任让六小姐出生。
不过这六小姐也不是个争气的,一出生就是个病秧子,那个什么相命先生所说的话根本不足为惧。
老爷一上边关,这两母女在裴府里还真是什么都不是了,夫人先是将她们母女赶到后院柴房住着,早上到桨洗房帮忙洗衣,不惹夫人心烦眼不见为净就算了。
偏生她这女儿一天到晚要吃药,黄氏时不时便去求夫人替六小姐请大夫,让夫人厌恶怨肢不已。
无巧不巧的,一日一名相命先生经过后门,看到了六小姐便直言断定,日后六小姐会是人中之凤,身分贵不可言,这尊贵身分甚至超越夫人生的嫡长女裴子苑的I品诰命夫人命。
夫人岂能让这庶女爬到自己疼爱女儿头上,日后让女儿对这低贱庶女磕头,因此便将她们母女轰出裴府,任由她们自生自灭。
这被赶出裴府,黄氏一个大气也不敢吭,说话没底气的主子,在他们下人眼里还真是什么都不是,也不用太客气,只要搬出夫人来,她们母女两个还敢作对不成?
裴子瑜一脸狐疑的打量她,丝毫不给颜面的怒喝道:“你谁啊,这里有你这个做下人说话的余地吗?”
这个王嬷嬷瞬间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将怒气发在一旁一直安静喝茶的黄氏身上。
“五姨娘,六小姐不识得老奴,你总该识得,你跟六小姐说一声吧。”
黄氏抬眸看了眼这王嬷嬷跟陈嬷嬷这两位故人,以前在裴府那些酸苦记忆不由得浮现在脑海,当年她可没少受到这两位嬷嬷的“照顾”。
尤其是腊月天,一大堆棉袄衣物、床单、被罩丢到她面前,要她在日落之前洗干净,才要帮她请大夫给女儿看病,日落前没洗干净大夫就不用请了,那些衣物简直永远没有洗完的一天。
一幕幕画面提醒着她,当时她为了帮女儿请大夫看病是如何卑微,是如何的偷生苟活的,一切有多么不堪。
“瑜儿,这两位是王嬷嬷跟陈嬷嬷,她们两人是大夫人身边的得力嬷嬷。”黄氏勉强的扯了抹笑意。
那抹笑意让裴子瑜看到了娘亲许久不见的苦涩,这让裴子瑜心头生起一股怒火。
这里两个狗仗人势的狗奴才,也不想想现在是踏在谁的地盘上,敢这样当着她的跟她娘亲说话,她娘亲当年在裴府肯定也没少受这两个奴才欺负。
“两位嬷嬷茶想必也喝了好几盏了,说吧,远道而来的目的,那么多年也不见裴府派只蚊子苍蝇过来问候,怎么这时候想起我们了?”她寒眸冷冷扫着这两个嬷嬷,语气十分不客气。
“我们是奉夫人命令,前来接五姨娘跟六小姐回府的。”没意料到裴子瑜会这样冷淡,她们预期中卑微讨好的态度都没看到,这让陈嬷嬷心下生起一股怒火,不客气的回道。
“这你们一个是奉大将军命令,一个是奉夫人命令,请问我听谁的?”她清冷的瞄了他们三人一眼。
嗤,夫人当年将她们母女赶出裴府,今天突然想起她跟娘亲,还大费周章要接她们回去,要是其中没点猫腻,她是一点也不相信的。
“自然是听夫……”王嬷嬷撇撇嘴不客气地抢话,这话才说到一半便听见许管事传来一记沉咳。
“王嬷嬷请谨辞慎行。”许管事淡然地提醒王嬷嬷。
王嬷嬷脸上一阵潮红,赶紧解释,“这……自然是听大将军的命令,但夫人是老爷的正妻元配,府里一切都是夫人作主的……”
“夫人在府里权力再大,能大过在外头赚钱给她在家里挥霍的大将军吗?”裴子瑜冷冷丢下这一句转身走到黄氏身边,在她一旁的主位上坐下。
这话直白得差点没把两个嬷嬷给噎着,一阵猛咳。
表情淡然的许管事表情也突然有些不悦,沉沉的咽下口气后,自衣襟里取出一封信件,毕恭毕敬的呈上。
“六小姐,这是大将军给您的信件,您看了后便会明白。”
王、陈两位嬷嬷一看见许管事脸色一变,这一路上她们怎么从来没有听到许管事提起,老爷有一封信要转交给六小姐?
裴子瑜接过信件,瞄了眼上头已有些磨损的信封,看来这封信被许管事随身携带了不少日子。
想着这位六小姐在这种穷乡僻壤之地定是没有读过书,王嬷嬷连忙开口,“六小姐,你不识字吧?老奴来代你看吧!”